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手稿》中人的发展理论及其对唯物史观的贡献
2023-10-05□马通曹晶
□马 通 曹 晶
(1.上海师范大学 上海 200030;2.上海理工大学 上海 200082)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21党的二十大报告指明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五个基本特征和本质要求,这些都与人的发展息息相关,“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促进物的全面丰富和人的全面发展”[1]22。可以看出,中国式现代化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是以人的全面发展为其重要内涵的,而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其他方面是相互贯通的,所以以物的全面丰富为条件的人的发展渗透在整个中国式现代化之中。《巴黎手稿》(以下简称《手稿》)是马克思第一次系统地研究政治经济学的成果,人的解放和发展是《手稿》关注的核心问题。那么,《手稿》中人的发展理论的基本内容是什么?它对唯物史观又有什么贡献?对于这两个问题,学界目前的研究还较为薄弱。本文拟对这两个问题进行探讨,为发挥《手稿》 中的人的发展理论在推进物的全面丰富和人的全面发展中的指导作用尽一份绵薄之力。
一、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
马克思认为,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这个命题的含义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解释。一方面,人是自然存在物[2]209,是现实的、肉体的、生活在地球上、与外部自然界时刻进行着物质、能量交换的人[2]209。他有眼睛、耳朵、手、脚、大脑等肉体器官,他的意识或自我意识是人的肉体的机能,而不是相反。另一方面,人是能动的存在物和受动存在物的统一。人的能动性是指人具有的丰富的本质力量,这是对象性的“主体能力”[2]191,也被马克思称为“自然力、生命力”[2]209,它们是人的肉体的机能,包括天赋、才能、需要、欲望等,如人的五官感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等[2]189。费尔巴哈也谈“本质力”[3]33,但是就人来说,这种“生产性的本质力”[3]33是指理性、意志、爱。费尔巴哈认为,正是凭借这种本质力,人才成其为人,它是在人之内又不属于人所有的属神的力量[3]26-33。费尔巴哈所谈的本质力是一种抽象的、普遍的原初力量和本质,而马克思所说的人的本质力量则是对象性的生命力,这两个概念的内涵、外延都明显不同,这种不同是因为他们是从不同领域的异化出发来研究人的。人的受动性是指人的本质力量的表现和确证是离不开存在于他之外的、不依赖于他的对象的,这些对象在人的本质力量的发挥中起着不可缺少的制约、限制作用。人的能动方面和受动方面的统一,就是人的本质力量在客观对象的限制下得到实现、表现或者确证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既有人的本质力量的发挥或者说人对对象的作用,也有对象对人的限制、制约,这一过程又被马克思称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或者生产,它可以分为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生产不可能是一个人孤立地进行的,必然处于与他人的关系中。马克思对生产的分析已经超出了孤立的个人的视野,从对个人的研究必然地走向了对社会的研究。生产的外延非常广泛,除了私有财产的生产和消费也就是经济领域以外,宗教、家庭、国家、道德、法、科学、艺术等也都属于生产的范畴。[2]186
在马克思看来,私有财产的生产和消费是人的各种生产的“感性展现”[2]186,也是“人的实现或人的现实”[2]186,而其他领域则是意识的领域。按照马克思继承自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原则,可以很自然地推论出来,前者在社会生活中就是主词,是第一性的,其他领域则是宾词,是派生性的。虽然马克思在《手稿》中没有直接地表达这一思想,但是他在谈及异化的扬弃时坚持了这一原则。他认为,对私有财产的扬弃也是对一切异化的扬弃,这种扬弃是人从宗教、家庭、国家向社会的人的复归。[2]186
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是《手稿》关于人的发展的理论的前提。人不仅在私有制条件下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在异化劳动和私有制的扬弃过程中以及在人成为类存在物之后,也都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手稿》中关于人的发展理论的另外两个关键命题是:人是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人是类存在物。前者着重强调人成为类存在物的过程,但是也无法避开谈论人的发展目标,后者则阐述人的发展的目标。
二、人是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
