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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演进脉络及构建逻辑*

2023-10-09金华宝

关键词:中华民族共同体共同体话语

赵 超,金华宝

(中共重庆市委党校(重庆行政学院),重庆 400041)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华民族共同体、社会治理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等共同体系列概念成为中国共产党政治话语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成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鲜明标识。其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中国共产党统战工作特别是民族工作领域非常重要的概念,在这一概念之上构建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让中华民族共同体牢不可破”“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等话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必须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推动各民族坚定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高度认同,不断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1]244可见,扎实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是新时代新征程的一个重要目标。

然而,学界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内涵的认知存在窄化的误区,一些研究者仅限于从民族学或民族工作的视角来审视。比如,孔亭认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是在民族学人类学语境中使用的术语,强调构成中华民族的各民族共同构成一个有机统一体[2];陈茂荣认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指各民族经过文化融合、经济互惠和政治协商汇集为一个整体[3];王传发指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是由56个民族为基本要素组成的有机民族实体[4]。不可否认,民族关系确实是理解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核心视角,但局限于从单一维度来认知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难免有将复杂概念简单化理解之嫌。实际上,中华民族共同体作为人口规模巨大、所含地理空间广阔、民族构成多元的庞大而复杂的人群单位,其不仅仅是民族关系维度上结成的共同体,而是基于多维关系联结而成的复合型共同体。从民族关系角度来说,中华民族是由56个民族有机结合而成的多元一体的共同体;从区域与整体关系角度来说,中华民族由居住于不同地理空间单位的人群构成,在官方话语中主要涉及港澳台同胞及海外侨胞;从个体与国民共同体关系角度来说,中华民族是由14多亿公民组成的国民共同体。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的简单化理解无疑会遮蔽其丰富内涵,不利于在理论和实践层面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

与此同时,鲜有学者从政治话语视角研究中华民族共同体。实际上,“中华民族共同体”不仅是一个学术概念,而且是一个具有鲜明意识形态内涵的重要社会政治概念和话语,蕴含了中国共产党对中华民族这个客观实体的认知和政治主张。话语不是纯粹形而上和跨越时代的语言符号,而是属于特定时空情景下的社会产物,因为话语承载着丰富的意义,对意义的争夺成为不同话语竞争的核心指向,话语权的争夺也就成为不同主体竞争的焦点。符号学家巴赫金指明了话语的意识形态属性:“实际上,我们任何时候都不是在说话和听话,而是在听真实与虚假,善良或丑恶,重要或不重要,接受或不接受等等。话语永远都充满着意识形态或生活的内容和意义。”[5]416批评话语分析理论的领军人物诺曼·费尔克拉夫指明了话语对于社会现实的建构作用:“话语不仅是表现世界的实践,而且是在意义方面说明世界、组成世界、建构世界。”[6]60可见,话语不是客观反映现实的中立或透明的媒介,而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实践形式,话语可以影响甚至构建我们的认同和影响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中国共产党使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也不是价值无涉的语言符合,而是承载着中国共产党特定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倾向。因此,本文以文本分析为基础,试图厘清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演进脉络并分析话语构建的核心目的及其发展规律,一方面有助于更加全面系统理解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的丰富内涵和时代价值,另一方面为新时代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话语体系提供参考。

二、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演进脉络

从时间维度来看,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生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有一个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的生长过程,即纵向逐渐生长和横向不断扩展的生发过程。“中华民族共同体”作为一个复合词,可以理解为是由“中华民族”和“共同体”两个词汇构成。因此,在分析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演进脉络时有必要从“中华民族”和“共同体”这两个子概念及其相关话语开始梳理。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形成与发展大致可以分为初步酝酿、内涵延展与成熟定型三个阶段。

