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俄形象学与印象学的历时比较与镜鉴
2023-10-05李明达王丹
李明达 王丹
形象学从西方传入中国和俄罗斯。印象学不同于形象学,是由俄罗斯创立的一门新兴学科。形象学作为一门科学,是研究历史形成的动态自然的异国文化形象。印象学则是基于某目的人为地创造的形象。我国缺少对俄罗斯印象学的研究,而是引入西方形象学理论进行研究,西方形象学理论也在国内得到了进一步发展。我国形象学主要以研究对象、学科界限、中国形象在异国文学的研究、异国形象在中国文化的研究四个维度展开。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今天,厘清真实的、非人为塑造的国家形象,是对我国国家形象提升的镜鉴。基于此,本文分析了“形象学”和“印象学”作为两门独立学科在中国和俄罗斯的历时发展进程,指出各自理论的源起,各时期中俄学者对学科的理解,概念的异同及其发展特点。
1 研究意义
中国和俄罗斯作为世界大国,一直是全世界关注的焦点,中俄两国关系是新型大国关系的典范。2019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正值中俄建交70周年之际,双方将两国关系提升为“新时代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2021年恰逢《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签署20周年,中俄双方对该条约予以延期。双方在政治外交、经济合作、军事演习、历史交流、文化互动等多领域建立合作关系。当前,新时代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对全球战略结构的变化产生着深刻的影响。
在全球化和跨文化交际的背景下,确立国家形象及其定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尤其对我国而言,认识俄罗斯形象,消除对俄罗斯的刻板印象是加深两国友好交往,全新、全面、客观认识俄罗斯的前提,吸收国家形象、国家印象的养分也是提升我国国家形象的有利镜鉴。目前,国家形象日益成为国际社会的热点话题,但对国家形象、国家印象概念的误解,往往造成对异国形象的认识偏差。因此,科学地解读国家形象、国家印象,将其上升到学科领域,从认识中俄两国形象学、印象学的基本概念出发,认清学科在语义和各阶段历时发展的变化,在全球化趋势不断加强的今天,是十分重要的课题。
2 俄罗斯形象学、印象学的历时研究
西方学者对“形象学”“印象学”的起源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在20世纪50年代的历史比较文学研究中,形象学(имагология)的创始人是法国学者玛丽·卡雷和M·F·基亚。他们认为不再需要关注一种文学对另一种文学的虚幻影响,而要试图理解其他民族和国家的虚幻神话是如何在个人或集体意识中发展演变的。他们试图将学者们的注意力,从文学问题转向对“异国”的接受问题。
西方学者之后,俄罗斯学者对形象学的概念进行了详细且深入的研究。
霍雷瓦(2005)指出,形象学的任务是对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生活的真假认识,研究社会意识中对国家起源、发展模式、社会角色存在的偏见和刻板印象[1]。博尔多瓦(2006)写道,形象学是自我认同的论述,同时是认识异国的话术[2]。保尔科夫(2008)认为,形象学具有历史特点,其任务是分析其他民族形象的源起、内涵及历史变异[3]。埃戈罗瓦(2008)指出,形象学研究的是主要大国间的相互博弈:俄罗斯-美国,俄罗斯-西欧国家,广义上讲,是 “东-西”的对峙,在彼此关系中存在宽容的可能性[4]。季莫申科(2012)强调形象学在学理上填补了对国家、民族形象预估不足的空白,为国家领导实施外交策略提供依据和预判[5]。
在当代社会,形象学不再完全依赖文学研究,而是逐渐涵盖其他人文学科领域,出现了跨学科研究。一些俄罗斯和外国学者从跨文化和跨学科的角度从事形象学研究,并重新定义了形象学的概念。亚森科(1999)将形象学视为文学研究框架下的理论,是历史-文学学科,被定义为“形象学说”。诺依曼(2001)将形象学作为文化学或社会学研究的分支,认为形象学是对参与群体间文化对话的认识。梅津(2010)将形象学作为历史学科的分支,旨在探索某一历史阶段在某国家的社会意识中形成的对另一国家或民族的认识[6]。总而言之,形象学在长期的发展中冲破了文学研究的框架。
形象学的基本原则是以认识异国形象为开端,再看自己(本国形象),以促进跨文化交流和跨文化的认识。其主要特征是,在不同人文社科领域构建异国形象的演变过程。换句话说,形象学研究的是如何理解和分析异国形象的社会文化起源。
