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蝴蝶
2023-10-10萧九
萧九
在那一场雪中,去了三人却只回来了两人。此后的每一夜,他都深陷那场噩梦中无法自拔。
01
费温直从实验室里出来时已经快十点了,他并不着急回公寓,而是一个人慢悠悠地在大学城后面的小吃街闲逛。
小吃街正是热闹的时候,学生们下了晚课三三两两聚成堆,一家川渝面摊的生意更是火爆。他看着诱人,便也跟着坐了下来。
有人拿着菜单走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灯光摇摇晃晃,投在她漂亮的眼睛上,就像是弯弯的月牙。
只不过那双弯弯的眼睛盯着他,隐约有些出神。
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开口要了一碗特辣的甜水面,哪知她拿着菜单的手一顿,忽然扑哧一笑。
费温直有些好奇,便问她在笑什么,她终于控制住笑容,回答说:“看着你挺文雅,像是个白面书生,没想到这样能吃辣。”
他学的是理工科,最是讲究逻辑,不免来了几分兴趣:“好没道理,原来你们家是看人长相点单的。”
她连连摆手,一笑便露出一口可爱的虎牙:“我乱说的,你千万不要介意。我这人嘴欠,看见长得好看的小男生就忍不住贫几句。”
费温直被她逗笑,修长的手指在校园卡上点了点:“我可不是小男生了,我都快三十了,在这附近当老师。”
她凑近看了一眼,一脸惊讶地盯着他:“呀,你竟然已经是副教授了,看着倒不像。”
“那你说说,副教授该长什么样。”
她皱了一下鼻子,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我见到的那些教授们都一脸严肃,一开口便是这个定理那条公式,一点意思都没有。”
费温直正要夸她见多识广,这才发现两个人离得是这样近,近到他微微低头便能够闻到她身上似有似无的茉莉香。
他有些不自在,掩饰般咳嗽一声,一把将校园卡收了回来。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飞快站起来冲到后厨。
头顶是老旧的风扇,吹得灯泡来回晃动,在地下打出颤巍巍的光。他顺着那光向前看,正好可以看到她落荒而逃的身影。
费温直笑了笑,忍不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凉茶。等到甜水面被她端上来时,他已经无意识喝了许多杯水。
“我专门给你多加了一勺辣椒,你快尝尝地道不地道。”她放下碗,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费温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细长的面上铺了一层辣椒,像是红叶叠雪,让他不由有些害怕。
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果然够辣,喉咙就像是被一把火烧了起来。他想拿起杯子喝一口水,却又觉得自己放下豪言,这样做会在她面前丢了面子,便强忍住不让自己咳出来。
她看得吃惊连连,也不去忙生意,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完了一碗面。
等他满脸冒汗地吃完,她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舍地问:“你明天还来吃吗?我给你带老家寄过来的辣椒,比今天这些还要地道。”
费温直正要起身,闻言连忙摆手,竟差点碰翻了凳子。他只好欲盖弥彰般,一边理着衣袖一边拒绝。
“最近忙,再说吧。”
她有些失落,正想要再劝几句,他见势不妙抢先一步跟她告别。风扇吹起他风衣的衣摆,看起来倒有几分潇洒。
费温直“逃”到车边才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只见她仍站在原地,呆呆的竟有几分可爱。
02
费温直说忙并不是托词,而是真的为了一个项目忙到昏天黑地。本地的一家企业要与学校合办人工智能实验室,几个教授的课题组都在争取这笔投资。
说起那家公司的老板,倒也是一个传奇人物。
据说那人十几岁时来投奔在申城上大学的同乡,两人高瞻远瞩,早早便看中了计算机领域。只可惜中途同乡意外去世,那人只好自己撑起整个公司。这几年,公司越做越大,倒是在申城都占有一席之地。
临近上课时间,费温直保存好实验数据向教室走。
上课时,也不知道是那天的辣椒够地道,还是最近着急上火,总是咳嗽的老毛病又找了上来。
他正想要打开保温杯喝口水,下面忽然有人提出一个极为专业的问题。
这是一门关于智能科学的专业课,实践要求极高。费温直有些惊讶,抬头向下看,竟是那个面摊的小老板。
见他发现了自己,那人笑了笑,月牙一样的眼睛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费温直忽然觉得喉咙里痒痒的,越发想要咳嗽。可对上那张娃娃脸,只好忍了又忍,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那人却没有多少正经,他话音刚落,便笑嘻嘻地揶揄:“费老师,纳博科夫曾说贫穷、爱和咳嗽是藏不住的,下一次想咳嗽时不要憋住哦。”
费温直年轻又幽默,学生们也喜欢跟他开玩笑,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
他怕了她,一下课便逃一样向外走,哪知她天赋异禀,没几步便追了上来,一声又一声地喊“费老师”。
费温直无奈,只好停下来问她:“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上课的,”她努起嘴,抬着下巴看他,“怎么,面攤老板还不能考非全来提升下自己?”
