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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叙事话语对中国文化现代性的建构

2023-10-08向云发杜仕菊

湖北社会科学 2023年8期
关键词:中国化现代性话语

向云发,杜仕菊

如果说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文化范畴,那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一个“外域文化”输入并与中国文化传统相结合产生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过程。如果说马克思主义诊断现代性、批判现代性又建构现代性,本身内含着现代性精神特质,那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本身就是一个文化现代化过程,带来文化和精神生活的历史性变迁。中国文明绵延了数千年后,以近代民族危机开始,从被迫性接受到植入性嵌合、从外源性输入到内源性生成、从参与性学习到贡献性建构,现代性在从自发到自觉并全面展开的现代化历史实践中,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逐步建立起了本质联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形成的叙事话语以其奥趣题旨和宏大论域历史地渗透于中国文化现代性的生成与建构中,在寻驿中择定,在启蒙中自觉,在建构中呈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叙事话语在什么程度上和多大范围内有效建构了文化现代性,为文化现代性输入了怎样的精神基因,塑造了什么样的内在品质和文化理想,以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叙事话语为我们理解文化现代性建构提供了怎样的认识维度、反思视野和路径想象,本文试以论析。

一、寻驿与择定: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规定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性质和言路

现代化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实践维度的逻辑展开,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本质上属于理论创新范畴,是现代化实践的理论性表达,规定了文化现代性的基本论域,因而源源不绝地供给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思想资源以及价值论、方法论的理论导向,并构成文化现代性建构的逻辑主线,二者是基本同一的。

(一)“中国时间”和“中国问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叙事语境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在马克思主义世界化、东方化与民族化、本土化双重逻辑中,随着中国面临严重民族危机而介入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过程的,就其实质而言,马克思主义这一表达人类社会发展普遍规律的普遍性话语,在中国传播过程中遭遇民族性与传统性,形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特有逻辑,既要放到中国特定地域空间及其所形成的地缘逻辑中,也要放到1921 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百年发展的历史逻辑中,放到1840 年以来180 余年中国现代化求索的历史逻辑中,乃至放到数千年中国历史逻辑中。在这一长时段的历史视野中来观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事关中国文脉传承与发展,决定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性质和言路,嵌合在中国社会变革发展之中的总体性叙事话语。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接着’马克思思想的开放性‘往下说’的”,[1]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必然遭遇“中国经验”的特殊情境,必须面对“中国问题”的目标指向,是“中国经验”理论化的必然要求。“‘中国经验’既不高悬于‘天空’,也不来自‘秘笈’,它寄寓在‘现代化’之中,只有以‘现代化’为时空坐标,我们才能获得对‘中国时间’和‘中国道路’的历史性认识。”[2](p2)因此,将现代化放入具有“中国时间”和“中国问题”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放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叙事话语中,才能更好把握其历史的必然性与应然性,更好把握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性质和言路。

