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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文化的生成路径与话语危机

2023-10-19刘雅媛

关键词:海派上海文化

徐 涛,刘雅媛

(上海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上海 200235)

今日之世界正在经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作为正在迅速崛起的大国,中国又是其中的最主要力量。2011年,中国的城市人口第一次超过了50%,达到50.5%,数据完成“交叉”后,一骑绝尘,预计将在2050年达到80%。乡土中国将永远走入历史,一个城市中国展现在世人面前。(1)数据来源: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人口司“2018年世界城市化展望”项目(2018 Revision of World Urbanization Prospects)。https://population.un.org/wup.

今日中国城市硬件的迭代升级日新月异,作为软实力核心议题的城市文化却仍是软肋,问题日益凸显。近年来,北京、天津、重庆、武汉、广州、苏州、西安(长安)、温州等一连串中国城市的名字,会作为“某某学”名号的开端。在这许多尝试中,以上海学(或化约为上海史)乃至海派文化的探讨,声量最大,成果最多,成就最高。

海派文化的异军突起,所依托的是以上海为代表的中国城市在宏大城市化进程中所创造的种种现代奇迹。海派文化作为城市中国的某一种文化现象,背后有官方推动与社会响应的共同作用。毋庸置疑,海派文化已然成势。但它在被各界接受、于社会兴起的背后,其话语建设方面仍然存在隐忧,甚至结构性的矛盾,不得不引起我们的警惕。

一、海派文化定义辨析

我们今天所说“海派文化”到底指的是什么?在海派之名一派荣景、深入社会方方面面的当下,再有此等疑问似乎不合时宜。但社会万象可以撇开不谈,学术之研讨,仍需要从定义出发。据笔者管见,海派文化的定义可谓千差万别、言人人殊。

暂且将“文化”与“海派”分开,仅谈论后者的词源,似乎也有不易说清的源头。早在1990年出版的《近代上海城市研究》中,提及“海派”内涵就表示:对此众说纷纭、见仁见智的概念作出清理肯定是一桩极难的事,……当初和目前的许多学者谈论“海派”的时候都多多少少地把这词抽象化、形而上化。他们的目的似乎不是先理解这个词,通过这个词的理解再去理解中国的其他社会现象,而是勾勒出一个形而上的、意念化的“模式”,再用此“模式”去强制社会内容的形式。(2)张仲礼主编:《近代上海城市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139-1140页。论者三十多年前的批评,放在今日,仍适用。当前研究虽对“海派文化”的定义有不少讨论,但难有足以说服众人的论述。大多数观点都是从“海派”涉及的社会现象中抽取某些特征来定义和认识“海派”,以现象代替本质,似有不妥。

最为常见对海派文化定义的演绎,仍是将“海派”之名作为逻辑起点的。“海派”自1917年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很快就成为一个广为流行的名词。尽管它已在某些领域变得专业化,但大多数的使用者却经常是在最宽泛的意义上理解它,因此它在不同的时期及不同的圈子里都有很悬殊的意义差异。例如,某先生动作潇洒,出手大方可称“海派”;生意人摆噱头、夸海口又称“海派”;文章家的纵笔驰骋也被称“海派”;上海的饭店、服装店也在广告上标榜自己的某种风格为“海派”。(3)张仲礼主编:《近代上海城市研究》,第1130页。《上海通史》中单辟一章论述“海派文化”,其中写道:“海派得名,已有一个多世纪。查阅历史,无论是绘画、京剧方面,还是文学方面,海派之名都不是上海流派自封自命的,而是由别的流派、非海派的同行讥讽、贬斥而来。但是,其始也同,其终则异。时至今日,绘画界、京剧界自认海派者不乏其人,海派经过了讥讽、默认、张扬三个阶段。”(4)熊月之主编:《上海通史》第1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3页。熊月之近年来继续细化着他对“海派”一词源流的考证,梳理称“海派文化”1949年之前就发生了三次争论:第一次争论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主要是京剧界围绕着海派京剧展开的讨论;第二次是1933年到1934年,以沈从文为代表的北京文化人对包括左翼作家在内的上海文化人的批评,引发相互辩驳;第三次是1947年至1948年,进步学者夏康农和杨晦等发表数篇文章,积极评价海派文化在近代中国的价值和地位,认为正是上海城市与海派文化代表了近代中国文化前进的方向。(5)熊月之:《海派文化的名实与新旧》,《文汇报》2021年12月9日第11版。其他海派文化的相关学术讨论,基本沿袭了《近代上海城市研究》《上海通史》的研究路径,脉络爬梳方面并无实质性突破。

