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学图景的初次勾勒
2023-10-10崔淑兰
摘 要:叶朗的《中国美学史大纲》是中国第一部中国美学史通史。该书自觉地以范畴和命题为线索,着重研究每个历史时期出现的美学范畴和美学命题,把握中国古典美学的体系和特征。著作从时间轴上将中国美学史分为四个阶段即发端期、展开期、总结期和近代美学的开始,著作对于中国古典美学有独到的见解。该书成为了一部在现代美学思想烛照下的中国美学史的创新扛鼎之作。
关键词:叶朗;中国美学;美学范畴;美学命题;美在意象
一、由“潜”到“显”的中国美学体系
萧兵1984年于《读书》期刊上曾撰文论述中国古代美学时指出“中国古代的‘美学实际上主要是一种‘潜美学”[1],主要表现在中国美学思想资源丰富,但具有片断性,粗糙性和模糊性等特征。萧兵以西方理论形态作为参考,更多地看到了中国美学“潜”的特性。叶朗1985年出版的《中国美学史大纲》站在中国美学宏博的资源上,以范畴和命题为抓手,从历史的视角来俯瞰整个中国美学发展并将其作为一个系统来研究,将老子至近代鲁迅、蔡元培、李大钊等数诸多美学家的思想集合为一个体系,组织一个“显”的中国古典美学逻辑体系,呈现一个系统性特征:中国美学史作为一个整体的系统,包含着诸多的小系统,它们由美学史上的美学家和美学理论构成,通过研究诸多的小系统进而揭橥整体系统的内容和特征。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叶朗先生的《中国美学史大纲》是我国第一部独具特色的系统性的里程碑意义的中国美学通史。对于作为第一部中国美学史专著的地位,叶朗也曾有自己的表述:“《中国小说美学》出版后,我就转过来继续做中国美学史的研究,经过三年夜以继日的努力,写出《中国美学史大纲》一书并在1985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本书的出版也受到欢迎。此书出版的前一年,李泽厚、刘纲纪出版了《中国美学史》第一卷,是先秦美学,所以从中国美学史通史的意义上说,我那本书是第一本。”[2]
20世纪80年代,文革结束后,百废待兴,中国美学亦是一片亟需耕耘的园地。书写中国美学史成为时代必需的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具有多方面多层面的意义,其中最重要的意义是分析研究中国古代美学宏阔庞博的资源,寻找其在建构中国现当代美学体系的重要价值。中国古典美学孕育于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而西方美学则发端于西方文化,两者对于美学的本质问题有相通性,也具有独具特色的特质。中国古典美学有不同于西方美学的独具特色的范畴和体系,如果用西方美学的研究方法来研究中国古典美学,这种做法是站不住脚的。因此研究中国美学史应该尊重中国美学的特殊性并进行独立的系统的研究,“如果不系统研究中国美学史,不把中国美学和西方美学融合起来,就不可能使美学成为真正国际性的学科,就不可能建立一个真正科学的现代美学体系。”[3]2,对于庞博的中国古代美学资源而言,划定其研究范围和聚焦研究对象對展开中国美学史具有方向性的指导意义。叶朗指出美学思维方式是独特的,它属于理论思维和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是不同的,中国古典美学要重点研究美学范畴、范畴之间的异同、关联以及相互的转化,这样才能把握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叶朗指出中国古典美学包含一系列的范畴如“‘道、‘气、‘象、“意”、‘味、‘妙、‘神、‘赋、‘比、‘兴、‘有与‘无、‘虚与‘实、‘形与‘神、‘情与‘景、‘意象、‘隐秀、‘风骨、‘气韵、‘意境、‘兴趣、‘妙悟、‘才、‘胆、‘识、‘力、‘趣、‘理、‘事、‘情等和命题如‘涤除玄鉴、‘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得意忘象、‘声无哀乐、‘传神写照、‘澄怀味象、‘气韵生动”[3]4等,而这些“美学范畴和美学命题是一个时代的的审美意识的理论结晶”[3]4。在这个意义上叶朗指出“一部美学史,主要就是美学范畴、美学命题的产生、发展、转化的历史”[3]4,所以一部中国古典美学史的写作要从历史与逻辑的视角出发,梳理各个历史时期的美学范畴和美学命题,进而探索中国古典美学体系和其所蕴含的特征,进而理清中国古典美学史中的线索,最终把握发展规律。最后叶朗给出了明确的说明,“我认为中国美学史的研究对象是历史上各个时期的表现为理论形态的审美意识,也就是历史上各个时期出现的美学范畴、命题以及由这些范畴、命题构成的美学体系”[3]6。
