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田野调查与研究
2023-10-18苟爱萍
吴 洁 苟爱萍
(1.2. 西安美术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5)
一、云南沧源县的地理历史环境
沧源第1 岩画点,位于云南省西南部临沧市沧源县的勐来乡,是临沧市乃至整个云南省所发现的岩画最为集中的地区(见图1,图片内容:云南西南部岩画点地理位置示意图。绘图制作:吴洁)。沧源县位于横断山区纵谷地带的南端,其地貌特征为北高南低,属亚热带季风气候,雨季集中在每年的5 ~10 月,年平均降雨量为1748.8mm。
图1
沧源县境内河网密布,形成多个水库,水利资源丰富。青藏高原为沧源挡住了南下的寒流,该地气候温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年平均气温17.4℃。因其境内主要为山地,海拔高低的差异大,造成了气候与降雨量有一定的差异。县境内西部和南部为迎风坡,降水多于东部和北部。岩画集中分布在该县勐来和勐省一带的坝区和半坝区,海拔在1200 ~1300 米左右,全年的平均气温在15℃~20℃之间,终年无霜或少霜,适宜种植水稻、甘蔗、蔬菜等农作物及经济作物。①
沧源佤族自治县位于云南省临沧市的西南角,地理位置特殊,为我国西南与缅甸接壤的边境地带。其地理坐标为东经98°52 至99°43',北纬23°04'至23°30',北邻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东北接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东部和东南部与云南思茅地区毗邻。自石器时代始,沧源一带即有人居住,现已发现新、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多处,分布于沧源岩画群所在崖壁附近。沧源第二、七、八岩画点之崖下,皆有新石器时代遗址分布其间。其中,丁来岩厦遗址(距今约2935±110 年)在沧源县勐来乡丁来村贡帮热的山腰,位于沧源第二岩画点岩厦的下方。距沧源岩画群所在崖壁较近的石器时代的遗址,以农克硝洞遗址、南碧桥遗址和石佛洞遗址为代表。农克硝洞遗址(距今约2.4 万年~4.35 万年),为旧石器时代早期文化遗址,距沧源第七岩画点所在地让得来山崖约6 公里;南碧桥遗址(距今约3000 年)和石佛洞遗址(距今约3500 年~3000年),均位于云南省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辖区内。南碧桥遗址,距沧源第六岩画点所在崖壁约6 公里;石佛洞遗址,东距沧源第七岩画点所在崖壁约4公里,西距沧源第六岩画点所在崖壁约6公里。多处新、旧石器时代遗址,皆在岩画分布点附近,岩画创作的时代和该地族群繁衍生息的历史时段,与这些遗址的存在时间当相去不远,“……仅澜沧江中上游流域的岩画,就发现新石器文化遗址或地点19 处。其中以云县忙怀打制石器类型和小黑江流域耿马南碧桥、石佛洞打制、磨制石器类型的遗址为代表。特别是在沧源岩画分布较密集的澜沧江支流小黑江流域发现的7 处新石器文化遗址,与沧源岩画和耿马岩画有着直接的联系。其中,有3 处分布在岩画点附近,而4 处则就在岩画点崖下、其地缘性关系十分密切。”[1](70)
沧源岩画第一地点第七区岩画,正处于这一文化体系之中,众多石器时代遗址与沧源体系岩画群相伴的现象,也为我们提供了岩画创作时期和创作族群的依据。
二、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的画面内容
2022 年8 月11 日至8 月20 日,笔者对云南省沧源县境内的5 个岩画点,进行了为期10 天的岩画田野调查工作(见图2、图3,拍摄时间:2022 年8 月11 日下午16:10。拍摄地点:云南省沧源县第一岩画点。拍摄内容:笔者观测记录沧源县第一、第三岩画点。摄影:范耀),在第一地点其他六个区的北侧20 米左右,共发现223 个红色涂绘岩画图像,鉴于第一地点有六个已发现的岩画区,笔者所发现的图像,距已发现的六个区距离较近且崖壁朝向一致,故笔者将其命名为第一地点第七区。
图2
云南省沧源县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群所在的山脉,呈南北走向,岩画画面分布于朝西的露天崖壁上,与沧源第一岩画点的其他六个区的画面朝向一致。第七区岩画群所在地的海拔高度,在1420±1410 米的范围内。绘制在岩壁上的岩画画面,距地面的高度,低者1 米左右,高者可达11 米左右。由于崖壁岩石为石灰岩,极易被雨水冲蚀,加之云南省的沧源地区年降水量较大,许多图像已漫漶不清。岩画地点的地质状况以及次生碳酸盐沉积物与岩画的叠压关系致使岩画画面的破损严重,难以辨识记录。
