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选举前后
2023-10-08于之伟
于 之 伟
(辽宁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院士作为国家在学术界的最高学术称号,是重大的荣誉和学术地位的标志。院士一词(Academician)源于Academy。 Academy是古希腊传说中的一位拯救雅典免遭劫难而牺牲的英雄。希腊人为了纪念这位智慧勇敢的英雄,建立了一个以Academy命名的幽静园林。在建园后的916年的时间内,受到Academy智慧勇敢感动的学者,纷纷在园内讲学,进行自发的学术活动。因此,其后的许多学术团体都自称为“Academy”。1666年,法国成立了皇家科学院,到科学院工作的著名科学家首次被称为院士“Academy”。此后,英国皇家学会、普鲁士皇家科学院、彼得堡皇家科学院纷纷使用“院士”这一称谓来命名自己国家最杰出的科学家。“院士”成为学术界给予科学家的最高荣誉称号。
从某种角度来看,中国的近现代史是学习西方的历史。那么,作为西方学术制度的院士是何时在中国出现,又是怎样出现的呢?我们不妨来回首中国首届院士的产生,在记忆历史的同时也许会从中受到启发。
一、“中央研究院”的建立与院士选举的提议
要想考察中国院士的出现,不得不先说“中央研究院”。“中央研究院”外文译为Academia Sinica,出自朱家骅之建议[1]105。1927年4月17日,国民党政府定都南京前夕,在南京举行的中央政治会议第74次会议中,李石曾提出设立“中央研究院”案,决议推李石曾、蔡元培、张静江3人共同起草组织法,此为设立“中央研究院”最早的纪录。同年5月9日,决议设立筹备处;7月4日,将正在筹设的“中央研究院”改列为“中华民国”大学院(相当于今天的教育部)的附属机关之一;11月12日,大学院院长蔡元培聘请学术界人士30人,在大学院召开“中央研究院”筹备会,展开筹备工作。1928年4月10日,国民政府修正“中央研究院”组织条例,其成为不再属于大学院的独立机关,它的宗旨就是“实行科学研究,并指导、联络、奖励全国研究事业,以谋科学之进步,人类之光明。”研究范围包括数学、天文学与气象学、物理学、化学、地质与地理学、生物科学、人类学与考古学、社会科学、工程学、农林学、医学等11组科学。23日,国民政府特任蔡元培为首任“中央研究院”院长;6月9日,举行第1次院务会议,“中央研究院”正式宣告成立。
“中央研究院”(1)为行文方便,以下除个别情境需表述全称之外均简称“中研院”,特此说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集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为一体的国家科学研究院,它的问世是蔡元培有计划地将西方现代化学术制度引入中国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虽网罗了中国学术界大部分优秀人才,但这时的中研院并无院士。在经历七年的建设之后,1935年中研院成立了第一个指导协调全国学术发展的评议性机构——“中央研究院”评议会,成为院士制度发展的先河。
6月19日,在南京中研院总办事处开会选举首届评议员。当日出席者有蔡元培、北大校长蒋梦麟、北平大学校长徐诵明、北师大校长李蒸、清华校长梅贻琦、山东大学校长赵畸、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陈剑修代)、武汉大学校长王星拱(周鲠生代)、川大校长王兆荣(陈大齐代)、同济大学校长翁之龙、浙大校长郭任远、中山大学校长邹鲁(居励今代),列席总干事丁文江。议决聘任评议员学科分配物理(包括数学)、化学、工程、动物(包括生理)、植物(包括农学)、地质、社会科学、历史各3 人;天文、气象、心理、语言、考古、人类学各 1人。会议并对候选人资格进一步细化:两人学资相当,若一人为中研院成员,举另一人;若一人为研究机关领导,举之;若一人已改行不做研究,举另一人;若一人在国外,举在国内者。20日正式选举,出席者新增交大校长黎照寰、暨南大学校长沈鹏飞。
当场选定聘任评议员30 人:
物理组:李书华(北平研究院副院长)、姜立夫(南开大学数学系主任)、叶企孙(清华大学理学院院长)。
化学组:吴宪(协和医学院生化系主任)、侯德榜(永利制碱厂总工程师)、赵承嘏(北平研究院药物所主任)。
工程组:李协(黄河水利委员会委员长)、鸿勋(株韶铁路管理局局长)、唐炳源(无锡庆丰纱厂总理)。
动物组:秉志(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所长)、林可胜(协和医学院生理系主任)、胡经甫(燕京大学生物系主任)。
植物组:谢家声(实业部中央农业实验所所长)、胡先 (北平静生生物调查所所长)、陈焕镛(中山大学农林植物研究所所长)。
地质组:丁文江(中研院总干事)、翁文灏(实业部地质调查所所长)、朱家骅(前两广地质调查所所长、地质学会会长)。
天文气象组:张云(中山大学教授兼天文台台长)、张其昀(中央大学地理系教授)。
心理组:郭任远(浙江大学校长)。
