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美人图》中的香炉隐喻
2023-10-19陈芸芸刘坛茹
文_陈芸芸 刘坛茹
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内容提要:在中国传统焚香习俗中,生活用香占据不可忽视的地位。无论是传统的文人用香,还是女性闺房用香,香在日常生活中都有着极高的使用价值。在《雍正十二美人图》中,香炉器物出现三次,分别是在裘装对镜、捻珠观猫、观书沉吟场景中。在男性视角下,观镜、读书、雅坐与传统文人生活习惯相关。画中的香炉反映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道德要求,表达了闺房中的无尽哀愁,流露出封建社会男性对女性生活的审美幻想。
从古到今,“香”常被用来描绘美好的事物、德行、情感。在传统形容女性的词汇中,总是离不开一个“香”字。如女子的面颊称为“香腮”,女子的头发称为“香云”,女子的面容称“香培玉琢”,女子的肌肤称“香娇玉嫩”,女子仿佛是香的代名词。明末清初的戏剧家李渔在《闲情偶寄·声容部》中说:“名花美女,气味相同,有国色者,必有天香。天香结自胞胎,非自薰染。佳人身上实实有此一种,非饰美之词也。此种香气,亦有姿貌不甚娇艳,而能偶擅其奇者。”[1]可见美人与香是无法分开的,文人笔下的美人有着视觉美感的国色,也自带嗅觉审美的天香,视嗅结合构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美人。在传统表现女性的图像之中,美人身上自带的香气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但是作为形而下的器物则可以表现无形的香气。
一、无形的道德要求
明清时期的仕女画是盛唐之后的第二个发展高峰。它与西方透视相结合,在明清审美风尚的影响下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仕女图。《雍正十二美人图》传为宫廷画师所作,绘制的是雍正心中的汉人女子形象。在展现女子私人活动的十二幅图中,有三处出现了香炉。香炉形制各有不同,既符合传统生活用香的习惯,也与画中人物活动相适应。
《裘装对镜图》(图1)中描绘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手持铜镜,对镜自观。此类女子观镜图在中国传统绘画作品中屡见不鲜。顾恺之根据西晋张华的《女史篇》所作、具有教化意义的《女史箴图》中第四段刻画的就是两个妇女对镜梳妆,并附有文字“人咸知修其容,而莫知饰其性”。女子观镜修饰自身,一直是中国传统儒家伦理中“闺范”的要求。清代帝王推崇儒学,社会对女子的外貌要求也越来越严苛,女性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容貌。《裘装对镜图》中的美人发髻整齐,却还要对镜自视,检查自己的妆容。封建礼教思想控制下的女子不仅要妆容齐整,内在的品德修养也不可忽视。观镜是对自我容貌的检视,手边的铜香炉则喻示其品德。
图1 雍正十二美人图·裘装对镜图
《诗经》中的美人吐气若兰,曹植《洛神赋》中的美人气若幽兰,可见古人幻想中的美人是自带香气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兰具有独特的意义与象征性。这既是因为兰花有独特的香味,也是因为它喻示道德品格,有着嗅觉审美与品德意蕴的双重意义。在古人幻想中,美人周身是充盈着香气的。在中国香文化中,“气味”与人物品行是相连的。《尚书·周书》曰:“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香气是品德的代表。而“香气养性”也是中国香文化的核心理念与重要特色[2]。画中人物使用的铜手炉也称“袖炉”“手熏”等,形制精巧,是旧时宫廷乃至民间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较多的掌中取暖工具,除了可取暖还可用作熏炉,达到熏香的目的,也可实现传统用香的养性功能。男性画家把对女性闺房活动的想象付诸现实,图像中的美人因为香炉的加持,既有国色也有天香,安排在手边的香炉同时满足了有暗香盈袖的嗅觉幻想。画面中的镜子可以修饰容貌,香炉里无形的香则可以颐养性情,从而实现中国传统礼教要求下的内外兼修。香炉与镜子的配合既展现了女性的闺房活动,也反映出封建礼教对女性无形的道德要求。
二、闺房中的无尽哀愁