(一)“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初步酝酿

一套话语的生成绝非横空出世,而是有其特定的历史脉络可循。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萌芽于近代党带领人民争取民族解放和国家独立的历史进程,其初步酝酿可以追溯到“中华民族”概念的形成。作为实体的中华民族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但“中华民族”这个概念自1902年梁启超首次提出之后才逐渐流行开来也是不争的事实。1902年,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首次使用“中华民族”一词:“齐,海国也。上古时代,我中华民族之有海思想者,厥惟齐。”[7]573梁启超之后,在杨度、孙中山、章太炎、刘师培等人的推动下中华民族概念逐渐流行开来。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也使用了“中华民族”一词。1917年,李大钊指出:“吾国历史相沿最久,积亚洲由来之数多民族冶融而成此中华民族,畛域不分、血统全泯也久矣……凡籍隶于中华民国之人,皆为新中华民族矣。”[8]285李大钊一方面从历史发展的视角阐述中华民族由多个民族融合而成,另一方面则从现实国民资格的角度阐述中华民族的构成。1919年,毛泽东在《民众的大联合》一文中也多次使用“中华民族”一词,如“我们中华民族原有伟大的能力!压迫愈深,反动愈大,蓄之既久,其发必速度”[9]393-394。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中华民族”是一个常被使用的词语,如党的二大宣言将“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作为党的奋斗目标之一。“中华民族独立”“中华民族解放”等话语成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进行政治动员常用的口号。但中国共产党早期对“中华民族”概念缺乏清晰的界定,1938年的六届六中全会之后党对中华民族的认识逐渐清晰。1939年12月,由毛泽东等人撰写的课本《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从民族结构、民族历史、民族特性的角度对“中华民族”进行了较为深入的阐释。课本第一章第一节的标题为《中华民族》,文章以“中华民族”为叙事主体,总结中华民族辉煌的历史成就,刻画了中华民族“刻苦耐劳、酷爱自由、富于革命传统”等民族特性。与此同时,该课本还强调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阐明了各民族共同构成中华民族:“中华民族的各族人民都反对外来民族的压迫,都要用反抗的手段解除这种压迫。”[10]623几乎同时出版的《抗日战士政治课本》上册第一课《中国》对中华民族的内涵作了更为详细的阐述:“中国有四万万五千万人口,组成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包括汉、满、蒙、回、藏、苗、瑶、番、黎、夷等几十个民族,是世界上最勤苦耐劳,最爱和平的民族。”[11]807该课本从国民构成和民族构成的双重维度对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结构进行了清晰的界定,同时还对民族特性进行阐发。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虽然没有明确使用“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表述,但“四万万五千万人口组成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包括几十个民族”等话语暗含中华民族是一个共同体的观念。

新中国成立后,“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华民族大团结”等话语常被党和国家领导人使用。1950年7月,邓小平强调少数民族问题对于西南的重要性,尤其是对于国防问题的重要性,并强调消除民族隔阂对于中华民族大家庭的重要意义。“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只有在消除民族隔阂的基础上,经过各族人民的共同努力,才能真正形成中华民族美好的大家庭。”[12]1621955年,毛泽东强调少数民族对于整个国家和中华民族的重要意义:“少数民族在政治上很大地帮助了汉族,他们加入了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就是在政治上帮助了汉族。”[13]2201956年9月,党的八大报告指出:“中国各民族共同地创造了我国的历史和文化,今后各民族也一定要共同地建设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报告中的“共同地创造历史和文化”“共同地建设祖国”蕴含了民族共同体的理念。总而言之,初步酝酿时期中国共产党虽没有直接使用“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表述,但相似话语表达了中华民族是一个共同体的观念,为“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正式出场奠定了基础。

(二)“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正式提出及内涵延展

从《人民日报》图文数据库的检索结果来看,作为政治话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正式提出是1990年,主要在统战工作特别是在对台湾和香港的统战工作语境中使用。1990年2月,台湾“中国统一联盟”访问团在上海发表访问声明,强调两岸同属一个民族共同体、共享历史文化传统和共担民族责任。“海峡两岸都属于一个中华民族共同体,共同分享我们民族绵长光华的历史和文化传统,也共同承担民族未来的荣辱与兴衰的责任。”[14]这是《人民日报》首次使用“中华民族共同体”一词,是对访问团团长陈映真所说话语的复述。两岸关系语境中使用“中华民族共同体”等相关话语,一方面意在唤起两岸的同胞情,突出两岸同胞是一个不可分离的民族共同体;另一方面是因为台湾同胞对中华民族这一身份具有高度的认同感,“中华民族”是台湾同胞常使用的一个概念,使用共同的话语容易拉进距离并获得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也被用于对香港的统战工作中。同年4月7日,《人民日报》刊文祝贺《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颁布,使用了“同属一个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话语:“香港是中国的领土。香港同胞和内地同胞,本是同根生,同属一个中华民族共同体。”[15]可见,“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正式出场的语境是统战工作,意指居住在不同地理空间的人群在血缘、历史、文化、国家认同等方面具有显著的共同性。