费温直却并不吃这一套,他故意板起脸,看起来倒真有几分严肃:“我这门课只面向全日制学生。”
“好吧,是那天我记住了你的校园卡,便查了一下你的课表来蹭课的,”她背着手回头倒退到他的身前,像是有几分自豪,“我聪明吗?费温直老师。”
他是真的被她的古灵精怪打败,总忍不住想要笑。路过的学生瞪大了眼睛看他们,他这才反应过来,克制住上扬的嘴角问她:“怎么突然想要找我?”
“还不是怪你,说好了第二天来吃辣椒,我都带过来了却没有等到你。”
不愧是做生意的,她的道理一套又一套,惯会倒打一耙。可他竟诡异地有几分心虚,只好握拳捂嘴咳嗽一声:“那你想怎么办?”
“我学习不好,没上过大学。要不然你请我吃一下大学食堂,也让我体验一下?”
费温直还能怎么办,只好认命般带她去了教工食堂。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得意地向前走,走到一半时,却又像想起什么般回头看他:“我叫乌霞之,你可要记住了。”
春日里光影流转,穿透树叶的缝隙将她拢在中央。他愣了一瞬,正想要仔细再瞧,她却已经转身,像是一只蝴蝶般翩翩离去,徒留他一人在原地怔怔出神。
吃饭时,他想到课堂上的事,还是忍不住试探:“你提的那个问题,若是不经过实践,很多专业学生都未必能够提出。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不像是外行人。”
闻言,乌霞之笑了笑,竟让他看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势在必得:“我想学的,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失败过。”
03
费温直的父亲生前是计算机领域有名的大拿,他子承父业,一路顺风顺水,今年刚从美国毕业便被引进回母校教书,校企合办的实验项目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那时他还在上课,甫一回到实验室便被人恭喜,原来大老板选中了他的项目,正在会客室里跟领导交谈。
校领导将他叫过去,他推门而入时愣了愣,竟然在校长旁边看到了乌霞之。她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众星拱月般被拥在中央,倒真有几分大老板的气度。
校领导给他们作介绍,喊她“乌总”,他盯着她伸出来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怪不得她会精通实践性那样强的知识,原来这一切早有预兆。
领导咳了一声,费温直这才回神,心不在焉地跟她回握。她却扑哧一笑,上扬的眼角带起流转光波。
“你们学校的老师都这样有趣吗?”她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他,“我想多了解一下项目,不如就这位老师带我逛逛吧。”
他跟在她身后走出大楼,一行人又像来时那样乌泱泱地散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尴尬地站在楼前的榕树下。
她笑了笑,问他:“被吓懵了?”