社会科学组:王世杰(前武汉大学教授兼校长)、何廉(南开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周鲠生(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
历史组:胡适(北大文学院院长)、陈垣(辅仁大学校长)、陈寅恪(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
语言考古人类学组:李济(中研院史语所考古组主任)、赵元任(中研院史语所语言组主任)、吴定良(中研院史语所人类组主任)。
这些人与无需推选的11位当然评议员蔡元培(中研院院长)、丁燮林(物理所所长)、庄长恭(化学所所长)、周仁(工程所所长)、李四光(地质所所长)、余青松(天文所所长)、竺可桢(气象所所长)、傅斯年(史语所所长)、汪敬熙(心理所所长)、陶孟和(社会科学所所长)、王家楫(动植物所所长)共41人组成首届评议会。
聘任评议员主要来自高校、专门研究机构和企业,其中,高校方面清华大学、中山大学、南开大学、协和医学院各2人,中央大学、武汉大学、浙大、北大、燕京大学、辅仁大学各1人共14人;专门研究机构方面中研院4人、北平研究院2人,地质调查所、中央农业实验所、中国科学社生物所、北平静生生物调查所各1人共10人;企业方面永利公司、无锡庆丰纱厂各1人共2人,黄河水利委员会、株韶铁路管理局各1人共2人,另有王世杰、朱家骅两位在政府任职的官员。首届评议员主要由学者组成,代表了当时中国学术界的最高水平,官员在其间并不占据重要位置。评议员是学术界“中坚人物”,后来聘任评议员中有19人、当然评议员有8人当选首届院士。
蔡元培也说,评议会“凡国内重要的研究机关,设有研究所的著名大学,以及与科学研究有直接关系的教育部,无不网罗在内,本院和各研究机关因之而得到更进一步的联络,这是本院历史中可以‘特笔大书’的一件事。”他还对评议会寄予期望,认为如果评议会运转顺畅,就算“找到了中国学术合作的枢纽”[2]608。可以说“有了评议会,才有后来的院士会议,有了院士会议,研究院的体制,才正式完成”[1]745-750。朱家骅则将评议会誉为“国家学院的胚胎”[1]95-98。
9月7—19日,在南京召开了评议会成立会议暨第一届年会,推选丁文江为评议会秘书,李书华、丁文江、胡适、周鲠生、谢家声、李济、何廉等七人为评议会规程起草委员,以这些人为骨干,中研院人才架构端倪初现。
1936年4月16日,第二次年会在南京举行,由于丁文江因煤气中毒去世,所以选举翁文灏为秘书,会中对中研院的各项制度诸如国家奖励科研成果等做出议案。1937年5月的第三次年会对上述制度做了更具体的制定,只是由于抗战很快爆发而未能施行,也没有最终体制化。
卢沟桥事变以后日军开始大举侵华,中研院无法正常工作与发展,于是西迁辗转西南数省之间。1939年3月,第四次年会在昆明举行,就内迁后的工作重点广泛交换意见,形成共识,并推举朱家骅、王世杰、傅斯年、陶孟和、叶企孙、任鸿隽、翁文灏等7人组织第二届评议会选举筹备委员会。1940年3月23日,首届评议会最后一次年会在重庆举行。朱家骅代理中研院院长,下午选举第二届评议员。物理吴有训替叶企孙,化学曾昭抡、庄长恭代赵承嘏、吴宪,工程王宠佑接替唐炳源,气象吕炯接张其昀,地质谢家荣代叶良辅,动物陈桢替胡经甫,植物戴芳澜替谢家声,心理唐钺代郭任远,其余依旧[3]419。30位聘任评议员中仅自然科学方面21位中改选9人,社会人文科学方面无一人改选。此时的中研院已经渐具规模,物理、化学、工程、地质、天文、气象、历史语言、心理、社会科学、动植物等研究所都已经建立。朱家骅很重视中研院的建设,他期望中研院“其一,研究工作必须与国家社会密切联系,俾国家得学术之用,社会获学术之益。其二,为促进中国科学之独立与发展,造成坚实之国力,推进久远之文明”。“研究学术原为百年大计,铢积寸累,难望速成”,但在抗战的情况下,也不得不“两面作战”,既要“应求急切之功,使研究工作适应抗战需要”,又“尤须为久远着想”[1]73。
孙中山曾讲:“欲使中国进于世界上一等地位,还须迎头赶上欧美之科学。”1941年3月,中研院在陪都重庆召开第二届评议会第一次年会,朱家骅、傅斯年、任鸿隽提交了“国家统筹全国学术研究”的临时议案,翁文灏则提出了在中研院设置“名誉会员”的议案,名誉会员即院士,“原来本院最初之组织法中,即有本院设置会员及名誉会员之规定,其性质即今日之院士”[1]94。但因与教育部发生摩擦,此事又延宕下来。1943年,中国战场形势逐渐转好,战后国家经济重建和学术文化复兴的议题提上中研院日程。1944年在中国抗战出现胜利曙光之时,中研院又召开了第二届评议会第二次年会,专门探讨战后国家文化复兴问题。评议员均由全国学术界推选而出,他们都是学术界的权威人士,此时“瞻望前途的宏远,实有无限的兴奋”[1]85。对于这次会议,蒋介石十分重视,特地要求此次会议“缜密筹拟战后学术文化事业之建设方案以供政府之采择”。针对蒋的要求,朱家骅在会上建议,“发起全国学术会议”,并“另设研究院学侣Member of Academia Sinica”[4]742。3月16日,在评议会的谈话会上吴有训提出有关院士制度的说明,主要内容是:(一)Member of Academia Sinica之译名,有“中央研究院”的“院员”“院士”“院正”“院侣”及“学侣”诸意见,应请公决(为便于讨论,以下暂称“院员”)。(二)“中央研究院”依组织法第一条及第二条之意义成立学术会,内分自然科学及人文科学二组。学术会会员即称“中央研究院院员”,英译见上。