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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的学术脉络和学科走向

2023-10-07陈志平

大学书法 2023年1期
关键词:书法美术学科

⊙ 陈志平

回到母校这个云端上和大家共同探讨学术问题,我觉得很荣幸,我今天的题目是《书法的学术脉络和学科走向》,现在跟大家分享一下,希望得到大家的批评指正。

书法史上最早的一次有关书法学科地位的争议,可以追溯到汉代的鸿都门学,论者以为,鸿都门学冲破了太学自建立以来将经学作为唯一教育内容的樊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文学艺术大学。鸿都门学好景不长,“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很快就夭折。除了政治上的原因,主要归结为儒家“经学为本、技艺为末”的思想观念使然。

唐代以前,“字学”与“书学”基本上不分,“书学”假“字学”之威,往往还能得到重视;魏晋以降,随着书法艺术特性的凸显和艺术身份的确立,“书学”逐渐与“字学”分离,其地位反不如以前。将“书学”著作录入“小学”始于《汉书·艺文志》,宋代以前,书学著作以归入《经部·小学类》为常态。南宋尤袤的《遂初堂书目》将《法书要录》等十三种著作录入《子部·杂艺类》,陈振孙踵事增华,强化了这一做法,这是对书学著作归于《经部·小学类》的一次反拨。

书学著作从《经部·小学类》转入《子部·杂艺类》,其地位的降低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必然,与此同时,“书为小道”的观念也在不断强化。唐代以来,书法的地位甚至不如“六博”。刘禹锡《论书》针对时人“敢以六艺斥人,不敢以六博斥人”之不良现象,主张对书法既不过分重视,也不过分轻视的“中道”原则,将书法置于“文章之下,六博之上”,以求“六书之学不堙坠而已”,这体现了矫正书道下衰趋势的努力。柳宗元《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则从文(书)和道的关系入手,对“书为小道”做了新的阐释。与传统的“书为小道”泛泛而谈不同的是,柳宗元区分了内、外之“道”,认为“贵辞而矜书”是道之“外”,故不足在意。韩愈也有类似的观点,韩愈《送高闲上人序》鲜明地提出了技艺至精者“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的主张。作为代表了主流文化思潮的韩、柳的观点必然影响到书法,于是有关对书道探讨的焦点遂从“大小”一变为“内外”。

然而,真正意义上提振书道下衰趋势的努力,还是要从内部入手。中晚唐时期是儒学发生新变的重要历史时期,以韩愈、柳宗元、刘禹锡、李翱为代表,他们在理论上援佛融佛,构建新的道统论、心性论等,为宋明理学开启了新方向。与宋明理学内在发展脉络相呼应,书法也实现了由外到内的转变,柳公权的“心正则笔正”正是这一转折的标志。“师心”说的出现表明书法开始走上与作者本有性情相结合的道路,“书如其人”说也逐渐深入。与书法“人格化”几乎同步发生的另外一个趋势就是书法的“文学化”。

在“心性论”的大背景之下,实用的书法一变而成为修养的书法,书法走上了由外到内的内涵式发展道路。诚如黄庭坚所云:“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增强道德品质、厚植文化素养成了医治“俗病”和提升书法格调的不二法门。

书法与绘画的关系,由来已久。因为二者都诉诸视觉,关涉形象的呈现。书画相互影响体现为两种途径,一是书法图形化,二是绘画书法化。魏晋南北朝以来的杂体书,体现了书法艺术图形化的发展趋势,但是最终大部分杂体书在历史的烟尘中销声匿迹。唐代以来,虽然也存在一些杂体书,但是在理论上已经受到轻视和否定,如孙过庭《书谱》云:“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图真于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其背后原因与书法逐渐由外到内,脱离“形学”走向“心学”的历史大趋势有关。

唐代的张彦远倡导“书画用笔同法”,在理论上开启了绘画书法化的历史征程。绘画的书法化,与中唐以来形成的以“人文化”为核心的书法“心学”传统保持着深刻的内在一致。宋代以来,四种趋势得到了强调:一是画向书靠近,更加强调用笔,有所谓绘画书法化的倾向;其二是书画向诗靠近,形成“字中有笔”“画中有诗”的倾向;其三就是诗书画都向文靠拢,有所谓“以文为诗”和“书卷气”的说法;其四就是诗文书画都向“德”靠拢,归纳起来就是“归本于人”“先文后墨”。画向书靠近,而不是书向画看齐,成为唐宋以后的主流走向。