天边堆满了棉花糖一样的云,费温直不去看她,反而固执地盯着那小小的一团,说不出是欺骗还是什么,只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你是不是觉得,面摊摊主和公司老总是一个人很不可思议。”她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在意地说,“大老板怎么了,大老板也是从小小的面摊开始做起,这叫不忘本。”
他还在别扭,却有些被说服。认真说起来,她也并未骗他,只是他先入为主,将她当成了一个以卖面为生的小姑娘。
费温直这样劝自己,心底的那些情绪竟如被戳破的气球般,一瞬间便偃旗息鼓。他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来陪“金主”逛校园。
“不是说要了解一下项目吗?我带你去实验室看看。”
乌霞之高中毕业便来申城打工,离开校园已数十年之久,跟他一起走在林荫小道上,竟也觉得自己年轻起来。
两人沉默者向前走,彼此的影子交缠在柏油路上,像是铺了一层霜。费温直盯着那层霜问她:“你那天来听我的课,是为了考察我吗?”
大概只有他那样傻,真的以为她来找自己是为了那瓶辣椒酱之约。
她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有人向我推荐你这位‘计算机天才’,我便想要看看你的真本事。”
他笑了笑,终于不再纠结:“那现在,我是通过考验了吗?”
他比她高了一些,她站在路牙石上,亦对着他笑:“当然,恭喜你费老师。”
费温直自幼便被誉为计算机天才,十几岁便在国际竞赛中崭露头角,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那样自负而又自傲。
就连他的父亲都戏称,儿子是自己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
直到他遇见了冯凭——他父亲带的最后一位学生,只有他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少年天才。
可惜冯凭因学术造假盛年去世,他的父亲也因激愤过度直到去世都未再收徒,倒让他白占了“计算机天才”这一名头。
费温直摇了摇头,眼底隐有回忆:“坊间传闻罢了,乌总不必当真。”
乌霞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并未再接话。
两人心不在焉地逛完了实验室,直到他送她下楼去等司机,她忽然回头冲着他笑了笑:“费老师,你的眼睛长得很好看。”
04
乌霞之临走前的那句话,着实让费温直辗转反侧。不过很快,他便没有精力来悲春伤秋。
他的顺风顺水到底还是招来了旁人的眼红。
有同事打趣他,是不是在与乌总谈恋爱,像是在调侃,眼里却露出几分不怀好意。
他一向宽和,这一次却有些生气别人这样来污蔑她,忍不住跟那位老师起了口角。直到下班,他还是仍未消气,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乌霞之的小面摊。
她果然不在这里,她做着那样大的生意,每分钟都是几百万的交易,自然不会浪费太多时间来这个小小的面摊。
费温直摇了摇头,要了一碗特辣的甜水面。面端上来,他刚想要再加一些辣椒,便听见有人喊他:“费老师?”
他一回头便看到了她,她应当是刚从什么场合出来,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看起来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微微一笑,跟她打招呼:“你說要给我带地道的辣椒酱,现在我人来了,不知道辣椒酱可在?”
“想得倒美,”乌霞之亦随着他笑,走过来将昂贵的风衣随意放到一旁,“本店可是过时不候。”
“那我岂不是亏大了,没有机会品尝一下让你赞不绝口的东西。”
她并不回答,只是沉默着笑了笑。他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站起来说:“你等我一下。”
费温直回来时,乌霞之正站在屋檐下出神。他神秘一笑,从背后伸出两只紧握的拳头:“你来猜一下哪只手里有糖。”
忽明忽暗的灯光从他身后打了过来,让她不由眯起眼,她看着他隐约有些恍惚,下意识的点了点他的右手。
他笑了笑,张开拳头,里面果然躺着一颗可爱的大白兔奶糖。
“不愧是大老板,猜糖的运气都这样好。”
乌霞之有些忍俊不禁,剥开糖纸放到嘴里,奶香里化开丝丝缕缕的甜,像是要一直甜到心窝里。
他们两人,一位是上市公司的老总,一位是常春藤毕业的博士,竟然在这里玩着这样幼稚的把戏。她终于后知后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费温直则是松了一口气,悄悄将另一只手里的奶糖放进兜里:“以前我不开心时,爸爸便会用这种办法哄我开心。”
乌霞之怔了怔,下意识地紧了紧攥在手心的糖纸。灯光似轻雾泻下,恰好打在她忽明忽暗的眸间:“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开心吗?”