进入21世纪以后,“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广泛出现于统战工作尤其是对台湾统战工作有关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讲话、媒体文章中,有力推动了这一话语的社会化传播。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内涵相近的概念是“命运共同体”,这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在统战工作语境经常使用的一个词。党的十七大报告使用了两岸同胞是命运共同体的话语表述,即“十三亿大陆同胞和两千三百万台湾同胞是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命运共同体蕴含着命运相连、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深刻内涵,能够在一个不安全的世界中为共同体成员提供确定性、归属感和安全感。随后,“两岸同胞是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成为对台统战工作常使用也比较固定的一个话语。2008年4月,胡锦涛会见连战一行时指出:“两岸同胞是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同属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16]同年12月,胡锦涛在纪念《告台湾同胞书》发表3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使用了相似的话语:“两岸同胞是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包括大陆和台湾在内的中国是两岸同胞的共同家园,两岸同胞有责任把她维护好、建设好。”[17]8462010年6月,贾庆林在第二届海峡论坛大会上的致辞同样使用了相似的话语:“两岸同胞是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同属中华民族大家庭。”[18]2011年10月,胡锦涛在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继续沿用这一话语:“两岸同胞是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大陆和台湾是两岸同胞的共同家园。”[19]528党的十八大报告进一步推动了命运共同体话语的传播:“两岸同胞同属中华民族,是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理应相互关爱信赖,共同推进两岸关系,共同享有发展成果。”[20]35倡导命运共同体有助于唤起人们的共同的历史记忆和未来目标,提升共同体意识和归属感,使其认识到共同体对于自己的重要性以及肩负的责任。

除此之外,“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被广泛运用于民族工作领域,意在突出中华民族是由56个民族有机结合而成的共同体。2009年乌鲁木齐“7·5”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人民日报评论员发表文章强调国家统一、民族团结是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所在。“中华民族是一个血脉相通的共同体,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21]文章使用血脉相通的共同体、温暖的大家庭等极具褒义色彩的话语塑造中华民族的美好形象和各民族的亲密关系。同年8月,刘云山在中宣部、教育部、国家民委召开的深入开展民族团结宣传教育活动电视电话会议上的讲话使用了“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话语表述:“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各族人民密切交往、相互依存,特别是近代以来在抵御外来侵略和革命斗争中团结一心、艰苦奋斗,形成了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22]刘云山从历史发展特别是近代历史发展的进程叙述各民族是一个命运共同体的关系。同年9月24日,《人民日报》评论员发表的《国家统一是中国各族人民的最高利益》一文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涵作了更为清晰的界定:“中华民族是在五千年发展中形成的民族共同体,共同的历史命运、共同的文化、相同的价值观以及不断增强的民族自信心自豪感,形成了强大的民族凝聚力。”该文章从共同的历史命运、共同的文化、共同的价值观等方面丰富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的内涵。2011年8月,时任中央统战部部长的杜青林同样从共同历史命运、共同文化价值理念阐述中华民族共同体:“由56个民族组成的中华民族大家庭,是具有共同历史命运、相同文化价值理念的民族共同体。”[23]可见,民族工作领域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不仅仅指的是共同的命运,还包括共同的文化、共同的价值等,其内涵实现了从单一到复合的发展。