马克思认为:“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就是说,是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因而是类存在物。”[2]211这里的“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来自黑格尔《小逻辑》中的“自为存在”概念,自为存在是存在论中“质”的发展的最高阶段,存在否定自身而过渡到定在,定在再一次否定自身就过渡到自为存在,因此自为存在包含“存在和定在于自身内”[4]204。黑格尔说:“自为存在作为存在,只是一单纯的自身联系……而是包含区别并扬弃区别的无限的规定性。”[4]204自为存在包含一切区别于自身,它的自身联系是自身与自身的他物的联系,因此它不受他物限制,也不过渡为他物,这样自为存在就是独立自存的,因此也是自由的。马克思认为人是自为存在物,其第一层含义就是指,随着人的本质力量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对象化和异化,随着人显示出自己的全部的本质力量,异化将被扬弃,人之外的对象将会成为人的对象,人的各种本质力量也将为人所占有,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以广阔的、完整的对象为目的,同时也是以主体能力的发挥为目的。马克思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人将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来实现对对象的占有和对人的现实的占有。[2]189这必然涉及各种本质力量的关系,只有在每一种本质力量的发挥以其自身为目的的同时也成为其他能力发挥的条件的时候,才可能实现这一点。对于这样的自为的人来说,他的主体能力在对象的限制、制约下的发挥已经成为他的享受。[2]189
人与自身的关系必然要通过他与他人的关系来实现和表现。当人实现了对自己的生产、对象和本质力量的占有,也必然占有他人的生产、对象和本质力量,这种占有是相互的。“活动和享受,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2]187体现每个人个性的对象不仅仅是为自己的存在,也是为别人的存在,又是别人为他的存在。“同样,别人的感觉和精神也为我自己所占有。”[2]190其实,不仅仅是感觉和精神,每个人都通过社会关系占有其他人的一切本质力量,使其成为共有的财富。这样的社会关系是属于人的本质的社会关系,它就是个人的本质力量及其对象化活动,而不是抽象的、与个人对立的。这样的社会关系被这时的马克思称为“社会”。[2]187与此相对立,私有制条件下异化的个人之间的关系则是奴役、斗争和对抗,这是他们与自身关系的必然结果,又成为他们与自身关系的原因。自为存在不仅仅表现在人的现实存在或者类存在上,还表现在人具有普遍意识或者类意识上,类意识和类存在相互确证。总的来看,我们可以把自为存在概括为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这种发展的社会性,这里的社会性是指消灭了剥削制度后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而不是一般的社会性。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有这样的用法,他说,消灭了剥削制度后的自由的劳动的实现要有两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劳动的“社会性”。[5]174如果把外在的自然界和他人都理解为个人的他物的话,可以明显发现马克思对人作为自为存在物的理解是对黑格尔的自为存在概念的吸收和利用。
黑格尔也举出“我”作为自为存在最切近的例子,认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且因而异于一般自然,即由于人知道他自己是‘我’,这无异于说,自然事物没有达到自由的‘自为存在’而只局限于‘定在’,永远只是为别物而存在”。[4]204可见,黑格尔认为人因为有自我意识,才成为不同于自然物的自为存在,才是自由的。马克思说:“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2]162从这段话来看,马克思认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也就是劳动把人和动物区分开来,使得人成为有意识的存在物。黑格尔所说的区分人和动物的自我意识,并不是根本的区别,最根本的区别在于人和动物的生命活动的区别。因此,在马克思看来,人能够达到自为存在,从根本上说不是因为他有意识,而是因为他有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或者劳动。劳动异化和扬弃的过程是人达到自为存在的最根本的途径。当然,马克思所说的劳动是有自我意识的因而是自由自觉的,马克思虽然否定了黑格尔仅仅把自我意识看作人与动物的区别的观点,但是他也没有否认自我意识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
黑格尔讲的自为存在不是一个静态的存在,他还把自为存在作为理想性,它是从实在性发展来的。黑格尔认为“自为存在现在一般可以被认为是理想性”[4]204,并且指出,“但是真正来讲,……若将实在性的潜在性加以显明发挥,便可证明实在性本身即是理想性”[4]204。这样能够发展为理想性的实在性并不是孤立的定在或者自然,而是依存于精神的自然。认为自然依存于精神,这是黑格尔唯心主义的表现,黑格尔认为精神和自然共同构成实在性,并且这一实在性经过否定之否定的发展,扬弃自然并把自然包括在其内,从而能够成为自由的自为存在。这无疑对马克思有重要的影响。马克思指出,人的对象、感觉都不是直接存在着的对象、感觉,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自然界,都不能直接归为人的存在物。[2]211人成为人、成为自为存在或者类存在物,必须经过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发展过程。这一过程就是以经济领域为其现实的、感性的存在的整个生产的异化以及这种异化的扬弃的过程。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马克思关于人有一个辩证形成过程的思想不仅仅是对黑格尔的自为存在思想的批判吸收,它更主要的来源是整个黑格尔体系所体现的辩证法。这个问题已经有很多学者讨论过,在这里不再重复。
三、人是类存在物