自鸦片战争始,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传统中国封闭的大门,中国被迫卷入资本主义主导的现代化浪潮,从“洋务运动”到“戊戌变法”,从清末新政到“新民主主义革命”,从“师夷长技以制夷”到“改良维新”到“走向共和”再到“新文化运动”,从器物到制度再到价值文化,中国不断探索以“民富国强”为根本目标的现代化道路。近代中国的现代化并不是内生和自主的,而是在西方现代化的强势威逼中被迫接受的,与中华民族的救亡图存遭遇到一起。彼时的“现代化”更多是在技术—器物层面,以“用”来学习引进,然而,技术—器物、制度都不是现代化的本体,洋务运动的失败正说明了这一点。张之洞“中体西用”的这个“体”还是两千年以来的那个“体”。洋务运动变“事”,戊戌变法变“制”,都无法真正触及中国现代化本体。文化精神、价值观念不发生根本性变化,作为现代性之根本的人的理性精神不发生根本性变化,仅靠技术、制度很难产生整体性的现代化效应。现代化本体改造的基础在物质,根本在文化,就此而言,“五四运动”才真正开始以一种“历史运动”来改造文化、改造人,“五四运动”才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性启蒙。“当中国知识分子从20 世纪对西方文明从器物和制度两个层面进行被动、消极借用的失败教训中,发现有必要从更深层的文化领域探寻中国的富强之道时,这便意味着一种主动积极的、自觉的现代化意识已处在孕育之中”,[3](p13)因而这场运动“完全可以看作是中国走向现代性的真正开端”。[4](p197)所谓启蒙就是开启民智、唤醒民众,使民众在思想上摆脱愚昧状态,达至“新民”,具有现代性的主体性和理性精神。启蒙与救亡历史地关联,救亡是经世致用的,“五四”启蒙提出的“科学”与“民主”口号,虽然其本质还是“用”,但已经从器物层面的技术之“用”转向价值层面的理念之“用”,还没有进入到深层次的本“体”。本体层面的改变根本在于人的解放,包括身体的解放,也包括思想的解放,即主体性的解放,理性和自由的主体性的解放是以政治革命为手段获得的。马克思主义“人的解放”的革命性学说,以其中国化的历史实践,不断内化成为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内在品格,也使得文化现代性从隐性话语逐步成为显性话语,以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获得了文化现代性的“中国语言”。

近百年中国,先是启蒙与救亡,后是解放与改造,构成了中国现代化实践的特殊历史语境,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以革命、建设、改革和发展的叙事话语得以推进历史进程,具有结构性替代的意义,这种替代中最核心的要素就是文化范式的现代性转换,从而为中国伟大社会变革提供精神支持,并以“思想解放”“文化变迁”“制度变革”等得以表达。在种种尝试不能完全成功之时,俄国“十月革命”启发了中国,一种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崭新形态呈现出来,先进分子开始用无产阶级世界观观察国家命运,“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内在地反叛和超越西方近代思想、蕴含非西方价值与关怀、并直接指向人类共同未来的现当代思想文化。也正是其面向时代的开放性与深刻的人类性,使得马克思主义成为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社会获得现代性身份的思想武器。”[1]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寻驿现代化道路的指导思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现代化的关系成为基本问题。运用什么理论,走什么道路,实行什么制度,从来就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经验模式和一劳永逸的“绝对真理”,这就决定了中国现代化不是一个抽象的理论问题,而必须从中国历史、文化和现实出发,在具体实践中探索。资产阶级政党领导的辛亥革命,以资本主义方式实现现代化的路径失败了,不断加深的民族危机,唤醒并引发了一场新的革命,即无产阶级革命。“革命性话语”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所表达的第一个话语形态,之所以能掀起摧枯拉朽式的革命风暴和推动翻天覆地的社会结构性转型,原因就在于其所蕴育的文化现代性建构是源于人的类本质变化,是因应人的生存状态根本变化的内在要求。革命性话语是颠覆性的,颠覆了古老中国的封建性,颠覆了过去一切“旧”的传统认知。颠覆是为了新的建构,因此,这种颠覆是结构性的,建构也是结构性的。

