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华文明之源:陶寺遗址概况

2023-10-16范思晴

中华瑰宝 2023年10期
关键词:陶寺尧舜遗址

陶寺遗址的考古发掘,揭开了中华文明源头之一『陶寺文化』的面纱,为推动尧舜禹时代走出传说、成为信史提供了佐证。

1926年,“中国考古学之父”李济先生对汾河晋南地区展开考察,他初到临汾时就说:“这是一个勾起人们历史遐想的城市—尧的古都!中国的读书人又有谁不熟悉这位伟大君王的种种崇高品德呢?”陶寺遗址位于山西省临汾市晋南盆地的黄土塬上,陶寺文明在崇山环抱、汾河和浍河的滋养下孕育而生,距今约有4300—3900年。考古学家研究发现,陶寺遗迹是古国都邑的典型代表,是中华文明核心的起点。陶寺遗址的发掘与研究为我们讲述了尧舜文明的历史真相。

陶寺遗址的文明特征

作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研究课题之一的陶寺遗址考古,自早期发掘起即奠定了“学术考古”的基础。1958年,考古学家丁来普首次发现陶寺遗址,以早于二里头遗址的“夏文化”为研究角度,展开对陶寺遗址进行发掘与研究的学术准备。197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山西省临汾行署文化局合作,正式对陶寺遗址展开发掘。虽然否定了“早期夏王朝都城”的预判,但出土文物所呈现的文化特征与金字塔式社会组织结构,共同指向早期国家形态和礼乐文化的初步形成。

陶寺文化以其鲜明的个性成为中华文明的源头之一。海纳百川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品质,这在陶寺文明中已有集中体现。陶寺文明具有明显的对史前其他不同区域文明兼收并蓄的特点。一系列器物组合如釜灶、扁矮足鼎、侈口罐、缸、扁壶、折腹盆、罐、瓮等,主要分布于翼城、曲沃和襄汾一带,大致与河南龙山文化三里桥类型平行发展。陶寺文化常见的玉钺、璧、琮等,含有长江下游地区良渚文化或海岱地区大汶口-龙山文化系统的因素。陶寺遗址出土的礼乐器、部分纹彩陶以及猪下颌骨陪葬习俗等,文化性质属于大汶口-龙山文化系统。陶寺文化中的“粗体觚”、大墓中的玉兽面、1号宫殿基址出土的“玉笄”等,与江汉平原石家河文化及肖家屋脊文化同类器十分相似。晋陕高原石峁文化与陶寺文化之间,在陶器、玉器、铜器、建筑技术等方面存在广泛互动。在这一过程中,陶寺文化体现出开放、融合、借鉴的特点。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陶寺遗址中也出现了龙文化的蛛丝马迹,唐尧文化传统中关于龙的图腾崇拜在先秦文献中已有较多记载。例如,《左传》记载,鲁昭公二十九年,晋国蔡墨说:“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国语·晋语八》记载,陶唐氏的后裔范宣子说:“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由于唐尧与龙有这样的关系,加之受图腾崇拜观念影响,后来的文献中出现了感应生子的始祖神话。1978年秋,陶寺遗址王族墓地出土大型墓葬随葬品,其中有4件彩绘陶龙盘。盘中的蟠龙造型各异,盘曲如蛇,身披鳞纹,口中衔枝,是远古时期龙的形象。彩绘陶龙盘是我国北方首次发现的龙崇拜实物,被称为“中华第一龙陶”。

陶寺遗址还出土了大量乐器,这些乐器是礼乐文明产生的源头与前提。作为原始文明,音乐无疑是精神的寄托。除龙陶之外,陶寺遗址又出土了陶鼓、鼍鼓、石磬等禮乐器物,以及成套的彩绘陶器和木器。可以看出,其所出土的部分乐器已经有了“八音”的部分乐器。“八音”是按照不同制作材料定义的乐器分类法,具体为金、石、土、革、丝、木、匏和竹。《尚书·舜典》云:“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陶寺遗址出土的原始乐器中,陶鼓、鼍鼓属革,石磬属石,铜铃属金,木柷属木,符合《周礼》中郑玄对“八音”的注解:“金,钟镈也;石,磬也;土,埙也;革,鼓鼗也;丝,琴瑟也;木,柷敔也;匏,笙也;竹,管箫也。”陶寺王权已经集成了成套的礼乐系统,呈现出礼乐文明的初始形态。

陶寺遗址礼制器物的出土,表明当时社会已出现明显的阶级分化,暗示了早期“都邑国家”的形成,为考古学家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线索。

陶寺遗址的都城性质

1999年,陶寺遗址展开第二阶段的发掘研究,目的在于探索陶寺遗址的都城性质。学者梁星彭对陶寺城址功能区划布局进行研究,并绘制陶寺遗址平面图。其中,陶寺城址南北长约1000米,东西宽560米,其面积足以令人惊叹。都城之内,贵族宫殿、平民居住区和手工作坊一应俱全;都城之外,由南北两大遗址群拱卫。早、中期的大型窖穴遗迹的洞式出入口,似残留有“岗哨”遗迹,表明陶寺大型仓储区受到监视与防护,这片区域由王权直接控制赋税,是国家政权存在的直接证据。陶寺城址构成了等级聚落与社会、国家组织结构,已经具有初期国家的机能形态。自此,“中国”的概念在历史长河中拉开序幕。