宋人吴自牧在《梦粱录》中记载:“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许戾家。”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被宋人称为“四艺”或“四雅”,是宋代文人雅致生活的一部分。焚香进入闺房,与文人用香习惯相连,反映出女性更深层次的精神追求。在传统文学作品中,对女性焚香的描写少不了一个“愁”字。李清照的几首小词都写了女性生活中的焚香:“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这些词句都表达了女主人公的无尽哀愁。
明清时期仕女图中的女性形象不同于盛唐美人的丰腴、雍容华贵,更多追求的是美人弱不禁风的病态之美,女性面部表情也多有愁容。这种人物表现风格反映了当时对美人形象的审美要求。明清时期仕女画家十分注重仕女画中的情景塑造。《雍正十二美人图》中的十二位美人周围生活景物也是各不相同,周围场景与人物活动相互配合,我们可从周围景物、装饰品来探析人物的内心活动。在《捻珠观猫图》(图2)与《观书沉吟图》(图3)中,人物身侧出现了不同形制的香炉,在香炉衬托下,画中的女子也少不了一个“愁”字。
图2 雍正十二美人图·捻珠观猫图
图3 雍正十二美人图·观书沉吟图
《捻珠观猫图》中的美人手持手串,肘部靠在大理石桌面的木桌上,身旁是青铜鼎式香炉。跟随美人的目光,我们可以看见两只正在嬉戏的白猫,白猫为画面增加了一丝活力,但也反衬出画中人物的孤寂。在身旁香烟的烘托下,美人应该是通过这两只嬉戏的白猫回忆到与有情人的浪漫生活,不禁面上略显哀愁。《观书沉吟图》中出现了两首诗,一是仕女身后:“樱桃口小柳腰肢,斜倚春风半懒时。一种心情费消遣,缃编欲展又凝思。”诗中的“樱桃小口柳腰肢,斜倚春风半懒时”是对美人形态的描写,画中的仕女也如诗中描绘的一样有着樱桃小口和软若杨柳的腰肢。诗文的后半句“一种心情费消遣,缃编欲展又凝思”则是对仕女表情和心理活动的描写。画中仕女手中拿着书,目光却移向别处,做思索之状,让观者也不禁疑惑仕女看到什么让她开始凝思。仕女手中的诗集给出了答案,翻开的页面上写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首诗劝诫人们要珍惜少年时光,及时摘取爱情的果实,仕女看到这首诗心中难免感叹自己正值青春年华却没有等到爱情。仕女身后不远处是一尊形制古拙的香炉,为画中仕女增添了一分哀愁。
三、男性的审美幻想
焚香,在传统文人生活之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焚香”作为“四艺”的一部分,除了给文人带来嗅觉享受之外,还能彰显文人的身份,满足他们精神需求。香,可养生,可养性,既可带来嗅觉享受也可激发审美联想。《雍正十二美人图》的赞助人和绘画者均为男性,图中闺房的女性活动以及生活场景反映了男性的审美幻想。女性低垂的眉梢、软若杨柳的腰肢皆代表了清代男性对女性外貌的审美要求。除了外貌的要求,男性文人也会赋予这些女性更深层次的精神幻想。与传统“女子无才便是德”相背离,明清时期,在江南青楼文化的影响下,文人更青睐能吟诗作赋的女性,青楼也吸引了文人墨客在此吟诗作画、挥毫泼墨,以青楼女子为描绘对象的仕女画开始大量出现,其中蕴含着文人的审美情趣。
书本可以直观地表现出女性的才气。在十二幅美人图中,《捻珠观猫图》《持表对菊图》《观书沉吟图》《博古幽思图》《桐荫品茶图》中都有书籍出现。无论是书架上还是手边的书籍,都反映了读书在女性日常生活中的普及。无论是读书还是沉思,在表现男性生活场景的画作中大多有香炉,香炉从另外一个角度展现了文人的修养。香炉出现在文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是雅的象征,在读书之时更是少不了一炉香。陆游《假中闭户终日偶得绝句》诗中写道“焚香闲看玉溪诗”。文人读书焚香除了可养生、养性,也可激发想象力。香气营造的虚幻空间能激发读书人的想象力,香气弥漫,眼前的景物变得虚虚实实,烟雾随风浮动,思绪也飘向远方,幻想与现实结合。《观书沉吟图》中的香炉形制比前面两幅图像中的香炉简单,更契合画中读书仕女的身份。
总结
《雍正十二美人图》展现了清代仕女画的审美新风尚。画中香炉的出现表明了清代用香的普及,展现了用香的多样性,背后蕴含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道德要求,表达了女性情思,反映了男性对女性生活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