词源之外,再论海派文化的实质。今日既然将“江南文化”与“海派文化”并列而言,那么一般认为,两者之间的差异性必然大于同一性,断裂似是超过传承。江南文化是以地域命名的文化形态,有着相对明晰清楚的边界;相反的,“海派”之名能否超越上海一地,似乎仍有不少歧义。不少学者将海派文化视作上海文化的同义词,今日行政区域内的上海在历史上的所有一切都可以划归在文化名下,加以阐释。以故,有人将海派文化向前追溯至吴越文化,甚至更为久远的人类遗址考古发现的研究尝试。(6)龚柏顺编著:《海派文化地图——崧泽之光》,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何惠明:《从松江府的历史变迁看海派文化之根基》,见李伦新、忻平编:《海派文化研究文集》12,上海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05-113页;胡茜:《海派文化之根:考古学视野下的松江》,见李伦新、忻平编:《海派文化研究文集》12,第93-95页;徐蕙卿、张童心:《考古学视野中的海派文化》,见李伦新、忻平编:《海派文化研究文集》12,第118-127页等。视野更为宏阔者,如熊月之等,则指明,“海派文化”其义有广狭之分,也有先后之别。狭义的海派,指绘画、京剧、文学等具体文化艺术中的上海流派,其源起于晚清绘画中的“海上画派”和京剧中的海派,后扩展到文学中。广义的海派,是狭义海派的放大、延伸,不光指文化艺术方面,也包括饮食、服饰、住宅建筑、居家装潢、娱乐等生活方式方面,如海派菜肴、海派服饰、海派住宅、海派家俱、海派娱乐等,还蔓延到整个行为方式、价值观念、审美情趣的所有方面,成为一种包容极广的文化类型和文化风格。(7)熊月之:《近代海派怎样一次次正名》,《解放日报》2018年6月5日第12版。

陈旭麓一开始就提醒研究者“对海派的认识必须严格掌握它的属性与时空关系”(8)陈旭麓:《说“海派”》,见陈旭麓:《陈旭麓文集》第2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99页。。当海派文化涉及的指向内容与时空范畴依然模糊,那么就此展开海派文化的研究多少会给人以沙上建塔之感。若换一种思路,将海派文化的生成路径作为研究对象,历史脉络却是十分清晰的。

二、海派文化的生成路径

《海派文化新论》认为,海派文化在生成模式上与传统儒家文化、西方启蒙运动完全不同,它并不是由某一阶层或群体先提出“海派”的口号才得以普及的文化形态。相反,它是在无自觉无领袖的状态下自然生发的,市民阶层比文化精英们更早地接受并参与创造了海派文化,之后才引发学者们研究的兴趣,可以说,对于海派文化的研究始终处于一种“文化追认”的状态中。(9)徐锦江、郑崇选等:《海派文化新论》,上海远东出版社,2021年版,第9页。笔者深以为然,其生成路径大概分为以下三个时段:

(一)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21世纪初

改革开放以后,全国各地区域特点日趋明显,各种地域文化竞展风采,上海地域文化也越来越受到人们重视。上海在近代以前并无特指的地域文化名称,于是,人们想到了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轰动一时的京海之争中的“海派”。

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伊始,“海派”一词被上海的文化界重新发掘并为其赋义,产生了“海派文化”一词。许多开创性的学术讨论与研究成果由此开始。1984年,黄裳在《瞭望》杂志发表《榆下杂说:论“海派”》一文,认为“海派自有海派的特点,这是应该加以研究、总结的”(10)黄裳:《榆下杂说:论“海派”》,《瞭望》1984年第29期。。次年,继续发表《敢举“海派”旗帜,振兴上海文化——我的祝贺》一文,再次强调了“海派”的积极性。(11)黄裳:《敢举“海派”旗帜,振兴上海文化——我的祝贺》,《上海文化艺术报》1985年第5期。1985年,何玉麟发表《纵论“海派”》一文,首先提出“海派文化”一说。文中将“海派文化”与“海派”并用,认为是中国近、现代历史文化发展轨迹中的一个“突峰”与“闪光点”。(12)何玉麟:《纵论“海派”》,《社会》1985年第6期。

1985年,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组织上海市高校、社会科学研究机构和政府工作部门的专家学者,以及宣传文化系统的工作者共400多人的研究队伍,经过广泛的调查研究,形成了100多篇、约120万字的研究论文与调查报告。(13)吴云溥等:《关于制定“上海城市文化发展战略”的思考》,《社会科学》1986年第5期。是年11月,上海市委宣传部思想研究室、《解放日报》《文汇报》《社会科学》杂志联合发起召开海派文化讨论会,申城70余位学者、作家、艺术家、文化工作者等出席,就海派文化的源流和特性,以及如何作评价等问题,开展了热烈讨论。沪上文化界有人借此机会提出“重振海派雄风”“高举海派旗帜”,引发了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学术界对“海派文化”持续数年的讨论。其中较为有代表性的海派文化研究成果有:陈旭麓的《说“海派”》(14)复旦大学历史系编:《中国传统文化的再估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65-369页。、李天纲的《“海派”——近代市民文化之滥觞》(15)张仲礼主编:《近代上海城市研究》,第1130-1159页。、杨东平的《城市季风: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16)杨东平:《城市季风: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东方出版社,1994年版。、熊月之的《海派散论》(17)熊月之:《海派散论》,见马逢洋编:《上海:记忆与想象》,文汇出版社,1996年版,第180-188页。等。这一时期,海派文化的学术研究起点很高,对海派的起源、流变、内涵、定义、评价,以及与近代上海社会关系等诸多问题的讨论已经相当细致深入,其学术之影响力一直延续至今日。

