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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元仲”还是“许仲元”
——《三异笔谈》作者考述

2023-10-23曹诣珍

关键词:大观笔谈嘉庆

曹诣珍

(浙江工商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三异笔谈》是清代“拟阅微小说”的先期之作,叙述虽非上乘,却有相当的影响力,成书以来,各种著述尤其是小说史多有涉及。其作者之姓名,当为“许元仲”,而非“许仲元”,对此,占骁勇《〈三异笔谈〉与〈绪南笔谈〉二书之关系及其作者小考》(后简称“占文”)已有论证[1]。但占文着力于探讨《三异笔谈》与《绪南笔谈》之关系,对作者的考证失于简略粗疏,行文中多有值得补充和商榷之处,故难以形成定论。如韩国学者金敬娥《清代游幕与小说家的创作视野》一文已留意到占氏之观点,却依然采用“许仲元”[2]。检阅近二十年的著作及论文,可发现此误延续不断,以至有青年学子难以适从,得出“现今众多研究笔记体小说的作者对于使用‘许元仲’还是‘许仲元’没有明确的说法”的结论,并于行文中依旧沿用“许仲元”[3]2。足见此误之顽固。本文拟在占文基础上,对此问题作更系统深入的说明,以期引起学界的进一步重视,避免继续贻误后人。

首先,可通过梳理《三异笔谈》的存世版本来探究作者姓名。

《三异笔谈》一书,前有小序,云:

道光丁亥,余罢官,羁栖武林柳泉太守郡斋。客来闲话,苦气弱不能剧谈,乃以笔代舌。自夏徂秋,积成卷帙。熙朝掌故,则询之柳泉;往代轶闻,则证之子寿。……辄题数语,名之曰《三异笔谈一集》。归里后,如有续纂,当再募赀刊之。[4]序

可知是书成于道光七年(1827),彼时作者寓居武林(杭州旧称)。今存世诸版本中,最早者亦为道光刻本,四卷,无标目,内封书名为“三异笔谈”,而书口题“三异笔谈一集”,半页六行,行二十一字,开本为23.3×12.8cm。此本或即原刻本,馆藏甚少,所知仅有中国国家图书馆、南开大学图书馆、临海市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存三卷)。其内封、卷端均未署作者姓名,唯序末题“七十三翁许元仲识”(图1)。

至光绪年间,尊闻阁主辑《申报馆丛书》,收《三异笔谈》入《余集》,亦四卷,内封书名为“三异笔谭”,有“申报馆仿袖珍板印”牌记。据此,在该本之前,当还有一“袖珍板”,但未见留存。此本开本仅为16.8×11.2cm,书口依旧题“三异笔谈一集”,半页十一行,行二十七字。前有目次,序末仍署“七十三翁许元仲识”,而目次、卷端均题“云间许元仲小欧甫著”。“云间”为松江府别称,即今上海松江区一带,清中后期下辖娄县、华亭、金山等县;“小欧”为许元仲之字。

及至民国初年,上海进步书局编印《笔记小说大观》,汇辑由唐至清的杂史、笔记,《三异笔谈》被收入第一辑。此本亦四卷,依然采用袖珍版形式,且更小巧,开本仅为15.5×9.9cm,半页十四行,行三十五字,书口题“三异笔谈”,已无“一集”字样。而其封面、内封所署作者姓名赫然已是“许仲元”(图2),序末题署作“七十三翁许仲元识”,目次、卷端也均题“云间许仲元小欧甫著”。卷首有编者所撰《三异笔谈提要》,亦云:“此为许仲元先生所著。先生本云间产,罢官后,羁栖武林,从事著述,成《三异笔谈》一书。”故此本中“许仲元”之名凡九见,可知绝非偶误。其所据何本、何材料,已无从考证。

图2 上海进步书局《笔记小说大观》本内封,嘉兴图书馆藏

民国时期,另有上海中华图书馆石印本,和上海大达图书供应社新式标点本。这两个本子,占文以为“皆据《笔记小说大观》本为底本”,“皆是《笔记小说大观》本的翻版”[1]。如此表述,会令读者误以为这两种版本均依循《笔记小说大观》本将作者题署为“许仲元”,其实不然。中华图书馆石印本四卷,半页十六行,行三十七字,开本为20.0×13.4cm,其内封、序、目次、卷端均署“许元仲”。而大达图书供应社出版的新式标点本由周去病标点,不分卷,初版于1935年,再版于1936年。或是标点者已发现“许元仲”“许仲元”之混淆,一时又难以考证确认,故此本内封等均未署作者姓名,而仅在“小引”中介绍是书为“清松江许小欧所著”,似有意规避了这一问题。