“那你现在想要说吗?”
“家里人要我相亲,我不愿意,便跟他们吵了一架。”她抬起头来看他,像是开玩笑一般说,“与其找一个不喜欢的人,倒不如跟你在一起。”
费温直愣住,万没有想到乌霞之会这样直白,他不敢去多想这句话里的潜台词,只是傻傻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并未说话,而是踮起脚,轻轻捧起他的脸。他终究还是弯下腰,没能忍心拒绝。
晚风吹起他宽大的风衣,远远望去就像是他将她拢在怀中。琼花纷扬如雪,被风吹落在他们身上,就像是他在巫山看的那场雪。
可在那一场雪中,去了三人却只回来了两人。
此后的每一夜,他都深陷那場噩梦中无法自拔。
05
为了不惹人口舌,两人偷偷摸摸开启了地下恋,乌霞之开车去接费温直时还调侃说:“像不像在偷情?”
纵然已经在一起一个月,面对乌霞之的口无禁忌,费温直还是会无措。
他坐在副驾驶上,双颊通红,像是布了一层薄云。她盯着他噗嗤一笑,忍不住捏了捏那抹薄云。
“费老师,你是不是很热呀?”
这下子,薄云如燎原的野火燃满旷野,变成了可爱的颜色。
乌霞之终于不再逗他,吹着口哨踩下油门。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了下去,他们就像无数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甜甜蜜蜜从不吵架。这也让费温直忘记了两人之间的身份,生出了几丝亲如一人的错觉。
那日,他的电脑出了故障,便理所当然地去乌霞之的书房查资料。
他没想到,她的书房里竟还有一道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他从未见她打开过,他怔怔地盯着门锁,就像是着魔一般走了过去。没成想,他刚触到门把手,身后便传来一阵怒斥:“谁让你进来的!”
那是她第一次对他大声说话,他吓了一跳。看着费温直不解的神色,乌霞之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走过来嬉笑着将他拉走。
“大老板的书房怎么能随便进。”
他看了一眼被她关紧的房门,忽然有些生气,说不清而又道不明,像是在生气她的不信任,又像是在难过两人没有他以为的那样亲密无间。
于是,他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便一个人离开。
回到房间后,他坐在窗前,也不开灯,任由远处稀薄的灯光将自己拢住。
远处的天空浓稠似翡翠,他出神地盯着那一抹苍翠时,一股凉意忽然爬上他的双耳,竟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
“你生气了吗?”
乌霞之似乎喝了酒,凑过来时带了丝丝缕缕的醉意。他没有动,任由她将双手覆在自己耳边。
她没了办法,只好凑到他身前小声说:“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太习惯有人去我的书房。”
夜是那样寂静,静到他只需要屏住呼吸便能够听到她有力的心跳声。他能怎么办,从他认识她的那天时起,他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她妥协。
费温直叹了一口气,终于将乌霞之拥到怀中。
两人一站一坐,相拥的影子被壁灯投在墙上,如此的亲密无间。
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尝试过去打开那扇门。
06
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步入正轨,院里却忽然流言四起,有人举报费温直是靠私人关系才得到的投资。
不仅如此,当天下午一个名为“H大 费温直后台男”的话题直接登顶同城热搜,连带着乌霞之也在评论区火了一把。
院领导没有办法,把费温直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通,话里话外都是要他让出项目暂时停职。
费温直接到乌霞之的电话时,刚刚走出院长办公室。
那天的云很白,团团簇簇像是他与乌霞之再见的那日。他仰望着云叹了口气,接听她的电话。
“温直,热搜我已经解决了……”
他笑了笑,竟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乌老板,这下子我可真成了一个要靠你养的软饭男了。”
听到他的声音后,她亦随着笑:“你这样能吃,怕是要将我吃穷。”
他靠在门前的立柱上,久久没有回答,心底的躁郁不安却是一点点消融。
挂断电话后,乌霞之将车开到了实验楼下来接他。
这下子,他们再也不用躲躲闪闪。
甫一上车,费温直便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她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只听话的小动物。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终于,他埋在她的肩头喃喃低语,仔细听,还有一些颤音。
他并不在意那些陌生人张口就来的议论,他只是自责,将她拖累下泥潭。她本该是挂在天边的一轮明月,却要陪他受这些俗世的议论。
她反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许久过后才轻叹一声:“我们是恋人。”
乌霞之带费温直去吃了川味火锅。
费温直将涮好的羊肉夹到乌霞之的盘子里,闲聊道:“我爸有个学生也是川渝人,那才是真正的计算机天才。”
她满足地咽下羊肉,这才开口回答,竟看不出丝毫异常:“能让小费老师称赞的人,可得认识一下。”
他一向开朗,竟难得有些沉默,像是难以启齿:“他已经去世了。”
乌霞之愣了愣,放下筷子安慰他:“抱歉。”
黄昏的光透过窗隙洒入,一格又一格地罩在她的身前。费温直轻轻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的,霞之。”
吃完结账时,他们遇上了熟人。那人似乎是乌霞之的好友,见两人姿态亲昵,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两眼:“小男友?”