确立了陶寺初期的国家形态后,考古专家循着“文献考古”的研究方法,将中国最早的政权“尧”与陶寺城址建立联系。唐尧之都在历史文献中有丰富记载,《汉书·地理志》平阳条下有注云:“尧都也,在平河之阳。”平阳在今山西临汾,即陶寺遗址所在地。学者韩建业认为,可以将陶寺遗址的都城点与族属文化分布面进行点面结合。古史所载尧都城址与陶寺遗址位置发生重合,故陶寺遗址可能为尧都。学者何努提出“陶寺尧都的考古证据链”的方法猜想,将陶寺文明晚期的朱书陶文推测为“文尧”二字。“文尧”二字在传世文献中,与帝尧的统治有直接联系。如《尚书·尧典》首句云:“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对于句中的“文”,马融将其注为“经纬天地”,即帝尧治理天下之意。陶寺晚期,尧都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但后人仍居于此地,于是将“文尧”用朱砂和赤铁矿在汲水扁壶上写成,可能是以巫术的形式,利用先王的威名镇压水患。

《尚书·尧典》中还记载了尧“观象授时”的天文活动:“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帝尧时期,天文官将四季划分为仲春、仲夏、仲秋和仲冬四时,在陶寺遗址恰好发现了我国乃至世界最早的天文观象台。天文官墓中出土的木质立表和漆木圭尺,是现今世界最早的圭表仪器实物资料。陶寺圭表系统确立了陶寺在东南西北“四表”的位置,建立四季与农时,构成帝尧的“天下观”。其他出土材料如迎日门、铜朔望月轮和随葬玉圭等考古实物证据链,可以与《尚书·尧典》所记文献证据链拧合,从而证明历史的真实性。

学者何努分析了陶寺作为都城早期与中期的聚落变化以及与“尧舜禅让”记载的拧合,认为陶寺早期为尧都,中期为舜都。学者李伯谦对比了山东、山西和河北的文化布局,认为尧部落曾辗转来往于山西、河北两省地域是可能的。但联系到史书对尧都平阳的记载和陶寺遗址的发现,平阳仍然是尧都的首选之地。平阳是否为尧都,仍待考古界进一步的探索证实。陶寺作为中原文化最早意义上的国家都城所在地,在中华文明的发展中占据了重要地位,是学界普遍肯定的事实。

尧舜政权的更迭

“尧舜禅让”的故事是孔门儒家所传颂的昭明之治,记载于《尚书》中《尧典》和《大禹谟》两篇。处在严刑峻法之下的古代儒家学者,希望能有“一人不刑而天下治”的局面。然而,观古今盛衰之变,政权的更迭常以血泪为代价,尧舜之治因此常为众家所疑。学者把“尧舜禅让”看作儒学虚构出来的一种政治乌托邦,是对古代先贤时代的一种“歌颂”,意在为非理想的现实政治提供一个比较批评的范例。若禅让之说实为儒家之想象所造,则须有相反之证。在典籍中,也有与禅让之说冲突的记载,如《韩非子》中“舜逼尧,禹逼舜”的评价。陶寺遗址呈现的扰墓迹象,为尧舜政权革命的猜测提供更多可能。

通过发掘早、中期陶寺文明的城址可知,故城区域广阔,阶级分明,系统完备。但这段文明进程却在晚期发生断裂。2002年秋,陶寺文明中期遗址发现扰墓的迹象,学者王晓毅认为这是尧舜政权革命的结果,具体手段可总结为平城墙、废宫殿、杀壮丁、淫妇女、毁宗庙和扰祖陵的行为。扰墓坑中有大量头骨堆积,多处留有人骨被肢解、受钝器劈啄的痕迹,人骨以青年男性為主。墓沟底部出土一具35岁左右的女性完整骨架,颈部折断,阴部插入一只牛角。其余棺内还有散乱分属不同个体的人骨,皆系政治报复所为。建筑物方面,墓中出土三大块篦点戳印纹白灰墙皮、蓝彩墙裙残块,形制精美。经判断,这些建筑物本身是陶寺文明中期的宫殿,被摧毁堆积的时期大概处于陶寺文明晚期。可以看出,陶寺早中期文明在晚期遭到严重捣毁。

王晓毅根据陶寺遗址所反映出来的灭绝行为,推测唐尧与其继任者不存在禅让,而是通过暴力手段完成政权的更替。对于尧舜禅让的怀疑,最早由荀子提出:“夫曰尧舜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近代学者如顾颉刚、杨向奎等人认为尧舜禅让事属儒墨二家所创造。陶寺遗址的考古研究发现为疑古学者的论辩提供了有力注脚。

陶寺遗址的发掘及出土证据,为今人解构历史编织的假象,讲述史前父权制社会通向国家之路的暴力和血腥,从而说明中华先民步入文明时代的过程是一种异化,并以中华进入文明国家的实例,来推演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总体性景象。

陶寺遗址考古研究是以出土文物为线索,结合古史传说与人类学证据,对史前文明长时段的兴衰进行探索,验证了中国史前文明的关键节点。傅斯年《战国子家叙论》中说:“以不知为不有,是谈史学者极大的罪恶。”陶寺遗址的发掘以历史语境为背景,用系列考古证据链,为尧舜传说时代传递了印信。陶寺遗址所呈现的礼乐文化的基础、协同发展的精神以及对文明的艰难探索,构筑了中华文化和中华文明延续千年的内在动力,点燃了不断发展的文明火种。

范思晴,赣南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

猜你喜欢

陶寺尧舜遗址
三星堆遗址
神秘的地下遗址
考古学家怎样发现遗址?
《乐问》之“夏尺何当”试答——兼谈陶寺“圭尺”长度
尧舜禅让(上)
尧舜禅让 (下 )
国庆七十周年有寄
尧舜牡丹经销商借鸡生蛋
山西考古发现最早宫城
山西襄汾陶寺北两周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