在这一阶段的研究中,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学术界对于“海派”与“海派文化”的态度相对中性,即肯定其积极性的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海派”已是过去。在1985年的学术讨论会中,形成了有关对“海派”的评价,认为“对‘海派’和‘京派’贬斥任何一方都是错误的。两种文化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应当互相取长补短。在民族文化发展过程中,应当允许不同特色的文化方式存在”。对于海派文化的前途,这一阶段的结论也比较客观,即更加注重于重振上海文化的声威,认为需要“继承和发扬‘海派’文化的优良传统,吸取‘京派’以及其他各派之所长,克服自己的弊端……创造出具有‘海派’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文化”(18)魏承思:《“海派”文化特征学术讨论会综述》,《社会科学》1986年第1期。。对于“海派”一词,陈旭麓认为“海派之名可弃,开新与灵活、多样的风格却不可无”(19)陈旭麓:《说“海派”》,见陈旭麓:《陈旭麓文集》第2卷,第602页。。1998年,“上海文化·都市文化·海派文化学术研讨会”召开,汇聚了学界、媒体30余人参与,是继1985年之后第二次较大规模的讨论,会后形成的一致意见是“由于海派文化生存的社会环境不复存在,旧的海派文化随之消失。因此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所形成的上海文化不宜继续依攀‘海派文化’,最好以上海文化名之。”(20)张剑、陆文雪:《“上海文化·都市文化·海派文化学术研讨会”综述》,《学术月刊》1998年第8期。。

(二)21世纪初至2014年

进入21世纪后,关于“海派文化”在政策层面的探讨主要围绕着“城市精神”展开。2000年,上海市开展“面向新世纪的上海人精神”大讨论。2003年,上海提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8个字的城市精神。2007年5月,时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对上海城市精神做出新的表述,提出要“与时俱进地培育城市精神,大力塑造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新形象,使全市人民始终保持艰苦奋斗、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的任务。自此,上海城市精神被表述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21)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编:《上海党史知识读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12页。

学术层面,“海派文化”的继续研究大略从两个不同路径切入:一是史学路径的学术研究。有关上海城市历史的研究,在改革开放之后,早已超越上海,甚至走出国门,成为全球众多学者共同关注的学术对象,形成了海量成果。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海外上海研究书目》所列,截止2005年底,单英文、法文、德文、日文等外文上海文献,以及部分海外驻国内机构出版的外文文献,即多达4092种。学界已有“上海学”的称谓流行。(22)熊月之:《是建立上海学的时候了》,《史林》1999年第2期。史学界在研究范式的转变进程中,有更加关注社会生活史、新文化史的倾向,海派文化的众多现象都被纳入到研究视野之内。代表性成果有《上海通史》《上海外国文化地图》以及“上海城市社会生活史丛书”等;二是文学、艺术路径的学术研究。1989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之“海派小说”专辑,收入10个小说家及其代表作。(23)包括黄震遐《大上海的毁灭》、李同愈《忘情草》、崔万秋《新路》、林微因《花厅夫人》、苏青《结婚十年正续》、施济美《凤仪园》、丁谛《前程》、予且《两间房》、潘柳黛《退职夫人自传》、东方蝃蝀《绅士淑女图》,参见魏绍昌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海派小说专辑,上海书店出版社,1989年版。文学研究中早有“海派文学”的概念形成。虽然“海派文学”涵意较为含糊,仍有不少描绘上海城市风情为主题的现当代作家会被冠以或自诩为“海派文学”作家,相关的文学探讨也就被划入“海派文学”之列。不限于文学作品,其他如绘画、音乐、电影、戏曲、曲艺、语言学、服装、饮食、建筑艺术等文化领域中,海派文化的研究范围愈加广博。但与此同时,也有学者指出海派文化已有无所不包、过于泛化的态势,值得警惕。(24)陈子善:《海派文学与海派文化的来龙去脉》,《上海高校图书情报工作研究》2018年第1期。