除了来自西方的形象学,在俄罗斯学界还有另外一门人文社会学科,被称为“印象学” (имиджелогия)。印象学的发展离不开俄语词根“印象”(имидж)的概念。印象广义上是有目的地形成个人、现象、物体的形象,以产生对某人情感或心理上的影响,通过推广、宣传获得持续的认可及威信。因此,“印象”是印象学的核心基础。“印象”的概念起源于20世纪50年代的西方,最初用于广告宣传中。20世纪60年代,这个术语再次出现在营销活动领域,作为对消费者心理影响的主要手段。
印象学作为一门相对年轻的学科,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俄罗斯,此前都没有这样的学科和应用方向,它被认为是俄罗斯的学术产物,对印象学而言,研究印象形成的机制不仅是理论需要,也具有应用型特点。谢普被认为是俄罗斯印象学的创始人。1994年他出版专著《印象学:个人魅力的秘密》,提出了印象学的术语概念,形成科学研究的新领域,并将其引入俄罗斯的日常生活中。
印象学是有目的、有针对性地建立特定的、具体的甚至是对某人某物故意虚构的形象。波切普佐夫 (2001)提出印象学是体现大众传播现象的学科[7]。彼得罗瓦(2004)认为印象学应该研究人、组织、商标、物品、服务形象的形成规律、功能及管理模式[8]。帕纳修克 (2007)将印象学定义为形成(个人、组织、商品)形象的理论、实践学说,旨在为职场环境重塑形象,推出科学的方法依据及实施方向[9]。貝科娃(2014)指出,印象形成的历史条件,促进了印象学作为当代人文学科的迅速传播[10]。综上可见,印象学研究的是印象塑造的过程及规律。
如今,印象学的概念广泛应用于俄罗斯社会、政治、经济、教育、文化、卫生领域等。2002年, 俄罗斯成立了印象学研究院,印象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受到普遍重现。很多大学通识教育和职业教育院校成立形象学系,开展教学。印象学作为高校的必修科目,主要培养文化工作者及公共关系专业人才。
科兹洛夫(2015)指出,一些学者认为形象学是一种创建印象的学科,实则并没搞清“形象学”和“印象学”的差异。印象学的词根是印象而非形象,印象学在“培养个人魅力”和“创建和塑造实用型综合印象”两个方向得到应用和发展[11]。其实两门学科有所不同,有必要区分开来。
“形象学”“印象学”是在本国文化里研究异国形象及其文化的基础。他们的异同在于:
(1)形象学的研究对象是“异国”文化、民族、国家的形象,是在接受者文化中自然形成的动态过程;而印象学的研究对象是专门塑造某人或某物正面形象的过程和方式。
(2)印象学是对各个群体(个人、组织、社会和整个国家)形象的构建与重构;而形象学不能用来研究个人形象。
(3)形象学作为一门学科,研究历史形成的动态的、真实的、自然的异国文化形象,本质上是研究文化的历史,以“他-我”二元对立原则为基础,通过研究异国形象,映射本国文化的形象,以促进跨文化交流及相互理解;印象学研究某人或某事被塑造的人为的、有目的的形象,借助多元化的宣传,以广告、大众媒体、公共关系等手段,获得持续的认可和权威。
3 中国形象学、印象学的历时研究
在20世纪90年代,形象学逐渐传入中国,近年来在中国迅速发展,成为一门重要的学科。形象学基于比较文学在中国出现,其传播、发展离不开我国学者孟华的贡献,她在其著作《比较文学形象学》中提出的形象学概念,在中国学术界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孟华(2000)强调,形象学在“本国与异国”语境中(根据二元对立原则)很少关注文学与文化的关系[12]。 以比较文学为出发点研究他国形象不够充分,逐渐被新学科形象学取代。基于形象学研究异国形象在我国得到积极发展,在我国形象学的理论和方法论研究主要涉及以下四个方面:研究对象的问题、学科界限的问题、中国形象在异国文学的研究、异国形象在中国文化的研究。
3.1 研究对象问题
形象学研究的基本对象是异国异族形象,即他者的形象。形象学始终研究的是对“我”与“他者”间文学、文化关系的关注。姜智芹(2008)从跨文化的角度认为,一个民族在他国所呈现出来的形象类型并不在于它是否与现实相符合,而在于它能否引起各民族间一系列的刺激、反应或互动,是否诱发了有意义的变革,并对历史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13]。赵颖(2011)指出,通过自身文化与他者的文化比较、交流、诠释形成的“他者形象”深藏了本土对异族或异国文化的整体看法、态度、观点和立场,而“他者”的“形象”也映射出某种对本土的文化的态度、看法以及观点和立场[14]。由于不同国家、民族在文化上的巨大差异,它并不要求从史实和现实统计资料出发原样复制异国形象,而只是一个幻象,一个虚影。作者对他者的曲解、夸饰和想象是必然的。彭伟(2014)认为异国形象呈现两种类型:乌托邦形象和意识形态[15]。乌托邦化的形象质疑本国社会秩序,趋向于对异国形象的美化。意识形态指作家在依据本国占统治地位的文化范式表现异国,对异国文明持贬斥否定态度认同和颠覆都是相对的,很难截然分开。
3.2 学科界限问题
