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味道
2023-10-19何宗焕
何宗焕
农村老屋有各种味道,让我怀念。
在老屋的同一个屋檐下,不只有人,还有鸡鸭牛羊猪狗猫。老屋里,猪牛是大牲畜,有它们专用的住屋,鸡笼鸭舍一般在墙角占据一席之地,而猫狗是没有固定的住处的。
鸡的活动范围总在阶前屋下。早晨,鸡笼门一开,它们满屋子欢唱,刺鼻气味也从鸡笼里飘散开来。它们走到哪拉到哪,吃得杂,拉得快,一不留神,上桌上灶。谁家能少得了鸡呢?鸡和家庭主妇的关系最亲密,鸡是她们的“存钱罐”和“餐中宝”,在冬天不易找吃食的时候,还会用剩饭和糟糠来喂它们,就盼着它们多下几个蛋。
猪牛羊虽然别屋住着,但也和人声气相通。比较起来,猪和人的关系最简单也最亲密,它们吃饱了就睡,容易伺候。它们吃得多拉得也多,又最不讲卫生,猪栏味中掺杂着一丝青草气息。
牛是最受人尊敬的。牛栏一般离人的住屋稍远,牛的体形大,气味也大,牛屎的气味比牛的体味却要淡一些,这一点是一般人不知道的。路上遇到牛屎,农民伯伯都肯用手搬到田里。
羊的气味却比牛的气味大而且难闻。养羊的人家往往把羊圈建在猪栏旁边。
不管是猪粪、牛粪、羊粪,还是鸡鸭粪,对农民来说都是好东西。猪粪催苗,最有利禾稻生长;牛粪,尤其垫牛栏的草料残渣,浸染了大量牛尿,适合沤田;羊粪和鸡鸭粪,是蔬菜地里最需要的有机肥料,种葱、蒜、辣椒,放上这些底肥,就让人省心、省功夫。
老屋里还有番薯味、白菜味、猪草味。冬天,屋里最多的是番薯,一大堆番薯是农家的上品“水果”,有甜丝丝的暗香浮动。每天清晨,家家户户乒乒乓乓刨番薯丝的聲响,把要上学的孩子从热被窝里叫醒,我们有时带上一个煮熟的番薯去学校。我们跟大人一起挖番薯时,会选一些个大、形状好的番薯,不用洗,连蔸公一起挂起来,挂到冬天,番薯的淀粉会转化为糖分,吃起来甜中带香,不沾嘴巴。还有屋檐下的番薯藤,刚割回来的番薯藤气味有点涩。一长溜一长溜的番薯藤,像密不透风的帘子,煞是壮观。这时你得小心薯藤里掉下粗大的毛虫,它们本来吃鲜嫩的番薯叶子,番薯藤从地里到了屋檐下,没了水分,毛虫咬不动了,只能逃走。
我喜欢的是另一种气味,耙头、锄头、镰刀的生铁气。耙头有二齿、三齿、四齿之分,锄头有宽板和窄板的板锄,各有其用途。平时它们放在屋角檐下,悄不出声,洗净或新磨的耙头、锄头、镰刀,总带着星星点点的铁腥气和水锈气,冷飕飕的,很沁人。
农村男人对牲畜都很细心,对农具都很爱护。就说养猪,男人收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细地清理猪栏,把猪屎猪尿扫干净,给它屁股下垫好清爽的稻草。如果是刚进栏的猪,还得用心调教,让它左边睡,右边拉。最没心眼最不长进的猪,在男人的调教下,也会学好,再不乱拱乱拉。猪栏经这么一打理,味道变得清淡。如果养了牛,每天晚上给牛放草饮水,也是男人的职责。男人们都清楚,在牲畜身上用点心,它会记着你的好,以长得快、干得好来回报你。对锄头镰刀,男人不管收工多晚,都要洗净了才带回家。
还有什么气味呢?对了,还有阳尘气味和蜘蛛网的气味。那从屋梁上吊下来的、长长的、黏黏的阳尘,是混合着水汽和尘埃的颗粒物,在烟熏火燎和阳光水汽中,升腾聚结而成。如果一间屋子久不开门,比如冬天的火炉房,一到春暖花开就不用了,偶然闯进去,肯定要被满屋的阳尘和霉味撞着。阳尘的聚集,离不开蜘蛛的功劳。要说蜘蛛、壁虎、蟋蟀,其实也是屋里的常客,小孩子对它们的现身从不害怕。蜘蛛爱在屋角结网,但它们自己的家却在墙缝里。陈年的阳尘和蜘蛛网对屋里的居民是重要的,我和哥哥砍柴,不小心伤了手指,母亲就在墙上寻陈年的蜘蛛网给我敷在伤口上止血,弟弟生了疖子,也是用阳尘来拔毒。
当然还有酸菜味和腌萝卜味。酸菜、腌萝卜是冬春季节的当家菜,谁家屋里都不能没有一两个酸菜缸或腌萝卜酝子,打开缸盖,那酸味让人口水直流。青菜收进家,先是做成“黄菜子”,就是在开水里焯一下,浸在盆里,可以吃上三五天;然后是做酸菜,切碎,晒成半干,封进缸里,可以吃一两个月;再就是做盐干菜,切碎、晒干、装缸,吃个大半年不成问题。萝卜也有多种做法,可以腌,可以晒,可以熏。青菜萝卜这样一加工,味道各有不同,今天的人偶然尝尝,确是佐餐佳品。但从当年走过来的人,吃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最难忘的自然是腊肉味。入冬,一般是冬至后,农村人就开始杀年猪,然后围着火塘一边烤火一边熏腊肉,腊肉真的香,香得让人睡不着觉。腊肉让孩子们向往,那是年的味道,孩子们盼着过年,盼着穿新衣,盼着大人发压岁钱。
如今,老屋的味道大多已经消逝,即使回到了老家,也很难闻到、尝到那些带着时代印记的味道。它们飘散在记忆中,萦绕在故乡的梦里,让我流连,让我难忘,让我叹息。
编辑/李园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