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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中的人性探索:《癌症楼》的治愈与救赎

2023-10-22刘冰悦

名家名作 2023年17期
关键词:尼琴索尔仁斯托

刘冰悦

索尔仁尼琴是俄罗斯文学中一位伟大的作家,被誉为“俄罗斯的良心”。瑞典学院授予索尔仁尼琴诺贝尔文学奖时曾评价这位作家:“由于他作品中的道德力量,借着它,他继承了俄罗斯文学不可或缺的传统。”《癌症楼》是索尔仁尼琴得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主要作品,在世界文学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索尔仁尼琴以自己1954年在乌兹别克斯坦肿瘤医院治疗癌症的真实经历为基础,创作了《癌症楼》。作者将社会中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病人集于一间病房,其间主人公进行了病情交流,思想碰撞,对“自由、道德、尊严、人生”等哲学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一、“疾病与治疗”

“疾病”可以认为是社会和人类精神世界的“异化”,是对社会畸形和个体渺小的深层隐喻。而“治疗”则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手段,二者应运而生,相辅相成。小说《癌症楼》文本中对于“癌症”和“治疗”的描写,带有一种强烈的“陌生化”效果。“癌症楼”与福柯提出的“异托邦”(Heterotopias)相似。福柯认为:“与现实对立,但切切实实存在,并形成于社会的基础中,这些地方往往是独立的、超然的,即使在现实中有它确定的方位。它超然于现实之外但又是真实之地,从这个角度我称其为异托邦[1]。”“福柯挪移了他的视角,他更多谈论权力机构,也就是实际的框架条件,话语在这一框架内转化为社会实践。他尤其关注的是医院、精神病院和监狱,将它们当作权利要素来进行分析,这些要素对文学中所有具有支配性的生活领域、道德概念或者思维方式都有着决定性的影响[2]。”“癌症楼”在文中是一个密闭的集中管理与治疗场所。癌症楼本身是某种“极权主义”的集中体现,病人既无法选择治疗手段与方法,也并不了解自己真实的病情。医院会对病人进行所谓“科学”的治疗而不顾病人的主观意愿。病人似乎也不太相信反复的射线、化疗、手术等治疗方案能够真的痊愈。在这种面临苦难的情况下,病人们进行了反抗挣扎。例如,科斯托格洛托夫曾多次提出质疑,他研读医学的专业书籍,每次进行治疗时与东佐娃医生反复确认并进行专业交流,甚至找到偏方“恰加”并与室友分享。而室友听到偏方后便兴奋起来,连与他矛盾最深的政府官员鲁萨诺夫也默默拿出纸和笔记录下来。由此可见,人在面对不治之症时对于“生”的渴求。当对于生的渴求寄托在偏方上时,这种“治疗与救赎”就变得不切实际与荒诞。“偏方”更大程度上承载的是“心理安慰剂”的作用,而非真的治疗。作者通过对“治疗”功能的弱化,使《癌症楼》中“治病救人”的隐喻性大大增加。“身体之癌”象征着“精神之癌”,反映出面对苦难时人类精神世界的脆弱、茫然与无助,同样影射了社会对人民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的双重摧残与压迫,虽然通过癌症楼中“个体化”的表现,但反映的却是人类“同质化”的现象。作者通过对“疾病与治疗”陌生化手法的处理,增强了灵魂救赎的无力感。

二、“生存与死亡”

对于“人为什么活着”这一永恒的哲学话题,作者在全篇进行了深刻的论述,在探讨的过程中,病人们自由地发表自己的观点,以对话的方式进行。《癌症楼》是多种观点并行的复调小说。俄罗斯著名文艺学家巴赫金认为:“复调的实质恰恰在于:不同声音在这里仍保持各自的独立,作为独立的声音结合在一个统一体中,这已是比单生结构高出一层的统一体。如果非说个人意志不可,那么复调结构中恰恰是几个人的意志结合起来,从原则上便超出了某一人意志的范围。可以这么说,复调结构的艺术意志,在于把众多意识结合起来,在于形成事件[3]。”小说在展开情节、塑造人物的基础上,同时展现出了各不相同的独立意识,作者不支配一切,每个人物都有各自的性格和观点,人物与作者都作为具有同等价值的一方参加对话。这使小说文本的论述具有对话性与开放性,达到一种陌生化的效果。