中国学者扩展了学科界限,形象学已不再局限于文学领域,从文学形象转向文化形象的研究,形成了跨文化形象学这一开放性的研究领域。周宁教授率先提出了跨文化形象学这一概念。从跨文化的角度关注不同文化体系中的异国形象。跨文化形象学超出了比较文学形象学的范围。从虚构的文学文本延伸到其他不同类型的文本,诸如游记、传教报告、日志、外交文件著作等,拓展了异国形象研究的取材范围和研究对象。随着当代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电影、电视、报纸、杂志等媒介上的异国形象更值得研究。
邓繁荣、钟帆(2012)认为,形象学与其他学科联系,有助于更充分地了解异国形象,更深入地揭示在不同文化群体间对异国文化结果的想象[16]。可以说,形象学的贡献在于,它为跨文化和跨学科研究提供了平台。
3.3 中国形象在异国文学的研究
西方文学中的中国形象研究早在20世纪初期就已有涉及。陈受颐先生发表了一系列有关中国形象的论文,如《18世纪欧洲文学里的赵氏孤儿》《鲁滨逊的中国观点》《18世纪欧洲之中国园林》等。1929年,作家郑振铎写了一篇题为《西方人所见的东方》文章,批评了西方语境中的中国形象。他认为中国形象被西方人曲解了。他写道:“东方离西方真的很远,对西方而言的东方处在被西方人制造的浓雾之中。[17]”
规模较大的要数周宁等编著的《中国形象:西方的学说与传说》(学苑出版社,2004年出版),该系列丛书探讨自马可·波罗时代以来7个多世纪西方对中国形象认识的演变过程,观察西方视野中的中国形象。由此可见,中国的形象研究多存在于文学研究领域,以具体的文学作品研读实践形式面世,但理论探讨不多。
3.4 异国形象在中国文化的研究
与异国文学中的中国形象相对, 研究中国文化中的异国形象也是形象学的重要领域。然而,目前的研究形式却呈现不平衡性。中国注意力大多集中于研究异质文化的“本我描述”,关于异国文学的中国形象专著与论文较多,研究中国文化中的异国形象则相对较少。而实际上研究本国文化中的异国形象,同样也是形象学的传统课题,只是仍处在探索、起步阶段[18]。目前异国形象在中国文化的典型专著有姜智芹的《文化过滤与异国形象》、姜源的《异国形象研究中的文化意义》。我国学者认为,异国形象在中国文化的研究对了解他者形象、加强文化交流有着巨大的作用。
研究中国的俄罗斯形象始于1996年发布的一项题为《俄罗斯形象在中国》的问卷调查。潘德礼、吴伟(2007,2008)发布的两项社会调查《中俄两国良好关系的印证——“中国人眼中的俄罗斯”》《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日益亲近是中俄关系不断发展的基石——2008年度“中国民众的国际观”国情调查俄罗斯部分》,成为中国学界解读俄罗斯形象的重要尝试。柯惠新、郑春丽、吴彦(2007)在《中國媒体中的俄罗斯国家形象——以对<中国青年报>的内容分析为例》的文章中,分析了《中国青年报》建立的俄罗斯形象。李随安探寻了异国形象在不同文化中的认同、误读、过滤等现象,揭示了这些现象形成背后的文化根源和动机,阐释了不同文化中异国形象的复杂性和多元性。2012年他出版的专著《中国的俄罗斯形象》,首次详细地研究1949—2009年间中国的俄罗斯形象,书中根据友好、对抗、正常化的历史分期,将俄罗斯形象分为正面、负面、客观形象三个阶段。
4 结语
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需要对各国国家形象及国家印象进行辨识。“形象学”“印象学”作为独立的学科,在我国及俄罗斯发展迅速,我国从西方引入形象学,并借鉴发展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四大研究方向。我国没有引入俄罗斯的新兴学科——印象学。俄罗斯学界对国家形象主要有两种研究方向:其一,沿袭西方传统学科的形象学,其二,派生出具有俄罗斯特色的产物——印象学,两门学科存在本质不同,在不同阶段发挥各自作用,并形成跨学科多领域研究视角。对我国而言,通过形象学理论及衍生的俄罗斯印象学观点,厘清形象学-印象学之间的异同及发展特点,理解在我国文化、民族意识中认识的是历史上形成的客观、自然、动态的俄罗斯形象,而非人为的被塑造的俄罗斯形象(俄罗斯印象),以促进中俄两国各领域的深入了解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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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系重庆市社会科学博士规划项目(2020BS05)“形象学视域下当代中国文化的俄罗斯形象研究”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明达(1990—),男,黑龙江哈尔滨人,博士,讲师,就职于四川外国语大学;王丹(1990—),女,黑龙江大庆人,博士,讲师,就职于西南政法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