笔者根据第一地点第七区的岩画画面,距地面的高度、位置、集中程度及表现内容,辨识出5幅,分组后,按照其调查的年度推测、岩画地点名称、画面的位置、图像的分组、距地位置等分析内容,进行了编号,如2022CY1-7:N1H2,代表着笔者2022 年调研的云南沧源岩画第一地点七区山崖北侧第1 幅最低点离地2 米左右的画面。
第一幅岩画画面的编号为2022CY1-7:N1H2(见图4, 图像内容:2022CY1-7:N1H2。绘图:吴洁),这幅岩画,位于山崖最北侧,画面最低点距地面约2 米,最高点距地面约9 米。2022CY1-7:N1H2为七区发现的岩画中画面面积最大的画面,约2米×7 米。岩画所依托的岩石表面凹凸不平,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洞。岩石风化程度较为严重,已呈现出灰白色。画面上的许多细节部分已漫漶,有的能看出大致轮廓,有的颜色褪成棕黄色(见图5,拍摄时间:2022 年8 月11 日下午15:46。拍摄内容: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漫漶图像。拍摄地点: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摄影:吴洁)。颜色深浅大致相同,无叠加现象,应是同一时期所作,无时代先后。
图4
图5
编号为2022CY1-7:N1H2 的岩画画面里,单体图像共计104 个,是七区5 幅岩画画面中图像个体最多的一幅。该幅岩画的内容,以人物图像为主,动物次之,符号较少。根据画面内容分析,编号为2022CY1-7:N1H2 的岩画,主要表现的是狩猎、放牧、杂技表演、重大活动仪式及符号等。狩猎的对象为猴子;放牧的动物主要为牛;杂技表演有舞石球、叠立及顶竿等活动;符号除表现地平线、道路或山坡的线条外,其余符号的含义皆不明了。
第二幅岩画编号为2022CY1-7:N2H8(见图6,图像内容:2022CY1-7:N2H8。绘图:吴洁),为山崖北侧第二幅岩画画面,距编号为2022CY1-7:N1H2 的第一幅岩画的水平距离约1.5 米,画面最低点距地面约8 米,最高点距地面约9.5 米。整体画面的面积约为2 米×1.5 米,为第七区图像中面积第二大的岩画画面。画面所在岩壁的一部分较为平滑,其他部分凹凸不平。凹凸不平的部分岩石表面风化的程度极为严重,呈现出与2022CY1-7:N1H2 相近的灰白色。平滑部分的岩石表面风化的程度较浅,呈深灰色,但画面也因雨水冲刷而漫漶不清,有的图像只剩下一片红色,无法辨识。整幅画面颜色呈现出与2022CY1-7:N1H2 一致的朱红色,画面无深浅色叠加现象,应是同一时期所作。
图6
2022CY1-7:N2H8 的画面中,单体图像共计90 个,以人物图像为主,建筑图像次之,动物和符号图像较少。其右上方表现的画面展现为画中人物的聚居地,右下角画面,则可能为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景。
第三、第四、第五幅岩画画面图像,与第一、第二幅岩画相比,画面人物数量较少。
编号为2022CY1-7:N3H10 的第三幅岩画(见图7,图像内容:2022CY1-7:N3H10。绘图:吴洁),为山崖北侧第三幅岩画画面,在编号为2022CY1-7:N2H8 的第二幅岩画图像的上方约 0.7 米处,其最低点距地面约10 米,最高点距地面约11 米。画面的面积大致为0.7 米×0.5 米左右。画面所在区域的岩石,左侧风化的严重,呈灰白色,上面长有青苔,岩石上呈现绿色。画面岩石的右侧呈深灰色,风化程度较浅且表面光滑。编号为2022CY1-7:N3H10 第三幅岩画画面中,单体图像共13 个,人物与动物各为6 个,含义不明的符号图像1 个。从第三幅岩画画面的图像综合分析看,明显为狩猎图像。画面上被狩猎的动物有两只,从形态上分析可能为野猪。右边的3 只动物图像皆漫漶不清,只能看清部分体态造型,尚不明是何种动物。画面图像的颜色,皆为朱红色,与上述编号为2022CY1-7:N1H2 的第一幅岩画图像和编号为2022CY1-7:N2H8 的第二幅岩画图像颜色一致,应绘于同一时期。
图7
编号为2022CY1-7:N4H10(见图8,图像内容:2022CY1-7:N4H10。绘图:吴洁)的第四幅岩画画面,距地面最低点约10 米,画面所依托的崖壁风化严重,岩石表面并不平整,灰白色的岩石表面,透着底层风化程度较低的深灰色,整个图像皆有漫漶现象。画面人物的赋色为朱红色,与第七区其他岩画一致。2022CY1-7:N4H10 的单体图像为7个,以人为主,内容为杂技表演。