在第八章中通过各个主人公的对话集中讨论“人为什么活着”这一主题。病人叶夫列姆无意中翻到一篇列夫·托尔斯泰的短篇《人靠什么活着》,于是在病房内与病友们进行了讨论。病友们给出了一系列答案:“靠给养,靠工资,靠空气、水和食物,靠熟练的技术,靠故乡,靠思想信仰和社会利益”等。可见当时社会人们精神世界的匮乏,面临困境与苦难时,想到的只是一些基本的生存保障和社会利益。作者引用了托尔斯泰的《人靠什么活着》的故事,提出了振聋发聩的观点:“靠的是爱的力量。”把“爱与被爱”的能力视为人类生存的首要条件,超脱了物质条件和社会利益关系,是为生存在世界的人类建立强大的精神信仰。

在探究生活的意义时,索尔仁尼琴借由科斯托格洛托夫与焦姆卡的对话道出生活的真谛。“我想尽量多看些书”,焦姆卡说,“趁现在有时间。我想考大学。”“这很好,不过你要知道,念书不能增添智慧。”“那什么能增添智慧呢?”“是……生活[4]。”(22 页)科斯托格洛夫是一个经历社会变革、劳改营压迫、身患癌症等诸多苦难的人物,他道出:“念书不能增添智慧而生活可以。”的观点,增强了作品的诗学意味,表达了小人物身处时代洪流中深深的无力感以及对荒诞的社会现实无情的嘲讽。在第二章的结尾,科斯托格洛夫引用了人与动物马、狗、猴子讨要寿命的寓言故事,隐喻了平凡小人物的一生。“最初二十五年你将过人的生活;第二个二十五年你将像马一样干活;第三个二十五年你将像狗那样乱叫;还剩下的那二十五年么,你将像猴子似的被人取笑……[4]”(25 页)。童年时无忧无虑的生活;青年时顽强奋斗的拼搏;中年时郁郁寡欢的抱怨;晚年时任人鱼肉的取笑。这样的阐述通过一个历经苦难,饱受生活摧残的人物说出,而提出对人生的思考之后戛然而止,增强了文本的开放性,将读者也带入了“人生与寿命”的思考空间,增强了作品主题表达上的陌生化效果。

在探讨了“生活的意义”之后,索尔仁尼琴也用了大量的篇幅来论述死亡,即人终有一死,面临死亡接近时,人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应如何看待死亡。索尔仁尼琴借助作品中不同人物之口,表达了自己对于死亡的看法,他认为,面对死亡应该理智地接受这一事实,珍惜时间做有意义的事情,乐观从容,平静坚定地看待生命。第十九章《接近于光的速度》中,瓦季姆是一位正直善良、热爱科学、勤恳奋斗的有志青年,却在二十多岁的花样年纪患上了癌症,这种悲剧事件改变了瓦季姆的人生。瓦季姆却能认识到:“他的时间和它的质量现在已变得与别的物体、别的人不同:时间更浓缩了,质量更具穿透力了。岁月对他来说已压缩成几周,几天则缩成几分钟。他一生总是抓紧时间,但只是现在他才真正开始匆忙起来[4]。”瓦季姆是真正内心强大、精神富足的代表,他即使在身患重病直面死亡的情况下,还是投身于科学,努力工作,在这一过程中他体验到从未有过的充实、丰富与和谐,把最后几个月的时间也最合理地度过。在想到要如何面对死亡时,文中写道:“瓦季姆作为一个例子的人,应当找到一种如何与它共处的方式。如果说还剩下几个月的话,那么怎样去卓有成效地渡过这段时间呢?他应当把死亡作为自己生活中的一个突如其来的新因素来对待。经过这样的分析,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开始对它习惯了,甚至也不见外了[4]。”(229 页)文中瓦季姆这一人物拥有善良、顽强、坚毅、不向命运屈服等一切美好品质,却年纪轻轻就要面对死亡。读者不免唏嘘感慨,为这一悲剧性人物而感到可惜。但索尔仁尼琴借用瓦季姆的视角表达了自己对死亡的态度,便是想说明,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无论年轻还是垂老,富有还是贫穷,当死亡以“光的速度”降临于身时,还是要以平静坚定的心态接受事实,并乐观从容地度过剩余的时间。

生存与死亡是小说《癌症楼》的重要主题之一,索尔仁尼琴在探讨生与死这一议题时,将文中不同的人物都集于病房这一密闭空间而充分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并没有统一的结论,使作品呈现出强烈的对话性与开放性,将读者也带入这一思考空间,进行一场跨时空的思想互动。并且引用了列夫·托尔斯泰等伟大先贤的作品与思想,与前人的智慧与经验形成呼应与互动、思想与灵魂深度交流。这种纯熟的创作手法为《癌症楼》增添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增强了作品的文学性。

三、“尊严与道德”