见乌霞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人接着追问:“不介绍一下吗?”
烏霞之没了办法,只好简单地为两人作介绍。到最后时,笑着补充了一句:“热搜的事多劳你帮忙。”
费温直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她那个忙帮撤热搜的朋友。
他正想说些感谢的话,那人已向他伸出右手,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余臻,久仰令尊已久。”
他父亲幽默儒雅,生前在业界口碑极佳,是无数从业人员的偶像,费温直只当余臻也是其中之一。
费温直笑了笑,从容回握。两人四目相对,竟有一片暗芒闪过。
07
停职在家的那几天,费温直拜托朋友帮他查热搜的事。
背后那人似乎没打算藏,轻而易举便让他查了出来。
“授意发布的人叫余臻,跟撤掉热搜的是一个人,”听到这里,费温直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事,可他仍不愿相信,一动不动地听着朋友犹豫道,“这个人,是乌总公司的股东。”
初春时节,日光正盛,映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双手紧握咖啡杯的费温直,却觉得浑身发冷。
朋友离开后,他一个人出神地坐在原处,眼底情绪未明。
晚上回家后,费温直挤出一抹笑,状似漫不经心而又有些别扭地问乌霞之:“这周末你有时间吗?”
“你要约我吗?”乌霞之抱着靠枕眨了眨眼,竟有几分狡黠。
她竟然记不得两人的周年纪念日,他有些难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却只是回了一句:“问问而已。”
费温直放下水杯,头也不抬地走回卧室。走到门口时,却发现她竟仍在专注地看电视,始终未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也许她是故意这样表现,只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可晚上睡觉时,费温直还是将日历放在乌霞之能够看到的地方后,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周末,他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等了乌霞之整整一晚,直到第二日凌晨,她才冒着雨赶了回来。
他拉着厚厚的落地窗帘,并未开灯,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般坐在沙发上,开口时隐约听出了几分委屈。
“我等了你一晚上。”
“抱歉,有点事情。”她笑了笑,幽暗的灯光罩在淋了雨的发梢上,竟有几分诡异。
费温直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退让一步,拿出一条毛巾为她擦拭湿发:“我准备了蛋糕,你要尝一尝吗?”