(二)从革命性话语到建设性话语:蕴育中国文化现代性的性质与言路

马克思主义诞生170 余年来,从理想到现实、从理论到实践、从一国到多国、从西方到东方、从区域到世界,“其主旨是寻求超越与建立一种不同于以‘自由’为主导价值的资本主义现代性,建立一种以‘平等’为核心价值的现代性。”[5]在马克思主义世界化与民族化历史进程的双重回响中,中国从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从革命、建设到改革、发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形成了从毛泽东思想到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再到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理论叙事,既不断深化了中国共产党对现代化建设规律的认识,也比较好地解决了传统与现代转换、东方与西方对话、本土与外来沟通、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特殊国情相结合的现代性问题,逐步摸索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中国道路和中国模式,解决了中国现代性建构所必须的经济基础、国家主体、精神动力和发展方向问题。从“温饱”到“小康”再到“现代化”,从工业化到“四个现代化”再到“全面现代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断丰富了“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的独特内涵,开创了中国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改革开放以来,围绕“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个当代中国首要的基本问题,以邓小平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系统提出了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理论,始终强调“我们要建设的社会主义,不但要有高度的物质文明,而且要有高度的精神文明”。[6](p367)围绕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总任务,以江泽民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战略构想。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和艰巨繁重的改革发展任务,以胡锦涛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先后发出了建设“和谐文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号召,为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顺利进行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支持和智力保证,在推进社会全面进步的同时促进了人的全面发展。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在持续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过程中,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自信——理论、道路、制度以及文化的自信。“‘中国道路’‘中国模式’积淀和内化着中国理念,浸润和体现着中国文化,而理念和文化是道路、模式的根本。”“任何一种自觉的理论、道路和制度都体现着一种文化观”,[7]大道不孤,以革命、建设、改革、发展为主要形态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叙事话语所建构的文化现代性,不仅成为驱动中国现代化的认知理念、形塑中国现代社会的思想意识,也为世界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建设贡献中国价值。

以革命为核心观念,以政治解放为主旨的革命性话语,历史地实现了中华民族的独立与解放,确立了中国现代化的前提。接下来就是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现代化的全面展开,逐步形成了最大可能促进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社会的全面进步和人的全面发展的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也相应形成了以建设为核心观念,以促进人与社会全面发展为主旨的建设、改革和发展性话语,理所当然地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任务。[1]无论革命性话语还是建设、改革和发展性话语都不是外在于文化现代性建构,而是其内在规定和必然要求,革命使国家获得了主权独立性,解决了文化现代性的身份和资格;建设、改革和发展则通过人与社会的全面发展,解决了文化现代性的主体和基础,它们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历史整体、实践整体和发展整体”,[8]各自规定了文化现代性建构过程中的基本问题,构成了所在时代的主题和精神,文化现代性的生成和建构就是这一时代主题演化和精神发展的必然结果。可以说,中国的现代化某种意义上是一场不断被卷入直到覆盖整个民族的精神运动,以现代性为特征的国家与社会的被塑造,是以马克思共产主义的文化现代性理想为信念,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理论基础和叙事语境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化历史实践中所形成的叙事话语,历史地择定了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社会主义性质和言路,开辟了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基本视野。

二、启蒙与自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确定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价值和使命

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在国家战略层面表现为建设精神文明、制度文明、法治文明等,使得中国实践、中国经验呈现出“实事求是”的特殊价值。文化现代性作为现代性的“价值维度”“观念维度”抑或“意识形态维度”,融嵌在国家制度、发展道路、建设模式中。现代化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规模、数量、力量以及结构、功能等指标上的“富强”,而是要寻求新的现代文明秩序。

(一)学习:催发中国文化现代性价值的启蒙与再启蒙

马克思主义这一反映世界普遍真理的理论体系,首先是作为一个知识体系和价值体系而被国人认知的,同时作为人类先进文化或文明成果在世界各国广泛传播,我们在学习研究并不断传播中开启了中国文化现代性价值的启蒙。马克思主义最初被西方传教士及留学生介绍到中国来的时候,也是作为一种来自异域的文化思潮而首先在学术界传播开来。中国自近代以来深重的民族危机挑战了几千年来形成的传统文化心态,唤醒了无数仁人志士救亡图存的文化主体意识,也带来了“中体西用”的应对战略。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无论何时都有着特定的文化背景与使命。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马克思主义始终作为国家意识形态自上而下地对民族性与传统性进行改造和建构,同时作为科学理论深刻影响着人们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形成了中国式的思维认知和本土化的叙事话语,如毛泽东所说:“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9](p534)从160 年前的“洋务运动”到120 年前的“戊戌变法”再到100 年前的“新文化运动”,“图强、维新、革命、科学、民主(反封建专制)、发展、和谐等,相继构成中国现代化追求过程的系列主题词,从而有关中国现代性的解释框架,可以从对它们的反思中进一步求得。”[5]世界历史的经验表明,抽离了制度、价值和文化的“民富国强”是难以真正实现的。马克思主义是救亡图存“病急求医”遭遇现代性的历史性选择,在启蒙与救亡双重历史任务交织中,推动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马克思主义为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提供了思想武器,也为中国文化注入了科学、民主、先进和现代的活力。