(三)“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成熟定型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愈发重要并逐渐成熟定型,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被写入党的十九大、二十大修改的党章,党章作为党的根本法规具有很强的稳定性和权威性,有效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成为主流话语;二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相关话语成为多部党内法规或中央文件的重要内容(见表1),甚至成为文件名的一部分;三是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明确提出,必须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大大推动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相关话语成为民族工作领域的主导性、引领性话语。

表1 党内法规或中共中央文件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

2014年9月28日至29日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是中国共产党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极为重要的一个节点,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成为民族工作领域的主导性话语。习近平总书记在这次会议上将“坚持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作为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正确道路的重要内涵加以强调。随后,“坚持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成为民族工作领域常使用的一个话语。这次会议之后,《人民日报》发表的多篇文章都直接引用了“坚持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这一话语。9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题目为《汇聚中华民族大团结的磅礴力量》的文章指出,做好新形势下民族工作的条件之一是“坚持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10月9日,《人民日报》评论员在学习贯彻习近平中央民族工作会议重要讲话精神的文章中指出,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的内涵之一是“在精神纽带上,坚持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10月10日,《人民日报》评论员再次发表学习贯彻习近平中央民族工作会议重要讲话精神的文章,强调民族工作不仅要解决好物质方面的问题,也要解决好精神方面的问题。精神方面的问题就包括“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24]。同年1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民族工作的意见》更进一步推动了“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广泛传播。这份文件将“坚持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作为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正确道路的基本内涵,并提出“积极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坚持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思想基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话语逐渐被写入党规、其他党内文件,在此不再赘述。

此后,民族工作领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频繁出现在领导人讲话、国务院文件等,话语传播的范围更广、受众更多。2015年4月,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的《西藏发展道路的历史选择》白皮书强调中华民族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中国各民族形成了休戚与共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西藏自古是中国的一部分,藏族是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一员。”同年8月,国务院印发的《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民族教育的决定》将“打牢各族师生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基础”作为民族教育的发展目标。同年,俞正声在西藏自治区成立50周年庆祝大会上的讲话强调,“不断巩固和发展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随后俞正声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60周年庆祝大会上的讲话提出要“牢固树立国家意识、公民意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25]670,703。

党的十九大则是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广泛传播的另一个重要节点,对“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构建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党的十九大报告在阐述民族工作时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要求,这一话语随后写入党章。2019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从疆域、历史、文化、精神四个维度详细阐明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内涵,即“我们辽阔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开拓的”“我们悠久的历史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我们灿烂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我们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26]214-216。2021年8月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明确指出,“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从而使“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成为民族工作最为核心的话语。党的二十大报告沿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提出的“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的话语,“主线”的叙述模式逐渐被固定下来,这也意味着“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趋于成熟定型。

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除了在民族工作语境使用之外,在对港澳台同胞及海外侨胞统战工作的语境中也偶有使用,但使用的次数不多。2015年9月2日,俞正声出席港澳台同胞、海外有关人士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座谈会时强调,中华民族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在这场伟大的反侵略战争中,港澳台同胞和海外侨胞与祖国同呼吸、共命运,不畏牺牲,以各种方式参加和支援祖国抗战,中华民族空前团结,真正结成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焕发出伟大的民族力量。”[27]2017年12月12日,俞正声在会见了新党主席郁慕明率领的新党大陆访问团时沿用了“两岸同胞同属中华民族,是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的经典话语。2018年8月29日,赵乐际在第十次全国归侨侨眷代表大会上的致词强调:“广大归侨侨眷和海外侨胞要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旗帜鲜明反对一切分裂国家、分裂民族的言论、行为和活动,促进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28]

三、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构建逻辑

从话语的形成机理来说,话语是话语主体在特定社会条件下基于一定目的而构建起来的一套言说体系,话语如何说以及说什么受到社会实践的制约。也就是说,话语并不是存在于真空之中的空洞的语言符号,而是具有深刻的现实指向,与其他话语以及社会实践不断发生交互。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同样也是在相应的社会条件制约下基于特定目的而构建的。