这一阶段,随着研究规模的扩大,海派文化研究机构与平台开始涌现,伴随着2010年第41届世界博览会在上海举办,上海的文化声量再次提升,海派文化研究走向一个新的阶段。2001年,上海财经大学海派经济学研究中心成立,2003年中心创办《海派经济学》季刊,至今已连续出版近二十年。2002年,上海大学成立海派文化研究中心,李伦新任首任负责人,中心隶属文学院,开始定期召开海派文化学术研讨会,至2023年已举办二十届,并于会后出版《海派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5)从第14辑开始更名为《海派文化精选集》。同时,该中心组织出版“海派文化丛书”数十卷,是目前最活跃的海派文化研究机构。同年,由施建伟等创立的《海派文化》报问世,每两个月一期,每期约4000份,报纸挂靠同济大学海外华文文学所名下,其间报纸多次参与主办学术研讨会与各种社会活动,并于2019年出版《海浪花开:〈海派文化〉报选粹》(26)《海派文化》报编辑委员会编:《海浪花开:〈海派文化〉报选粹》,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2003年,上海交通大学以整合各个学科、资源,推陈出新,合力繁荣海派文化为主要目的,成立海派文化研究所,由熊月之任所长。2013年,东华大学成立海派时尚设计及价值创造协同创新中心。2014年,上海大学博物馆开放,致力于海派文化、上海方言文化的收藏、展示、研究和教育,同年加挂了海派文化博物馆的牌子。

这一阶段的研究更着重于推进各种具体海派文化形式的深入探讨,丰富海派文化的内容。“海派文化丛书”是这一时期的代表,该丛书通过数十个不同的主题,试图勾勒出海派文化的全貌,充分展示了海派文化的丰富性。此外,《海派文化的十大经典流变》《海派文化概览》也是这一阶段有代表性的著作,均是对海派文化具体内容的刻画。(27)钱乃荣:《海派文化的十大经典流变》,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年版;张颖:《海派文化概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但这一时期相较于前一阶段,综合性的、定性研究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具体文化样态的研究,在批判性、思辨性与思想深度上,研究成果的质量明显不及前一阶段。

(三)2015年至今

2015年底开始,“海派文化”正式见诸官方文件,在十三五规划建议中,上海提出要“传承中华文化精髓、吸收世界文化精华、弘扬海派文化品格,着力提升核心价值观感召力、理论成果说服力、宣传舆论影响力、文化产业竞争力,基本建成国际文化大都市”(28)《中共上海市委关于制定上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解放日报》2015年12月24日第2版。。2017年12月,中共上海市委举行学习讨论会,提出“全力打响上海服务、上海制造、上海购物、上海文化四大品牌”,并指出“丰富的红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是上海的宝贵资源,要用好用足”。(29)《构筑战略优势全力打响四大品牌:上海服务 上海制造 上海购物 上海文化》,《文汇报》2017年12月13日第7版。将海派文化作为“上海文化”品牌的内涵之一,摆在和红色文化、江南文化并列的位置。2021年1月,在上海市十四五规划中,明确提出“大力传播和弘扬红色文化、海派文化和江南文化”(30)《上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纲要》,《解放日报》2021年1月30日第5版。。同年7月,在《全力打响“上海文化”品牌深化建设社会主义国际文化大都市三年行动计划(2021-2023年)》中,提出“在海派文化传播提升中彰显‘上海文化’品牌建设聚力汇智作用”(31)《全力打响“上海文化”品牌 深化建设社会主义国际文化大都市三年行动计划(2021-2023年)》,载上海市人民政府网站,https://www.shanghai.gov.cn/nw12344/20210730/999a70f5b0ad438da219325461b00e03.html,2021年7月30日。,并规划了一系列有助于传播海派文化的专项行动。

海派文化在这一系列的政策号召下,研究规模与社会影响力再次提升。2017年,上海市虹口区四川北路公园内成立海派文化中心,是以促进海派文化创新传承为使命的公共文化平台,举办免费展览活动向市民公开。同年,以传播海派文化为特色的文化项目“海浪花讲坛”创立,并于2022年落地长宁区图书馆。2023年上海师范大学与徐汇区共建的“新时代海派文化研究中心”正式成立。

这一阶段的研究成果延续了上一时期的特点,学理性的研究减少,针对具体文化内容的论述增多,研究之间形成对话的可能性继续降低,而更多将重心放在阐释并论证政策文件精神之上。如此众多的论述中,亦有接续上个世纪对海派文化的综合性研究再次涌现。代表性作品,如上海远东出版社2021年出版的《海派文化新论》,由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与历史研究所学人共同书写,论及了海派文化的历史流变与时代构建,以及江南文化与海派文化等核心议题,与政策呼应紧密;郭骥修订自其博士学位论文的《近代上海的海派文化》(32)郭骥:《近代上海的海派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借助了文献数字化的东风,主要依靠《申报》等近代报刊,从海派文化的概念、形成、发展、特征、转型等角度论述近代时期海派文化的种种面向,对于海派文化研究继续有所推进。