图8
编号为2022CY1-7:N5H11(见图9,图像内容:2022CY1-7:N5H11。绘图:吴洁)的第五幅岩画画面,单体图像8 个,都是人物,图像有残缺现象,尚无法辨识具体活动内容。
图9
三、第七区岩画的综合分析
通过对云南省沧源地区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田野调查、数据整理和画面分析,笔者对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岩画有了以下几点初步的认识:
(一)第七区岩画的制作材料和方法
沧源岩画第一地点第七区岩画的制作方法,为涂绘法,多呈红色,有的画面图像因雨水浸渍漫漶而呈现出棕黄色。云南民族大学教授汪宁生先生,在第一次对云南沧源岩画调查时,从第一岩画点模糊的画面上,刮取了少量红色粉末,经技术鉴定后表明其主要成分是铁,还有镁、钙、铝等混合物。2000 年,在位于云南省临沧市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城南小黑江畔的新石器遗址石佛洞内发现了一个红色颜料棒,经云南临沧市冶炼厂鉴定,其主要成分含铁93.1%。2013 年,在石佛洞新石器遗址的发掘中,又出土了一个红色颜料团和沾满红色颜料的研磨棒和石斧,下面的碎石层中亦发现有较多的赤铁矿粉末,同时,还发现陶器内壁附有红色颜料,当为岩画颜料加工、研磨之残留物。②
由于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所在位置与第一岩画点其他区域相距较近,且云南沧源岩画群与云南耿马岩画群属同一体系的岩画,故第七区岩画应与沧源体系的岩画群的制作方法是一致的,即:先挖掘赤铁矿,然后用石斧研磨成粉末,再用研磨棒在陶器中与相应的液体混合后,用手或其他易得材料制成的毛刷绘制。勾线平涂,为其主要绘制技法。
沧源岩画群的多个地点附近的岩层下,皆有赤铁矿蕴藏,为该地岩画制作提供了主要的颜料原料。虽然云南沧源岩画点附近并未有赤铁矿研磨、调色及盛放颜料的工具发掘出土,但在与沧源地区隔江相望的耿马石佛洞新石器遗址出土的红色颜料团、红色颜料棒、沾有红色颜料的石斧、内壁附有红色颜料的陶器及下面碎石层发现的较多赤铁矿粉末等,都为我们提供了可比照印证的参考依据。为此,我们可以对云南沧源第一地点第七区的岩画创作,做出合理的推测:该地岩画创作所需的赤铁矿研磨工具,当为石斧、石块等硬质材料;颜料调色工具,可能为骨匕、石矛等棒状物;颜料盛放工具,可能为陶器……据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单体岩画图像的尺寸、岩画线条的宽度及第沧源第五岩画点第五区的手印岩画判断,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岩画的绘制技法,为用手涂抹的可能性更大。
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用红色颜料涂绘画面的绘画技法,与沧源第一岩画点其他六个区的岩画制作手法基本一致,也符合中国西南地区岩画绘制多以红色涂绘为主的总体岩画绘制技法特征。沧源岩画的红色有深浅之分,有颜色较深的暗红色,偏紫;有颜色较浅的朱红色,偏橘。通常情况下,云南沧源地区的岩画,以深红色涂绘为主。沧源第一岩画点其他六个区域的岩画,多为深红色,而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的色彩选择,则为朱红色,与距其20 米左右的沧源第一岩画点的其他几个区的岩画用色,有较大差异。
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五区的图像,有浅红色与深红色画面重叠交叉的现象(见图10,拍摄时间:2022 年8 月11 日下午16:05。拍摄地点:云南省沧源地区第一岩画点第五区。拍摄内容: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五区叠压图像岩画。摄影:吴洁),可能是其时岩画的创作者使用的颜料有所区别所致,或是创作时间的先后顺序有所不同的影响。画面的表现形式有两种:一种是通体为红色的图像;一种为红色勾画出轮廓,内部留白(见图11,图像内容: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形制敷色的表现形式。绘图:吴洁)。这说明通体红色图像的创作顺序,可能为先勾勒出人物造型的轮廓,然后将轮廓内填色涂抹而成。
图10
图11
