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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思想本土化和宗教思想审美化

2023-10-08王先霈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谢灵运刘勰陶渊明

关键词:佛教接受;陶渊明;谢灵运;刘勰

摘 要:六朝文人对佛教的接受,包括正向和反向两个维度,即以同情、采纳为主和以反对、排斥为主。陶渊明对于佛教世界观的根基,便持否定的态度,他对佛家提出的问题做出了异于佛家的解答,对所处时代的文学和文学理论做出了独特贡献。谢灵运、刘勰则是佛教的信仰者,他们吸收了佛学的思想资源,把佛学的有用成分转化到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的思维之中,对六朝文学和文学理论的创新做出了很大贡献。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2435(2023)05-0009-06

Localization of Exotic Thoughts and Aesthetic Appreciation of Religious Thoughts—An Investigation Centered on Tao Yuanming,Xie Lingyun and Liu Xie

WANG Xianpe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Key words:acceptance of Buddhism;Tao Yuanming;Xie Lingyun;Liu Xie

Abstract:The acceptance of Buddhism by literati in the Six Dynasties includes two dimensions:positive and negative,namely,sympathy and acceptance,and opposition and exclusion. Tao Yuanming held a negative attitude towards the foundation of the Buddhist worldview. He made a unique contribution to the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theory of his time by providing different answers to the questions raised by the Buddhist school. Xie Lingyun and Liu Xie were believers in Buddhism. They absorbed the ideological resources of Buddhism and transformed the useful elements of Buddhism into the thinking of literary creation and literary theory,making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innovation of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theory in the Six Dynas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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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稍微深入全面地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少不了会要涉及儒道佛三家,其中,儒和道是中国本土产生的,而佛教和佛学最早的源头在外国。佛教在两汉交会之际传入中国,作为一种来自域外的宗教,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形态,逐渐被接受、被再造,成为中国古代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佛教在其发源地反而渐渐衰歇,这是世界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观。那么,这种文化的移植、消化、改制和新创,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呢?它在宗教之外的哲学、艺术、文学、伦理道德等各个领域又是如何渗透、浸润和演化的?它遭到过哪些质疑、批判和挑战,又是怎样应对的?关于这些问题,仅就古代文学和文学理论领域而言,前人已经做过若干有益的探讨。就中土六朝文学与佛教东传的关系问题,从长时段的中国文化实际来看,依然存在一些有探讨价值的论题,值得在新的时期作出新的探究和新的回答。

早在魏晋前后,面对佛教和佛学这一外来者,作为一种知性的反应,中国文化人就已经开始了最初的比较研究。比如,谢灵运在《答法勖问》中回答学佛者所问的,为什么儒家的宗师对优秀的学生也不直接讲解“神道”,而愚钝的学佛者问及“实相”这样微妙的问题,佛祖却都耐心地给予解答?他说,这是由于文化环境的差异,中国人长于顿悟,印度人适于渐悟,“二教(儒教和佛教)不同者,随方应物,所化地异也”。1谢灵运对佛学东传持开放的态度,同时,强调钻研和吸收佛学要从本土的实际出发。至于现代学术意义上的比较,上世纪之初至今百余年来,更是多有创获。比如说,关于梵文佛经的翻译、传播与唱诵,引起汉语四声的发现,引出齐梁对声律讲究的讨论和论辩,尽管论家所持意见不同,其论述则多是很可贵的,但仅限于此也是不够的。

在近百年来六朝文化和文学的研究中,早有若干论者注意到,当时最优秀的作家陶渊明和谢灵运以及文论家刘勰与佛教的关系。谢灵运和刘勰是佛教徒,并且還是对佛学钻研甚深的学者,各自留下了佛学的著述;与之迥异,陶渊明与佛教和佛学的关系,却显得有些扑朔迷离。陈寅恪先生在《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一文中说:“凡研究渊明作品之人,莫不首先遇一至难之问题,即何以绝不发见其受佛教影响是也。”他又说,“陶集中诗文实未见赞同或反对能仁教义之单词只句,是果何故耶?”2陈先生此语,并不完全符合实际,需要作一点修正。