可见,由清至民国,《三异笔谈》存留的版本共有五种。其中清代的两种——最早的道光刻本和光绪间的《申报馆丛书》本——都明确标署作者为“许元仲”。民国的三种,情况各异:中华图书馆石印本依旧署“许元仲”,大达图书供应社出版的新式标点本署“许小欧”(此本1992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影印,收入晓园客编《清说七种》),而只有上海进步书局编印的《笔记小说大观》本题署“许仲元”。综合版本情况,《三异笔谈》的作者自然应是“许元仲”,而非“许仲元”。但是,由于道光刻本极少见,《申报馆丛书》“印数每种仅一二千本,随印随拆,不能再版,故书更足稀珍”[5]231,而“《笔记小说大观》诸书均为线装袖珍本,价格低廉,携带方便,既可以整部购买,亦可拆零供应,因此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6]105,影响力超越其他诸本。至当代,《笔记小说大观》更被台北新兴书局和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多次影印,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又于1997年影印并收入《丛书集成三编》。1996年,重庆出版社出版范义臣的《三异笔谈》标点本(与乐钧《耳食录》合刊),也以《笔记小说大观》本为底本,并于2005年再版,流行于世,成为当代最普及的本子。中国基本古籍库和鼎秀古籍全文检索平台收录《三异笔谈》,所据版本也不约而同采用《笔记小说大观》本。这些影印本、标点本及电子版,均将《三异笔谈》作者题署为“许仲元”,竟使其比“许元仲”更耳熟能详。

其次,可从他书文献中寻绎《三异笔谈》作者的线索。

关于《三异笔谈》的最早记载,占文以为:“最早著录《三异笔谈》的当是光绪五年(己卯,1989(1)此处有误,光绪五年当为公元1879年。)刊《娄县续志》,其卷十《艺文》集部诗文集著录有‘许元仲《三异笔谈》’。”[1]此论不确。今查,陆以湉《冷庐医话》已记述:“许元仲《三异笔谈》谓:蔡孝廉(焜)素不饮酒,公交车北上,苦寒饮烧春,甘之。”[7]157又记:“鸦片烟为害甚巨,有大土、小土之分。大土出于外国,《三异笔谈》述之详晰。”[7]158所述内容,分别见载《三异笔谈》卷一《醉死》、卷二《鸦片》。陆以湉字敬安,号定甫,浙江桐乡人,所著《冷庐医话》成书并刊印于咸丰八年(1858)。另叶廷管《鸥陂渔话》卷六《杀蚁之报》记:“佛经言,杀业至重,信哉!近时许小欧元仲《三异笔谈》记蟋蟀讼冤事,此所害止一命,其报已如此,以余所闻,更有甚焉者。”[8]22b所述内容,见载《三异笔谈》卷四《冥狱果报》。叶廷管字紫阳,号调生,江苏吴县人,其《鸥陂渔话》最早刻于同治八年至九年(1869—1870)。而吴振棫《养吉斋余录》卷八亦云:“张文敏公照相传为断臂僧后身……详见许元仲《三异笔谈》。”[9]347所述内容,见载《三异笔谈》卷一《张尚书前生》。吴振棫字仲云,号宜甫,浙江钱塘人,同治十年(1871)卒。可见,在咸丰及同治年间的著述中,已多有著录《三异笔谈》者,且作者均记为“许元仲”。其后,光绪五年(1879)刊《娄县续志》卷一○《艺文志·集部》方才著录“许元仲《三异笔谈》”[10]5a。光绪十年(1884)刊《松江府续志》卷三七《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也著录“《三异笔谈》,国朝许元仲著”[11]10b,在卷四○《拾遗志》中记叙张照(谥文敏)事迹,又再次标注“许元仲《三异笔谈》”[11]21b。陈康琪《郎潜纪闻四笔》刊印于光绪十二年(1886),其卷七《小蛮童乃颇有胆》亦云:“许元仲《三异笔谈》称文敏为断臂和尚转世,确有实征,并记。”[12]110这些清人的文字,都明确记述《三异笔谈》的作者为“许元仲”。