(二)第七区岩画的空间关系
从岩画的分布来看,距离云南省沧源县东北部地区较近的云南省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辖区内,现已发现2 个岩画点,绘画的风格与内容,与沧源岩画群接近,且都位于小黑江流域(小黑江位于云南省的南部地区,源出云南绿春县中部丘陵地带,南流后又折向西流,在江城哈尼族彝族自治县南部入干流。全长66 公里,流域面积1138平方公里,覆盖云南省的景谷、宁洱两县辖境),其中档帕(隶属云南省临沧市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贺派乡崩弄村)岩画点与沧源第七岩画点相距仅15 公里,故可将耿马岩画群与沧源已发现的17 个岩画点归为同一岩画体系中。笔者将现已发展的沧源岩画点的分布情况进行分析比较,将相关统计数据制作成示意图(见图12,图表内容:云南沧源岩画体系各岩画点分布情况示意图。图表制作:吴洁),具体示意图如下:
图12
从上面的示意图的分析统计数据(见图12-A)可以看出,云南沧源岩画群的分布情况:海拔最低者为1000 米,最高者为1780 米。笔者进行田野工作的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岩画群,分布在海拔约1420 米的岩壁上,属于云南沧源岩画群的区间内。沧源体系的岩画群,皆位于坝区和半坝区的小黑江支流永安河、勐董河等流域的河谷地带,具体依托在这一地区的山崖崖壁或洞穴的岩壁上,所处的地貌形态,均为喀斯特地貌。
从岩画所在山脉走向看(见图12-B),目前已知的数据,涵盖了该地区17 个岩画点,分别为西北-东南走向、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三种。其中,有11 个岩画点所在的山脉为东西走向,4 个岩画点为南北走向,2 个为西北-东南走向。可见,古人岩画创作选址有所偏好,多偏好东西走向的山脉。
从岩画所在崖壁的朝向看,已知朝向的岩画点有17 个,有东、南、西、北、东南、西南、西北七种。其中有4 个岩画点的朝向为东方,朝南、朝西、朝西南的岩画点各3 个,朝东南的岩画点2 个,朝北和朝西北的岩画点各1 个。可见,崖面的朝向,除了不朝东北外,古人岩画创作的选址,并无特殊方位的偏好。
综上,云南沧源第一地点第七区的岩画。在空间关系上有以下几个特点:
其一,沧源岩画体系与所在流域周边的岩画体系趋同,集中分布于澜沧江支流小黑江流域,且均与新旧石器文化遗址相距不远;
其二,诸多岩画点所在地的画面依托,皆以岩壁或洞穴内石壁为前提条件,同处于海拔1000米~1800 米的空间范围内,这说明沧源岩画体系的岩画制作空间也是趋同的。就现在已经发现的整个沧源岩画体系中各岩画点的海拔情况来看,除去海拔为1000 米最低的沧源第七岩画点及两个海拔高于1700 米的岩画点外,其他岩画点的海拔高度波动较小,以海拔1300 米~海拔1600 米处的岩画群居多(见图12-A)。可见,古人创作岩画的选址,似有特定海拔高度的偏好;
其三,岩画所在山脉走向以东西走向为主,而岩画所在崖壁朝向,则无特殊选择的偏好,似乎有着某种随意性;
其四,岩画创作地点的前端通常有一平地,这种绘画场所前端有一块平地的现象在已发现的沧源体系岩画的19 个岩画点中无一例外。考虑到岩画创作点位于陡峭的崖壁上,选择崖前有平地的创作地点,其一部分原因,应是为了在岩画创作时有创作者的落脚点的缘故;另外,在田野考察的过程中,笔者发现第一岩画点的其他六个区之崖前、第二岩画点、第三岩画点等处,均有供奉的遗迹留存现象。故推断岩画前方皆有平地的另一缘由,应是为举行祭祀等宗教活动提供场地之故。
(三)第七区岩画的绘画风格
从绘画风格来看,第七区岩画的创作风格,可以用大部分岩画创作属概括性写实风格与小部分岩画创作属形式感夸张来描述。图像的概括性写实风格,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是使画面呈现的整体视觉效果为红色剪影式,造型简单、古拙,集中反映了其时的岩画创作者,对客观世界整体外形特征的认知与观察;
其二是人物的造型和建筑的形制多用几何形体概括,人物上身的身体部分用倒三角形来表现,建筑物多为三角形或半圆形与线条的组合;
其三是岩画的图像并无细节的刻画,而是主要表现大体、大面。如人物图像,只勾勒出身体轮廓,并无五官、毛发等细节的描绘。图像的写实性,一方面体现在画面中的人物,于几何形概括的基础上,对画面中人物的膝盖髌骨、肩部肩峰、胸廓侧壁前锯肌及人物侧面像颧骨等部位的突出特征,都进行了刻画(见图13,图像内容:第一地点第七区岩画人体结构示意图。绘图制作:吴洁)。
图13