中国古典美学史研究对象和范围的确立为写作指明了方向。由于中国美学史资源浩繁,时间跨度大,采取何种写作方法成为叶朗一度思考的问题。叶朗认为宜采用点线面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于各个时代的美学思想家和美学著作,应“略小而存大,举重以明轻”,如此则“更能显示中国美学遗产的精华和价值,也更便于我们把握中国古典美学的体系和中国美学史的发展规律”[3]661。叶朗先生在书写著作中关注各个时代有代表性的美学家和美学经典著作,从中发现具有重要价值的美学观念和发展逻辑,从而从根本上把握中国古典美学的发展规律和本质。
《中国美学史大纲》出版于1985年,实际上早在60年代初期叶朗就开始积累材料了。叶朗1960年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大学美学教研室工作,和于民一起选编过上、下两卷的《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以及《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这两种材料当时印出来作为内部参考。叶朗因为“文化大革命”的影响而搁置了自己的学术研究近十年。“文革”结束后,中国的学术得到了发展,叶朗也重新开始自己的学术研究,继续在中国美学史领域深耕。于是“到了改革开放的80年代,我开始写我早就想写的《中国美学史大纲》”[3]395。虽然《中国美学史大纲》的写作历时三年多,实际上在叶朗那里酝酿了20余年,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该书是叶朗长时间思考的丰硕成果。
同时代出版的有李泽厚和刘纲纪主写的多卷本《中国美学史》,该套书主要从思想史的视角探索中国古代美学法则,对其思辨辨识,屡有创建,几乎系统而详尽地梳理、阐述了中国美学发展史上的美学资源,可以说气魄非凡。遗憾的是他们因注重范畴和命题而忽略了中国古典美学发展的潜在脉络和内在逻辑。叶朗先生不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而且敏锐地沿着这个问题进行探索:“我感到关键是把握美学范畴。如果我们能够把握住每个时代的主要美学范畴和美学命题,那就比较容易处理好点和面、点和线的关系。”[3]662在写作过程中叶朗明确而自觉地以范畴和命题为线索,着重研究了我国每个历史时期出现的美学范畴和命题,行文中常见对于中国古典美学有独到的见解,也使这部著作成为了一部在现代美学思想烛照下的中国美学史的创新扛鼎之作。
叶朗认为中国美学史的分期问题极为重要,整本书写作的体例是建立在对于中国美学史的分期基础上的。根据中国古典美学自身发展逻辑,叶朗将近代以前的中国古典美学史划分了四个时期,即中国古典美学的发端——先秦、两汉;中国古典美学的展开——魏晋南北朝至明代;中国古典美学的总结——清代前期;中国近代美学。中国古典美学史这样的分期方法让我们更容易让我们发现其内在的发展逻辑和历史历程,更易把握其发展的逻辑和规律,最终从整体上俯瞰中国美学发展的框架和美学发展的总体过程。在中国古典美学发展史上,出现了三个黄金时代。先秦时期是一个社会大变动的时代,出现了思想解放、百家争鸣的局面,理论思维十分活跃,成为中国古典美学史上出现的第一个黄金时代,主要表现是涌现了众多的美学家、,美学范畴和命题,例如“道”“气”“象”“妙”“味”“美”“厉与西施,道通为一”“象罔可以得道”“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化性起伪而成美”等,可以说后代美学家所探讨的理论问题几乎都包孕于先秦美学资源中。