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山万水的远行
2023-10-13李骏
李骏
1993年夏天我从新疆考上天津的军校,准备去上学。接到通知时,我们的连队去昆仑山执行任务去了。车队上山前,我们连长说:“文书就别去了,我们这一去就是半年,我相信你能考上。”那是我当兵以来最放松的几个月。团部干部股打电话告诉我通知来了的消息时,有一整晚我都在流泪——终于,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曲折之后,命运的女神开始眷顾到我们这些草根身上。多年的奋斗,不就是想结出这样的一个果吗?这一切怎么能让人心里平静?
那时,我已在南疆戍守了三年之久。除平时干好本职工作外,我一门心思想的,就是考军校。起初,我一直想考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作家班,但军艺招生的指标,始终到不了基层一线。为了改变命运,我还曾幻想在部队里能成为专业作家,经常向报刊投稿,仅是偶有新闻发表在当地小报。有一年,我工工整整挑选并抄改了一大叠作品,寄给某杂志。但很遗憾,半年过去了,石沉大海,半点音讯也没有。在那个冬天,我烧掉了屡投不中的一大摞手稿后,开始认真准备考试。于是,在茫茫的戈壁滩上,我利用站岗与工作的间隙,拼命学习与锻炼,一套军报招生丛书,我从头做到尾,不懂的就去请教别的连队的战友。实在问不出来的,就死记硬背,在广阔的天空下几乎背熟了所有物理与化学的公式。因为当年我上高中时选择了文科,高二便没有再学物理、化学。但让人意外的是,在预考筛选时,我在我们那个正师级单位竟然考了第一名!这让我既高兴又担心,我甚至觉得战友们都在隐藏实力。后来,又去参加了正式考试,等成绩最终公布、我拿到通知书时,才知道自己竟然又在全师名列第二!
拿到通知书时,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主要原因是我听说上了军校还要实现全程淘汰,不合格就会送回来。我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暂时对家人隐藏住了这个巨大的喜讯。
我和团里一同考上的几个好友一起,经过多日的颠簸,从库车到库尔勒再到乌鲁木齐,经北京到天津,到达学校已是深夜。哨兵让我们进去后,由于找不到报到的地方,我们便在后来流汗流血的操场上睡了一晚。夏天操场上的蚊子很厉害,但也没有咬醒一路奔波的我们。第二天一早,我们被跑步的学员推醒。我们便换上整齐干净的军装去队部报到,一个年轻帅气的上尉军官接待了我们,不热情,但很威嚴。在我们办手续时,另一个战友也来了,他穿着便装,进队部连个报告也没喊。上尉问:“你是来干什么的?”他说:“报到啊。”说完拿出通知书。上尉一看就火了:“你来报到?你以为你是谁?连个报告都不打,连个军装都不穿,你还是军人吗?你觉得考上很了不起很牛逼是吗?”上尉一边说一站起来,对这位同学说:“你现在立马给我滚出去,换完装再来。”战友脸红了,他连忙跑出去,换好装后响亮地喊了一声“报告”。上尉说:“从现在开始,我便是对你上军校教育的第一课,就是你在队部门口给我站一上午军姿。”上尉说:“我给你们讲,进了军校,你们就是来学习的,别以为自己是干部。三年不合格,你们从哪来回哪去。”
果然,入校第一项就是复试,既有文化考试,又有专业考试。复试完,全校有就八名同学(包括我们队里的一名),因为复试成绩与考进来时的成绩相差太大而被退回部队,还有一名因为专业复试不合格也被退学了。我们队里的两个战友离开时,哭得泪兮兮的,让人同情。教导员讲:“这还不是终结,你们还有三个月的强化训练,这三个月中,有不合格的,一律退学。只有三个月正式注册后,才是正式学员,同时开始全过程的淘汰制,一直持续到毕业。”我们听后,更是压力山大。头三个月,我基本上是在补体能课,除了日常操课与学习,我坚持每天跑四个五公里,早晚与上午下午各一次。我们天天都在缺觉状态,只要教官喊休息,倒下来躺在操场上便睡着了。在强化训练中,我们都害怕被淘汰,所以每个人都像新兵连一样,特别紧张,拼了命地奔跑和表现。那是漫长的三个月,也是痛苦的三个月,同时更是幸福的三个月。在最后结束的一天前,我们进行了一夜四十公里的长途奔袭,算是训练打了一个结。那天夜里,我们全副武装,跟着大部队出发,一直走到天亮。