的确,迄今为止,没有坚实的可以被多数研究者首肯的材料证明陶渊明对佛教的信奉,但是,不能说他没有对当时佛学大师的学说有所接触、有所了解,并且表示了自己独到的看法。在许多情况下,好的文学家接受佛学的影响往往是如盐着水,较少显露人工的明显的痕迹。所以,影响研究,不宜局限于一词一句的比照,需要更加开阔的视野。南宋诗论家葛立方《韵语阳秋》说:“不立文字、见性成佛之宗,达摩西来方有之,陶渊明时未有也。观其《自祭文》,则曰:‘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其《拟挽歌辞》则曰:‘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其作《饮酒》诗,则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其《形影神》三篇,皆寓意高远,盖第一达摩也。”在葛氏之前,北宋施德操《北窗炙輠录》写到,“渊明诗云:‘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时达摩未西来,渊明早会禅——此正夫云”。3明代竟陵派代表谭元春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说成是“禅偈”。4他们都是从陶诗个别字句上着眼,这就有些简单化了。在我看来,考察陶渊明与佛教的关系,有两点需要特别注意。第一,看一种外来学说发生影响,很重要的是看它所提出的问题,是否成为新的激发因素引起诗人的反应,在这里就是考察陶诗关注的问题与佛教有怎样的关系。第二,一个人对于一种文化的接受、影响,可以包括正向和反向两个维度,即以同情、采纳为主的和以反对、排斥或怀疑为主的。对于一种外来文化的反对和排斥,无论对于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不见得都是破坏性的,而也有可能是生产性、建设性的,也有可能产生新的研究思路,创造新的研究成果。在这里,就是探查陶渊明是否参加到佛教大师提出的问题的讨论,提出的是什么样的观点。

陶渊明住地在佛教重镇东林寺附近,故此有许多机会与慧远及其弟子刘遗民等人交往。慧远是彼时中国佛教界的领袖人物,他对中国传统儒道之学也有很高造诣,各地文士远道来庐山向他请教儒学并《易》《老》《庄》之学,《高僧传》说他“其名高远”“伏物盖众”“化兼道俗”。1汤用彤先生据《高僧传》的叙述概括道,“殷仲堪国之重臣,桓玄威震人主,谢灵运负才傲物,慧义强正不惮,乃俱各倾倒。非其精神卓绝,至德感人,曷能若此!”2陶渊明从慧远师徒那里得到对佛家感性的认识,从而对佛教、对佛学有所关注、有所棄取,是不应否定的。只是,陶渊明与谢灵运、殷仲堪等不一样,他没有留下附和、赞誉慧远的言语,倒是对其思想和著述作出过独特的回应,其《形影神》三首,更显系针对慧远的《形尽神不灭》等篇而来的异议,是一组哲学诗篇3。

慧远是净土宗的创始者,净土宗许诺信众通过念佛而往生西方极乐净土,那里处处绿草鲜花,光丽清净。汤用彤先生说:“远公笃信报应,尝作《释三报论》、《明报应论》。故其于沉溺生死之苦,累劫轮转之痛,尤所深惧。”“刘遗民等之立誓共以来生西方为期……据此则无常之惧,诸人均感之最切,其共期往生佛国,固所宜也。”4慧远的神不灭论与他的报应论密切关联,《形尽神不灭》断言,虽然物质、生物的实体不可避免要死亡、消失,神却是永恒不变的:“神也者……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灭,假数而非数,故数尽而不穷。”“论者……不思神道有妙物之灵,而谓精粗同尽,不亦悲乎!”“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惑者见形朽于一生,便以为神情俱丧,犹睹火穷于一木,谓终期都尽耳。”5陶渊明明确地反对神不灭论,认为极乐世界是不存在的,《形影神》写道:“诚愿游昆华,邈然兹道绝。”《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一首》诗说:“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归去来兮辞》说,“帝乡不可期”,相信来世、相信神的永在只是谵妄的臆想。对于净土宗、对于佛教世界观的根基,他持否定态度,而他诗作里许许多多对于生死的议论,正是在佛教话语环境中发出的感慨。《拟挽歌辞》中说:“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6那么,对于人生应该抱怎样的态度呢?陶渊明劝世人放弃对彼岸、来生的虚幻期待,而提出“委运”“乘化”的人生观,就是要顺从自然规律。“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7《自祭文》中说:“乐天委分,以至百年。”8又说:“识运知命,畴能罔眷?”9还在《归去来兮辞》中说:“乐夫天命复奚疑。”10《形影神》以及《归田园居》《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等多篇所表达的,构成了一种新的生死观、人生观,陈寅恪概括为“新自然说”,其宗旨在“求融合精神于运化之中,即与大自然为一体”11,并据此认为陶渊明“实为吾国中古时代之大思想家”。陶渊明的诗文中多有对生与死、空与有、苦与乐、言与意关系的感悟。这些话题,我们在从《庄子》到《古诗十九首》中,早已听到过类似的旋律,但在陶渊明的诗文中,显然有了新的意蕴,这新意就在对慧远的回应之中。