学术会之组织,应向政府备案,其条例另定之。(三)“院员”之被选人资格与评议员同,学科暂以本院已成立研究所之各门为限。(四)“院员”由评议会选举,被选后为本院永久院员,其人数及科目分配,由评议会决定(学术会成立后,“院员”如何选举,应讨论)。(五)评议会会员与“院员”之关系,应加讨论(2)《国立“中央研究院”评议会第二届第二次年会闭幕后举行之在渝评议员谈话会》,1944年3月16日,南京:393/546,转引自陈时伟:《“中央研究院”1948年院士选举述论》,载《1940年代的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1031页。。这个提案虽然没有选举院士的细节,但是已经涉及院士的名称、类别、科目、基本选举方法等细节,初步建起了一个框架。经过研究决定,在下次的评议会年会上再具体讨论。
抗战胜利后,战时流亡内迁的机关、厂矿、企业、学术机构等陆续回迁。1945年8月31日,全国仍沉浸在抗战胜利喜悦之中的时刻,中研院在重庆召开了“本院复员问题谈话会”,决定将在11月1日举行的第二届第三次年会改在1946年的3月5日举行,地点选在南京,届时将正式讨论设置“院员”的问题。事实上,受到国民党政府回迁南京及整合研究资源的影响,会议直到10月份才召开。1946年迁回南京的中研院在南京、上海两地重新集结,接收日伪政权留下的上海自然科学研究所、上海中央分析所、东北大陆科学院、北平东方文化研究所及台北研究所等多个研究机构后在南京九华山山麓扩建院址,规模进一步扩大。10月5日,傅斯年写信给胡适,告诉他“中央研究院复员(即返所工作——笔者注)事,几为余又荪办妥……然今日察觉重庆或须我去,而评议会又开,不知如何是了也”[5]313。尽管中研院的规模扩大,但是问题在于“号称复员(返所工作)而无一册书可读,在平犹有书贾、古董贾磕牙,此间一无有趣之事”[5]313。10月20—22日在南京召开了第二届第三次年会,由此揭开了战后学术重建的序幕。
二、院士的提名
然而,胜利之后的中国并没有像大多数人所期望的那样走向和平,国共两党由最初的政争逐步走向了兵争。全国各地冲突不断,战火纷起。最终在1946年的6月底,国共之间正式爆发了内战,但战争并未阻止中研院的活动。
1946年10月20—24日,第二届评议会第三次年会在南京举行,“就全院组织及前途,与中国学术界整个情况,加以检讨,内为学术之进步,外为国际之合作,佥以应完成国家学院之体制,以院士为本院之构成分子”,议决呈请国民政府修正公布“组织法”及“评议会条例”,将评议会事务重心全面转移到首届院士的选举上。23日讨论中研院组织法与评议会规程,拟定第一届院士产生办法及名额[4]974-976。从1935年6月中研院评议会组成到1946年10月召开第二次评议会第三次年会,评议会已经存在了11年,共召开了7次年会,议决了不少提案,终于将事务重心转入首届院士选举上。23日,在第三次年会第四次会议上,以胡适为召集人。包括吴有训、翁文灏、傅斯年、李书华、胡适、萨本栋、周鲠生、秉志、陈垣等九名评议员组成的第一议案审查委员会,向会议提出请规定Member of Academia Sinica的名称设置、选举及有关事项案;请设置中研院院侣及修正评议会组织与任务案,会议决定将两案合并审查。对于Memberof Academia Sinica的名称,与会的评议员“觉得‘会员’一词太通俗,嗣经傅所长建议称为‘院士’,经评议会通过采用”[1]111。同时,决定修改组织法及评议会条例。修改后的组织法第五、六、七、八、九、十条,规定了院士选举的资格、名额、提名、职权和学科分组,并规定由评议会制定院士选举规程及院士会议规程[6]17-18。为了加快推进选举,会议授权评议会秘书翁文灏、中研院总干事萨本栋和在京沪评议员负责草拟上述两种规程,以通信方法征求各评议员同意后先行施行,待下次评议会追认。
1947年1月27日,中研院将组织法及评议会条例修正草案上呈南京国民政府,交立法院审议,经立法院第四届第三百十六次会议修正通过,傅斯年和萨本栋列席了此次会议。3月13日,国民政府公布修正后的中研院组织法及评议会条例,从而为院士选举的筹备提供了法律依据。
1947年3月13日,南京国民政府公布修正《国立“中央研究院”组织法》,根据该组织法,中研院设置院士,院士满足下列两个条件之一:对所专习的专业有特殊著作发明或贡献,专业学术机关领导或主持在五年以上成绩卓著。首届院士由评议会选举,嗣后由院士选举;首届院士先经各大学、独立学院、著有成绩之专门学会、研究机关提名,由评议会审定为候选人,并公告;院士为终身名誉职务,有选举院士及名誉院士、评议员、议定国家学术之方针、受政府委托办理学术设计调查审查及研究事项等职权;院士分数理、生物和人文三组;评议会由院士选举经国民政府聘任评议员30-50人及当然评议员组成[7]11。5日,召开评议会谈话会,商讨院士选举法草案,萨本栋与傅斯年各拟一草案。此时,傅斯年因高血压卧病在床近三个月,不能亲自到会,而通过书信与众人尤其是胡适等人沟通。17日,开谈话会第二次会议,傅斯年所拟第二草案被用作讨论基础[8]648。而胡适对院士选举规程草案完全同意,并在4月28日给总干事萨本栋的信中选举了心目中的筹备委员:(数理组)吴有训、吴学周、谢家荣、姜立夫、茅以升;(生物组)秉志、王家楫、罗宗洛、林可胜、汪敬熙;(人文组)陈垣、傅斯年、王世杰、陶孟和、李济[9]1098-1099。最终1947年4月形成《院士选举规程草案》,并以通信投票的方式选出15名第一次院士选举筹备委员会委员,即(数理组)吴有训、茅以升、吴学周、谢家荣、凌鸿勋;(生物组)王家楫、罗宗洛、林可胜、汪敬熙、秉志;(人文组)胡适、傅斯年、王世杰、陶孟和、李济。随后开始了第一次院士选举的正式筹备工作:拟定候选人评议员名单、提出院士候选人名单、批准《国立“中央研究院”院士选举规程》。对比实际结果,胡适所选之人基本上皆入选筹委会,可见胡适的影响力之大。