启蒙是反封建的产物,启迪理智、廓清蒙昧,然而文化现代性启蒙并非“毕其功于一役”、一劳永逸地解决,世界历史经验表明,人类社会每次的伟大变革与转型无不以思想启蒙为其开辟道路。然而推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现代性建构也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在思想史上,自笛卡尔以“我思故我在”命题为第一原理的主体理性开启现代性哲学,先后经过了康德、黑格尔、尼采、哈贝马斯等发展、完善;在理性发展史上从主体理性到主体间交往理性,从纯粹理性到实践理性,从集体理性到个体理性,从形式理性到实质理性,从理性到非理性,从绝对理性到相对理性;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地理大发现、资产阶级革命和启蒙运动等社会变革运动,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新现代性,文化现代性是经过不断启蒙不断发展的,启蒙是文化现代性不断发展变革的内在机制和动力。对于具有悠久封建历史的东方落后国家,中国文化现代性当然需要不断启蒙,启蒙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启蒙是获得理论和文化自觉的先决条件。启蒙在中国语境中获得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等等表达,无论“五四”新文化运动还是延安整风运动以及1978 年前后的真理标准大讨论、1992 年南方谈话等,这一思想文化领域的启蒙是以同主观主义、教条主义斗争的形式实现的,为的是克服思维习惯的禁锢和主观偏见的束缚。无思想解放就难以实事求是,启蒙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创新得以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使得中国面对文化现代性由消极被动转向积极主动、由遭遇到不适应转向参与、由挑战转向机遇,中国文化现代性在社会主义现代化运动波澜壮阔的历史实践中生成和建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叙事话语是革命、建设、改革和发展性话语的历史过程性演绎,这一叙事话语构成了中国文化现代性的基本精神和价值内容。“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10](p72)伴随着国家进入建设、改革(延伸为开放,开放也是改革)和发展性话语,人们生活方式、价值追求、精神面貌等发生了深刻变化,“传统的思维方式、思想观念、行为模式受到了有力冲击和荡涤,一些诸如自主、竞争、公平、效率、民主、法制、创新等与现代化相适应的理念日益深入人心,实现着现代性与中国社会的有机融合”。[11]从革命、建设到改革发展的转向,虽经历曲折,最终超越了“抓革命促生产”的以革命化推动现代化的传统社会主义现代化路径依赖和历史阶段,长期被忽略的理性、科学、主体性等文化现代性价值被更为自觉地体现到中国现代化建设中。

(二)超越: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历史使命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赋予中国追求文化现代性以可能性,是通过批判和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为价值取向实现的。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能走物化与异化的旧路,而要走立足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人类解放新路。可以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现代性使命在于实现基于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紧密结合基础上的‘解放生产力’‘解放生产者’的双重诉求。”[12]这一双重诉求成为塑造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内在特质和品格,也是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历史使命。作为一种社会价值体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逐步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主导思想,贯穿在制度安排、规划设计和发展政策中,构成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基本视域,在实践中蕴育了文化现代性的内在精神,既表征现代化发展水平,也衡量现代化发展质量,是驱动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的强大动力。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为一个输入型文化过程,既构成文化现代性的重置变量,同时也构成文化现代性的动力前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把握着文化现代性建构的主导权,文化现代性建构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中国语境当中的关联性,使得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语境逻辑与中国现实之间的矛盾成为文化现代性建构的内在动力。因此,文化现代性建构既是一个客观历史进程,也是一个人为引导的过程,当马克思主义先后作为政党革命和国家建设指导思想,将中国文化传统整合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现实逻辑中,文化现代性的后果就有了特有的展现。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现代性建构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民族性、传统性、全球性以及时代性的“视界融合”,“视界融合”所带来的是文化现代性总体性话语中各文化要素的有机整合,并以创新形态共同体认和承担中国现代化的历史使命,“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并积极地参与全球化背景下的现代性建构,因此可以说,“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教科书”。[13](p21)中国社会特殊的文化逻辑以及大规模、长时段、后发展的文明型国家的特殊国情,决定了文化现代性建构始终在分化与一体化矛盾的张力中展开,必定形成“多元一体”格局。分化产生多元化,由社会来表达,一体化产生主流价值,由国家来表达,文化现代性建构必须解决国家表达的一体化与社会表达的多元化的融合问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要以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发挥“一体”的具有内在统一的逻辑整合作用,其使命承担者的人格化表达就是中国共产党。这样的文化现代性建构必须与作为“多元”存在的社会这个活的有机体形成相互建构、相互促进的内在契合性。虽然马克思主义是外来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成果性存在,则具有很强的内生性,必然内化为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核心价值结构,并有效促进多民族国家的整合和推进中国社会的全面进步。这样的文化现代性建构必然对社会认知、建构制度、整合国家以及推动发展提供价值导向和智力支持,并在全球化背景下维护其合理性与合法性。无论新民主主义革命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主义建设,以及四十多年改革开放,都充分说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最大优势,并为其拓展出广阔的建构空间。