在《手稿》中,“类存在物”是指占有了人的类本质并具有社会性的人。马克思所说的人的类本质基本上继承了费尔巴哈的类本质概念,费尔巴哈把理性、意志、爱当作人的类本质,类本质是以人的自然本质为基础的,马克思所说的人的类本质则包括自然、人的精神的类能力。马克思说:“人的类本质,无论是自然界,还是精神的类能力,都变成了对人来说是异己的本质,变成了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2]163但是,在马克思看来,人能够占有费尔巴哈所说的类本质,从根本上说是因为他有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这样,马克思把类存在物的根本规定就放在了人的生命活动上,而不是费尔巴哈理解的理性和道德。作为类存在物的人的另一个规定是人的社会性,其处在属于人的本质的社会关系中。这种社会关系是人实现了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进而实现人的全部生产的自由的结果,但它不是独立于人的生产之外的,它就是人的生命表现和财富,并且在它产生之后就和人的生命活动和其他生产相互作用,成为人的本质实现的条件。[2]187-188
马克思说的人是类存在物与人是自为的存在物的意思是相通的,作为自为存在的人的自由和社会关系都适用于类存在物。除此之外,作为类存在物或者自为存在的人和异化的人的一个显著标志在他们的需要方面。需要也是人的本质力量,马克思认为,富有的人就是有丰富的人的本质的人,是扬弃了私有制条件下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他的需要是对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全面的需要,既包括物质需要,也包括精神需要、交往需要等。正是有了这样的需要,他才能进行全面的生产从而实现自由、全面的发展。而异化的人的需要归结到一点上就是对货币的需要。
人作为自为存在和类存在物的区别在于,人是自为的存在物包括人的异化及其扬弃的过程,其中最后的环节也即异化的扬弃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2]197,从根本上说是对发展到顶点的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从整体上说是对人的本质的全面占有,是向社会的人的复归[2]185。马克思在《手稿》中把人的发展的这一阶段称为共产主义,类存在物是人类发展的目标,这一阶段被马克思称为社会主义阶段。在社会主义阶段,人已经通过自己生产的异化和扬弃异化而诞生,占有了自己的生产、产品和本质力量。这使得凌驾于人与自然之上的神的观念成为不可能,因为这些观念就是人对于外化的自己的本质力量的扭曲反映。随着异化的扬弃,人们已经自觉地把人和自然看作世界的本质。[2]197这种感性意识也是类存在物的一个重要特征。
这也回答了本文开头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手稿》中的人的发展理论的基本内容包括理论前提、人的发展过程和人的发展目标三部分内容。理论前提是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发展过程是以劳动的异化和异化扬弃为根本的人的生产的异化和异化的扬弃,而发展目标则是作为类存在物的人。
四、《手稿》中的人的发展理论对唯物史观的贡献
《手稿》中的人的发展理论虽然在表达上还带有浓厚的费尔巴哈色彩,但内容极富独创性。可以发现,这一理论是唯物史观的前身。那么,这一理论对唯物史观的贡献是什么?或者说,它的哪些思想被批判地保留在了唯物史观中呢?只有弄清了这个问题,我们才能批判地看待《手稿》中的人的发展理论,继承其精华内容。恩格斯曾指出,《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是“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献”[6],所以我们对上述问题的探究是结合《提纲》及其之后的相关著作进行的。
1.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与唯物史观的几个基本概念
人是有生命的存在物与唯物史观中的“现实的个人”[2]519、生产、生产关系、生产力概念都有密切关系。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的第一层含义是人是自然存在物。自然存在物是唯物史观的前提也即“现实的个人” 的一个基本规定性,《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谈及“现实的个人”这一概念时指出,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就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2]519
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的第二层含义是,人是能动的存在物和受动的存在物的统一,这一统一体现在以经济为其现实存在的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活动上。在这里,马克思提出了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或者生产的概念,这是唯物史观的又一重要概念。“生产”概念揭示了唯物史观最重要的研究对象的共同形式,不仅私有财产生产和消费属于生产,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也属于生产。[2]186以生产概念特别是其中的劳动实践概念为依托,马克思还解决了旧唯物主义在环境和人的关系上最终陷入唯心主义的问题,在把人理解为历史的主体的同时,坚持了唯物主义的历史观,也摒弃了唯心主义历史观中历史主体的抽象的、脱离受动性的能动性。在《形态》中,马克思又对生命生产的社会关系这一重要的唯物史观概念进行定义——“社会关系的含义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2]532。马克思在《手稿》中把活动规定为人的本质力量之一,因此社会关系的概念也是借助本质力量对象化或者生产概念来规定的。