另一方面,在岩画画面中也体现出对云南沧源本地的建筑样式的写实内容。云南省的沧源地区,气候温暖湿润,为防止气候潮湿对生活起居的影响及野兽虫蛇的侵扰,沧源当地居民自古以来就居住在干栏式建筑中,而岩画中的建筑样式皆为干栏式房屋的形制。
还有,第七区岩画中,还充斥着对该地先民活动描绘的写实。根据史料记载,沧源原始居民的物质生产活动,以狩猎为主,兼具种植与放牧,岩画画面中的驯牛场景、狩猎场面,则是对该地先民生产生活的客观写实描绘,杂技表演也是该地先民生活中的一部分。
最后论及小部分形式感夸张的话题,笔者发现,在该地岩画画面中,体现特殊人物的尺寸往往比一般人大,如上文诠释的编号为2022CY1-7:N1H2 的第一幅岩画画面中,第21 号图像巨型人物呈扁带状的头,以及编号为2022CY1-7:N2H8 的第二幅岩画画面中,第74 号图像,即悬挂在有方格状装饰的长杆上的巨型人物,此二者之尺寸,均为画面中一般人物尺寸的4 倍左右。这种形式感的夸张显现,大概与该人物身上均有特殊装饰物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为了突出表现巨型人物的特殊身份地位而设计的。
(四)第七区岩画的创作时代
关于云南省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的创作年代的断代研究,截至目前为止,还尚未采用现代科技手段进行年代的检测,故笔者结合已有的沧源岩画体系的年代研究结果,对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岩画创作年代的断代进行初步推测。关于沧源岩画的创作年代众说纷纭,云南民族大学教授汪宁生先生,根据沧源岩画与云南青铜器图像的比较、岩画中所反映的民族与地域习俗特点及文献的有关记载,还有滇、桂、川三地崖画的关系等方面综合判定:云南沧源岩画“……上可到汉,下可到明,即从公元之初到公元十五世纪。它的主要部分,应该在汉唐之际……”[2](115)中央民族大学苏和平教授的观点和上述汪宁生先生的观点大致相同,她依据岩画图像与青铜器的比较研究,加之现代考古技术手段(孢子粉和硅藻化石分析)的结果,还有崖画所反映出的当地习俗与文献记载等论据,认为沧源岩画与云南青铜文化大约处于同一时代,下限当为“在汉晋之前”。[3]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的研究人员曾亚兰,则“通过对沧源崖画同一地区石器遗址发掘的出土文物和喀斯特的碳酸钙溶液淀积物形成附生石笋崖的科学依据……”[4]判定沧源岩画的创作年代,最晚在新石器时代晚期。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胡雨帆等人,则“根据国际上普遍采用的布列特-色南德尔的冰期后期气候和森林演化分层表,沧源崖画颜料中的孢粉组合属亚北方期,即地质年代的全新世,考古年代的青铜器时代,距今为 2500 ~3500 年……”[5]
综上,笔者对目前已经发现的沧源岩画群创作时间的论断,初步断代为上至新石器时代晚期,下至明代。
2020 年,学术界对沧源崖画群系统性铀系年代的测定,又取得重要阶段性进展,“经项目组对沧源崖画8 个代表性地点开展了全面的年代样品采集工作,经对68 个样品数据进行综合分析,确定沧源崖画群绝对年代为距今3800 年至2700 年之间。该研究成果为进一步开展沧源崖画与相关考古遗址关系的研究提供了科学的年代学依据……”[6]与第一地点第七区图像相似的第二地点“整体薄层碳酸盐样品品质较高,共计对19个样品进行铀系测年,其中重要的13 个样品进行了重复二次MC-ICP-MS 测年”,经最新铀系年代测定,“沧源岩画2 号地点的年代界限为夏商时期,即3715±7yrBP—3848±9yr BP,对应地质时期的冷干时期……由于岩画的创作时间存在延续性,沧源岩画2 号地点的创作时间可能持续到2567±7yrBP,即对应历史朝代的周朝,其岩画的创作延续时间持续千年之久……”③第二地点铀系年代测定样品数量多、质量优,检测结果也与诸多学者根据图像内容、文献记载和考古遗址等方面的推测,以及现代考古学技术手段诸如孢子粉和硅藻化石分析、喀斯特的碳酸钙溶液淀积物形成附生石笋崖分析等所得出的结论多所重叠,为此,笔者认为其检测结果更具科学性,故将第二地点的铀系年代测定结果,作为第七区岩画创作时间断代的主要参考依据。