三、建构与呈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指定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路径和意义

如果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解为一种开放发展的精神运动及其推动的一种现代化进程,那么如何在理想与现实、理论与实践、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民族与世界等层面真正实现统一,是文化现代性建构亟待研究的问题。中国文化传统因其抗拒现代文明的“文化惰性”,且随处可见的封建形态改良性遗传,使得其仅仅依靠自身不能实现自我再生,也不可能像西方那样推陈出新地自然形成现代性,资本主义文明不能直接转换为现代中国价值,[14](p174-183)这就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找到一个历史与逻辑的接口。马克思现代性的文化理想,为中国等发展中国家探寻适合本国国情的现代化模式提供了理性审视的指导,必须将文化现代性建构置于自身伟大历史实践和动态开放的世界历史视域中,而不是通过抽象的逻辑演绎空发议论地“解释世界”,它既“不能离开人类文明发展的大道”,又要“继续挖掘马克思主义的真理颗粒”,还要“不断激活传统文化的积极因素”,[11]回归现代性“自我反思”的理性精神,不断解放思想,在现代化实践中,不断丰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叙事话语,以为文化现代性建构提供路径指向。

(一)中国文化现代性的文化本体建设

无论强调普遍性而坚持文化同一性,还是强调特殊性而坚持文化独特性、相对性乃至原生性,应当说,“普遍主义”与“特殊主义”之争是任何后发展国家和民族所要共同面对的基本问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这一“结合论”所提供的方法论启示是,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问题,也不是谁代替谁的经验覆盖,而是一个融合创新问题,“新我而不失我”并形成“本我”的问题。换句话说,文化现代性建构不是外部注入的,而是在“结合”“创新”中内在生成的。正因为马克思主义这种“人类”关怀,使得其推动的文化现代性建构内在具有普适性的民主、科学、契约与集体主义等价值元素,正因为中国历史、文化和经验的“民族”传统,使得文化现代性建构根植于中国大地而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和中国适应性形式,无视中国特殊性,将不可避免地带来马克思主义对中国问题的遮蔽,文化现代性建构必然是空中楼阁,不接地气。一些国家通过暴力革命、政治重建、制度照搬、模式复制、粗暴赶超等方式,非但没有走上富强民主文明的现代化之路,甚至还因缺乏稳定的基础而长期陷入政治上的弱乱、经济上的“低水平均衡陷阱”和文化上的价值混乱。在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历史进程中,马克思主义也曾被当作僵化的教条,给中国现代化探索带来巨大损失和沉痛灾难。面对输入型的文化传统,太靠前或是太靠后,都是文化本体地位没有到位的深刻表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要促进中国文化传统形成现代性的生长机制和精神基因,其必然结果是形成中国文化传统的新形态,背后体现自身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因而中国文化现代性的建构不是中国文化传统的断裂,而是中国文化传统的现代转型——既包括代表人类现代性方向的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民族化,也包括作为文化现代性生成土壤的中国文化传统的现代化、时代化。