5月9日,第一次院士选举全体筹备委员第一次会议召开,在会上对各专业的归属作了明确的规定。即数理组:数学、物理(包括地理物理)、化学、地质(包括古生物学)、自然地理、天文、气象、工程(包括土木、机械、电机、化工、矿冶);生物组:动物、植物、体质人类学、心理学、生理学、医学(包括病理科学、生理科学、药物学、医疗学、兽医学);人文组:哲学、中国文学、史学、语言学、考古学及艺术史、民族学、人文地理、法律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
同时,由评议员五人联署提名院士候选人,推举评议员草拟各科目院士候选人名单,以推测各科目符合院士资格人员的大致情况,以便据此决定各科目院士分配名额。推举如下评议员草拟各科目院士候选人名单:数学(姜立夫)、物理(吴有训、李书华)、化学(侯德榜、吴学周)、地质(翁文灏、谢家荣)、自然地理(翁文灏、谢家荣)、气象(赵九章)、工程(茅以升、周仁、萨本栋)、动物(秉志、王家楫)、植物(钱崇澍、罗宗洛)、体制人类学(吴定良)、心理学(汪敬熙)、生理学(林可胜)、医学(林可胜、汪敬熙)、农学(戴芳澜、罗宗洛)、哲学、中国文学、史学、语言学、考古学及艺术史、民族学、人文地理(胡适、傅斯年、李济)、法律、政治、经济、社会(陶孟和、王世杰)。为了公开公正,将分组事宜和候选名单登在南京、汉口、广州、重庆四地的《中央日报》,上海、天津的《大公报》,北平的《华北日报》,成都的《中兴日报》进行公告,请各大学、各专门学会及研究机关提名院士候选人,并就选举事宜进行商讨。
正式提名开始后,东北大学、云南大学、山东大学、安徽大学、湖南大学、暨南大学、英士大学、北洋大学、齐鲁大学、唐山工学院、中国地质学会、中国物理学会、中央农业实验所、静生生物调查所等50多个机构积极响应并提前完成提名。
5月22日,胡适个人提交了首届院士“人文”部分拟提名单:哲学吴稚晖、汤用彤、金岳霖,中国文学沈兼士、杨树达、傅增湘,史学张元济、陈垣、陈寅恪、傅斯年,语言学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考古学及艺术董作宾、郭沫若、李济、梁思成。但是人文地理和民族学想不出人选。同时提醒“中国文学一门,必须事先加以解释与说明。(原文如此——笔者注)否则将来必引起误会与争论”(3)《胡适日记全编》第7册,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656-657页。《胡适书信集》中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100-1102页。。
此时,国共之争已出现不利于国民党的形势,在军事上国民党军队节节失利,共产党打破了国民党的战略进攻,从整个态势上转守为攻。整个中国处于一片战乱之中。傅斯年担心此时选举弄不好会引来麻烦,故此6月20日,他致函胡适:
适之先生:
话说天下大乱,还要选举院士,去年我就说,这事问题甚多,弄不好,可把“中央研究院”弄垮台。大家不听,今天只有竭力办得他公正、像样、不太集中,以免为祸好了。
日前开会商量应该在提名中不忘了的名单(不必即是举出,此会不能包办也),尽力想南方人士而不可多得。兹将当日所写之单送上一看,但请千万秘密。
有涉人文组者:
(一)人文与社会科学平等数目,殊不公,因前者在中国比后者发达也。孟和原单标准甚低,减后如此。我看人文方面非二十人不可,分配如下:
中国文学四;史学六;考古及美术史四;语三;哲三。
我个人觉得以上单子,可如下分配:
史学:(1)陈;(陈);(傅);(4)顾颉刚;(5)蒋廷黻,近代史当无第二人;(6)余嘉锡或柳诒徵。柳不如余,但南方人不可无一人。
考古及美术史:(1)李济;(2)董作宾;(3)郭沫若;(4)梁思成。
哲学:汤、冯、金。
语言:赵、李、罗。
此似乎为不可少之数,乞先生考虑。下次开会时,此一总部名额不可少于二十,如此则社会科目只有十四。
以上陈寅恪、李济、赵元任、董作宾、傅斯年五人为本所职员,似本所不愿提名,拟请北大提出何如?
(二)其他部门,我们学校人数不多(清华多得多,6月4日其理由),然我们为求公道起见不可不注意,理学院饶、江、吴、杨、孙似不可落选,并乞先生届时留意。
(三)北大要提出一个名单,不能专写名字,须照格式填,著作原件附寄。
(四)提名不可太少,亦不可太多。北大可先由各学院自推,最后先生审定寄所也。
利用板栗花富含黄酮类化合物的特点,以及黄酮类物质的抗氧化作用,通过提取、分离精制,生产黄酮含量高的制剂,进而与其他食品或助剂配伍,开发板栗花保健食品;利用黄酮、多酚类物质对皮肤的美白等保健功能,可以开发板栗花美白化妆品,如乳液、膏霜、水剂、面膜等;通过板栗花抑菌能力追踪研究,提取或分离出抗抑菌能力强的成分或成分组合,开发板栗花天然抗菌药品,减少人们对抗生素的依赖。
余待陈。
专颂
道安!
