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魅与赋值:新媒体语境下的话语范式构建及实践探析
2023-10-14王婷张语嫣
王婷 张语嫣
【摘要】話语范式是库恩的范式理论在话语学领域中的实践和应用,囿于范式理论内涵的复杂性和相对主观性,话语范式的现实分析往往需将其放置在一个具体的话语情境,网络脱口秀节目则是新媒体话语实践最为充分的应用场景。其中,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作为特色鲜明的话语应用主体,逐步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话语范式。以网络脱口秀节目及其主持作为研究对象,分别从话语主体、话语样态、话语功能三个维度,思考相对于传统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的话语范式“祛魅”特征,以及在新媒体赋值赋能下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话语范式的构建和实施策略。
【关键词】话语范式;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
一、研究源起
如果从2007年搜狐平台的脱口秀节目《大鹏嘚吧嘚》算起,我国网络脱口秀节目至今已走过16年发展历程。在移动自媒体、节目版权、网综政策及网络节目竞争的裹挟下,我国网络脱口秀自2012年起便不断探索本土化原创路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优酷自制脱口秀品牌节目《晓说》,并形成了这一时期我国网络脱口秀节目“文人说文化”的传播特征。伴随着新媒体的发展,我国网络脱口秀节目在2016年至2017年间快速增长,节目制作流程也从原先的UGC(用户内容生产)逐渐转向更趋正规化的PGC(专业内容生产),《火星情报局》等十余档节目的相继推出也使“网络脱口秀”日渐成为互联网话题传播中心。2018年之后,我国网络脱口秀节目开始爆款频出,以PGC+UGC模式生产制作的节目内容日渐成熟,受众对专业精良节目的输出诉求,促使网络脱口秀节目不断深挖细分垂直领域,并努力在社会话题引领和本土文化融入的互动中找寻新的节目方向和互联网传播主导标签,由此形成了独具影响力的网络脱口秀节目群(见图1)。
从整体发展看,我国网络脱口秀节目不仅弥补了我国内地语言类综艺节目的空缺,也通过将社会时代语境与大众文化在新媒体平台的交融,展现出一种全新的话语实践应用样本,作为特色鲜明的话语实践主体,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借助自身对时代语境的理解和话题把控、对网络话语的实践探索和对话呈现、对社会文化的价值传递和话语彰显等,逐步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话语范式。尤其是,当网络给予了脱口秀足够的话语传播空间,也使之囿于网络娱乐化、碎片化的表达追逐,并由此衍生出了独特的“祛魅”特征。
二、祛魅: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的话语特征
马克斯·韦伯所著的《社会学文集》中提出了“世界的祛魅”。其中“祛魅”概念意指宗教的世俗化行动,“即在科学解释、独立与理性判断的基础上,人们对宗教‘终极高贵价值’的神圣性、魅惑力的消解”[1]。网络脱口秀节目中的“祛魅”,既是对传统节目中信息输出神秘性、神圣性、宣导性的消除,也是对传统节目主持人精英化、权威化以及严肃规范的主流话语形象的颠覆。
(一)话语主体:去精英化的主持话语形象重塑