最后的五公里是冲刺。虽然那时经过了三十五公里的行军,体力已相当疲乏,但枪一响,我们以班为单位,都开始拼命地跑起来。我们班有个海军,长得很胖,几度想放弃,甚至在长距离行军途中便想放弃,上救护车。我说:“一上车便意味着退学啊。”他哭了说:“退就退吧。”我说:“不行,要坚持住。”于是,我拉着他走,行李让一个河南战友背着。等冲刺时,跑了一段,他累得不行,气都呼吸不上来了,又想放弃。我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骂了他。其实骂他是为了刺激他,让他跑起来,果然有作用。他又动起来了。我便用背包绳拉着他跑,后面有全班的同学推。他的武装行囊,被大家轮流背着跑。就这样,我们坚持到了终点,而且不是最后。大家躺在地上,有人哭,有人笑。我倒在地上,突然一放松,气也出不来了,我抹抹脸上,全是泪。这天,学员队破例放了半天假,让大家休息。但到了夜里,我们刚想放松一下,整个学校却都在疯传,各个学员队都要淘汰学员,让空气都充满了不安的因素。
果然,队长让我们每个人在各自的宿舍待命,等候通知。我们班一个宿舍共12人,大家在屋子里唧唧喳喳的,不知谁会被命运叫去谈话。在经过漫长等待后,队里通讯员的脚步声终于在门口响起了。他一进门,大家的话便戛然而止。通讯员刚一开金口,就点了我名字,问是哪一位。我觉得血液与呼吸都静止了,甚至有几十秒的时间,整个大脑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回应地站起来,说我就是。他说:“教导员叫你过去谈话。”我只觉得心在怦怦直跳,跳出了胸膛——怎么会是我呢?从我们班到队部,其实只有二十几米,但我觉得那似乎是世界上最长的一条路,脚下真的像灌了铅似的痛苦。我跟着通信员来到队部,低低地弱弱地喊了一声“报告”。只听到教导员说:“进来。”我进去后,他对我说:“叫你来,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把胸脯挺得笔直,但不敢抬头,说:“不知道。”教导员说:“嗯,你在三个月的强化训练中,表现不错,现在交给你一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希望你能圆满完成。”我挺了挺胸脯并抬起头说:“请首长指示,坚决完成任务!”教导员说:“这是一个非常保密的任务,不能对任何人讲。你住的对门有个学员因为专业成绩不合格,面临退学,明天就走。你的任务就是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天早上,必须看好他,不能让他发现,更不能出现任何问题。明天一早我找他谈话,火车票已买好,谈完话后由你和另一个骨干送到天津西站,安全顺利完成交接。”我一听,在为自己心中命运的巨石落地同时,又为战友感到特别惋惜。出门时,才发现全身都是冷汗,特别是手心,几乎可以攥出水来。这时,满楼道里,各个班都有人把脑袋伸出来张望。由于自己心里有了底,我装作若无其事,脚下觉得特别轻松,仿佛是踩在云朵之上。回到班里,大家从一片热闹声中突然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把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一个湖南的同学打破了沉静,说:“是不是确定你啊?不要灰心,大不了明年再考。”我扫视了一下同学,他们的目光都很复杂。我装出平静的语气说:“不是我啊,谢谢。”整个宿舍一下子又安静了,有人的脸上开始又呈现复杂与惊慌的表情。所以,那一夜,同学们,一个个翻来覆去,睡得特别不踏实。而我,却是进入军校后度过了最为轻松的一夜。整个晚上,我跑到对面要退学的那位战友的房间好几次,看他是否睡着。开始,他倚在床上,从黑夜中看着我。我第一次进去时,他没有理我。第二次进去时,他突然说了句话:“你跑我们班干啥呢?”我在黑暗中心里一慌,随口说走错了门。他可能有预感,说:“你走错两次了。”我本想说自己有夜游症,但话还没说出来,心却虚了。好在队里规定,各个班睡觉都不许关门,我便躺在自己床上盯着对面的动静。越是这样,班里的人越是睡不着。一个河南的战友终于打破平静:“你这么晚了不睡,总是起床,干啥呀。”我们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晚,漫长的一晚看上去风平浪静。