无论是民族化还是时代化,只要在开放的环境下建构中国文化现代性,就不得不面对与社会主义现代性并存的资本主义现代性及其工业文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推进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不是要终结工业文明,而是要开启人类发展的更多可能。社会主义现代性也不是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终结,而是一种超越。我们并不否认资本主义现代性对于人类文明的积极贡献和对于中国现代性建构的积极影响,而要辩证地看待资本主义在“解放生产力”和“解放生产者”上的历史进步意义,这也是马克思本人坚持肯定与否定相统一的辩证否定观。作为与社会主义并存的社会发展模式,资本主义具有很强的调适和修复能力,仍将主导当今乃至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世界现代性建构,在它所能容纳的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所有潜能发挥出来之前是不会消失的,它所确立的科学、理性和人文精神对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仍然是不可忽视的外部变量。这一不可否认的事实说明,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是在与世界交往中实现的。因为“现代化建设不是一个民族和国家自我封闭的精神运动,而是一个对外开放的历史过程”。[2](p1)如此,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是,虽然社会制度不同,但并未割断社会主义与整个人类历史的文明进程和整个社会发展的逻辑。稍加梳理就不难发现,中国现代化正是经历了正、反、合的历史过程,才会形成一个成熟稳定的文化现代性模式。这个过程既通过历史纵向逻辑中的自我否定,又在横向逻辑的我与他者关系中认识自我,甚至直接放到他者视野里比对自我,只看到他者标准,忽略他者的成长过程,在强大的他者面前容易失去主体的自我。在经历了正、反、合的钟摆式历史发展过程后发现,他者不是我们的立场,不是我们的本源。成熟健康的文化现代性建构最根本的是回到本体性,没有本体性建构的文化现代性建构是不可能的。本体性建构不是在学习他者过程中失去主体的自我或是从他者那里寻求自我建构的内在根据,而是回到自我或是寻求自身内在的合理性。文化现代性建构首先要找到自己的主体性和主体意识,文化自觉和自信绝无可能在主体缺位的情势下获得。

文化现代性建构的主体既可以是民族/国家的,也可以是组织、人民或人,也就是说,文化现代性建构离不开主体的现代性或现代性的主体性培育。现代性确立始于现代意义上的“人是什么”层面的主体性认知,现代性的主体性培育是使主体具备现代理性精神,“现象世界的价值是由学理性的哲学文化来给定、确立的;现实的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也是由学理性的哲学文化来哺育与培植的。仅仅单纯的思想启蒙而未能进行学术的建设,启蒙的观念就还不能称为民族的文化,还不能内化为民族的精神与‘国民性’。现代性在根本上是人的现代性,即人在观念与行为上的现代性。只有通过具有现代观念的、理性的人的支撑,社会才能真正发展起科学与民主。”[5]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维度是通过反帝反殖民的民族革命实现了对民族/国家主体性的塑造和提升,通过反封建反官僚资本主义的民主革命实现人民当家作主的人民主体性的改造和增强,从而实现主体自觉。主体自觉是要改变中国文化被西方话语和旧中国统治者阶级话语塑造的“客体”地位,成为在全球化和现代化过程中立足的“主体”,“一个对自身文化充分认知、充分认可和充分信任即文化自信的民族国家才能获得真正的主体性,文化自信是民族/国家主体性的标识。走向文化主体性成为经济快速发展背景下进一步提升国际影响力,彰显中国价值的必然归宿。”“只有获得文化主体性,政治主体性、经济主体性才能获得灵魂的支撑,民族主体性才能真正地建立起来。”[7](p113-120)文化自信是文化主体性的“心灵的力量”,为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提供“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现代民族心理。