在传统的电视节目中,主持人往往以端庄权威、严谨规范的精英形象构筑了社会对这个群体的集体记忆和公共认知。随着数字媒介社会的推进,受众有了更强烈的观看、表达及分享欲,不断获取信息更新的“快感”和快餐式的娱乐消费,致使我国网络脱口秀节目自兴起时就有了拒绝“精英化”、对抗“被代表”的个性化话语释放特质。节目主持人传统的权威媒介形象被不断消解,网络话语的显像化表征及网感化修辞方式都凸显了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新的话语“祛魅”特征。尤其当话语主体从传统电视节目转换到新媒体网络平台后,不仅在话语形象上显示出去权威、更接地气的普通人形象,在话语表述方面也从原先惯习的宏大总体叙事转变到日常的个体叙事。如《火星情报局》的汪涵、《奇葩说》的马东,他们在努力剔除以往脸谱化精英形象的同时,都试图以更具个性魅力的话语表达实现新媒体语境下的话语互动和传播效果。此外,伴随着网络文化的独有特征,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的“祛魅”,也表现在冒犯式话语的不断试探与呈现,网络脱口秀也常被称作“冒犯的艺术”。其中最讨巧的就是作为话语主体的主持人对自我的冒犯,他们或在节目中大胆自我调侃,或不断强化个人认知标签,通过率先自我袒露实现着自我的审视和解,而从话语范式实践看,这也是主持人以自我形象的先行“祛魅”达成的一种更加平等,更具个性化、大众化的话语效果,由此实现着人与人之间互动关系和话语距离的丈量与试探。因此,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的“冒犯”和“祛魅”,其实并不是单纯地取悦甚或是攻击和伤害,恰恰强调的是在尊重他人的前提下所努力营造出的一种相互接纳的话语关系,在实现自我表达和观点输出的同时,完成对自身话语形象的重构重塑。
(二)话语样态:对传统规训话语的重构
我国传统的脱口秀节目大多脱胎于时政消息类内容,因此,在话语形态上更偏向以权威严谨的话语逻辑实现对受众的感召。而网络脱口秀节目自兴起时便有了与以往“正统”话语叙事截然不同的话语风格,其中最具典型代表的话语样态就是“梗”的运用。梗(gěng)音同相声术语“哏”(gén),同指的是笑话、笑点或伏笔,或特别指涉讽刺意涵的东西,[2]相比于传统相声中的“捧哏”,网络脱口秀中更多用“谐音梗”,即“被反复引用、不断演绎,信息量丰富的桥段或流行语”[3]。比如“蓝瘦香菇”“夺笋纳”“蒜你狠”等,这些经过浓缩的语义,不只构成了网络脱口秀节目重要的话语元素,更体现了多元社交媒介语境下话语交互方式和表达习惯的重构,增加了互联网时代信息交流传播的默契和效率。当网络脱口秀节目日益成为新的话语造“梗”场,主持人不仅充分发挥“梗”蕴含的丰富话语所指,实现节目与网络受众的共情共鸣和互动映射,也展现出更加多元的话语样态和话语表征:从《罗辑思维》死磕式语态和趣味性讲述,到《一千零一夜》梁文道的自述式沟通,再到《奇葩大会》中的犀利言辞,网络脱口秀主持人在对鲜明个性话语追求的同时,更注重将个体生命体验与社会逸闻趣事和流行文化交会融合,再通过网民的广泛参与和语义转化,最终提炼成一个个相对简洁凝练、颇具网感化表达的流行“梗”,并形成了一种以互联网为媒介、注重用户内容生产、对传统权威规训话语加以消解和娱乐消费的全新网络潮流文化。
(三)話语策略:以感性狂欢实现理性说服的解构
在狂欢理论的提出者巴赫金看来,狂欢其实也是“一种非常丰富的和能够表达平民复杂统一的对世界感受的语言”[4]。因此,狂欢本身是具有平民性的,尤其当越来越多的网民和普通民众在网络的赋权下登上脱口秀舞台时,话语的权力得以互换,原先的信息接收者不仅参与到节目文本的生产过程,更有充分的个体公共表达话语权。相比于传统脱口秀节目的理性说服和具有强逻辑的话语叙事,网络脱口秀节目在话语策略上往往更侧重受众的观看体验,使受众能够直接沉浸在节目场中感受情绪气氛,这些策略都使网络脱口秀节目明显有别于传统脱口秀节目所营造的权威全知的话语场,不再是传统媒介时代文化生产生硬地说服和被动地接收,而更像是一场话语的感性狂欢:通过大众的参与,在看似自由的游戏中,让消费者自愿接受[5]。这不仅实现了对传统话语权、话语传播模式及话语传播关系的“祛魅”,也是在互联网赋权加持下对传统规范性、理性化辅以宣教功能的话语叙事方式的解构:在话语策划和叙事内容方面努力跳出固守的死板严肃的话语传播模式,打破原先的刻板宣教,以更加轻松愉悦的方式实现个性化表达和知识传递。如快手独家播出的泛知识脱口秀《新知懂事会》探索全新的接收知识的方式,被戏称“学知识如嗑瓜子”,希望“每个人都可以用更低的成本、更轻松的途径、更趣味的体验换取高质量的思想成果”[6]。
但是,当网络脱口秀节目从理性说服的传统话语体系中抽离出来,对网络用户娱乐化、个性化、狂欢化不断取悦和过度追逐时,势必杂糅着对主流价值、精英文化和权威秩序的反抗与颠覆,那么,如何在“祛魅”中重塑网络脱口秀话语所承载的社会价值和传播功能呢?