终于到了第二天早饭后,队部开始找退学的同学谈话,这一批我们学员队共退学四个。我受领任务,去车站送那位战友时,一路上他强忍着眼泪,不和我们说话。过安检的时候,我向他招手说:“明年再考回来。”他理也不理,径直走了。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津西站里,一时五味杂陈。想起如果这个人是自己,不知该怎么办呢?送走这位战友后,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叹息不已。没想到,第二年,这个同学真的又考回来了,不仅报的是同一所学校,而且上的还是本科班!有一次,我在训练场上见到他时,主动与他打招呼,但他同样没有理我。
从此,我们的生活走上正轨,训练的艰苦与读书的紧张,一直伴随着我们直到毕业。由于我们指挥系是全程淘汰,我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我们每天除了训练,还有文化通用课、专业课与政治课,特别是会议很多,队里的领导一讲就是好长时间,让始终有些羞涩的我总是感到羡慕。除此之外,我和另外两个战友,还得在深夜里负责学员队的黑板报制作。我主要是提供内容,他们两个设计版面并上版调色。他们俩用粉笔做的黑板报,非常有特色,常常在学院里获奖,成为我们学员队里的招牌。许多年后,我带着家人到苏州旅游,其中一位做黑板报的高手从新疆转业到无锡,听说后专门从无锡开车到苏州来请我吃饭。我们在一起,为那时的奋斗、牢骚、不满与误解而置腹长谈,把酒言欢。记得当年在学校,由于这项工作常常是在同学们睡了之后才有时间进行,他们对我意见很大,但此时却怀念过往——可见有时的苦痛到了后来再回味,便成为一种幸福。
学员队的生活没有自由的空间。最为幸福的时刻,就是大约在每天晚上九点半的时候,一声拉长的哨子声响起,楼道里忽然响起一片奔走的声音,任何人都不得在哨子响时没有反应——哨子是我们的行动指南——这意味着一天的辛苦都将结束,最后一项任务就是上床睡觉。我们便乖乖地熄灯,没洗完澡的也不例外,没唱完歌的也不例外。于是,刚才辉煌的灯火一下子没了影子,电闸合上了它的琴盖,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只有在这时我们才感到了疲乏,并在这种沉沉的疲惫中沉沉地睡去,等待着明天第一声哨子凌厉地叫起来……与我床靠床的是一个湖南兵同学郑,他喜欢听美国之音,每天钻在被子里,戴着耳机听到深夜。偶尔,他也把耳机线的另一端塞一个在我耳朵上,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他却精力旺盛,兴趣盎然。我与他的故事很多。记得强化训练时,他刚矫正牙齿,嘴里上满了铁丝。每次听到口令喊向右看齐时,我都可以看到他用牙咬住牙包,包住铁丝,觉得特别滑稽,忍不住想笑。隊列训练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谁还敢笑?可我当时只要看到他,觉得怎么看怎么滑稽,就是忍不住。负责训练的副队长,一个更年轻的中尉,为此没少训示我,有时甚至还拿教鞭在我头上来一下,或者在踢正步向右看我又故伎重演时,他就会用脚踢我屁股。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我都特别警惕,每次用牙紧咬下唇,争取不笑,以至于后来训练结束,我几乎把自己的下嘴唇咬烂了。还有一件事非常深刻,就是第二年的冬天,有一次轮到我俩站岗。当天晚上北风很大,冷得让人一出门就好像要被风吹走了。而我们去站岗的地方,是个枪库,下面是一个猪场,整天臭哄哄的。我们爬上二层的岗楼,岗楼没有门,风一吹,冷得出奇。没想郑同学准备工作做得很足,他先是从包里掏出一个床单,挂在岗楼上门口把风挡住,接着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袋花生米,还有一瓶二锅头,对我说:“夜长天冷,咱们就边吃边巡逻吧。”我说:“站岗还能喝酒?”他说:“喝一点也无妨,你看这风吹的,人给冻的!再说,谁会半夜跑到这里来查岗呢?”我胆子小,不敢喝。于是,他边喝边吃,我只是陪着他吃点花生米。犹是如此,两个人还是冻得瑟瑟发抖。