应该说,陶渊明受到了佛教和佛学的影响,他接过佛家提出的问题作出异于佛家的解答,他对所处时代的文学、文学理论,对所处时代的哲学作出的贡献,与所受佛教的影响都有重要的关系,为后世文学家吸收佛学开辟了不同的路径。

和陶渊明不同,谢灵运不只是在六朝文学中的地位显赫,钟嵘《诗品》把他列为上品,而且他又是中国佛教史、佛学史上的重要人物。汤用彤先生指出,谢氏在《辨宗论》中“提出孔释之不同……在中国中古思想史上显示一极重要之事实”。1就是说,谢灵运明确地开启了儒学和佛学的比较研究,开启了中国佛学与印度佛学的比较研究。

谢灵运追随道生倡顿悟之说,“因而玄远之学乃转一新方向,由禅宗而下接宋明之学”。2谢灵运对于佛学思想的推崇,最突出的表现就在顿悟成佛论。他在《辨宗论》里申明自己写作此文的目的说,“余枕疾务寡,颇多暇日,聊申繇来之意(对这场辩论的过程做些介绍),庶求定宗之悟(探求成佛的根本道理)”。3他以中印文化特色的差异来论述顿悟对于中国佛学的重要性,他说:“华民易于见理,难于受教,故闭其累学,而开其一极;夷人(佛教从外族传来,故称夷人)易于受教,难于见理,故闭其顿了,而开其渐悟。”4谢灵运认为,古代的中国人,理性胜于灵感,需要激发直觉;印度人理性较弱,感悟性强,需要加强严密的理性认识。他的这个说法是否成立,可另行讨论,但他将印度佛教理论转化为中国佛学资料的努力,颇值得赞赏。谢氏这里要讲的是,在修行理论上,强调顿悟还是渐悟,要针对对象的特点,充分考虑不同民族的思维特性。当教条主义、繁琐哲学盛行的时候,提倡顿悟是有益的;当世风、学风浮躁粗疏之时,如果还一味鼓吹顿悟,而不讲循序渐进,不讲扎实细密,那就大有害处了。

谢灵运是一个文学家,是中国山水诗派的创立者。他从自然景物不只是获得美感,得到享受,也能联想和证悟出哲理、佛理,但他的诗作与后世许多佛徒宣扬教理的偈语不同,他并不在诗歌里直接宣扬佛教的教义,而是由景物美自然地引出轻于尘世物欲,保持人性的完满,自然享有静穆的喜悦。比如,著名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里写道:“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淡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5淡虑轻物,也就是看破红尘,看清楚了世事皆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明代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谢康乐集题辞》说得好,谢氏“《山居赋》云,‘废张、左,寻台、皓,致在去饰取素。宅心若此,何异‘秋水‘齐物。诗冠江左,世推富艳,以予观之,吐言天拔,政由素心杜绝耳。客好佛经,其《辩宗论》、《昙隆诔》,又皆祇洹奇趣,道门搁笔”。6对于诗人来说,信佛是信佛,写诗是写诗,不可混为一体,在谢灵运的诗思中,老庄的玄想,释家的佛法,都只成为着水之盐,溶解在他的形象思维之中。