而在其他一些清代文献中,虽然没有提及《三异笔谈》,但语涉“许元仲”或“许仲元”,结合籍贯、字号、生平等信息,也足资参证。胡虔所辑《晋砖酬唱诗》,有嘉庆二年(1797)刻本,阮元等“一时才俊,都在卷中”,其中就包括“娄县许元仲”[13]9。嘉庆六年(1801),阮元、延丰等刊刻《重修两浙盐法志》,卷二二《职官二》记:“许元仲,江苏娄县增监生,嘉庆元年任(两浙盐运司将盈库大使)。”[14]18a阮元所著《揅经室集》中有《金沙港三祠记》一篇,云:“其工毕于嘉庆八年夏六月……董斯事者,盐库大使娄县许元仲。”[15]21b—22a陈鸿寿《粤游合笔》记述:“(嘉庆乙丑六月)二十九日,许小欧明府元仲发粤中书币致曼生。且先遣人至省,因留曼生衙斋小住待之。”[16]595陈鸿寿字子恭,号曼生,钱塘人,“西泠八家”之一,所著《粤游合笔》最早有嘉庆十年(1805)刻本。另,《三异笔谈·序》云:“往代轶闻,则证之子寿。”子寿为娄县著名文人姚椿之字。姚椿又字春木,姚令仪(字一如)之子,姚令俞(字秋坪)之侄。许、姚两门关系密切,《三异笔谈》中多有文字涉及三人。姚椿《晚学斋文集》卷八有嘉庆二十五年(1820)后为许元仲之弟许嗣茅(字澹生)所作《许君澹生墓志铭》一文,其中述及:“(君)娄县人,……兄弟凡三人,长元仲,浙江兰溪知县。季元少。”[17]23a光绪八年(1882)所刻《永嘉县志》卷九《秩官·县职》也记述:“许元仲,江苏娄县监生。”[18]26b光绪十年(1884)刊《松江府续志》卷二四《古今人传》也载:“又有许元仲者,官兰溪知县归,博采枌榆掌故,著书自娱。”[11]12b以上清代文献,不论是官修志书,还是相熟师友的诗文集,均记作“(许)元仲”。唯有光绪十二年(1886)成书付梓的《兰溪县志》卷四《官师表》记载:“许仲元,娄县人,嘉庆十年任(知县)。”[19]16a这似乎是目前所能查阅到的最早也是唯一一则关于“许仲元”的清代文献。两相比对,孰是孰非,当判然可分。那么,民国初年上海进步书局编印的《笔记小说大观》本有否可能是参照了光绪《兰溪县志》,才题署“许仲元”?从情理推断,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许小欧”之籍贯为松江府娄县,这一点并无异议;后来的编辑者倘若要查核其名,也应率先参考《娄县续志》和《松江府续志》,而不太可能舍近求远去依循地属浙江的《兰溪县志》。《笔记小说大观》本之误,当另有所本。

再次,关于《三异笔谈》作者的名字,还可以从小说的具体行文中找到内证。

书中所记,作者多以第一人称叙述,通常称“予”或“余”。有一处自称“小欧”,见卷四《健啖》。而在卷二《百菊溪轶事》《万氏升沉》,卷三《百风子》《草衣道人》《濮童》《死后为神》诸篇中,因述及师门、长辈或朝廷重臣,为表尊敬,作者多处自称“仲”。古人自称名,倘若名是两字,可两字并称,也可称后一字,而不会称前一字。就清人而言,如侯方域自称“方域”或“域”,陈维崧自称“维崧”或“崧”,刘大櫆自称“大櫆”或“櫆”等,皆此例。《三异笔谈》作者既然自称为“仲”,那么,他的名就只可能是“元仲”,而不会是“仲元”。否则,他就该自称为“元”了。