魏晋涌现南北朝经济上处于大变动,政治上属于大动乱,但是思想上确实极解放极自由的时代,百家争鸣,理论思维活跃,成为中国美学史上的第二个黄金时代。中国美学史上第三个黄金时代为清朝前期,该时期的主要特征是中国古典美学出现了总结形态,中国古典美学达到了其高峰。在专著的写作中叶朗考察了中国古典美学时下流行的一些观念并进行了批评。叶朗认为种种说法初听起来有道理,然而经不住推敲。叶朗先生认为要细致深入且系统地对中国古典美学史进行研究,分析、甄选其呈现的范畴、命题,去伪存真,方能得到科学的结论,任何不经审慎考察的结论都是对于中国美学史体系和特点的妄论。
二、中国古典美学范畴、命题概览
叶朗在《中国美学史大纲》中论及到丰富多样的美学范畴、命题,并进行了比较、勾连论述,形成了几条中国美学史发展的重要脉络,并最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美在意象。
(一)中国古典美学发端期
万物皆有开始。讲历史,总要有起点。中国美学史的起点在哪里呢?叶朗对老子哲学和美学进行宏观俯瞰和细致入微的分析,挖掘老子思想在整个美学史上影响的隐形脉络和意蕴,分析老子的哲学和美学相互渗透的关系。叶朗认为中国美学史应该从老子开始,而非孔子,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见解。这样叶朗为我们找到了一枚打开中国古典美学迷宫的钥匙,也探寻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开端。“道”属于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由“道”而生发出几组范畴和命题,如“道”“气”“象”“有”“无”“虚”“实”“美”“妙”“味”和“涤除玄鉴”。“老子美学中最重要的范畴也并不是‘美,而是‘道—‘气—‘象三个互相联结的范畴”。[3]25叶朗认为,“道”“气”“象”作为老子美学的范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成为了审美客体、艺术生命和审美观照等美学问题的哲学渊源,广泛而深远地影响了中国古典美学的发展。
“虚实结合”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原则,它是老子“无”和“有”、“虚”和“实”统一的观点。中国古典艺术中诸多对于留白、布白、虚空以及园林建筑对于空间的注重即是受到了“虚实结合”的影响,“以虚带实,以实带虚,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结合,这是中国美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问题。”[4]33老子美学命题“涤除玄鉴”发展到庄子的“心斋”“坐忘”命题,这成为审美心胸的理论的开端,它要求在认识“道”的过程中,人们剔除杂念、排除欲念,保持内心的虚空。老子第一次将“美”“味”“妙”作为一个独立的美学范畴论述。在中国古典美学体系中,“妙”甚至比“美”更重要。老子“妙”的范畴对于中国古典艺术门类具有渗透作用,影响深远。叶朗对于老子哲学美学的分析进而延伸到对于中国哲学和中国美学关系的探索,认为中国哲学和中国美学二者犹如血液和肌体的关系,血液流布全身,肌体才焕发活力,中国哲学犹如中国美学的灵魂,两者不可分离。
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儒家美学影响广泛,成为中国古典美学重要组成部分。不同于老子,孔子重点关注了审美与艺术对于社会生活的影响以及影响的机制。围绕这个基点,孔子提出了“兴”“观”“群”“怨”“大”的范畴以及“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命题。孔子的美学思想具有深远的启发性,他看到了審美、艺术和社会的政治风俗有着重要的内在联系。其中“兴”“观”“群”“怨”范畴触及到了美感问题,是对诗歌欣赏的美感心理特点的一种分析,具有深刻性。该范畴关注到了影响艺术欣赏活动的多重因素和诗歌对于个体人的多维影响,特别强调对精神的感发作用,即“艺术作品对人的精神从总体上产生一种感发、激励、净化、升华的作用”[3]53。