六朝时期,不仅诗文作家吸收了佛学的思想资源,文论家也参与到这个潮流之中。杰出的文论大师刘勰本身是一个佛教徒。与谢灵运的情况类似,刘勰同样不是直接搬用佛家的现成论断,而是把佛学的有用成分转化到了文学理论的思维里面。宗教是非理性的信仰,而文学理论是理性的思辩活动,是要解释人类审美现象背后的根源与秩序。佛教中国本土化之后,带来了一个鲜明的特色,就是巨大的包容性,中国佛教史的主流是,大乘、小乘并存,显宗、密宗同在。《文心雕龙》里有两个重要的词语,也是两个重要的概念。一是折衷,《序志》篇说:“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7另一个是圆照,《知音》篇说,“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 ,酌沧波以喻畎浍。无私於轻重,不偏於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1折衷是中国确立的思维方法论的概念,又写作折中,朱熹《楚辞集注》解释说:“折中,谓事理有不同者,执其两端而折其中,若《史记》所谓‘六艺折中于夫子是也。”2折中意味着考虑到相关的各种因素,各种意见,综合平衡。圆照是佛学思维方法论的概念,见于《圆觉经》。佛教徒极为推崇圆智,在佛教用语中,举凡圆极、圆觉、圆成、圆音、圆常、圆明,都是很高的赞辞。《文心雕龙》全书中“圆”字凡十七见,分别有周全、完整、丰满、成熟等含义。《比兴》篇讲的“诗人比兴,触物圆览”3,钱锺书曾给以高度评价说:“‘触物圆览,那个‘圆字体会得精当无比。”4刘勰在《剡县石城寺弥勒石像碑铭》里把圆照和另外三个近义词排列在一起:“种智圆照,等觉遍知。”5种智是了知一切种种法的智慧,等觉是诸佛觉悟平等一如,遍知是周遍了知四谛道理,总之,是最大限度地防止片面性,追求全面性。这就是圆形的思维方式,用在文学领域,就是圆形的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在中国和外国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历史上,曾经一再出现过直线型的文学批评,就是把文学的性质的某一个侧面孤立起来、凝固起来,故意无视其他侧面的存在。而刘勰采用的这个“圆”字,是宗教思维转化为审美思维的产物。《文心雕龙》透露刘勰追求的是“圆形”的文学批评,就是追求着主体内部各要素间的自谐及与其他文学批评学派的互谐的心态。《文心雕龙》对于文与道、文与质、文与情、通与变的关系,对于文学的各种风格类型、作家的才能的各种特点,都给以恰当的评价,反对偏于一隅。

此外,《文心雕龙》宏阔而严密的结构,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独树一帜,其中很可能也有佛教经典著作结构模式的影子。

这里要指出的是,主要从陶渊明、谢灵运、刘勰这里开始,许许多多优秀的文学家、文论家,各自独特地作出的对于佛学的消化改造,关键在于进行了转化。

佛教、佛学对于中国文学的正面影响,体现在两重转化之中——异域思想的本土化和宗教思想的审美化。经过转化、扬弃之后,中国化了,审美化了,佛教对于中国古代文学发生的影响才能深入和持久,才能够结出许多硕美的文学之果,才源源不断地结出了具有生命力的诗歌和散文之果、戏剧和小说之果、美学和文论之果。这些果实已经大异于其原始面目,已经具有了新质、新貌。这就正如显示佛教与希腊文化关系的《那先比丘经》里说的,“人精神展转相续,亦譬如是,一者去,一者来,人从精神生,至老死后,精神更趣所向生,展转相续,是非故精神,亦不离故精神。……譬如乳湩化作酪,取酪上肥煎成醍醐,宁可取醍醐与酪上肥还复名作乳湩?其人语宁可用不?”6牛奶转化成为奶酪之后,获得的是全新的质。佛学经过转化之后,也就不再是“故精神”,中国化了,产生了全新的质,实现了文化的创造,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因此,转化,应该是这一影响研究的着重点。