据笔者不完全的统计,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2022年底,与“海派文化”直接相关的图书640种,理论文章1537篇。(33)鉴于海派文化的讨论集中在中文学界,数据库采样自读秀与中国知网,其中读秀是以“海派文化”为全部字段精确匹配,中国知网以“海派文化”为关键词、主题或篇名。从时间趋势上来看,研究规模呈现逐阶段上升的态势,尤其是2000年之后,海派文化研究成果数量呈爆发式增长(见图1),但如前文所述,研究数量增长的同时,理论深度没有显著突破,这也是造成目前海派文化话语危机的一个重要因素。

图1 “海派文化”研究热度趋势图

三、话语构建之危机数种

不必讳言,海派文化的话语构建过程中存在共识,亦存在论争。当前海派文化的话语危机,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一)“海派”恶名的历史包袱时隐时显

“海派”一词长期以来贬义大于褒义。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相关的讨论大多称“海派”,而鲜少谈论“海派文化”,最早使用“海派文化”一词的是何玉麟1985年的《纵论“海派”》。“海派”是被赋予给上海的,从一开始就含有贬损之义,“‘海’字是北平的土语,是带点儿下流,堕落成流氓的意味,通常说某某人变成海派了,那就等于说那个人学得下流,染了一身流氓气了”(34)韩侍桁:《论海派文学家》,见马逢洋编:《上海:记忆与想象》,第46页。原文写于1933年11月,原载1934年9月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初版《小文章》。。这一说法并未得到所有人认同,但大多数时候,“海派”确非褒义。熊月之认为,海派“从诞生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为贬义词,尤以三十年代为甚;八九十年代为中性词;二十一世纪基本为褒义词”(35)熊月之:《“海派文化”的得名、污名与正名》,载上观新闻https://www.jfdaily.com/news/detail.do?id=91519,2018年6月2日。。黄裳有关海派的两篇文章,其实是对“文化大革命”以来社会风气的反思,认为海派自有其积极的一面,但“积极因素是逐渐消失的,消极因素却在十年动乱中得到了恶性膨胀”(36)黄裳:《榆下杂说:论“海派”》,《瞭望》1984年第29期。。

“海派”为何被上海重新拾起?关于这一问题,有特殊的时代背景。李天纲曾指出:“为什么是在80年代,为什么又独独在上海本地,才有这种‘海派’文化的哄谈。这其实在原初本不是个学术问题,而是交织着这个城市里这一代人的理想、愿望,以及看来不甚健康的愤懑、孤独、自惭自怜和自尊。”(37)李天纲:《海派文化与都市文化》,见马逢洋编:《上海:记忆与想象》,第212页。改革开放的大潮之中,市场重新开始发挥作用,效率、经济、实利的价值观再次开始盛行,作为旧中国首屈一指的商埠上海,曾经大行其道的城市文化有了再次生长的土壤,重提“海派”,其怀旧的成分更大。熊月之认为,“建国后一段时间里,海派失去了文化土壤”。“改革开放以后,上海的地域文化受到重视,此前并无特指的名称,于是人们就想起了‘海派’一词。这时的上海和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已经大有不同,三十年代没人肯接的海派旗帜,过了五十年不但有人愿意接,甚至要高举”。(38)熊月之:《“海派文化”的得名、污名与正名》,载上观新闻https://www.jfdaily.com/news/detail.do?id=91519,2018年6月2日。此前曾发文为海派正名的吴福辉认为“海派本来就是从自己不太干净的‘传统’中走出来的,你无法割断”。“如果不认真对待海派的往昔,我们就会陷入盲目”。提醒人们对目前海派的“显学”态度,“保持一点冷静的态度”。(39)吴福辉:《海派:文化流动性与社会、人》,见方明伦、李伦新、丁锡满编:《海派文化发展创新的动力和活力:上海大学海派文化研究中心第三届海派文化学术研讨会文集》,上海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6页。

海派文化的历史包袱还表现在社会大众对海派的接续误读之中。“许多人都错把三四十年代的虚伪繁华和殖民地的腐烂现象视为海派的正面文化因素来讴歌”,陈思和认为“不是殖民地文化造就了海派,而是在中西交流中产生的健康的市民趣味与市民文化,才是海派文化”(40)陈思和:《序》,见钱乃荣:《海派文化的十大经典流变》,第5页。。然而,如今社会上对于海派文化的怀旧很多时候都体现了近代以来面对西方文化时的文化自卑与崇洋心理,对海派文化的误读很多来自于此。对海派的误读今天仍旧存在,有所谓“海派风尚节”,实际则是旅行社主办的欧洲旅行市集,目的在于介绍欧洲文化,此处“海派”是被误读为西方式的。1995年,上海财经大学开始举办海派经济论坛并召开首次讨论会,其主旨是“学习西方学术界,建立规范的经济学学派”,并于几年后创办《海派经济学》杂志,这里的“海派”显然与海派文化无关,而是“海外学派”的意思。