(二)中国文化现代性的文化理想塑造

开创“世界历史”新纪元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必然超越西方、欧洲或基督教文明等地域、文化或文明的现代性偏狭,“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0](p75)在马克思看来,历史尚未真正开始,真正的历史——世界历史——是包括非西方在内的整个人类历史。马克思现代性的文化理想就不局限在某一制度框架内,也不局限在欧洲或西方文化圈、基督教文明里,而是世界历史的视野和人类关怀,包括非西方历史实践的经验与价值的人类表达,它代表着人的类本质进步的内在要求,从而使得现代性的建构过程与人的自由解放的历史道路相同一。不是像萨特批评马克思理论的“宏大叙事”中有一个“人学空场”,相反,马克思从人的本质探索到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一生致力于人类解放事业和人的幸福,同时,马克思理论视野中的“人”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而是大写的“人”、“现实性上”的“人”。基于这样的“人学”,马克思现代性的文化理想充满人的关怀,使人的现实存在(类本质)发生根本变化,这种变化是内在的,不是外赋的,其根本标准是,人有没有变得更自由、更解放,从而促进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从这个维度去理解,现代化就是根源于人的类本质变化的历史运动,类本质变化的内在动力是人对自由和解放的文化现代性追求。

文化理想塑造要解决的问题是,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何以可能?中国将给世界呈现什么样的发展图景?如何更好引领现代化发展?文化现代性建构不是以普遍性还原为中国文化特殊性存在,而是将中国文化传统的特殊性向普遍化努力,向类本质出发,这才是文化的本质存在和“化成天下”的最高理想。文化理想塑造要积极培育以核心价值观为主要内容的核心价值体系,重塑与现代化历史实践相适应的理想人格,主导文明的发展方向,为现代化行动逻辑赋予意义,造就与现代化硬实力相匹配的文化或文明“软”实力。这样就会形成一个不断更新不断优化的现代文明秩序,这个秩序不是僵化封闭的,而是弹性开放的,是与新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相统一,与世界相协调的文明新形态。

文化现代性建构对于当代中国仍然是未竟的事业,“现代化”早已被我们接受并成为社会主义建设发展的目标。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需要审慎观察世界历史潮流和人类走向,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框架中理性检视现代性话语理论,既要仰望天空,也要脚踏中国大地,既要强化民族意识,也要强化世界意识、人类意识和时代意识,以世界眼光、人类情怀和时代精神理解和阐释马克思主义,不断提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境界。中国是一个大国,在迈向强国的现代化过程中,“我们前所未有地靠近世界舞台中心”,作为文化理想当代表达的中国梦,其内在规定着的国家、民族和人民维度,必定越来越深入地拓展世界维度,“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和世界各国人民和平发展、繁荣幸福的美好梦想相通,在民族、国家主体意识向世界主体意识的提升中,文化理想就集中体现中国乃至世界人民的根本利益。中国文化传统——包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体认和涵养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文化理想,今天依然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源源不绝的精神命脉和蕴育世界意义、人类情怀的肥土厚壤,而非连根拔起的历史虚无。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的文化理想与“天下为公”的大同思想、“兼济天下”的远大抱负声气相通、意义共契,在面向大众、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文化现代性建构中,凝结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作为叙事话语的意识形态里和作为价值形态的文化模式里,超越狭隘地域、民族的文化隔阂和文明冲突,通过人类命运共同体,走向“自由人联合体”。

(三)中国文化现代性的文化话语建构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叙事话语供给了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价值系统和表达系统,也就是说,文化现代性必须既要建构中国文化现代性的价值体系,也要建构中国文化现代性的话语体系,话语建构的根本目的在于解释和改变,是实现理论自觉的路径和标准。马克思主义诸多概念术语和哲学范畴已然融入中国文化生活和理论话语之中,比如资本与劳动、阶级与革命、人民与解放、矛盾与辩证法、理论与实践、物质与意识、意识形态、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等等,已经如此深入我们的思维方式和语言风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及其实践以一种自上而下的党和政府意识形态话语呈现。