斯年谨上(6月20日)(4)《致胡适》1947年6月20日,《傅斯年全集》第七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49-350页。值得注意的是,此书将这封信归到1948年,然根据信中内容推断,此信应写于1947年无疑,将其归到1948年,显然有误。
在说出自己的担心和拟提名的人选之后,29日傅斯年赴美就医,暂时远离了繁具的事务和战乱的中国。也许正是繁琐巨细的事务使他难堪重负,战乱的中国使他忧心忡忡。“一上船顿觉无病,吃睡一切一切毫不觉病!即如上梯子,在南京,研究所的那个梯子上去也要气喘的;上了船,连爬几层梯(梯子更直)不觉什么。想这个道理,只可说,一不看中国报便好了!”[10]341但是说归说,做归做,他心中仍是放不下中国,对于院士选举进展也随时与国内通信,了解具体情形。
不过,正式提名并非一帆风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武汉大学、中央大学等重要高校知名学者较多,乃院士候选人的主要来源机构,可名单却迟迟不能提交上来。其主要还是为了慎重起见,为此北大校长胡适特修书给萨本栋,除提出遴选范围不要限制在北大而是要在全国范围内推选的建议外,还要求北大推荐名单延期提交[11]1111。之后,萨本栋于1947年7月12日给这些高校的校长去函催办,而选举筹备会至7月17日仍未收到他们的提名材料。故此,萨本栋于当日给翁文灏写信以商讨解决办法:
本院自办理第一次院士选举之筹备工作以来,收到各方提名表已达五十余起。但北大、清华、武大、中大等校尚未及提名。顷已分函催办。察其困难所在不外各被提名者之旧有著作因战时播迁颇多散佚,一时不易搜集,系属实情。惟前次通知七月二十日为提名截止期已甚迫近。……届时如各著名大学院校之提名表能及时到,即当如限办理,免增审查困难,否则似当展期一月至八月二十日截止,以昭慎重。是否可行?(5)转引自郭金海:《“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候选人提名探析》,《中国科技史杂志》2008年第4期。
最终日期被宽限到8月22日。
由于各种因素很多人无法亲自与会,故此多找胡适代写选票,为此胡适着实忙了不少,常常忘记拜托者为谁,如“承嘱代写院士提名单,今奉上五份,尊电云六份,已忘其一人为谁”。所以不得不写信给史语所再次询问[12]1977。尽管此时,南京国民政府进行了“戡乱总动员”,全国都弥漫在战争的气氛中,形势也日趋紧张,但是这并没有影响院士的选举,相关事宜按部就班地进行。之所以胡适等人对院士选举一事如此热心,主要是基于对中国学术独立与发展的渴望,胡适在此期间还写就了《争取学术独立的十年计划》一文,阐述了他的观点。在征集候选人过程中,一些人的名字在书写及转递转达过程中被搞错了,胡适特意写信给萨本栋更正。如李四维被说成“李士伟”,李宗恩被写成“李宗思”等[11]1111。
截止到8月20日,院士选举筹备委员会共收到由各大学、研究机构、学会团体及个人等提出的院士候选人510人。8月27日至10月13日,院士选举筹备委员会在中研院连续召开了六次会议,讨论名单。
1947年10月13日,“下午开中研院院士选举筹备委员会。原提名五百一十人,初步审查,留了四百零二名”[8]683。第二天,胡适应邀到历史语言研究所就治学方法做了讲话,并称赞傅斯年对史语所的贡献。15日,召开第二届评议会第四次年会,院长朱家骅在会上指出:“此次评议会主要任务,即为院士候选人的审定与公布,再经明春特别召开评议会正式选举成立院士会,以后每年由院士会增选若干人。”(6)朱家骅:《国立“中央研究院”评议会第二届第四次年会开幕词》,南京:393/1558,转引自陈时伟:《“中央研究院”1948年院士选举述论》,载《1940年代的中国》,第1035页。会议通过《国立“中央研究院”院士选举规程》,议决院士分组名额,数理27—33人,生物27—33人,人文27—34人。16日,评议会分组审查会,审查所提报的人员,第一组为数理组,第二组生物组,第三组人文组,其中人文组由胡适负责召集。下午,决定了候选人名单的数理部分与生物部分。因为人文相对标准不好制定,所以当天晚上继续讨论了人文组的“合格之根据”,直到次日凌晨四点才结束。胡适借与蒋介石吃午饭之机,向蒋简要地汇报了情况。第二天即17日,经过激烈讨论,最终在晚上7点确定并公布了名单,其中数理组49人,生物组46人,人文组55人,总计150人[8]683-684。候选人名单及其候选理由在《大公报》等大报公布4个月,以收集对候选人的意见。
尽管候选人是由不同的方面提出并经评议会通过,但是并不能保证做到完完全全的公平公正。在征求意见期间,筹备会也收到了不少的批评意见。1948年1月26日,天津的《大公报》发表了题为《为学术界的青年请命》社论,批评院士候选人中青年太少。2月22日《中央周刊》也批评院士候选人名单中“甚有国内既无籍籍之名,国外毫无些微之忘,初出茅庐,居然膺选为候选人”。此期间在美国养病的傅斯年也给院士选举筹备委员会写信表达个人意见。1948年3月9日,他给朱家骅、翁文灏、胡适、萨本栋、李济等人一长函,对胡适等人辛勤操劳深表敬佩,并要胡适代为投票。
骝先、咏霓、适之、本栋。济之诸先生、并转各评议员先生:
自斯年出国就医以后,曾接到几次关于院士选举之文件,其候选人名单,虽斯年仍不无意见,然大体上细心公正,至佩诸先生之劳苦,至此地步,大是不易。斯年因病在国外就医,虽在委员会内,未能尽力,既惭且感,深喜诸事赖诸先生之劳苦,得以顺利进行也。
斯年并未接到开会通知,前者夏作铭兄来信(去年)云暂定4月中(记不清楚)……今日接何淬廉兄信,始知开会在月中,故赶写此信并托胡适之先生代表投票,及有关选举各事……[13]345
与此同时,傅氏也提出对院士选举的批评意见。对于“通信投票办法,来函似非上次大会通过,此法是否妥当,似颇有问题”[13]345。而候选人也“确有应删除者。如刘文典君”,刘文典对自己校注《庄子》“甚自负”,但却被史语所的年轻学者“发现其无穷错误”,“刘君列入,青年学子,当以为异”。更有甚者,刘文典在昆明还吸食出售烟土,如此人物,“今列入候选人名单,如经选出,岂非笑话”?傅斯年认为:“学问如彼,行为如此,故斯年敢提议将其自名单除去。”再有就是建议,“对于曾在伪校教书,或曾任伪职者不列入”。医学类的候选人有的名不符实,建议加入颇有建树的戚寿南和沈克非[13]346。社会学的潘光旦虽聪明,但“其治谱牒学之结论,似不能成立”。而孙本文却相对学术更为扎实,傅斯年建议加入候选人之列。由于傅斯年所提议之人,并不在原有名单中,所以评议会拒绝了他的这个建议,所提之人也未能列入名单。这也显示出评议会照章办事,不徇私情的公正态度。而他所举报的刘文典也未能当选。
因为选举院士,“此为本院创举,亦为中国创举”,因此在原则把握上应宁缺毋滥。对于各组人数的规定,傅斯年认为不应过于注重平均,而要考虑到实际。“应以此一学在中国发展之阶段而论”,地质学和文史等学科在中国历史悠久,人数应多分配。
除了具体点名外,傅斯年对候选名单及投票程序提出的诸多意见和想法,皆以公正与名副其实为旨归。也正是这些意见使得在正式选举中避免了很多失误。
三、注重学术的选举
然时代不淑,当时中国正值一场翻天覆地变化的前夜,终于在选举会议开幕前十余日,辽沈战役打响了,而选举会议也就在内战阴云笼罩之下召开。
1948年2月19日,中研院在南京召开了评议员谈话会,为即将到来的院士选举及今后院士制度建设做出具体规定。主要是院士会议今后每年举行一次,院士会议的职责就是选举院士及名誉院士、选举评议员、议定国家学术方针及讨论政府委托事项,院士会议以全体院士的半数为法定人数,评议会为院士会议的常设评议机关。
1948年3月,公示期满。25—28日评议会在南京召开第二届第五次年会,正式选举院士。此次选举以无记名方式投票,由分组审查和评议员投票两个环节完成。
分组审查于3月26日上午进行。此前已有11名未能出席的评议员对候选人进行了通信投票。
数理组是在通信投票基础上,又由赵九章、萨本栋、茅以升、吴学周、庄长恭、朱家骅、凌鸿勋、张钮哲、李书华、周仁、吕炯等11名评议员即席投票。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生物组和人文组与数理组不同,是在通信投票的基础上进行讨论,通信投票的结果分别如表2与表3。
表2
表3
表4 院士选举情况表(括号前为候选人数,括号内为当选人数)
之所以方法略有不同,其主要原因是数理组可以通过查看候选人成就直接投票,容易评估,而生物组和人文组属于不易直接评估的学科,因此直接投票不太现实。
此环节之后,就进入最后选举阶段。在上述这些人选中,最终选出正式的院士。院士原拟遴选80-100人,结果在选举时,第一次投票才选出60来名,一连5次投票,才选出81人,达到《选举规程》总人数的最低限制,生物组比最低限额还少2人,“可以说相当的郑重审慎”[14]。
中研院总办事处于四月份编印《国立“中央研究院”院士名录》现抄录于下:
数理组
姜立夫、许宝騄、陈省身、华罗庚、苏步青、吴大猷、吴有训、李书华、叶企孙、赵忠尧、严济慈、饶毓泰、吴宪、吴学周、庄长恭、曾昭抡、朱家骅、李四光、翁文灏、杨钟建、谢家荣、竺可桢、周仁、侯德榜、茅以升、凌鸿勋、萨本栋。
生物组
王家楫、伍献文、贝时璋、秉志、陈桢、童第周、胡先骕、段宏章、张景钺、钱崇澍、戴芳澜、罗宗洛、李宗恩、袁贻瑾、张孝骞、陈克恢、吴定良、汪敬熙、林可胜、汤佩松、冯德培、蔡翘、李先闻、俞大绂、邓叔群。
人文组
吴敬恒、金岳霖、汤用彤、冯友兰、余嘉锡、胡适、张元济、杨树达、柳诒徵、陈垣、陈寅恪、傅斯年、顾颉刚、李方桂、赵元任、李济、梁思永、郭沫若、董作宾、梁思成、王世杰、王宠惠、周鲠生、钱端升、萧公权、马寅初、陈达、陶孟和。
现在我们将候选人与当选人分专业做一比较。
可以看出当选为院士的人基本上都在各自领域作出很大贡献,大部分属于学界名人和知名教授。另外,与1947年确定的学科名单分配相比,数理组数学、天文气象、化学、地质学、工程学各少1人共少5人;生物组医学少5人、心理学少1人、农学少2人共少8人;人文组史学少1人、语言学少1人、法学少2人、经济学少3人,共少6人,新增建筑学梁思成1人。经济学、法律学等学科当选比例很低,特别是经济学8位候选人仅1人当选,反映了近代中国经济学的发展现状。史语所中有相当多的人当选院士,专任研究员有傅斯年、陈寅恪、李方桂、赵元任、李济、梁思永、董作宾,兼任研究员有汤用彤,通讯研究员有胡适、陈垣、梁思成、顾颉刚和翁文灏,人文组中一半院士都与史语所有关。这反映出当时史语所的实力雄厚和地位重要,当然也多少有个人情感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院士名录代表了当时中国学术最高层面的一个大致情况和学术界的一般反映,夏鼐在四月二十日信中向傅斯年说道:
此次评议会所作之事,为选举院士而已。名单发表后,外界一般意见,以为较候选人名单为佳,以其标准似较严格也。惟有少数人批评其缺点:(1)遗珠甚多。(2)当选者,与“中央研究院”同仁及有关人物过多。(此以“近水楼台”之故,自所不免。)(3)老辈中有许多早已不做研究工作,且年轻时亦未曾有重要贡献之研究工作。所谓“科学界中的政客,”虽有院士资格第二项可言,但嫌所占比例太高,然此等见仁见智,各人之看法不同也。(7)转引自罗丰:《夏鼐与“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选举》,《考古与文物》2004年第4期。
八月傅斯年回到国内, 1948年9月23—24日中研院第一届院士大会在南京举行,同时纪念中研院成立二十周年,合影照片中只有五十多人,倍受学术界关心的院士选举,历时一年多尘埃落定。
对这次选举有各种各样的批评,最重要的原因是提名办法不佳,有些可能当选的学者根本没有被提名,“令人无从选出,颇有遗珠之感”。如杨钟健就提出地质学方面发现北京人化石的裴文中就应当选,但没有被提名。朱家骅也说:“各院校、各研究机关、各专门学会所提名者,其主持人往往谦逊而提名他人,致本人未曾提出;或注意本机关人士,而未及其他人士,或注意其他人士,而未及本机构人士,或提名机构不合规定,以致尚有学术界著名人士,未经选入,弥引为憾。”[1]95也有人批评当选者与中研院同仁及有关人物过多,夏鼐先生分析表明,有21位院士就职中研院,其中13位所长中11人当选。他说:
“中央研究院”的所长和专任研究员,因为“近水楼台”的关系,他们的工作和贡献,院中同人自然比较熟悉。又加以人类到底是感情的动物,朝夕相处的熟人之间多少有点“感情”的关系。所以同等成绩的学者,也许是院内的人比较稍占便宜。[14]
因此,他提议“为着‘避嫌疑’及延揽院外人才起见,也许需要采取一种政策,如果遇到有同等成绩的学者,优先推选院外者,以表示礼貌(Courtesy)”。具体分析这份名单,只有朱家骅、王世杰、翁文灏、王宠惠等少数人物属于“政客”。但正如夏鼐所说,这些行政官僚,“他们所以当选,并不是由于做官的煊赫,实是由于他们在学术工作方面的贡献”。[14]王世杰、王宠惠在法学上,翁文灏在地质学上都有奠基作用。
统观整个过程,评议会尽量做到不以政治身份和背景作为入选候选人和当选院士的主要凭证,而是更多地强调学术,努力做到学术独立。对于学术独立问题,冯友兰认为,中国要成为世界强国,必须“定下知识学术独立自主的百年大计。目前急要决定底,就是要树立几个学术中心。其办法是把现有底几个有成绩底大学,加以充分扩充,使之成为大大学”,使之“一方面是教育机关,一方面是研究机关”。对此大学,政府及社会应有的态度是“尽量予以财政上底支持”,“不可有急功近利的要求”,“持不干涉的态度。……对于每一门学问,只有研究那一门底专家有发言权。……要予他们研究自由,并且要予他们以选择人才的自由,……外边底人,不能干涉”[15]289。最为明显的例子就是郭沫若入选。郭沫若因为与共产党关系密切而遭到一些人反对,提议将他删除。为此,傅斯年联合陶孟和等人联名评议会,因为郭氏学术成绩出众,要求不能从候选人中删除。同时,董作宾也极力推荐郭氏入选。最终郭沫若仍是当选为院士。
81位首届中研院院士群体,集中了中国近代学术发展的三代人,仅以科学技术方面(数理组与生物组)53名院士来看,既有中国近代学术的开创人,也有他们的学生,还有他们的学生的学生;年纪最大的是1883年出生的钱崇澍(65岁),年龄最小的是1911年出生的陈省身(37 岁)。5位数学院士中,许宝 、华罗庚都仅比陈省身大1岁,他们不满40岁就当选为院士,可见当日学术界之风气。
从当选81名院士及其当选资格看,这一院士群体确实是当时中国各门科学的代表人,“这一个名单,相当的足以代表今日中国学术界的情况”[14]。从其评选过程来看,基本上充分尊重了学者们的权利。政治意识形态并没成为先决条件,学术成就及其对学术发展的影响成为唯一标准,因此有郭沫若当选,表征了当时学术相对独立于政治的状况。当然,首届院士选举的学术性保证,与评议会组成成员的学术性密不可分。院士选举时聘任评议员中有王宠佑、吕炯、唐钺、张云、何廉等,当然评议员中张钰哲、赵九章没有当选,有些人甚至没有成为候选人。可见只要一切从学术出发,有时“近水楼台也得不到月”。
这次院士选举,基本上还是本着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进行的,结果也反映了中国学术水准和民众期待,至少它的含金量还是有目共睹的。在选举结果公布后,顾颉刚即感慨:“予去年被题名为中研院院士候选人,今日览报,悉候选人百五十名,此次当选者八十一人,予亦当选。此较之参政员国大代表实在的多。惟予近年劳于生活,竟不能从事研究,未免有愧于衷耳。”[16]247-248