第七区5 幅岩画画面所敷颜色,皆为朱红色,这5 幅岩画应绘制于同一时期,且绘制颜料的成分一致,或至少相似;再者,第一岩画点和第二岩画点的岩画,皆有浅色(朱红色)图像叠加在深红色图像之上的情况,其创作年代,当晚于第一岩画点其他六个区及第二岩画点的创作年代。叠加于第一、二岩画点深红色岩画上的朱红色岩画,极有可能与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的创作时代趋于一致。又由于七区岩画画面与第一岩画点二区和第二岩画点一区的岩画图像相似度极高,所以,第七区岩画图像可能是对沧源岩画第一、二岩画点岩画图像的模仿,这也从另一个视角印证了其创作年代,当晚于第一、二岩画点。由此可知,其创作年代当晚于3715±7yrBP ~3848±9yrBP,而早于或等于第二岩画点之下限2567±7yrBP。
另一方面,铀系年代测定结果,也与沧源岩画群周边的文化遗址时间断代相符。吴永昌对沧源岩画与石佛洞文化作比较,加之石佛洞出土红色颜料团与沧源岩画作画材料的主要成分一致,故其认为沧源岩画与耿马石佛洞遗址处于同一时期,年代距今3000 ~3500 年。④“丁来新石器遗址的年代至少与附近同类的南碧桥遗址的年代相当,南碧桥遗址经碳十四测定,为距今2935±110年。”[7]耿马石佛洞附近的大芒光岩画和档帕山岩画的颜色,均为深红色,考虑到沧源岩画群体系中浅色岩画皆叠加于深色岩画之上,而七区岩画为较浅的朱红色,故而第一地点第七区岩画,应晚于石佛洞遗址的断代时间。石佛洞的一期遗址的时间断代,距今约3500 年~3300 年,二期遗址距今约3300 年~3000 年之间。⑤
综上所述,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创作年代的断代,当晚于第二岩画点岩画创作年代的上限,早于或等于第二岩画点岩画创作年代下限,同时,晚于云南耿马石佛洞新石器遗址时期。上述参照对象,皆都有相对精确的历史纪年:第二岩画点岩画创作的年代上限, 为3715±7yrBP ~3848±9yrBP, 下限为2567±7yrBP,即上限为夏朝,下限为春秋,云南耿马石佛洞新石器遗址的上限为西周。因此,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创作的历史断代,应在西周至春秋时期范围内。
(五)第七区岩画的作画目的
从该地岩画创作的目的来看,沧源第一地点第七区岩画的创作动机,推断有三种可能:一为岩画创作是对客观现实生活的描绘;二为岩画创作是对前人创作的模仿;三为岩画与宗教信仰或重大活动、仪式相关联。
从画面内容看,第七区尚可采集的单体图像数量为223 个,其中人物的图像有143 个,占比约64%;动物的图像为39 个,占比约17.4%;各种符号的图像26 个,占比约11.6%;建筑的图像有15 个,占比约7%。画面表现的内容,以人物为主,动物次之,建筑和符号相对较少,且动物、建筑和符号,皆围绕画面中人物的活动展开,颇有点缀之意。整体画面,既有对于人类活动诸如狩猎、杂技、放牧、重大集会等场景的表现,又有对该地人类居住环境(如干栏式建筑)的表现,可以说,是再现了当时人类的生产生活图景。
在云南澜沧江支流小黑江流域的7 处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中,“所出土的遗物,未见金属器具,出土的石镟、石矛头与岩画图像中的弓箭、投枪所吻合,无论是出土新石器时代遗物和岩画图像,都没有出现反映农业的情形,在岩画图像中占主导地位的牛,亦没有任何耕作的场景,反映了采集和狩猎在当时的经济生活中仍占有主导地位。特别是岩画图像中捕猴、射兽、采摘、猎归、树居、穴居、摹手印、太阳人、圆舞、干栏建筑等场景的出现。”[1](70)上述云南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中的狩猎活动、杂技表演、放牧活动等场景中的图像,与该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的文物有相似之处这一点考虑,从考古类型学的视角,也为岩画创作者作画的目的因素,是出于对客观生活的写实描绘这一前提条件,提供了历史依据。
云南省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编号为2022CY1-7:N1H2 的第一幅岩画的局部图像(见图14,图像内容:2022CY1-7:N1H2 局部图像。绘图:吴洁)与第一岩画点二区岩画图像(见图15,拍摄时间:2022 年8 月11 日下午16:00。拍摄内容:云南省沧源第一地点第二区岩画。拍摄地点:第一岩画点第二区。摄影:吴洁)相似之处极多:一为头部均呈扁带状的巨型人,身后有上下相反的两个卷云纹图像;二为巨人下面的小人只勾勒出轮廓,内部未填色;三为巨人不远处皆有头饰羽毛者,且较其他人物而言体型更大;四为巨人上方皆有6 人排成1 排,站于表现地面的线条上作左手高举状;五为巨人上方右侧的两个叉形物、菱形与卷云纹组合符号、线条与半椭圆形组成的类似表现房屋的符号等,皆具有一致性。
图14
图15