文化现代性建构必须深入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现代化的历史实践所开启的特定内容中,这样的内容需要特定的话语去表达,“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个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形成的”。“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取决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需要的程度。”[10](p11)客观地说,资本主义现代性内在悖论与矛盾不同程度不同频率地在中国显现,中国“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不比不发展时少”,[15](p1364)现代化过程中要不断为新产生的问题提供解释,回答、解决好新的现实性时代性问题是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前提,也是文化现代性建构的必然要求。问题包括问题的现实内容和提问方式,其本身预设着解释问题的视角和限度,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在于以其创新性的理论预设,转化和提炼具有问题指向性的叙事话语,使之敏锐且精准捕捉问题的特定内容,从而成为文化现代性中最具生命力的部分。如此说来,建构文化现代性话语体系并不意味着沉浸于现实世界之外的概念推演和语言游戏,或止于无关痛痒地“解释世界”,任何“改变世界”的真正哲学都源自对现实矛盾和时代语境的深刻把握。因此,必须从庸俗的流行话语、抽象空洞的教条主义和毫无内容的形式主义中解放出来,代之以新鲜活泼和为中国人民喜闻乐见的话语形式。

随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性推进,文化现代性话语体系在其过程中逐渐获得某种独立性外观,但其“真正内容”最关乎历史实践的本质,而不是完全自足和独立的、在象牙塔中就可以制造和保存起来的纯精神产品,本身包含解释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话语机制和原则,为现代化历史实践的可能性开辟道路,通过话语的内在澄明和外在厘定,在根本上获得理论与实践的统一,真正实现理论自觉和文化自信。文化现代性话语体系建构不是纯技术的搬运堆砌,也不是能够通过外在的设计来进行人为安排的,本质而言,它是一项“文化工程”“思想任务”“理论事业”,不以黑格尔所谓的“主观思想”及其“外部反思”遮蔽现实,而是切中现实、揭示现实和反映现实。切中社会现实的实体内容,不是通过“外部反思”“玩弄抽象空疏的形式”,文化现代性话语体系建构意在揭示中国问题、中国经验,历史必然地指向一种意义深远的开拓与创造。话语体系的真正建构来源于“原创性的胜利”,而不是单纯的容受性。[16](p5-13)总之,中国文化现代性话语建构必然直接关联于中国文化传统语境和现实性时代性问题,通过创造性转换和创新性发展,生成一套不同于文化现代性的西方原生话语的中国话语,这套话语体系是基于权利平等、文化并置的语法逻辑和价值基础。

结语

中国延绵数千年至今不绝的文明发展史,有着自身运行不辍的文化语法与逻辑,它既有着抗拒现代文明的“文化惰性”,也有着封建文化形态改良性遗传的“文化惯性”,难以依靠自身自然生长出与现代文明相应的现代性。近代中国的民族危机同时伴随着深层次的文化危机,其实质无疑是遭遇现代性的后果。正当此时,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产生于西方文化母体并内含着现代性精神特质的文化现象,在其世界化和民族化双重逻辑中,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于是,“中国时间”和“中国问题”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叙事语境。在革命、建设、改革和发展的历史实践中,中国共产党形成了并丰富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叙事话语,推动着中国文化现代性的生成与建构,成为不断更新和优化中国文化或文明秩序的输入性变量。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断建立起本质联系的过程中,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的性质和言路在寻驿中择定,价值和使命在启蒙中自觉,路径和意义在建构中呈现。马克思主义是一个与时俱进、不断发展的理论体系,在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过程中时刻面临着语境转换、语法重构、语词再造、语义生成、话语建构等新的问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叙事话语本身也在现代化强国建设和民族复兴的历史实践中不断生成、不断丰富,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就不是一个封闭的精神运动,必将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本质联系中不断开辟新的历史形态,“创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文化,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17]中国文化现代性建构作为一项“未竟的事业”又将以怎样的精神努力和理论贡献为其提供精神指引和规定性?这样的“新文化”和“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又会怎样超越民族性而获得人类性表达?在文化现代性建构中把握新文明类型开启之现实可能性?等等,诸多问题留待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中进一步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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