本来,我们看守的这个地方离办公区教学区都比较远,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没想到凌晨两点多,一个参谋却骑着自行车来查岗了。他爬上二层时,我们的花生米还放在岗楼的台子上,郑同学喝了几口御寒的酒,让岗楼里飘着一股酒味。这个参谋姓李,他看到了,却装作没事地问:“你们站岗一定冷得很吧?还喝酒。”郑同学也没当回事地说:“的确很冷,不喝点酒没法御寒。”李参谋又问:“你们俩都喝了?”郑同学说:“我感冒了才喝点,他没有喝。”李参谋凑上来闻了闻,没说啥。李参谋又问了问值勤情况,我说:“特别安全,我们一直盯着呢。”说这里是枪库,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间是,反正一大排房子包括养猪场都在视线之内。李参谋说:“没事就好。”说完便往下走。在他骑上自行车时,我还多心地问了他一句:“首长,你不会记录郑同学喝酒的事吧?”他晃晃悠悠地说:“不会不会。你们千万别睡觉啊。”当时我们以为他真不会说,还一直在岗楼里一边观察一边聊天,直到天亮。没想第二天,系里领导找我们,说要我俩写检查,理由就是晚上站岗时居然喝酒!站岗喝酒,要是处理起来也是个严重的事件。我们都害怕这会影响到我们的学业,一直对领导解释。但系主任说:“这事不处理,以后就没有规矩。”郑同学说:“过去都这样啊。老学员这样,我们才这样。”系主任说:“抓到谁是谁,抓到谁处理谁。”我一听害怕,连忙写了检查,很快过了关。但郑同学害怕因此退学,先是不写,后来又四处找人打招呼,都不管用。他便勉强写了一篇,但稿子交上去,上面不满意,要重写。他写了几稿也不过关。后来,我们队长便让他找我帮他写。我便写了。开头的第一句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也没看,便上交了。等学员队开大会时,便让他念检查。开头就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句,把全体同学都逗笑了。系里听说后,非要处理他不可。也不知聪明的郑同学使了什么办法,后来这事也就过去了。
军校的最后那年,我们面临实习。当时有两个去向,一个是到东北,一个是西北的高原。我选择去了青海格尔木。主要原因:一是当兵时在新疆边陲,有过高原的经历;二是那时我接触到了著名作家王宗仁老师,开始在他主编的《后勤文艺》上发表文章,对他笔下的高原充满向往。结果,我们这一队实习的,还让我总负责。从北京坐火车到西宁,再到青海的格尔木,在那里待了大半年。印象最深的,是部队管理真严格,当时我在汽车三团,团长姓姬,爱兵如子,却又严酷如父。这里的团队,主要是保证西藏的物资供应。我们带着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经过多个兵站,将物资送到拉萨。到了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有很多同学有高原反应,头痛,走路发飘。守在高原的夜空,我时常在想,以后自己到了边防,将会度过怎样漫长的一生。后来去了拉萨,带队的连长指导员,破例让我们几个人换了便装,去参观布达拉宫。我们一起的一个战友,这不信那不信,在里面乱讲乱议,结果在爬楼梯时跌了好几跤,他害怕得一言不发了。回到格尔木,他由于替团里办板报得到了表扬,为了感谢他,政治处一帮人拉他悄悄去喝酒,没想到一喝就多了,被送到22医院,差点没醒过来。我们带队的教导员为此事,严厉地批评了我。好在经过一场抢救,他醒过来了。才知道在高原缺氧,与平原喝酒不一样。高原部队管理非常严格。有一次,我们的车队在回格尔木营区时,由于超过了规定的时速,结果那个姬团长让我们把所有的车开到营区外,每辆车都熄火推回来,作为惩戒。还有一天早上,姬团长到我们连来检查伙食情况,看到地上与泔水桶里扔有馒头,便把负责伙食的司务长叫来,让所有人把自己桌边、桌下与桶里的馒头捡起来,让司务长带头吃。高原的馒头蒸不熟,是个正常现象,但也不能浪费粮食,这是要求。司务长没有蒸好,首当其责,我看到他边吃边吐,最后几乎哭了。接着,姬团长让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把桌子上剩的吃了。有了这两件事,从此谁也不敢再违反规定了。我们还在高原种下了白杨树。许多年后,我陪一位领导上高原宣布主官的命令,我专门想去看自己种下的树成活没有,长大没有,结果,看到成片成片的白杨树,也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种的。岁月在人眼里,一转眼就是很长,记忆也靠不住了。