(一)澄清对“中华民族”的认知误区,塑造社会共识

“中华民族”不仅是不同时期凝聚全民力量的政治符号和身份标识,也是各主体表达政治主张的核心概念和话语之一。然而,各主体对中华民族概念的性质、内涵、形成、结构、特征等的认知和主张各不相同,即使同一主体在不同时期对中华民族的认知也有差异,形成了谱系复杂的多套“中华民族”话语体系。概念是对事物属性的一般性概括,用来指代符合概念本身的事物,概念成为认知世界和构建知识体系的基石。然而,一个概念通常都是多义的,概念的含义常常成为争辩的主题。中华民族这一概念也不例外。自梁启超首次使用中华民族概念以来,围绕中华民族内涵的争论100余年来持续不断。早期革命派为了实现排满的革命目标,主张汉族即为中华民族的狭隘论,将中华民族的边界设定为血缘,如此国内的少数民族,尤其是满族自然也就成为被排斥在外的“他者”。立宪派出于维护清王朝统治的立场,主张消除满汉畛域,强调各民族之间的文化共同性而忽略血缘的差异性,扩展了中华民族概念的边界。学术界、社会大众围绕中华民族的名与实、内涵与外延、结构与功能、历史与现实等问题的争论持续不断。1962年,民族历史研究工作指导委员会对中华民族一词展开了激烈讨论,但并没有达成共识。当时关于中华民族的含义主要有三种看法:一是认为中华民族已经成为一个各民族之上的共同体;二是认为中华民族是各民族的总称或共称,还没有形成一个民族共同体,是各民族的“混合物”而不是“化合物”;三是认为中华民族既有“多”民族的一面,也有“一”个民族的一面[29]374-375。

这样的争论延续下来,成为学界持续争论的一个热点话题。从时间维度看,具有民族史学科背景的一些学者认为中华民族是古今各民族的总称,甚至包括历史曾经出现而今已消失的诸民族。而具有政治学学科背景的学者认为,中华民族这一概念是在近代帝国主义这一外部“他者”入侵后才出现,所以中华民族在近代才真正形成,因而不包括历史上的民族。从空间维度看,政治学者强调中华民族的疆域范围和国籍属性,不包括海外华人。对此,有些学者指出如果以现在中国的疆域界定中华民族,就会把历史上中华民族成员及其活动排斥在外。民族史学者注重中华民族历史的延续性,认为海外华人虽然已经加入其他国家的国籍,但对中华民族仍具有认同感,因而应该属于中华民族。社会上也存在把炎黄子孙、华夏民族、汉族、华人等概念等同于中华民族,把中华文化等同于汉文化的观点。对于这些模糊认识乃至错误观点,中国共产党必须及时予以回应,通过正本清源来统一思想,进而塑造社会共识。中国共产党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确立了中华民族的整体性、共同性、实体性和不可分割性,有助于消解有关于中华民族的诸种争论,进而广泛凝聚社会共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对中华民族的理解局限于各民族与中华民族的二元关系视角,难以准确理解中华民族概念的丰富内涵。实际上,中华民族是一个蕴含国家、国民、民族等多重语义的复合型概念。共同体是一个比民族更为抽象和宏观的概念,同时是个更上位、更具包容性和共善价值的概念。“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的构建有助于跳出狭隘的“民族”视域来理解中华民族,也有助于超越民族工作领域来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毕竟,中华民族共同体既是多族聚合的共同体,也是全体国民构成的共同体,特别是一个包括港澳台同胞及海外侨胞的共同体。中华民族的这种复合结构也意味着它是一个共同性与差异性共存的辩证统一体,如果差异性过大而共同性不足可能会损害中华民族的良性发展,特别是差异性一旦突破共同体能承受的阈值则会威胁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存续。与“中华民族”一词相比,“中华民族共同体”更强调中华民族的整体性、共同性和实体性,凸显了中华民族成员共同的历史记忆、精神文化、责任使命和前途命运。共同体倡导一种具有归属感的集体意识,为共同体成员提供共同遵从的信仰和文化准则。共同体成员在生活方式、语言文字、利益诉求、经济发展等物质层面的共同性越多,且在态度、情感、价值观等精神层面的共同性越多,越容易产生对共同体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构建的一个核心目的就在于突出中华民族的共同性。增进共同性也就成为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方向、前提和根本。可见,从“中华民族”到“中华民族共同体”不仅仅是语言学层面的词汇转变,而是深刻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观念的转变。