以上分别从存世版本、他书文献和本书内证的角度,对《三异笔谈》作者姓名当为“许元仲”而非“许仲元”的问题作了系统考证。导致这一讹误的缘由,很可能是古人将伯仲叔季作为长幼排序的标志置于表字之首的思维惯式。通过梳理,可以发现,在清代,将“许元仲”误作“许仲元”的情况极少,目之所及,似仅有光绪《兰溪县志》。民国以后,此误才逐渐蔓延,而《笔记小说大观》本虽非始作俑者,却因其流行面广,当负有主要责任;学者所指“《笔记小说大观》原书所选版本就不精”[20]125的问题,也可由此窥知。通过检阅民国时期的著述,还能发现期间将《三异笔谈》作者写作“许仲元”虽不乏例,如江绍原《小品》(1929年《文学周报》第7卷)、陈子展《中国人吸烟考》(1934年《人间世》16—18期)等,却似并未成主流,更多学者还是正确使用了“许元仲”。如徐兆玮《剑心簃日记》民国2年(1913)九月五号记在船上阅“许元仲《三异笔谈一集》四卷”[21]1390。民国初年,王葆心辑《虞初支志》,论曰:“许元仲《三异笔谈》中,所载陈涌金案,与此案均为人伦奇变,然而一薰一莸矣”,“不识字能诗之事,陆粲《庚己编》称僧时蔚,许元仲《三异笔谈》称尚书鄂辉,皆如此。”[22]2689《清稗类钞·艺术类二·诵咒疗病》也据《三异笔谈》卷二《咒水》转述“许元仲”在滇亲见咒水疗效神奇之事。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云:“体式较近于纪氏五书者,有云间许元仲《三异笔谈》四卷(道光七年序),德清俞鸿渐《印雪轩随笔》四卷(道光二十五年序)。”[23]130在《明以来小说年表》中,他又再次列举“云间许元仲作《三异笔谈》四卷”[24]495。汪辟疆《唐人小说在文学上之地位》(《读书杂志》1931年第1卷第3期)述及《三异笔谈》,作者姓名也写作“许元仲”。然而建国以后,由上海图书馆编、中华书局1959—1962年出版的《中国丛书综录》在著录《三异笔谈》时,虽列举了“申报馆丛书本”和“笔记小说大观本”两种丛书版本,作者项却径题为“(清)许仲元撰”。《中国丛书综录》在学界颇具影响力,再加《笔记小说大观》本各种影印本、标点本及电子版的出现,此误方有愈演愈烈之势。自20世纪90年代至今,虽然有不少著述正确沿用了“许元仲”,如郭预衡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郭英德与过常宝著《中国古代文学史》(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陈松柏主编《中国古代小说史》(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版)、孙之梅著《中国文学史·元明清文学史》(太白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谢超凡《俞樾文言小说创作综论》(《浙江社会科学》2007年第6期)、熊明《明清时期〈太平广记〉的抄刻流传与小说面向》(《明清小说研究》2021年第4期)等,占文也于2003年作了辨析,但“许仲元”之称却明显更为常见,如宁稼雨撰《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齐鲁书社1996年版)、刘人杰主编《中国文学史》(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版)、刘建强编著《中国文学演进史》(中国言实出版社2000年版)、陈文新著《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董乃斌等主编《中国文学史学史》(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罗宗强等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石昌渝主编《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文言卷》(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胡胜著《神怪小说简史》(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朱一玄编《明清小说资料选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王澧华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谢卫平著《中国文学流变史》(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胡益民著《清代小说史》(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齐裕焜著《中国古代小说演变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王恒展著《中国文言小说发展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程国赋《论明清小说书名的广告意义》(《暨南学报》2016年第10期》)、罗宁《记录见闻:中国文言小说写作的原则与方法》(《文艺理论研究》2018年第5期)、王立兴《〈全清小说〉序言(三)》(《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21年第4期)等。故此误若不辨清,大有延续不断、贻误后人之势。