孔子的这一思想成为中国美学的一个传统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后世的美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在谈到艺术欣赏的时候,总是首先强调人的精神从总体上产生的感发、激励、净化和升华,而不是首先强调某一局部的心理因素和社会功能。”[3]53孔子也谈到了对于自然美的欣赏,提出了“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美学命题,后来战国和汉代学者对于孔子的这个命题进行解释和发挥,形成了“比德”的理论。叶朗认为,孔子的自然美理论在我国美学史、文学史、艺术史上的影响是深远的,“人们习惯于按照这种‘比德的审美观来欣赏自然物,也习惯于按照这种‘比德的审美观来塑造自然物的艺术形象”[3]58。
叶朗指出《易传》在美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一直是被忽视的,其实“《易传》(主要是《系辞传》)在美学史上的地位极为重要,……还在于它突出了‘象这个范畴,并对‘象作了两个重要的规定,从而构成中国古代美学思想发展的重要环节”[3]66。“象”的范畴经过《易传》的阐释,从哲学范畴向美学范畴发生了同构性的转变。《易传》对“象”的规定,即“立象以尽意”“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强调“象”的丰富性,人们借助于形象,尽可能多地表达意念。语言概念无法清楚充分表达的地方,形象可以弥补这一缺陷。该命题进一步发展,到了魏晋南北朝,出现了“意象”美学范畴。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说:“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提出“意象”,至此“意象”作为美学范畴第一次出现,可以说它的出现是孕育于《易传》的“立象以尽意”这一命题。“观物取象”命题触及到了艺术的本源、艺术创造的认识论规律以及审美观照的特点等问题,在中国美学史上产生很大的影响。“观物取象”命题内含着艺术对于事物的观察方式,即仰观俯察,这对以后的美学史和艺术史影响深远。宗白华对此有点评:“俯仰往还,远近取与,是中国哲人的观照法,也是诗人的观照法。而这观照法表现在我们的诗中画中,构成我们诗画中空间意识的特质。”[4]93仰观俯察的观物方式是中国古代诗人的一种独特的审美观照方式。
在先秦哲学家中,庄子是最富有美学意味的哲学家,庄子的诸多命题既是哲学的又是美学的。庄子以“自由”概念为讨论的基点,进而探讨“自由”与审美的关系。叶朗对于庄子的“道”进行评价,认为其带有泛神论的色彩。庄子认为,“道”是客观存在的、最高的、绝对的美。“游心于物之初”中的“物之初”即是“道”,在对“道”的体悟中达到一种“至美至乐”的境界。“心斋”(“坐忘”)强调人们保持内心的虚静,排除利害得失观念,而达到一种“无己”“丧我”的境界,即“游”的境界。叶朗认为“庄子对于‘心斋、‘坐忘的论述,突出强调审美观照和审美创造的主体必须要超越利害观念,这可以看作是审美心胸的真正发现(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是审美主体的发现)。”[3]119庄子审美心胸的发现在中国美学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对后世影响深远,宗炳的“澄怀观道”、郭熙的“林泉之心”命题均是建立于庄子审美心胸理论基础之上的。庄子在老子美丑相对的思想上发展了“美”与“丑”,认为“美”与“丑”是现象界的表现,在本质上二者是没有区别的,他们都是“气”,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叶朗指出庄子的这个新命题在中国美学史上影响很大,庄子对“丑”形象的重视让人们得到新的认识,即人的外在形象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的内在的德性,即“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5]108,叶朗认为“从这里又可以进一步发展一个思想,即人的外貌的奇丑,反而可以更有力地表现人的内在精神的崇高和力量。