三、附值: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的话语范式构建
“范式”概念是由美国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针对集合概念提出的,他指出“一个范式就是一个科学共同体的成员所共有的东西,而反过来,一个科学共同体由共有一个范式的人组成”[7]。如果把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作为研究对象,那么其话语范式的构建和形成也不仅仅依托于主持人个体的语义传递,更有赖于整个节目共同体成员所构建的话语体系,包括主持人及其他话语要素的对话关系、人际特征及话语传播主旨等,而这种基于系统关系和人际意义的研究视角,也是系统功能语言学家詹姆斯·马丁教授对“赋值”研究的发展,强调将更多的词汇资源纳入话语系统[8],旨在更好地领会各种社会关系所体现的“赋值语义”。
因此,如果从“赋值”的角度考察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的话语范式,不仅要将其视为一种多层次的方法体系,探索一个话语共同体所共有的话语特征、话语表达方式和话语模式;更要思考如何能将更多有价值的语义资源融入主持人的话语实践中,从而实现以话语为载体的共识价值和精神内蕴的有效传递。
(一)新媒体技术赋能下的深层对话
从“虚拟现实”“AI技术”,到近年来的“元宇宙”,新媒体数字技术在突破物理时空制约的同时,也塑造了全新的人机共生的“在场”语境,于是,人与人之间的“面对面”交流得以回归。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网络脱口秀节目所强调的对话功能更为凸显,主持人不断尝试用显性的“主持”彰显与受众交互对话的深层意义,并在新的对话空间、传受关系中建构节目整体话语体系。一方面,从传受关系看,作为传者的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更加注重优化受众的体验感。以主持为媒,通过多元化、细分化、垂直化的话题内容,如办公室政治、孩子升学难、就业压力、高房租、学历贬值……切中当下网络舆论和受众关注的热点和痛点,努力尝试与受众的深层社交对话,并在节目生产中不断向受众进行文本生产赋权,吸纳受众粉丝意见,加强与受众的情感链接,与嘉宾共同成为话语内容的构造者,由此探索新的话语交流空间。另一方面,从话语传播效果看,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的话语之所以产生意义,不仅依赖其个体符号本身,更取决于节目整体系统空间中各种符号的组合关系,即节目主持人话语应用与网络脱口秀节目其他要素搭配、嫁接和组合所能生成的话语价值。比如:《饭局的诱惑》节目中包含有饭局、谈话、美食、游戏等各种符号元素,节目主持人马东通过将各种元素贯穿始终,深度挖掘每个人的真实内心和表演潜质,其间的对话,不仅被视作主持元素,更是一种概念体系,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正是通过“对话”来组织节目系统中的话语互动场面,并找到节目意义制造与再制造的深层互动空间和关系结构。
(二)社会文化情感赋值下的话题选择
网络空间中充斥的各类泛娱乐化粗浅信息,与其碎片化、自由化、个性化的表述方式叠加,不仅侵蚀了网络话语对社会、人性、价值等深层议题的内容挖掘,也使社会文化和情感价值在娱乐追逐的稀释下遭遇挑战,正如波兹曼所言:“其结果使我们成为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但是,通过对火爆的网络脱口秀微博热搜及其评论整理发现,引发网民强共鸣、热讨论的关键是因为其话题往往都会“紧跟社会热点进行实时更新,甚至产出新的话题。演员们会在大家已熟知的社会事件上找到新的角度进行阐释,从而带给观众新的体验”[9]。比如,很多网络脱口秀话题直击当下网友的普遍焦虑,聚焦当今年轻人普遍关注的理财职场、婚姻家庭、人际关系、考公考研等嗨点、焦点和痛点话题,更注重以新颖的评论视角、幽默意外的阐释方式以及适用互联网的表达逻辑实现社会价值的话语生成。因此,当网络脱口秀节目日益成为线上线下互动延伸的产业后,脱口秀节目的主持话语范式应明确其价值取向与话语构建的共生关系,“文化价值表达”更应成为先于话语技巧的首要任务,毕竟,修辞的作用更在于通过使用话语促成态度的形成,网络脱口秀节目更需在密集笑点中嵌入知识态度和精神价值引领。结合当今年轻人的现实困境和社会关注热点,通过多种视角和话语样态诠释人生百态,在脱口“秀”的同时注重文化价值输出,进而产生情绪情感和观点的共振,并潜移默化地引导受众对社会议题的正向解读分析。
(三)基于分众化的多元话语角色定位