乌霞之依旧在笑,却是轻轻抚摸起他的眼睛:“有些累了,明天再尝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去给她放洗澡水。
两人休息时已近天明,费温直躺在床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像是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般一阵心慌。
他忍不住侧身去看乌霞之,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让他们吵架的书房。
直觉告诉他,那里面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费温直看了一眼被乌霞之遗忘在桌边的钥匙,终究还是悄悄下床拿了起来。
他有些紧张,站在门前做了许久的准备,就连握着钥匙的手忍不住颤抖。可当他下定决心推开房门时,挂了满墙的照片还是让他有些呼吸困难——墙上竟都是冯凭。
年少时举着奖杯的他,成年后西装革履的他,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接受提问的他……望着那张已经快要遗忘的面孔,费温直又无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那时,父亲的研究组开发了一个新项目,为了让他增长见识,便带着他一起去巫山参会。
晚上,费温直有事去找父亲,走到门口时却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争吵。他正想要一探究竟,便看到冯凭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一个人进了山。
那晚的巫山,四月里大雪纷扬,十几年来未有。
他躺在床上,不知为何久久无法入睡,只好看了一夜的落雪,
直到第二天冯凭的死讯传来时,费温直才知道那场大雪下埋藏了什么。
就在众人对天才少年意外殒命的消息惋惜时,项目抄袭的消息却爆了出来。舆论急转直下,开始指责冯凭因为不堪丑闻而自杀。
舆论起起落落,就这样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费温直知道,那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父亲,这其中定有隐情,可他还是做了一个懦夫,为了自己父亲的声名,选择了默不作声。
这些年来,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当年的懦弱,可这满墙的照片却打碎了他自欺欺人的美梦。
终于,悬在头顶的那把铡刀要落下来了。
08
“温直,你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费温直缓慢回头,只见乌霞之正站在门前,目光温柔地望着那满墙照片,轻声说:“是他的忌日。”
乌霞之一步步向费温直走去,嘴角仍挂着温柔的笑意,开始讲述起她与冯凭青梅竹马的故事。
“刚来沪城时,我们为了省钱挤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冬天不舍得开空调,他便将我抱在怀中,紧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一定会成功。”
窗外响起了鸟鸣声,低沉而悲伤,伴着乌霞之的轻声呢喃,刺得他眼眶生疼。
可她目光突变,忽然凶狠地盯着他:“可这一切都被你父亲毁了,明明是你父亲为了名利抄袭,却要阿凭来承担这恶果。”
冯凭死后,她始终不曾相信他会因抄袭而自杀,开始暗中遣人调查。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冯凭去世的第五年,她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可惜那时,罪魁祸首早已去世。
“既然你的父亲已经不在,那我便毁了他最在意的东西,毁了他这一生的得意之作。”
灯光如轻雾,落在他隐含痛苦的双眼间,乌霞之笑了笑,轻轻抚上那抹雾:“这个周年纪念礼物怎么样,够记忆深刻吗?”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样有缘的相遇和这一年来快乐的时光都是她算计的一环,原来他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
这大概便是报应,是上天对他懦弱而无能的惩罚。
费温直闭了闭眼,用力压下眼角的酸涩,机械地问她:“热搜也是你曝光的。”
“当然。”乌霞之笑着站在满墙的照片前,眼底隐有回忆。她的声音是那样轻,轻到像是生怕惊扰什么珍宝:“不这样做,怎么能让你感受阿凭当时的无助。”
她为了冯凭,竟能连自己的声名都不顾,费温直望着乌霞之孤独的背影,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那句千古名句:“你爱过我吗?”
乌霞之怔了怔,一年来的快乐过往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掠过,可最后,太阳消失不见了,月亮也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个在湿冷的冬日将她拥在怀中的少年。
她闭了闭眼,微笑着回答:“没有,从来没有。”
她怎么会爱上一个杀人犯的儿子,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冯凭分毫。
尾声
那几日,申城学术界发生了一件大事,天才少年冯凭沉冤得雪,几年前的抄袭案原来是被恩师陷害。
更加令人震惊的,揭发者竟然是恩师的儿子。
事情结束后,乌霞之拿了一束茉莉花,去冯凭的墓前祭奠。
她去时,墓碑前已有一束花。
乌霞之盯着花束怔了许久,终究只是抚了抚照片上那个满目温柔的少年。
几年来,她费尽心机、步步为营,终于让他沉冤得雪。可看着天边那抹潋滟的粉,她的心底却空落落的,眼底有水光一闪而逝。
她笑了笑,放下茉莉花迎着落日走下山头。
不远处,那个久久注视着她的人也终于挪回目光,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