在规定生产概念的时候,马克思还提出了人的本质力量或者主体能力的概念,这概括了人在面对对象的时候的一切机能。后来唯物史观中的基础概念生产力与人的本质力量或者主体能力的概念有着明显的联系。马克思在《形态》中指出:“第一,生产力表现为一种完全不依赖于各个人并与他们分离的东西,表现为与各个人同时存在的特殊世界,其原因是,各个人——他们的力量就是生产力——是分散的和彼此对立的,而另一方面,这些力量只有在这些个人的交往和相互联系中才是真正的力量。”[2]580马克思在这里区分了唯物史观的生产力概念的两个层次——个人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并且明确指出各个人的力量就是生产力。这里谈的生产既包括物质生产,也包括精神活动、政治活动、宗教活动等。[2]575因此,个人生产力也是一个全面的生产力概念,相应的,社会生产力也不是单纯的物质生产力。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以下简称《序言》)中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提到生产力的时候都在这一概念的前面加上了“物质”这个限定词,其后的使用中由于语境本身的限定而可以省略这个限定词,所以他没有再加。这表明,马克思在《序言》中也没有直接把生产力等同于物质生产力。个人生产力以及社会生产力都是不断发展的,正是因为这种发展,才有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唯物史观的个人生产力与《手稿》中的人的本质力量都是个人的力量,都具有对象性、全面丰富、不断发展的特征,其继承发展关系是显而易见的。个人通过交往把他们各自的生产力组织成社会生产力,因而人的本质力量概念通过个人生产力而成为社会生产力概念的重要来源。
2.“人是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与社会基本矛盾理论
人是自为的存在物首先是指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个人的发展的社会性质,在这一方面它与人是类存在物的含义是一致的。这两个命题的区别在于它们所阐述的人的发展阶段是不一样的,自为存在是人从异化到扬弃异化的自我实现过程,但不可避免地谈到人的发展目标,这一目标就作为类存在物的人。为了避免重复,这一部分只探讨马克思发现的人的自我实现过程对唯物史观的贡献。
《手稿》对社会基本矛盾理论的贡献首先在于,它发现了经济领域的异化关系及其必然被扬弃的趋势,从而对唯物史观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思想有直接的贡献。《形态》依然是把分工下的劳动、交往形式、社会生产力等作为人通过生产和交往创造出来却独立于人并统治人的东西,仍然认为人必然也应该在发展了的生产力基础上占有这些自发形成的条件。[2]535-539,574可以发现,人与这些自发形成的条件的关系其实还是异化关系,而马克思追求的还是通过对这些条件的占有来实现人的自由,也就是人成为人、自我实现。当然,在《形态》中马克思看到了这种异化关系在历史上的显现出来是有一定条件的,私有制下也有具体的、有局限的“有个性的个人”[2]574-576,他不再像在《手稿》中那样用异化及其扬弃解释历史发展,而是用历史解释异化及其扬弃。在这些条件中最根本的是生产关系或者交往形式,分工和生产关系不过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生产关系也规定着工人的劳动,把个人生产力连接起来构成社会生产力。因此,《形态》中讲的人的物质生产活动与自发形成的条件的矛盾其实就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手稿》中的经济领域的异化思想是这一社会基本矛盾思想的来源之一。
《手稿》中人的自我实现过程对社会基本矛盾理论的贡献,还在于它把劳动的异化作为人的异化的根源,从而对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思想有重要的贡献。马克思说:“整个的人类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对生产的关系中,而一切奴役关系只不过是这种关系的变形和后果罢了。”[2]167劳动的异化表现为劳动中工人同产品的异化,工人同自己的劳动的异化,工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的异化和私有财产。在这四个规定中,工人同自己的劳动生产的关系是根源,它导致产品的异化和工人与自己的类本质的异化,前三个规定是对异化的劳动本身的规定[2]164,私有财产或者资本家对工人的奴役关系是异化的劳动的结果[2]166,而资本家对工人的奴役的关系又是政治、文化等其他领域奴役关系的根由。工人的劳动生产是他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与异化,在生产力关于劳动者的能力这一意义上,生产力、劳动、生产资料和蕴藏在这些自然对象性中的生产关系构成了劳动生产过程的四个要素。劳动在不断地使劳动者的能力对象化,从而使得生产资料发展的同时也提高了劳动者的能力。劳动者的能力的提高又使劳动过程和生产资料进一步发展。当然,在剥削社会,劳动者能力的发展是片面的,只是某些方面能力的发展和其他能力发展的停滞甚至倒退。生产力作为劳动者的能力,既可以从劳动者本身的素质来测定,也可以用劳动资料或与其相适应的生产关系来指示。因为劳动者的能力本身就包括使用劳动工具改造劳动对象的能力,生产力发展必然要淘汰与其不适应的生产关系,而创造出与自己适应的关系。由此可见,马克思把异化的劳动生产作为私有制的起源,又把劳动生产作为人的本质能力的对象化,这可以视作唯物史观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理论雏形。但在《手稿》中,马克思对劳动本身的把握更多地是从劳动对劳动者造成的肉体和心理上的影响这一角度进行的,他对劳动能力的理解还缺乏实际内容。在《形态》中,他则从劳动工具等角度来把握劳动,为劳动的社会关系找到了物质基础。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私有制是整个社会奴役制根源。这一思想是成熟时期的马克思所坚持的。他在1871年指出,资本主义私有制是一切奴役制度的基础。[7]并且,《手稿》中的这一观点经过进一步发展,形成了唯物史观的另一个基本观点,这就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提出的,由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的经济结构是上层建筑和社会意识形式的基础。[8]这一观点及其相关思想后来被概括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