实际上,劳于生活的又岂止顾颉刚一人。此时,全国各地经济形势恶化,国民党币制改革使得经济几近崩溃的边缘。国统区发生了此起彼伏的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运动,国民党在军事上兵败如山倒,已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人民生活困苦,尤其是大学教授和知识分子首当其冲。而“院士们大部分是大学教授和研究所人员,便是感受这生活压迫最甚的人”。故此,夏鼐颇带忧虑地讲到:“虽然学术界中人,大多能忠于所学,不肯轻易的离开他们的岗位,但是在妻儿啼饥号寒的环境下,教人如何能埋首研究以求产生伟大的成绩?教人如何能专心教诲后进以求造成下一代的学者?纵使教者谆谆善诱,有心想要带出几个徒弟来,但是优秀有为的青年有几人肯再蹈覆辙,走上纯粹学术研究的途径?中国学术的根基极浅,尤其是自然科学可以说刚是萌芽。如何能使政治经济上轨道,使这嫩芽不致为缺乏阳光和雨露而枯萎,这有视于我们今后的努力。”[14]可惜夏鼐的愿望没有成真,因为国民党在大陆的失败已成定局。
四、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1948年9月23日,中研院历史上值得纪念的日子——第一届院士会议开幕。蒋介石亲临会场做了演讲,对中研院的未来和重要作用给予了高度期望。
“中央研究院”设置已二十年,至今年始有院士之选举与集会。其设置在国家定都南京之初,正为北伐后建国重要方针之一。而院士之选举,至二十年始举行者,诚因日寇之侵略,军事期间,不易顾及文教修明之长策久计,亦因学术进步之道,每一步骤,须待时机之成熟,若时机未熟而为之,亦易生流弊,“中央研究院”积二十年之经历,始克为此,足征其逐步进展,实事求是。查各国国家学院之先例,每先选院士或会员,以为主体,而后研究工作,因缘发展,“中央研究院”设置研究所于二十年之前,设置甚具全国性之评议会于十三年之前,在今日则全国性之院士会成立,似反其一般之次序者,此正因“中央研究院”初创之时,中国各种学术,未如十年后之发展,故当时选举院士之条件未备,近十年来虽以日寇之故,学术事业深受其影响,然若干科目,仍在稳进途中,故今日之为此事,正所谓水到渠成也。……今年选举之院士,实为一国之彦,自兹集会之后,国家有其代表性之学院,而与世界之学院合作共进,值兹良机,愿将吾所希望者为诸君言之。……故学术落后者,国家亦落后,国家求进步,学术须先进步,……余尤望诸君于建设之事,同心而赴,协力以成。值兹良会,略谈我所希望者,藉以祝此会之成功,并以祝中国学术之进步。[17]492-494
也许蒋介石真的是诚心诚意期望中国学术进步,国家进步,可是随着国民党在大陆的失败,这些都无从实现了。尽管胡适这时仍为1949年的中研院第二次院士选举的提名向北大通告:“明年选举第二次院士名额,依照规定,最多不过十五人,数理生物人文三组,每组最多不过五人。……先请全校各学院的负责人推荐人选,然后由委员会决定名单,交由本校盖印提出。”要求北大“提名应以全国为范围,务求为各学科选出最有贡献的学人为院士。”[18]1166-1167但是此时已没有人关注了,中研院忙于考虑随南京国民政府迁移,中研院的人员也因为当时的政治局势发生各种各样的变故。
1948年最后一天,当选院士胡适和傅斯年在长江边上吟着陶渊明的《拟古》诗第九首:“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两人都流下眼泪[12]2065-2066。此时,东北已经全境解放,淮海战役国民党败局已定。而中研院也必须随南京国民政府迁移台湾,第一届当选院士们也因为在特定政治形势下的不同选择而或走或留,在无形中,中国现代学术历史的一次重要积淀也由此瓦解。
根据蒋介石的命令,由朱家骅和傅斯年亲自组织指挥,中研院史语所大部分人员如李济、董作宾、石璋如、高去寻等,携带各种文物和藏书,撤往台湾。不久,傅斯年也仓皇离开南京赴台北,出任台湾大学校长。而对国民党统治失望的夏鼐、梁思永、吴定良等人则留在了大陆。
1949年不仅对这些以院士为代表的知识人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也影响了他们个人的余生,而且也带来了中国的重大变革。
五、结语
“院士”一词源于西方,中国院士的产生也受到西方的影响。1948年首届院士选举在中研院评议会的主持下完成,尽管院士候选人是由不同的方面提出,选举以无记名方式投票,尽量做到不以政治身份和背景作为入选候选人和当选院士的主要凭证,而是更多地强调学术,努力做到学术独立,程序相对公正且得到评议会通过,但是也依旧引发一些异议。首届院士选举正值解放战争中国民党逐步失利而无暇顾及战后学术重建的计划,导致这些院士未能对中国学术进步发挥应有的作用,更多的是一种学术头衔。中国学术“枝条始欲茂”遭遇国共一败一成“忽值山河改”的历史关头,院士们也不得不再次被卷入政治,做出各自不同的人生抉择。南京国民政府希望通过选举院士来团结知识分子、推动学术进步进而带动“国家进步”的设想终成泡影。不过,即便如此,1948年首届院士选举仍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院士制度产生了不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