唐宋时期,“书学”的主要含义一是指官方的书法培训机构,二是指“八法”或者“书法研习”,即书写实践本身。与此同时,与书法有关的理论知识也逐渐丰富起来。特别是笔法论的勃兴,这是书法史上一个特别令人瞩目的现象。唐代以前,书法的传承多以师徒间的授受为主,具有私密性,很难形诸理论文献。唐宋以降,随着书法文献的不断增加,“书学”渐渐转向描述书法理论知识。宋元之际,“书学”一词的内涵完全转向了理论形态的书法学术了。逮至清代,这一义项得到进一步的发挥并被凝定为主流的表述。厉鹗《樊榭山房文集》卷第二《六艺之一录序》论及作为“六艺之一”的“书学”的内容:“以金文石刻法帖为经,以书论、书体、书谱为纬”,大凡书法作品的品评赏鉴、考证甄别、文字音训、著录收藏、摹拓编撰、理论研讨无不属“书学”的范围。这实际上是将“书学”理论化、实物化、学术化了。作为书写的动态过程,虽然内在地包含在“书学”之中,但是并没有得到突出的强调。

与古人将“字学”与“书品”刻意区分不同的是,现代意义上的“书法学”则将二者有意弥合,这样似乎可以丰富书法的学科内涵。另一方面,进一步将书法学理化,而将活生生的书法实践有意无意地排除在外。这样做的结果必然导致理论研究和书写实践的相分离,其积极意义是为文史研究者介入书法研究提供了契机,其消极意义在于为各学科门类来“宰割”书法提供了方便。

近三十年来,书法的学科属性经历了四次大的改变:一是2011 年艺术学(包含了书法)从文学中独立出来成为第十三个学科门类;二是2012 年作为隶属于“美术学类”之下的二级学科“书法学”的名称正式出现;三是2012 年以来强调以实践为主的书法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悄然兴起;四是2021 年研究生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将“美术与书法”并列为一级学科。这四次大的改变,是在适应书法高等教育事业蓬勃发展的大背景之下做出的,体现了书法专业化不断增强、学科地位不断提升的总趋势。

让人颇感“吊诡”的是,目前的学科分类并没有体现出书法所具有的人文特性。首先,将艺术独立于文学之外,一定程度上割裂了“文”与“艺”内在关联,会进一步助长不重视读书的风气。其次,将书法置于美术之下或并列,使书法美术化的趋势得到强化,其“心学化”的特质遭到遮蔽。第三,将书法实践和理论研究分开,不利于书法高端人才的培养。第四,从外部提升艺术的社会地位,必然导致书法专业数量激增,在目前书法行业内部矛盾没有得到有效解决的条件下,数量的增长会加剧书法行业低端化的趋势,有可能重蹈“鸿都门学”之覆辙。

以上四点,最让人感到担忧的是书法的“美术化”趋势。从现实利益看,这样做可以让书法沾到美术经过近百年发展而积累的“荣光”,也可以分享到因美术的学科优势而具有的资源“蛋糕”,但是从书法的本质属性和内在要求看,它和美术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书法的“美术化”已经被历史证明是一条崎岖小径,而且是“向下一路”。相对于“美术化”,书法的“文学化”才是向上一路。但从目前来看,书法学科回归文学的大家庭已经不可能,那么,如何处理与美术的关系才是书法学科未来发展需要考虑的重点。

学科升级只是解决了积压多年的学科瓶颈问题,书法的外部环境有所改善,但是书法学科发展的内在矛盾没有改变。就好比一个瓶子,瓶口大了,但是腰身不够大。目前需要做的就是努力提升书法在整个艺术行业中的认可度,即在与同类学科的竞争中获得优势。

然而,学术乃天下之公器,从理论上讲,所有的学科都是平等的,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但是目前教育部的学科分类人为地造成了学科的不平等,这对于传统的学科伤害尤大。与学科分类不当造成生硬割裂的弊端相比,危害更大的恐怕还在于一刀切的思维模式。目前总的学科分类是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二分法,而在管理层面有意无意间混淆了二者的区别。笔者以为,完全有必要在区分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基础上,再区分传统学科和新兴学科、本土学科和外来学科、应用学科和理论学科,各自施策。特别是对于传统学科,更要注重保障文化传承的完整性、针对性和有效性,唯其如此,书法才不至于在时代大潮中被肢解和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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