佛学的本土化和审美化之所以能够在六朝开始正式出现,是因为历史提供的条件,是因为有志的思想者付出的努力。佛教初传入中国之时,中土已经具有成熟的本土文化,因此,对于从外域引进的观念、方法,那时的文学大家,都要一一审视、改造,使之成为自己人生理念和文学理念的构成要素,进而成为中国文化系统的有机成分。这种转化是在经历了反反复复的冲突和磨合过程之后,在若干大诗人、大文论家的合力之下形成的。在六朝之前,佛教开始在汉域传播,面对强大的本土文化,在最初的一个时段,它只能以迎合的姿态,甚至不惜采用附会的方法,寻找切入的渠道。到了六朝时期,南北分裂,战乱频仍,汉代统一的帝制神学和官方经学受到严重冲击,儒道分立,而释家借此取得并扩展了生存空间。政权频繁更迭,王权对意识形态的控制力消减,文人依循新的更广阔的途径思考宇宙人生。有了社会的需求作为支撑,佛经翻译事业迅疾进展,佛教的原典真义得以逐渐以较前接近本来的面目显现。与此同时,六朝是中国思想史上审美自觉的时代,文学、艺术思潮自别于政治、哲学,成为意识形态领域特殊的一支,从自在走向自为。作为自为的意识形态形式,六朝文学对于来自外域的、来自其他意识形态的思维成果,具备了更强的选择、鉴别、消化、改造的能力。因此,佛教、佛学对于六朝文学的影响,就有了特别的广度和深度。这在六朝文学的最杰出代表身上,有鲜明的体现。

佛教和佛学对于中国文学的影响、对于六朝文学的影响,有着诸多方面,有积极的影响,也有消极的影响。反观、梳理这种影响的不同效果,批判地给予总结,对于科学地认识历来文学的得失,正确地对待外来文化,都是有益的。

责任编辑:荣 梅

*收稿日期:2023-06-11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汉魏六朝释氏文学编年史”(22BZW061)

作者簡介:王先霈(1939-),男,江西九江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文艺理论、文学批评等。

1 [清]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宋文》,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612页。谢氏此文被唐代道宣收入《广弘明集》,广为流传。

2 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17页。

3 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师同学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陶渊明卷》上编,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64、56页。

4 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师同学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陶渊明卷》下编,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69页。

1 [南朝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11-222页。

2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42页。

3 参看梁启超《陶渊明之文艺及其品格》,“渊明本是儒家出身,律己甚严,从不肯有一丝苟且卑鄙放荡的举动。一面却又受了当时玄学和慧远一班佛教徒的影响,形成他自己独得的人生见解”;《形影神》“这三首诗正写他自己的人生观”。(载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师同学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陶渊明卷》上编,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70、280页);又,清康熙时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力辨陶渊明不信佛,谓陶诗中“应尽便须尽”数句为“见道之言”,“陶公有些卓识,其视白莲社中人胶胶于生死者,正不值一笑耳”。(载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师同学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陶渊明卷》下编,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36页。)

4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260页。

5 [南朝梁]僧祐撰,刘立夫等译注:《弘明集》,中华书局2011年,第243-249页。

6 [晋]陶渊明著,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中华书局1979年,第141页。

7 [晋]陶渊明著,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第37页。

8 [晋]陶渊明著,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第197页。

9 [晋]陶渊明著,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第197页。

10 [晋]陶渊明著,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第162页。

11 陈寅恪:《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载《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29页。

1 汤用彤:《谢灵运〈辨宗论〉书后》,载《汤用彤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88页。

2 汤用彤:《谢灵运〈辨宗论〉书后》,载《汤用彤学术论文集》,第294页。

3 [清]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宋文》,第2612页。

4 [清]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宋文》,第2612页。

5 顾绍柏校注:《谢灵运集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12页。

6 [明]张溥编,殷孟伦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第169页。

7 [南朝梁]刘勰著,陆侃如、牟世金译注:《文心雕龙译注》,齐鲁书社2009年版,第650页。

1 [南朝梁]刘勰著,陆侃如、牟世金译注:《文心雕龙译注》,第624页。

2 [宋]朱熹集注,吴广平校点:《楚辞集注》,岳麓书社2013年版,第60页。

3 [南朝梁]刘勰著,陆侃如、牟世金译注:《文心雕龙译注》,,第477页。

4 钱锺书:《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载《写在人生边上 人生边上的边上 石语》,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25页。

5 [清]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梁文》,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310页。

6 (日)高楠顺次郎等辑:《大正藏》第32册,台北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92年版,第6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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