这就是美学的启示。”[3]129庄子对于“丑”的认知拓宽了人们的审美视野,使外表丑陋而内在力量强大的一类人开始进入人们关注的视野,从此为中国古典艺术新增了一个新的审美形象系列。庄子在老子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范畴“象罔”。叶朗认为“象罔得玄珠”这个寓言故事是基于老子“有”“无”“虚”“实”思想以及《易·系辞传》中“言不尽意”“立象以尽意”命题的进一步发挥和修正。这一思想影响深远,“从理论上说,老子和庄子的这个思想,就成了意境说的最早的源头。唐代美学家提出的‘境,就是‘象和象外虚空的统一,也就是庄子说的‘象罔的对应物。”[3]132意境发展的思想理路可以说是从“道”(恍惚)“象罔”“意境”一脉下来的。
汉代美学的显著特征和历史地位是其过渡性,是先秦美学向魏晋南北朝美学发展的过渡环节。汉代思想家最重要的两部著作是西汉的《淮南子》和东汉的《论衡》。王充基于老子和《管子》理论中关于“气”理论并进一步发展了该学说,创立了元气自然论的哲学观念。元气自然论认为天地万物均由“元气”构成,世间万物之所以呈现出丰富多样的形态是因为自身所受元气的厚薄粗精不同,而人也因元气的不同表现出善恶贤愚的状态。元气自然论在美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清初王夫之、叶燮是在继承和发扬王充学说的基础上建立了自己的唯物主义美学体系。《淮南子》基于元气自然论的观点进一步论述“形”“神”关系,提出人的“形”“神”均由“气”构成的,“神”对“形”有主宰作用,进而提出“君形者”概念,构成顾恺之“传神写照”范畴的理论来源。在艺术的发展方面,王充对艺术提出了“真”“善”“美”的统一要求。王充认为艺术作品有两个基本要求:真实、有用,“疾虚妄,求实诚”。先秦美学家对于艺术作品更多的是着眼于“善”,王充则强调“真美”,有“真”才有“美”,这是对先秦美学的一个发展。根据“真美”的要求,王充反对夸张,认为夸张也属于“虚妄之言”,要“为世用”。叶朗评价道:“王充对于艺术的特殊性,对于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的区别,还缺乏认识……他比较先秦的某些思想家,在理论上有所后退。”[3]175这恰恰是汉代美学过渡性特征的表现,“王充美学的这种过渡形态,不是一个直线上升过程中的中间环节,而是一个螺旋上升过程中的中间环节。在艺术特殊性的问题上,王充美学可以说是对于先秦美学的否定,而魏晋南北朝美学则是对于王充美学的否定,是否定之否定”[3]175。所以可以說“从王充到王夫子、叶燮,这是中国美学史逻辑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圆圈”[3]176。
(二)中国古典美学展开期
从时间的更迭上看,叶朗将从魏晋南北朝到明清时期的美学归为中国古典美学的展开。这个时期美学理论丰富多彩,多维发展,涉及到多门类的美学艺术,如诗歌美学、小说美学、书画美学、戏剧美学、园林美学,其中园林美学是第一次将之纳入美学的范畴,这体现了叶朗视野的开阔,同时也体现中国美学资源的庞博和体系的多线性。
魏晋南北朝被誉为中国美学史上第二个黄金时代,涌现了数量众多的美学著作,出现了一大批对后世影响深远的美学范畴与命题,如“气”“妙”“韵”“神”“意象”“风骨”“隐秀”“神思”和“得意忘象”“声无哀乐”“传神写照”“澄怀味象”“气韵生动”等。魏晋南北朝时期美学受玄学影响深远。宗白华曾指出:“魏晋人则倾向简约玄澹,超然绝俗的哲学的美”[4]177,叶朗也认为:“魏晋玄学是魏晋南北朝艺术的灵魂,也是魏晋南北朝美学的灵魂。”[3]185如“传神写照”强调“洗尽尘滓,独存孤迥”[3]202,也可以说是黑格尔的“把每一个形象的看得见的外表的每一点都化成眼睛或灵魂的住所,使它把心灵显现出来”[6]198,使外表形象成为“心灵的表现”[6]201。