(二)增进共同体认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凝聚力量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共同期盼和共同责任。我国正处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复兴之路上仍面临着各种风险挑战和国内外复杂形势。因此,需要最大限度地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充分发挥各族人民的力量,广泛团结和凝聚港澳台同胞和海外侨胞。如果个体主义盛行,社会必然缺乏凝聚力,宛如一盘散沙,过度追求自我认同和自我发展不利于共同体的发展,更不利于国家的发展。单个主体力量薄弱决定了不同主体之间需要结成共同体才能在激烈的自然竞争和社会竞争中得以生存和发展,并通过共同体的协作才能完成特定的共同体目标。共同体是一个拥有某种共同的价值、规范和目标的实体,共同体成员把共同的目标当作自己的目标,成员间的利益紧密相连、休戚与共。共同体的本质在于不同主体间的共同情感和共同的责任感,是对不同主体之间结成亲密关系的一种描述。共同体倡导一种具有归属感的集体意识,为共同体成员提供共同遵从的信仰和文化准则。因此,增进共同体认同成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基础。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构建的一个重要目的是将分散的力量广泛凝聚起来,塑造人们对中华民族同体的高度认同。

“认同”是一个关系术语,定义两个或多个实体之间的关系,因而认同不是给定的,而是一个社会过程。共同体认同不会自发地生长,往往是由国家自上而下培育和推动,甚至有人认为共同体认同形成的前提是先形成一个现代的、有媒体意识的国家体系。共同体认同是一个始终嵌入社会实践的过程,其中话语实践起着核心作用,共同体认同不是在话语中得到反映,而是在话语中积极地、持续地、动态地构成。话语成为共同体成员凝聚共识、产生认同并形成集体行动的基础。“中华民族共同体”成为凝聚全体中国人的重要政治话语,有助于共同体成员牢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这种共同体理念是形成集体行动的必要条件,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保证。增进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是从精神层面消解竞争性狭隘民族主义、地方分裂主义的关键途径,为凝聚共识提供基本政治框架,进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奠定重要基石。“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凸显了成员间的共同性,这种共同性是人们能够超越阶级、阶层、职业、民族、党派、地域的局限,而结成与现代国家相适应的超大规模共同体的基础。共同性作为主体间结成共同体的关系纽带,表征着共同体成员之间的内在关联,是共同体成员产生共同体认同的坚实基础。共同性能够激发共同体成员思想和行动的一致性,促使其自觉地协调自我的特殊利益与共同体整体利益的关系,避免共同体的离散乃至瓦解。

在统战工作语境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成为凝聚海内外中华儿女和港澳台同胞的一个重要话语。“一国两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创举,在这一制度框架下港澳台在一段时间内可以保持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活方式不变。这是在坚持一个国家的前提下允许局部地区存在某些方面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性具有历史与现实的合理性。但在迈向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需要增进其他方面的共同性,特别是增进国家意识、中华文化、奋斗目标等方面的共同性,如此才能进一步凝聚起中华民族的磅礴伟力,才能增强整个中华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的竞争力。对于海外侨胞来说,增进中华文化的共同性以及增强其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目标的认同是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重要维度。“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有助于塑造港澳台同胞及海外侨胞的共同体认同。2014年2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会见连战一行时作了题为《共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讲话,习近平总书记在阐述两岸关系时,强调两岸同胞是一家人,形成了四个“共同”的关系,即共同血脉、共同文化、共同连结、共同愿景。“我们大家都认为,两岸同胞同属中华民族,都传承中华文化。在台湾被侵占的五十年间,台湾同胞保持着强烈的中华民族意识和牢固的中华文化情感,打心眼里认同自己属中华民族。”[20]774这一话语意在突出两岸同胞同根同源、同文同宗、血脉相连的原生性纽带,强调这种关系与生俱来、浑然天成,不可磨灭。而在民族工作语境中,“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凸显了增进各民族共同性的价值取向。共同性是将各民族联结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关系纽带,也是中华民族凝聚力得以形成的关键要素。