(二)海派文化的内涵不明始终是制约因素

文化的定义有很多,传统中国的典籍中,文化指的是人文、教化,或人治、教化,具有教化人心的含义。(41)金开诚:《传统文化六讲》,北京出版社,2019年版,第3-4页。现代汉语中,“文化”一词指“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特指精神财富,如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等”(4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427页。。可见文化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指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总和,而狭义文化特指精神文化。西方对狭义文化解释如下,“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乃是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和任何人作为一名社会成员而获得的能力和习惯在内的复杂整体”(43)泰勒:《文化之定义》,见庄锡昌、顾晓鸣、顾云深编:《多维视野中的文化理论》,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99-100页。。

与广义文化与狭义文化对应,一般认为“海派文化”的内涵,也有“狭义”与“广义”之分。何玉麟早期曾试图为“海派”定义,认为“是植根于上海这块开埠较早、聚汇‘百川’成‘海’的独特土壤之上而产生的一种开放型、海绵吸水型的生活方式、文化内容、社会心理的总称”(44)何玉麟:《纵论“海派”》,《社会》1985年第6期。。这一定义接近于广义的海派文化。熊月之认为:“狭义的海派,指京剧、绘画、文学等具体艺术品种中的上海流派,……后来内涵扩展、延伸,成为一种文化类型和文化风格,所涉人事亦不复限于上海一地。近几年学术界的讨论,多是广义上的海派。但广义是狭义的放大,海派风格毕竟起于上海,亦以上海为中心。”(45)熊月之:《海派散论》,见马逢洋编:《上海:记忆与想象》,第180-181页。广义的海派除了文化内容的扩展之外,地域范围也不限于上海一地。(46)在具体论述中,熊月之将饮食文化、服饰文化等物质文化形式也纳入海派文化的范畴。参见熊月之:《海派散论》,见马逢洋编:《上海:记忆与想象》,第182页。新近熊月之继续阐释海派文化的内涵。(47)熊月之:《海派文化的名实与新旧》,《文汇报》2021年12月9日第11版。郭骥的观点与熊月之的观点类似,他认为,“狭义的海派文化,包括美术、戏剧、文学、电影、音乐等在内的‘知识性与想象性的作品’或‘成就文化’;广义的海派文化则是强调其‘社会性’的‘对某种特定的生活方式的描述’,或所谓‘行为文化’”(48)郭骥:《近代上海的海派文化》,第224页。。

对于海派文化的内涵,人们心底总会有以下疑问:海派文化是不是一种地域文化?海派文化是否等于上海文化?陈旭麓曾提出“海派以上海为代表,并不是说凡在上海的学人、艺术家就都是海派,而只是指具有海派这种风格的人”“海派既是就艺术、文化上的风格而言,凡具有这种风格纵不活动于上海的人,亦属海派”。(49)陈旭麓:《说“海派”》,见陈旭麓:《陈旭麓文集》第2卷,第599页。张济顺认为,“从文化传播与功能的角度看,海派文化确已突破了地域界限,表现出它在中国近代都市文化中的示范性和普遍性”(50)张济顺:《海派文化研究中的方法论问题》,见施惠圆主编:《中华学林名家文萃》,文汇出版社,2003年版,第356页。。熊月之认为,海派文化即“广义上的上海城市文化”(51)熊月之:《海派文化的名实与新旧》,《文汇报》2021年12月9日第11版。。陈思和则认为,上海的市民文化有两种,“一种是半殖民地现代管理制度下形成的上海市民文化,俗称‘石库门文化’,其眼界、格局都比较狭小,是一种较为狭隘保守、内向型的文化性格,即所谓上海市民文化”;而另一种则是“作为东方魔都的上海吸引了五湖四海的外来人口而形成的杂交文化,偏重外向型的开放拓展,善于学习,追求新潮,但根基浅,缺乏文化传统底蕴,我把它命名为‘新市民文化’,俗称‘海派文化’”。其“借用了‘上海’这个地域发展而来,但它自身并不受地域文化的限制”。(52)陈思和:《谈谈上海文化、海派文化和上海文学、海派文学——答〈上海文化〉问》,《上海文化》2021年第2期。郭骥认为,“海派不是上海流派,海派文化也不是上海文化”,海派文化是“近现代形成的一种都市大众文化”。(53)郭骥:《近代上海的海派文化》,第202页。虽然上述学者认为海派文化不等于上海文化,海派的地域不限于上海,上海文化也不止包括海派文化,但事实上很少有其他地方或非上海人对海派文化有相似的认同度。现实生活中,也很少有人能分清陈氏所谓“上海市民文化”或“新市民文化”,绝大部分上海现象都会被纳入海派文化范畴内。