第一岩画点二区的岩画图像颜色,为深红色,第一岩画点五区的岩画图像,有朱红色叠加在深红色图像之上的叠压现象,由此可知,云南省沧源地区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编号为2022CY1-7:N1H2的岩画,其创作时间,当晚于第一岩画点二区的岩画创作时间,为该地先人之后裔的模仿之作的可能性极大。
除去同属于一个岩画点且相距仅20 米内的相似岩画图像外,在距离第一岩画点不远处的丁来村,亦有与第一岩画点极为相似的岩画图像。沧源第二岩画点第一区的岩画图案(见图16,图像内容:沧源第二岩画点第一区岩画图像。图片资料来源: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年出版的汪宁生先生《沧源崖画的发现与研究》一书第35 页图版二一)与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编号为2022CY1-7:N2H8 的岩画图像(见上文图例6)相似处极多。
图16
具体为:其一,用椭圆形线条,表示居住地界限,内部紧贴的线条,均是用来显示绘制的干栏式建筑的;其二,椭圆形内部中间的建筑旁边,均有人做舂臼状;其三,为干栏式建筑的表现形式,皆为上部绘制成半圆形或三角形代表房身,下部绘制的线条,代表桩柱,房身有的填色,有的只以轮廓勾勒出来,内部留白;其四,为椭圆形外部,皆有线条连接,上面有人物或动物站立,可能为村落间道路的形象标识;其五,为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编号为2022CY1-7:N2H8 的岩画左下角的画面,与第二岩画点第一区村落图岩画,皆有一巨型人物悬挂于方格状旗帜形的长杆上,且巨型人物的头顶,皆有羽毛或树杈状装饰物。
考虑到第二岩画点的岩画图像,色彩多为深红色且有浅色图像叠加在上,第一岩画点与第二岩画点之间的直线距离,仅为11 公里左右,且编号为2022CY1-7:N2H8 的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的创作时间晚于第二岩画点岩画的创作时间,故为该地土著居民后人模仿的可能性极大。第一岩画点二区、第一岩画点五区以及第二岩画点一区的部分岩画与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2022CY1-7:N1H4及2022CY1-7:N2H8 的图像内容及造型、颜色的深浅及画面的叠加现象大体相似,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部分岩画,当为对云南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二岩画点部分岩画图像的临摹之作。正如世界上多地岩画之“反复刻画”现象一样,对先人岩画图像临摹创作的过程本身,极有可能就是出于传统仪式传承延续的需要,即:绘画过程本身,作为仪式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当然,对于同一岩画点附近相同或相似的岩画图像的描绘,也可视为云南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的创作者与祖先共同意识的共情之作。即:认定某一地点的岩石,是具有神性的“……人们在同一地点甚至同一岩面上重复地刻画相同或相似的内容,这种宁可在原先的图像上重叠刻画而不另选其他地方的现象,表明了岩画的作者的一种共同意识,即他们认为刻画地点的选择与刻画内容之间具有非常重要的因果关系,而这种关系的实质就是人们认定某一地点的岩石是具有神灵性的。从广义上讲对岩石神性的认定,也就是自然崇拜和岩石崇拜意识的表现。而促使作画者在一般人几乎难以驻足的陡峭之处去刻画他们认为必须要表现的内容,表明岩画地点的选择并不一定是出于让他人看见和接近的目的,而正是源于对岩石神性认定的神灵崇拜意识。”[8](188-189)
云南省沧源地区的“画布”,为沧源地区传统绘画的另一种形式,多用在年或重大活动中取出,悬挂供拜、祈求丰收、规避灾祸。“画布”的材料使用,通常为是白色布,绘制技法为用手指蘸以红色颜料,在白色布面上绘制出骑马者、牵牛者、舞蹈者、祭祀者或手持一圆形物(饶锣)的人物,另有牛、马、干栏式房屋、植物等形象,“……据老人说,骑马、牵牛寓意为希望牛马成群;仓房,寓意为希望粮食丰收;饶锣,寓意为象征祭祀及财富。沧源画布与沧源崖画具有许多共同之处,两者所采用的绘画方法、表现方式及所表现的内容都极为相似。”[9](912)