《中国在线综艺用户洞察报告》显示,网络脱口秀节目观众以Z世代为主力,18—23岁观众高达41.04%,一线城市、高学历用户对网络脱口秀有更天然的偏好[10]。他们都有较为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个性,并更趋向于根据个人喜好选择媒介内容,也都有着较强的自我认同,而从既有网络脱口秀节目出圈的段子和话题看,出现频率最高的话题,如职场婚恋、性别争议、容貌身材焦虑等也都与一线城市年轻人的日常生活密切贴合。与此同时,伴随着网络分众化受众需求,网络赋权下的话语角色不再以单调模式呈现,而是从单一规范趋向更加多元,同时也影响着网络脱口秀节目的叙事话语观念和逻辑方向。比如,即使针对城市年轻人群,不同的网络脱口秀节目也会进一步细分,在窄化分类中探索各自的节目角色定位和生存发展空间。如:侧重新世代异性交往脱口秀《扑通扑通的心》,泛知识脱口秀节目《新知懂事会》《鲜师总动员》,以及明星群聊脱口秀《隐身说客》等全新维度的脱口秀节目[11]。同时,网络脱口秀节目主持也基于对分众化受众的了解满足,在话语应用和主持传播中逐步由原先单一媒介平台的代言人转变为某分众类群体的代言人。如芒果TV全女性脱口秀挑战节目《听姐说》,从女性视角出发,围绕社会热点话题,展现敢于自我表达的女性群像;美食脱口秀节目《拜托了冰箱》,主持人何炅和王嘉尔既是家里的“主人”,更像粉丝的“代言人”,以冰箱里的物品作为谈话由头,联系当下热点展开话题谈论,也由此构筑全新节目的网络传播模式、话语样态、话题选取和节目传播观念。
四、结语
我国网络脱口秀节目在顺应本土化及网络社会语境的过程中,逐渐呈现出具有中国特色的表达叙事及话语范式特征,其突出表现在话语形象的整体“祛魅”,包括作为话语主体的节目主持人对传统媒体及话语形象的去权威去精英化,以“梗”为表征的表达样态网感化,以及对传统规训话语的重构,从原先理性说服到网络语境下追求感性狂欢的节目及主持话语策略。但是,在节目火爆和话语“祛魅”的背后,网络脱口秀节目蕴含的对娱乐狂欢的盲目追逐,对权威话语秩序的抗拒,网络话语的冒犯底线,对受众单纯的取悦和价值引领的失责等新的隐忧,仍屡屡被诟病和质疑。为此,网络脱口秀节目更需要在话语“祛魅”中把握并实现话语所承载的社会价值和传播责任,努力在网路赋能下开展更深层的思想对话,在话题选取和文本创作中实现社会文化和情感的共鸣,基于网络分众化实现多元话语的角色定位和精神价值引领。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政府微平台信息传播对危机沟通效果的影响机制研究”(19YJA860024)中新媒体话语分析研究内容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马克斯·韦伯.社会学文集[M].阎克文,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20.
[2]當你玩“梗”的时候,你真的知道你在想什么吗?[EB/OL].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0400364.
[3]“梗”,是个啥?[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4584678185779729&wfr=spider&for=pc.
[4]刘海龙.宣传:观念、话语及其正当化[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3:319.
[5]M.巴赫金.巴赫金论文选[M].佟景寒,译.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6:103.
[6]谢明宏.我不是在听脱口秀,我在学知识[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1855120022084947&wfr=spider&for=pc.
[7]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8]陈令君.评价论对语言评价意义研究的启示[J].求索,2007:197.
[9]第五季的《脱口秀大会》居然还能更出圈[EB/OL].https://www.163.com/dy/article/HHTAZL5O0514906.html.
[10]脱口秀节目为何越来越受欢迎 2021脱口秀市场分析[EB/OL].https://www.chinairn.com/news/20211015/101424838.shtml.
[11]2021综艺前瞻,下一个爆款或将诞生[EB/OL].https://www.sohu.com/a/442691833_247520?spm=smpc.author.fd-d.3.16131195102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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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婷,深圳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国际新闻学博士(深圳 518060);张语嫣,深圳大学戏剧影视学2020级硕士生(深圳 518060)。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