高原代职半年后,我们回到学校,准备论文,做好毕业准备。我们是从边疆来的,属于定向生,按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我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但队里领导要我带头写到边疆去的申请,我说:“我反正是要回边防的,还用写吗?”他说:“主要是个示范作用。”我便写了。这一写,给队长与教导员一宣传,大家便都开始写了。除极少数外,大家都表示听从指挥,服从安排,都愿意到边防去建功立业。在宣布命令的前一天夜里,学员队给每个人发了个麻袋,让把东西准备好。我在麻袋上写了“天津——乌鲁木齐”几个字。第二天宣布命令时,站在整整齐齐的队伍里,我突然听到了自己被宣布留校的命令,当时还以为听错了,接着就在众人前感动得流泪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写作改变了我的命运。在军校学习的几年,我时常抽出空余时间写作,并且有作品发表,在系里与学院里,有点小名声。说起来,发表作品背后,还有点小故事。与我一起从新疆一个团考来的战友李,家里条件不错。他时常在周六日请我打个牙祭。次数多了,我便不好意思老去蹭吃蹭喝了。因为我身上基本没有什么钱,可怜的一点津贴,除了买日常用的,还要存下来,补贴家用。战友李说:“你不是写作吗?可以投稿啊。如果发表了,有稿费你就请我。如果没有稿费,我请你必须来。”后来,大约是在军校的第二年,我便在《天津青年报》上发表了我的第一篇作品,是个两千字左右的散文。编辑叫高浣心老师。这一下子激励起了我的寫作信心。我便写得更勤了,发表的作品也越来越多了。正是因为我发表了作品,慢慢变得小有名气,被学校知道了。在快毕业时,因为平时表现优秀,加之机关经常借去写材料,时任政治部主任点名将我留校。他说:“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以后可能会为我们学校争光。”
那个夏季,也因此在我的生命中,成为一个非常特别的季节。当年我们班考进来时,一共招录了108个同学,而到毕业时仅有99个人,淘汰了9个。因为留校了,我便主要负责送站,每送走一个,大家的泪水翻飞,好像都觉得这就是生离死别。送完最后一批,我走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的尽头,站在三楼的宿舍阳台上,向挥洒了三年汗水的训练场与曾经灯火辉煌的教学楼望去,只见操场在一片灯火中静默无声,而教学楼仍然灯火通明,低年级的学弟们仍在此耕耘理想。我的脑里电影般的晃过一个个兄弟们的笑脸声音,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许多年后,我重回校园,坐在训练场上,看着新的学员进进出出,我忽然非常的羡慕。如果青春再来一次,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去过另外一种更加丰富充裕的生活。但一切的也许与假设,都是不可能的。因为青春的小鸟,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责任编辑:李雪)
李 骏 湖北红安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花城》《解放军文艺》等发表作品400余万字,出版《仰望苍穹》《城市阴谋》《黄安红安》《红安往事》等著作16部。曾获第十一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第十二届“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冰心散文奖、长征文艺奖、天津市文化杯奖等,连续十届荣获原总后军事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