索尔仁尼琴在《癌症楼》的创作中将不同年龄、职业、社会地位的人聚集到一起,他们身份不同、社会地位不同却因为患病的原因相识,具有一定的偶合性,形成了癌症楼这一“异托邦”空间。《癌症楼》中的病房是一个思想交流的场域,关于人应有的尊严与道德这一主题,病人们进行了深刻的讨论,这也是《癌症楼》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即在苦难中人是否还能坚守住尊严与道德,自由对于人的意义何在等。在第三十一章《市场偶像》中,舒鲁宾提出了道德社会主义的设想。一个理想的社会,是由道德水准高的人民和健全人性化的社会体制构成的。舒卢宾所谓的道德社会主义是这样的:“应当向世界展示这样一个社会,在那里,一切关系、基础和法律都将源出道德,而且,道德是唯一的源泉!一切考虑,比方说,如何教育孩子、孩子的培养方向、成年人的劳动应引向什么目标、他们的业余时间如何安排等,都必须以道德的要求为出发点。科学研究呢?那也只能搞无损于道德的研究项目,首先是无损于研究者本人的道德。在对外政策方面也是如此!关于任何边界问题也是如此:不应当考虑,这一步骤将在多大程度上增添财富,加强实力,或提高我们的威望,而只应当考虑,它在多大程度上合乎道德[4]。”(396 页)可见,舒卢宾所幻想的道德社会主义是一个理想化的“乌托邦”式的世界,需要人完成从“他律性”到“自律性”的转变。舒卢宾曾是一位教授,但在政治浪潮一波又一波赶来,他不得不违背道德保全自己,苟且偷生,为此他一直良心不安,心神不宁。这段舒卢宾接受手术之前对道德的论述,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自我的道德审判,是一种心灵上的自我救赎。作家索尔仁尼琴借舒卢宾之口提出道德社会主义的设想,也是他本人的道德观,即使犯过错的人觉醒之后也可以得到灵魂的救赎,作家在揭露社会的残酷之余又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构建出美好的道德社会主义设想,令人神往,由此可见索尔仁尼琴作为“俄罗斯的良心”体现出的悲天悯人的情怀。

书中多次表达,人拥有尊严的基本是要拥有自由的权利。全文的最后两章,科斯托格洛托夫出院离开癌症楼,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热情与希望,他以为离开了癌症楼终于可以如愿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但事实上他早已与社会脱节,被时代抛弃。例如,他被烤串昂贵的价格震惊,恳求他人留一串烤串给他;得知可以使用传真电报十分震惊,认为是十年前幻想小说描绘的东西;在百货商店买衬衫,第一次得知衬衫领口的尺寸还有很多讲究等等。科斯托格洛托夫看似得到了他一直心之所向的自由,却发现根本无法融入社会。最后两章的标题《创世的第一天》与《也是最后一天》形成鲜明的对比,达到一种矛盾修饰法的效果。科斯托格洛托夫从满心欢喜,渴望自由到窘困沮丧,再次绝望也不过重新接触外界这短短一天时间。故事的结尾,科斯托格洛托夫在火车站写完三封信后上车,他颓然地躺在车厢座位上,两只穿着靴子的脚尖朝下在过道上空晃荡,像死人似的。他依然无法挣脱命运的捉弄,犹如千千万万身处时代洪流的人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与命运。“科斯托格洛托夫所体验到的这一身份突转,无疑也是索尔仁尼琴本人在写作《癌症楼》时的一种切身感受,作品主人公科斯托格洛托夫的形象因而获得了一种狂欢化色彩,成为作家当时情感体验的独特释放和形象表达[5]。”同时,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是很难达到的,它需要人们道德的约束,社会体制的完善等客观因素的优化,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也可能只是人们美好的设想。

四、结束语

小说《癌症楼》在文学、哲学、社会学等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是索尔仁尼琴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在创作手法上,作者通篇运用对话、辩论的方式表达观点,进行充分的思想交流。这种对话与辩论的方式在表达各自观点的同时,也将读者带入了巨大的思想空间,使主题的表达具有对话性与开放性,增添了文本的陌生化诗学意味。在主题阐述上,作者对苦难的理解、生死观念、心灵救赎、个人的道德、自由的意义等哲学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字里行间充满辩证严谨的论述。“作家的任务是选择更普通和具有永恒性的问题,诸如:人的内心和良知的秘密,生与死的对抗,战胜精神上的痛苦,以及产生在远古时代的人类法则,这些法则只有在太阳不会放射光芒时才会消失[6]。”由此可见,《癌症楼》是一部兼具文学性与思想性的文学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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