叶朗认为顾恺之的“传神写照”命题继承了先秦和两汉关于“形”与“神”关系的理论,在美学史上影响很大,后世的美学家、艺术家不断地阐释、发挥该命题,其中苏轼的《传神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宗炳的“澄怀味象”将魏晋时期在审美方式上的认知推上了新的境界,是对老子美学的重大发展。叶朗指出:“他把老子美学中‘象、‘味、‘道、‘涤除玄鉴等范畴和命题融化为一个新的美学命题,对审美关系作了高度的概括,这在美学史上是一个飞跃。”[3]198美学范畴“味”在宗炳的“澄怀味象”这一关键环节上进一步发展和丰富,成为中国古典美学重要的美学范畴之一。气韵生动”是南朝齐画家谢赫提出的美学命题,深刻体现出自然与人之间的生命交流与整合,“气韵生动”对中国古典美学的发展变化有着重要影响,在其整个美学体系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魏晋南北朝出现了以《文心雕龙》为代表的中国历史上最具完整体系的美学论著。叶朗指出“从美学史的角度看,《文心雕龙》一书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对于审美意象的分析,对于艺术想象的分析,以及对于审美鉴赏的分析”[3]226刘勰提出了富有时代特色的美学范畴:意象、隐秀、风骨、神思、知音。
唐五代美学在审美意象、审美创造和审美欣赏方面进一步发展,表现在书法美学和绘画美学的发展。唐书画美学家们推进了审美意象的发展,提出了一系列的命题如“同自然之妙有”“度物象而取其真”,同时将“意象”和“气”两个范畴联系起来。荆浩也提出了“删拨大要,凝想形物”的命题,艺术想象活动就是围绕着审美意象的创造(凝想形物)而集中、提炼、概括的过程(删拨大要)。叶朗对于荆浩提出的“删拨大要,凝想形物”的命题给予了评价,认为该命题是美学史上的一个贡献,将艺术想象活动的认识推进了一步。唐五代书画美学论述了绘画欣赏心理,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提出“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的命题,该命题是在宗炳的“澄怀味象”“澄怀观道”的基础上对审美观照心理特点的进一步分析,影响了后世的严羽、王夫之、王国维等。
唐五代诗歌美学从三个维度推动了美学理论的进一步发展,其一是“诗言志”被孔颖达重新阐释,其二是白居易在“新乐府运动”中提出一系列命题,继承并发展儒家美学;其三是美学范畴“境”首次被提出并得到阐释,这标志着“意境”说在中国古典美学理论上诞生。唐代诞生了“意境”说是有其深厚的条件的。诗歌在累积了丰富的艺术创作经验,取得了高度的艺术成就,这些经验和成就推动了诗歌美学家自觉地对审美形象做理论的分析与研究,最终提出了新的美学范畴“境”,标志着“意境说”的诞生。意境说在中国古典美学体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是中国美学史的一条重要的线索。唐代关于意境说主要分布在王昌龄、皎然、司空图等人所著的《诗格》《诗式》《诗品》以及刘禹锡的著作中。
叶朗对于宋元美学的论述,主要侧重于具体的门类即书画美学和诗歌美学。书画美学和诗歌美学关注的问题有所不同,书画美学较多地关注审美创造的规律性,而诗歌美学则较多地注意对审美意象本身的分析,其主要命题有“身即山川而取之”“成竹在胸”和“身与竹化”。在宋元美学中,有两个范畴是不容忽视的,一是“远”,二是“逸品”。“远”通向“道”;“逸品”强调“得之自然”和“笔简形具”。宋代美学提出了“韵”的范畴,甚至把“韵”作为对于艺术作品最高的审美要求,创作者应努力追求作品以“韵”胜,欣赏者也应该观“韵”。《沧浪诗话》作为宋代严羽最重要的著作,也是宋代美学著作中理论性较浓厚强的一部著作,在中国古典美学理论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严羽在著作中提出了几个较为重要的范畴,即“兴趣”“妙悟”和“气象”。