海派文化的特性容易概括,海派文化本身难以定义。因此在谈到海派文化时,往往避而不谈海派文化究竟是什么,而把各种各样的文化形式都算作海派文化的一部分。学术界早有“海派无派”的提法。(54)惠蓝:《海派无派一一程十发访谈》,《美术观察》2003 年第2期。沈渭滨认为,“海派和海派文化至今没有科学的界定,恐怕一时也不大可能会有确切的界定”。沈氏的论断具有前瞻性,海派文化研究体量愈加庞大,而如何为之定义却鲜有文章触及,可能正因文化中的深层意识很难用简单的定义概括。虽然无法定义,但沈氏认为可以讨论的是文化的源流、变异和特性,物质文化的形成、发展,精神文化的作用与影响。(55)沈渭滨:《困厄中的近代化》,上海远东出版社,2001年版,第300页。更有激进者,批判称:“倘若按照某种概括,将‘开风气之先,敢于延纳新鲜事物来变革传统文化’和‘灵活多样’指称为‘海派特征’,岂不成了今日中国各地概莫如此的艺术通则?!”(56)李维琨:《海派散论》,见上海书画出版社编:《海派绘画研究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 2001 年版,第267 页。在有关海派文化的访谈中,有人也提出了海派文化目前所遇到的传播困境,认为“海派文化在标识性、策源能力、辐射能力三个方向上的弱化归根结底在于,对海派文化独特内涵和秉性气质理解不深、把握不够有关”(57)《“海派”:吐故纳新,再造传统,成为传统》,《解放日报》2021年12月10日第2版。。在笔者看来,这正是一直以来,海派文化内涵不明的表现。

海派难以定义,于是人们在海派之前加上各种定语,20世纪五六十年代,海派被分为“良性海派”与“恶性海派”。(58)郭骥:《二十世纪“海派”概念的演变》,见李伦新、忻平主编:《中西汇通:海派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上海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92-394页。马洪林认为,海派文化有“大海派文化”和“准海派文化”之分。(59)马洪林:《海派文化与西学东渐》,《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2期。还有“新海派”(60)卢汉龙:《寻找“新海派”的城市精神》,见方明伦,李伦新,丁锡满编:《海派文化发展创新的动力和活力:上海大学海派文化研究中心第三届海派文化学术研讨会文集》,第12页。、“新时代海派文化”、“近代海派文化”等提法。(61)徐锦江、郑崇选:《新时代海派文化的时代特质和价值取向》,《解放日报》2021年11月2日第13版。也有人将海派分为“大海派”与“小海派”,认为以往为人所不齿的是“小海派”,新时代的海派,应该具有大海一样的气派。新时代“人们将‘小海派’的逐渐抛弃,‘海派’将不再是一个面目不清的贬义词,它将成为上海文化人乃至整个上海人骄傲的桂冠!”(62)刘巽达:《无所不侃》,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00-302页。一种文化类型有广义、狭义之分并不少见,但名目如此之多,“海派文化”内涵的庞杂可见一斑。

(三)有关海派文化的学理性讨论甚少

近年来,当“海派文化”被纳入正式的政策文件后,学界似已默认不必纠结于“海派文化”的内涵,而致力于阐释即可。随之而来的,海派文化这一概念之下,被纳入更多内容,使其面貌变得愈加复杂。

熊月之曾对此现象提出批判:“无论文学、美术、戏曲、音乐、电影界,还是服饰、饮食、建筑界,不同学科,不同角度,都可以题由己出,论自心裁,纵横驰骋,任意挥洒,结果言人人殊,莫衷一是,但都可以汇拢为海派文化研究。研究对象的不确定,研究边界的不明晰,是海派文化的一大特点。正因如此,关于海派研究的成果虽然满坑满谷,论文数以千计,著作数以百计,但述事者多,析理者少,真正可以作为讨论、言说对象的严谨海派文化研究成果,相当有限。”(63)熊月之:《序》,见郭骥:《近代上海的海派文化》,第1页。谢维扬也指出:“虽然学术界,尤其是上海学术界,对于海派文化已经做出相当多的研究,但在理论上对于海派文化还始终没有得出清晰、准确和完整的定义,由此使得在海派文化研究中长期存在许多众说纷纭、悬而未决的问题。”(64)谢维扬:《序》,见郭骥:《近代上海的海派文化》,第1页。海派研究的火热程度堪称蒸蒸日上,然而上述学者所指出的问题却愈加明显,更有荒谬者在海派文化溯源时号称能够追溯至原始文明时期,并认为隋朝时期就已奠定了海派文化的基本面貌。(65)詹昊谕、陈驰忠、古亮锋:《上海海派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研究》,《今古文创》2021年第30期。

