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8
2023-10-19汪时健
汪时健
1978年,对我,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一年。
这年,我以29岁的高龄、以一个小学毕业生的学历,参加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全国统考,有幸被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圆了儿时做过的大学梦。
我被录取,也一度给我们的大队书记汪庆柱长了脸。据说在公社召开的学大寨三级干部扩大会上,我们书记就曾不无得意地说:“我们大队学大寨差把火,但论教育还凑合。这次是穷则思变,连小学生都考上了大学。”
1977年,大约10月中旬的一天 ,工地高音喇叭里忽然传来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这让我心头为之一动。因离家近两百里,又不方便请假,便委托妻子替我报名。
公社主管招生的是陈定友老师,当他得知我只有小学学历时,便语似关切地对妻子说:“小嫂子,省下这五毛钱报名费吧,它能买3斤盐哟。”这让妻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我并未气馁,伏案直书,写了一封洋洋三千余字的信向教育部长刘西尧“告状”。我在信中质问:本届招考,究竟是考学历还是考学力?
半个月后,我收到衡阳地区招生办复函,写道:“关于你的报考问题,可与当地招生部门联系,如果符合有关文件规定的条件,即可报考。”
1978年的高考报名就放开多了。不仅不限家庭出身,不限婚姻状况,更重要的是对考生学历也全面放开了,而且年龄也放宽到了三十岁以上。
1978年春节过后,我开始有意识地准备复习。
很快我就从在衡阳某单位工作的大姐夫处,弄回一堆马恩列斯毛著作、党的十一大文件汇编和旧的两报一刊等。虽然不是系统的复习资料,但毕竟聊胜于无。根据自己中学数学知识几乎等于零的实际,我还从本村几个年轻人那里借齐了一套旧的四年制中学数学教科书。那年月的教科书很薄,算得上是真正的“简编本”,但基本的公式、定理都有,这等于明确了纲要和重点,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那时最需要一套系统的复习资料。先不要说没钱买,即便有钱,又上哪買去?说来也巧,那天我们去区中学听课,老远就见该校的罗士杰书记拿着一套不知哪里弄来的高考复习资料。他说:“不付报酬,中午管饭,刻印完后免费送你们一份。”我们虽然觉得苛刻,但当时资料难得,同时考虑到刻印过程也是一个很好的学习过程,就答应下来。尽管铁笔把手指磨出了血泡,几个昼夜后,终于完工,拿回了那份“免费”资料。
晚上,我对妻子说,离高考只一个多月了,反正工分也不值钱,想向队上请假“脱产”复习。妻子很支持我,说耽误点工分不要紧,而且你在家复习也可帮我看一下小孩。于是,第二天我就向队长请假,在家正儿八经地复习。
可是两个小孩知道老子在家,便恃宠而骄。妻子说,要么明天我还是把他们带去上工的地方,可我又于心不忍。过了两天,振鸣兄来访,他在翻身堂小学当校长的亲哥何振鹏,愿将自己学校的卧室兼办公室腾出给我们临时用。我非常感谢,第二天就作别妻儿,和振鸣兄躲进了离家十里的翻身堂小学。
我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初中简单的因式分解,学到高中的对数函数,为此几乎入迷。其他文科必考的语文、政治、史地,自恃平时有所积累,几至不管不顾,直到临考前一星期,怕顾此失彼,以一科损多科,才猛回头,进行全面复习。
蒋家桥区的考点设在区中学内,我每天得步行五公里去参加考试。那几天将近大暑,天气热得可以,心里只想考高分。回想起来,那届考试,自己发挥并不好,仅有政治、语文考了80分以上,史地都只有70几分。唯一聊以自慰的是数学得了30分,其中一道对数题还得了满分,因为这个分数是我复习阶段在零的基础上通过自学得来的,倍觉珍贵。
高考三天结束,真想关起门来睡个三天三夜,但我还是立马到生产队出工了。一是时值“双抢”大忙,农事紧张;二是为高考,我已误工一个多月,得尽量多挣点工分弥补。那年月在农村靠工分吃饭,你工分少,年终就分得少,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得为他们负责。
8月20日,我收到祁东县招生办的体检通知。此后不到一个月,好消息接连传来。
有人跟妻子讲陈世美的故事,说“某某在部队还只当了个排长,便贿赂公社秘书给他办了单边离婚”,又说“某某才听说自己高考上了线,就和未婚妻拜拜了”。我笑着对妻子说:“人家关心你呢,你怎样回答?”她说她只听着,什么也没回答。想想也是,对方举的例子都是事实,世事无常,人心不古,抛妻弃子,现代陈世美多着呢,她能说什么!但我告诉她,我即使考上大学,也绝不是陈世美,我们患难夫妻,一定要相守终生。妻子哭了。
不过,我并没有特别的激动,只是踱到父亲遗像前,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你儿子考上大学了,圆了一个迟到十年的梦!”阴阳两隔,我知道他听不到我的声音,但此时此刻,我又是多么希望他能够听到啊!
1978年10月8日,我按规定去湖南师院报到。临行,母亲特意招呼,要从咱鸿顺堂院子的大门出,不要走陪厅的巷子口小门,我照做了。走到大厅下面的禾场上,队上很多人来送我。令我颇感意外的是,文革时当造反队长、逼我逃亡都庞岭瑶山的堂叔也来了,他手里还捧着个小撮箕,装些红枣和鸭蛋,也来送我。想到他都快五十了还单身,挺不容易的,我不肯要,可他非要塞到妻子手里。
这时,“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回头一看,生产队会计正在放鞭炮为我送行呢。这让我感慨万千,便和他们一一握别。妻子给我挑着行李,步行十里,将我直接送到蒋家桥汽车站。
遥想当年,我赋词一首,纪念我的1978,改变我命运的一年。
浪淘沙·题《我的1978》
梦碎梦还圆,如幻如玄。秋闱赴考忆当年。赤脚临场完一搏,位在人先。
性拙本天然,笑傲千难。抚膺无憾未心残。起落沉浮都看惯,独恋悠闲。
编辑/李园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