行文最后,再对许元仲的生平、交游、著述等情况作一简要梳理,以使学界对其人有更清晰完整的了解。元仲事迹史传未载,但通过检阅《三异笔谈》书中内容及各地方志等,可大致勾勒如下:据《三异笔谈·序》,是书成于道光七年(1827),作者自称“七十三翁”,由此可推知其生年当为乾隆二十年(1755),而卒年未见记载。字小欧,松江府娄县人,增监生。初淹蹇于科场,“九试棘闱,终于白蜡”[4]卷三《科场奇遇》。乾隆四十四年(1779)下第后,“以饥驱,踏万里路,足迹遍天下。未至者惟两粤、奉天、甘肃及福建五省”[4]卷二《飞云洞》,长期以游幕为生。乾隆五十七年(1792),“谒陈桂堂于辰州”[4]卷二《飞云洞》。同年游滇中,“住元江施刺史寓中,襄理笔墨”[4]卷二《苗匪教匪启衅》,并曾临时代理广通县令[4]卷二《滇医》。乾隆五十九年(1794),“由滇入蜀”[4]卷四《叶参戎》,“客成都”[4]卷一《米乔林》。期间与回族诗人李若虚(字实夫)有交游,李若虚《海棠巢词稿》中有《水调歌头·塞上怀许小欧》一词。西南游幕经历令元仲印象深刻,故《三异笔谈》虽成书于晚年,其中反映西南人物风俗的篇章尤夥,如《苗俗》《犍为冤妇》《咒水》《滇医》《滇省命案》等。《飞云洞》一篇,记贵州黄平县飞云洞“曰雄曰奇,曰秀曰丽”[4]卷二《飞云洞》的景物,文笔生动,情感真挚,光绪年间被收入《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四帙和《中外地舆图说集成》,韩邦庆创办的中国第一种小说期刊《海上奇书》之《卧游集》栏目也刊载此文,作者姓名均标署“许元仲”。乾隆末年入都,与姚椿同为著名将领鄂辉(姓碧鲁,满洲正白旗人)幕下文士[4]卷三《鄂尚书》。期间听闻福康安经理藏卫,其舆夫暴横,欺压百姓,为姚一如杖毙之事,撰成《姚一如强戆》一文,收入《三异笔谈》卷三。此文影响较大,清末孙静庵略作改写后编入《栖霞阁野乘》,民国时期又被收入《清朝野史大观》、王瀛洲编《清代名人轶事》、辜鸿铭与孟森等著《清代野史》。嘉庆初,转宦浙江,于嘉庆元年(1796)任两浙盐运司将盈库大使,与时任浙江学政、浙江巡抚的阮元多有交集。《三异笔谈》卷三《西洋巧器》《百风子》《梁山舟钱癖》均述及阮元,称“芸台中丞”或“芸台先生”(阮元号芸台)。嘉庆六年(1801),阮元会同延丰上疏重修《两浙盐法志》,元仲任协修,陈鸿寿任校勘[14]卷首,1b。嘉庆十年(1805),任兰溪知县(光绪《兰溪县志》卷四《官师表》)。嘉庆十二年(1807)左右,署理昌化知县(2)许元仲署理昌化知县的具体时间,占文以为:“因县志失载,确切时间待考。”民国《昌化县志》卷二、卷一八及民国《杭州府志》卷九七、卷一四○均仅记昌化邑令许元仲曾于顺孙潭北岸立石,大书“王顺孙拯祖母处”,未著录具体时间。但《三异笔谈》卷二《滴血》记其在昌化断案事,文末云:“今已二十年,昌化人犹有道之者。”据此可推断,许元仲署理昌化知县应在嘉庆十二年(1807)左右。。嘉庆十五年(1810),佐两江总督百龄(字子颐,号菊溪,汉军正黄旗人)办理河工。元仲师事百龄,《三异笔谈》卷二《百菊溪轶事》、卷三《百风子》记其事,均称“师”。百龄《守意龛诗集》卷一九中有《辛酉九月十六日之黔藩任留别杭城寮友四首》诗,即提及“许小欧参军”[25]6b;另有《兰溪道中题许小欧诗册即以寄别》一诗,当作于元仲任兰溪知县时。嘉庆十九年至二十一年(1814—1816),署篆永嘉(光绪《永嘉县志》卷九《秩官》)。嘉庆二十二年(1817),任金华知县(光绪《金华县志》卷一○《人物》)。赴任前,奉浙江巡抚杨鹱(字迈功)之命,清理积案,协助姚令俞侦破著名的陈涌金案,《三异笔谈》卷二《陈涌金案》一篇即详叙其事。此文在清末被吴研人改写为《慈溪冤女案》,民国初年又收入葛建初所编《折狱奇闻》。道光七年(1827)罢官后,佐杭州太守张允垂(字柳泉)幕,写成《三异笔谈》。是书就内容而言,“与其他笔记小说的明显不同之处在于,作品不再注重搜神录怪,谈狐说鬼,而是写从一个久经官场历练,由师爷而至官的‘能吏’眼光所观察到的现实故事”[26]136;就艺术而言,邓之诚誉为“颇有笔墨,在清人说部中为高手”[27]149,而宁稼雨指其语词“多晦涩拙讷”,“其立意与叙述风格略似《阅微草堂笔记》,而文采笔力远远不及”[28]337。除《三异笔谈》外,元仲当也有诗集传世。民国时期菊厂所编《如庐诗钟丛话初编》记述:“道光间,松江许元仲《西冷消夏集》载诗钟颇多,蔚为大观。”[29]601922年胡寄尘所撰《游戏文体考源》一文也谓:“诗钟之专刻成集者,或谓前清道光间已有之,松江许元仲刻《西冷消夏集》是也。元仲之书,余未之见。”[30]227从时间和书名推断,是集也当作于其晚年寓居杭州之时(“西冷”即“西泠”,为杭州西湖景区地名),但今本未见,或已亡佚。“诗钟”是嘉庆、道光年间盛行的一种限时吟诗文字游戏,以之成集,符合元仲好奇的性格。总言之,“许元仲”才是清代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物:他曾游幕四方,为生活奔波过;也曾转宦各地,为民事操劳过;晚年还仿“阅微”体式,创作了一部《三异笔谈》,记述生平所见所闻之奇异之人、奇异之事、奇异之说,在笔记小说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今之学者,理应为其正名,而不应以讹传讹,继续任由一位子虚乌有的“许仲元”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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