上海文化品牌建设提出后,海派文化的研究面临着新的挑战。如何理解海派文化与其他两者之间的逻辑关系?是否上海的地域文化中除其他两者之外的一切文化内容都可以被纳入海派文化的范畴?马洪林早在1996年的文章中就提到海派文化的异化与扩散“大有海派淹没一切之势”(66)马洪林:《海派文化与西学东渐》,《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2期。。步入21世纪以来,“海派文化”的篮子里实际上被装入了太多的内容,虽然一些学者认为“海派文化”不等于“上海文化”,但在实际情况中,但凡是上海的,就被纳入“海派”旗下。《全力打响“上海文化”品牌 深化建设社会主义国际文化大都市三年行动计划(2021-2023年)》以“红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三个核心概念为主线,规划了十二个专项行动,事实上如果仔细研读文件内容就可以发现,这一行动计划将几乎所有不在江南文化与红色文化范畴内的文化专项活动都纳入了海派文化建设的范畴内。

红色文化有着较为明晰的指向,不会造成困扰。如何看待并处理海派文化与江南文化两者之间的关系,顺理成章成为今日海派文化研究的要义所在,这不仅关乎上海一地的文化品牌建设,甚至关乎长三角一体化这样的国家战略中如何结合文化继续推进这一重要议题。一直以来,以江南文化为代表的地域文化为人们所广泛接受,其背景在于千百年来中国的政区是地域型政区,地方官的管辖范围不仅有城市,更在于乡村,在学界早有“城乡连续体”的概念,城乡之间在政治、经济、文化等等方面并无明显区隔。然而近代上海城市化带来了巨大的城乡差异,所形成的光怪陆离的大众文化形态被代表精英文化的知识分子斥为“海派”。这种“海派”的文化异于传统中国各地方长时间形成的地域文化,因而如何处理海派文化所代表的都市文化与江南文化所代表的地域文化之间的张力,也是海派文化研究亟待解决的问题。上海在长三角一体化国家战略中发挥龙头带动作用,但海派文化似乎并不能够在文化层面发挥同等重要的引领作用。不论将海派文化定性为“上海城市文化”“新市民文化”或“都市大众文化”,都表明海派文化是一种专属城市的文化类型。中国近代化历程中最突出的成就之一是城市化。城市化过程中是否已经形成了超越地域的城市文化?换言之,海派文化是否能够代表一种超越地域的中国城市文化?学界目前对此问题缺乏深入探讨。但肯定的是,海派文化的认同度还十分有限,认为仅限于上海一地或与上海相关的人群之中,亦不为过。

目前,上海三大文化资源各有研究队伍、各有推进力量,现状也是处于齐头并进的发展态势。因而海派文化与江南文化、红色文化的内在关联与不同之处,需要更加深入细致的学理研究,亟待厘清三大文化资源的关系。若无学理性的支撑,文化闹猛的背后怕是终究会归于一场虚空。

结 语

海派文化的内涵始终不清,其恶名包袱难以卸下,如“房中之象”(the Elephant in the Room);与此同时,其社会关注度与影响力却日渐提升,各种上海历史上与今时的文化现象被纷纷纳入“海派”名下,导致海派文化几乎有囊括一切之势,而新世纪以来的学术研究水平却难以超越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高度,成为海派文化话语构建中“阿喀琉斯之踵”。

提到海派文化,若还是将老上海的文化意象与怀旧情绪杂糅一处,势必导致精华与糟粕并存,这使得海派文化在今日传播过程中很容易被大众误读,很难将其与新时代上海所倡导的“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城市精神,以及“开放、创新、包容”的城市品格直接联系起来。上海城市软实力建设难以形成合力。2015年以后,海派文化被纳入官方文件后,需要承载新时代文化建设赋予的新含义。若仍不加以严肃学术讨论,则海派文化是否拥有着与红色文化、江南文化相媲美的深厚实力与强大生命力,恐怕将是一个巨大的问号。这是关乎上海文化品牌建设成败与否的重大命题。

海派文化的话语构建过程中,我们还需要警惕过度强调上海城市的独特性、唯一性。海派文化内涵的模糊、泛化,及其概念本身的历史包袱,使得海派文化在话语构建的过程中存在过分强调地域差异性的危险倾向,这与主张融合推进的长三角一体化国家战略,乃至坚定文化自信的新时代文化建设均存在潜在的巨大张力。海派文化在此时此处若处理不慎,过去成功之典型,怕也会成为未来失败之案例。网红“沪吹”现象不绝于耳,可以休矣。

本文试图通过剖析海派文化话语构建中所隐含的危机,希冀达到规避潜在风险之目的,探索上海文化品牌建设未来的发展方向。笔者以为,海派文化“已经是一个过去时的概念”,还是活泼泼有着旺盛生命力的文化样态,皆取决于今日之社会如何理解与怎么推广海派文化,而所有普及的努力仍需建筑在学理性讨论的坚实基础之上,唯有如此,才能行稳致远,进而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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