笔者在田野调查过程中,还发现在沧源第一、二、三岩画点,都有用烟、酒、牛头、食物、钱等物祭祀的痕迹(见图17,拍摄时间:2022 年8月12 日上午11:05。拍摄内容:云南省沧源第三岩画点一处岩画绘制画面的崖前祭祀现象。拍摄地点:云南省沧源第三地点。摄影:吴洁。见右上图,图18,拍摄时间:2022 年8 月11 日下午16:28。拍摄内容:云南省沧源第一岩画点某处岩画画面的崖前祭祀现象。拍摄地点:云南省沧源第一岩画点某处。摄影:吴洁),笔者咨询当地居民的结果显示,他们都认为石头上的岩画,为神灵显现。实际上,这是人类古代万物有灵论信仰于今天残存的集体无意识心理的表现。处于当地社会生活中心区域的第一岩画点,为傣族和佤族民众的祭拜之地,也是他们举行仪式祭祀神灵的场所。⑥岩画所在的崖壁,其选址特征,均显示崖前有平地,可供人们举办各种仪式之需,这也为岩画另有作为参与各种仪式(多为传统宗教仪式)或聚落人群活动的形象标配这一重要功能,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实例旁证。
图17
图18
结 语
早在远古的洪荒时代,云南省沧源一带的先民们,在尚未形成系统的文字体系之际,采用红色赤铁颜料在岩壁上涂绘出当地人们的生活图景和精神世界,这些涂绘的岩画,在沧源一带分布集中且面积很大。这一形象表意的造型方式被该地先人之后裔所承袭,为我们留下了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群这一恢弘的历史画卷:数千年前,沧源本地民众以村寨形式聚族而居;以狩猎和放牧为主要经济文化模式。居民狩猎和放牧的对象,主要为有驼峰的封牛……在岩画的画面中,已经呈现出明显的等级制区分,这说明其时的族群中,已产生明显的等级制度,等级较高者或着异装、身形巨大者,为画面中普通人物形象体量的数倍。岩画画面中村寨的建筑形式,为防潮防虫的干栏式建筑的早期形式,体现出该地民众因地制宜的生存创造力。在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岩画中,较多出现的画面场景,还包括杂技表演图像,既体现出那时的民众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景观,又体现出该地作为与四方交流重要通道的特殊地理位置。此外,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岩画中,不时出现多人聚集的场景,应理解为重大聚会的场景,这种聚集,可能涉及到该地民众纯物质性的生产生活场景或是宗教性的纯精神信仰活动的场景。
作为一种记叙历史与文化的手段,云南省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岩画,为我们展现了数千年前沧源民众生活中的生产、娱乐、宗教等活动场景。作为一种精神的表达,该地岩画以创作过程为诠释生存方式的方法,以岩画画面为宗教活动的载体,呼应着万物有灵论之灵石崇拜。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的岩画,本为中国西南地区岩画体系中之一员,具备了隶属中国西南岩画体系的诸多规律与形制,但由于地理环境、文化习俗等多方面的因素影响,其图像又具备了自身的一些独特性。无论是历史与生活的形象记叙,还是思维与情感的画面表达,对于沧源第一岩画点第七区岩画的田野调查与研究,都为解读沧源岩画甚至整个中国西南岩画体系,提供了新的案例和拓展了研究视野。
注 释:
①有关云南省沧源县之自然地貌及气候特点,可参阅李昭伦《沧源佤族自治县概况》(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 年版)一书之详述;
②可参阅马娟《临沧岩画》(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16 年版)一书之详述;
③可参阅南京师范大学朱倩2020年硕士学位论文《云南沧源岩画铀系年代研究》一文第29 页~第49 页之详述;
④可参阅吴永昌《沧源崖画综说》(载《民族艺术研究》2003 年增刊第1 期)一文之详述;
⑤可参阅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耿马石佛洞》(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 年版)一书之详述;
⑥可参阅参见汪宁生先生《云南沧源崖画的发现与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年版)一书之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