明清时代可以说是中国古典美学的总结时期。明代一方面进一步探讨审美意象,在绘画领域和诗歌美学领域提出了命题,丰富和拓展了审美意象。另一方面批判教条主义美学和复古主义美学,在明代万历年间的思想解放潮流中涌现了一批美学理论和美学范畴,在批判的同时也对于清代构筑美学体系有启示作用。明代美学在具体艺术门类上日益兴盛,进一步发展,到了清代,小说美学、戏剧美学、园林美学结出了丰硕的成果。
明代美学在绘画领域和诗歌领域围绕着审美意象推进美学的发展,提出了“童心说”和“意”和“形”。明清小说美学是中国古典美学开拓的一个新的领域,明清美学家们在小说美学领域提出了诸多崭新的美学范畴和美学命题,使中国古典美学的宝库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小说美学在明末清初达到了鼎盛时期,具有民族性和时代性二重特点,并认为“李贽哲学就是明清小说美学的真正的灵魂”[3]359。明清小说美学具有多种多样的形式,其主要形式包括三种,一为小说序跋,二是笔记,三是小说评点。小说评点作为一种文学批评和小说美学的独特形式,它比较灵活自由,容量比较大,代表著作如金圣叹、叶昼、张竹坡、毛宗岗、胭脂斋等人的著作。他们在一流的具有代表性的著作上做出的点评以及精彩论述共同成为中国古典小说美学的组成部分,进一步丰富了中国古典小说美学宝库。几位重要的明清小说评点家在小说美学的问题上进行了详尽的探讨,尤其在小说的真实性问题和塑造典型人物的问题上有丰硕的成果,推动了小说美学理论的发展。
(三)中国古典美学总结期
明末清初时期中国古典美学进入了总结时期,主要标志是出现了系统性的美学体系,代表性人物为王夫之和叶燮。在艺术门类绘画领域出现了以石涛为代表的绘画理论的推进,以及刘熙载的《艺概》理论著作。
王夫之的美学体系主要围绕着诗歌的审美意象展开,搭建了一个博大精深的系统性的唯物主义美学体系,呈现出一种总结的形态。王夫之的美学和叶燮的美学有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共同将中国古典美学推进发展,推向一个光辉灿烂的高峰。叶朗评价道:“王夫之和叶燮是中国美学史上的双子星座。”[3]452王夫之延续王廷相的诗是“示以意象”的观念,认为“意象”是诗的本体,并将这一观念充分地展开,王夫之明确地把“诗”和“志”“意”加以区别,一首诗好不好核心在于审美意象如何,这在美学上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区别。叶燮及著作《原诗》在中国美学史上具有极高的地位,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叶燮搭建了以“理”“事”“情”和“才”“胆”“识”“力”为中心的严密的唯物主义美学体系。《原诗》作为理论色彩浓厚的美学理论专著,具有很强的理论性和系统性,也具有批判性和战斗性。叶燮的美学思想在艺术本源论、美论和艺术创造三个方面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三、结语
我们正处于一个东西方文化交流互鉴、多元文化并存的文化繁荣时代。在这样大的文化背景下,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成为一个新的时代任务,要完成这一伟大任务则要回到传统文化并对其进行重新审视、探索、发掘、寻找传统优秀文化在当下新的意义和新的生命力。叶朗先生的《中国美学史大纲》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进入中国古典美学史迷宫的钥匙,循着这把钥匙,我们发现那些经过时间的洗礼而愈加光辉的美学范畴和命题在当下闪耀着光芒,焕发出生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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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崔淑兰,博士,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文艺美学、西方文论等研究。
編辑:宋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