(三)讲好中国之治的故事,提升国际话语权

话语实质上是一种社会和政治建构,通过话语建立不同对象和实践之间的关系系统,同时提供社会主体可以识别的立场。不同文化群体之间存在意义系统的差异,即使同一文化群体不同时期的意义系统也可能截然不同。话语主体根据不同目的、不同语境和不同的话语客体,在意义的多种可能性中进行选择,这种选择本身就蕴含意识形态色彩,即话语意义的争夺就是意识形态冲突的一个重要方面。话语主体围绕特定的意义结构构建和组织社会关系,赋予某些意义主导地位并排除其他意义,从而在话语权争夺中赢得主动。刘禾在研究近代中国与英国的冲突时注意到了话语背后的政治意涵,他认为话语竞争的实质是国家间的权力之争。“词语的冲突绝非小事,它凝聚和反映的是两个帝国之间的生死斗争,一边是日趋衰落的大清国,另一边是蒸蒸日上的大英帝国。谁拥有对‘夷’这个汉字最后的诠释权,谁就可以踌躇满志地预言这个国家的未来。”[30]52面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的奇迹和国家治理取得的显著成效,国内外学界发现难以用西方既定的理论和话语进行解释,存在“材料过剩”和话语贫困之间的尖锐矛盾,没能提炼出有效的概念和话语展开叙事。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在解读中国实践、构建中国理论上,我们应该最有发言权,但实际上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国际上的声音还比较小,还处于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境地。”[31]“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构建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讲好中国之治的故事,特别是讲好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实现善治的故事。

近代以来,在民族主义思潮特别是民族自决、“一族一国”等思潮的影响下,世界上许多的多民族国家面临分崩离析的窘境,多族化的美国同样面临着“美国特性”被侵蚀的危机。在多民族国家内部,能否超越狭隘民族共同体和狭隘地域共同体而构建起规模庞大的国家共同体,是现代民族国家构建普遍面临的重大问题。西方国家先后走过的“一族一国”“多元文化主义”“民族熔炉”等道路并没有很好实现民族统一和国家稳定的目标。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独立运动、英国的苏格兰独立公投、法国的科西嘉独立运动、加拿大魁北克独立运动、美国种族主义泛滥等问题突出。历史上的马其顿帝国、罗马帝国等依靠武力征服其他民族,但各民族间缺乏相互的认同感,难以组成一个人群共同体,国家统一的局面必然也就难以维持,最终四分五裂。中国则不同,各民族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不断交往交流交融,形成了具有强大凝聚力的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国作为一个地域庞大、人口众多、民族多元的国家,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延续着大一统的政治传统,在近代面对亡国灭种的危机中也能保持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其中固然有多重因素的影响,但牢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无疑是关键的因素,“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发挥着凝心聚力的重要作用。

共同体被视为富有伦理倾向和道德内涵的社会结构,这种结构能够有效遏制和治疗人类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的道德滑坡。“共同体是一个‘温馨’的地方,一个温暖而又舒适的场所。它就像是一个家(roof),在它的下面,可以遮风避雨;它又像是一个壁炉,在严寒的日子里,靠近它,可以暖和我们的手。”[32]2“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正是中国向世界讲好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道路的核心概念和关键密码,是中国之治的标识性话语。这一话语同时也是对国际上那些妖魔化、污名化中国民族问题言论最好的回应,有利于消除国际社会对中国国家治理尤其是民族事务治理的偏见和误解,有助于塑造中国良好的国际形象。站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方位,摆脱西方话语体系的束缚,构建中国特色话语体系,讲好中国之治的故事刻不容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丰富实践和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为构建中国特色话语体系提供了丰富的空间、素材,迫切需要将中国的制度优势和治理效能转换成话语优势。通过对外话语的构建,将中国之治的成功经验向域外传播,不仅有利于提高中国的国际话语权,也能够为世界尤其是诸多发展中国家提供中国智慧,助力全球治理。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正是构建中国特色话语体系、提升国际话语权的一种有益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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