3.“人是类存在物”与共产主义理论
人是类存在物的思想与共产主义理论中对人的规定有密切关系。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资本家为了追求剩余价值而迫使工人生产,从而使生产力获得发展,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能为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建立现实基础”[9]。因此,我们可以把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作为唯物史观设想的对共产主义的人的规定。人是类存在物这一命题确立了人类的发展目标,它包括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他们的发展的社会性。从这些基本的规定来看,与《资本论》中设想的发展目标是高度一致的。不过,仔细研究马克思表述唯物史观的其他文本,还是可以看出《资本论》中的这一目标与《手稿》中的目标的区别,只有这样才能够更准确地界定《手稿》在这个问题上的贡献。
在《形态》中,马克思设想的完成了共产主义革命的人是对作为类存在物的人的进一步发展。他认为,在资本主义大工业条件下,各个人必须占有现有的生产力总和以保证自己的生存进而实现自主活动,这种自主活动就是人的才能的全面发挥。[2]580由此可见,自主活动和马克思在《手稿》中所阐述的自由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在基本内涵上是一致的。这种自主的物质生产,必须通过联合才能成为现实。[2]581物质生产领域人的活动向自主活动的发展与其他领域中人的活动向自主活动发展是相适应的,也和人的交往由作为阶级成员的交往向作为个人的交往相适应。[2]582总的来说,类存在物的人的上述两个方面的规定和决定性的基础(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都被继承下来了,但是相对于《手稿》,《形态》中的马克思明确地强调人的这一发展必须以发达的生产力和联合起来的个人对既有的生产力、交往形式、资金等的占有为条件,这与他对社会历史中存在统治着人的盲目力量的认识更加丰富、深刻有关。
《形态》中的实现了充分自主活动的个人不是马克思唯物史观关于人的发展目标的最终完成,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已经透出这样的意思:物质生产的自由是“实在的自由”[5]174,而不是像作曲那样真正自由的劳动。他在《资本论》第三卷中则明确指出:“但是,这个领域(指物质生产——引者注)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但是,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10]929在这里,马克思强调物质生产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而真正的自由王国只能在物质生产的彼岸存在。在《手稿》和《形态》中马克思都没有做出这样的区分,很明显,《手稿》要实现的人与自然的完全统一和在此基础上物质生产为物和为人的统一只能是一种永远指引我们前进的目标,而不可能真正达到。《形态》中提出的在物质生产领域“实现自己充分的、不再受限制的自主活动”[2]581也是不可能的。虽然即使来自生产关系和其他社会结构的制约被置于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控制之下,但是物质生产本身的必要性和要达到的外在目的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它依然从外部制约着人的劳动。这就决定了这一领域的自由只能是实在的自由,这种自由是联合起来的个人合理调节他们的物质生产,使得这种生产不再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统治人,人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在最合乎人性的条件下生产。[10]928
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本身就是唯物史观对人的规定,生产概念也是唯物史观的基本概念,生产关系概念则需要借助生产活动概念来规定,而本质力量概念则是生产力概念的前身。人是自为存在中对经济领域的异化关系的认识是唯物史观中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思想的先声,而关于工人对生产的关系是一切奴役的根源的思想则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理论的雏形。作为类存在物的人的基本规定被唯物史观共产主义中的人的规定所继承发展。这是本文开头提出的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从整体上看,《手稿》虽然是马克思唯物史观酝酿时期的作品,但是其中关于人的发展的理论对唯物史观的形成具有奠基意义。
面对中国现代化过程中推进人的全面发展和共同富裕的任务,《手稿》对人的自然性、能动性和受动性的统一的揭示,对现实的人的异化的批判,对人的发展目标的设定,对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的探索以及自我实现的辩证法都可以给我们很多启发,也可以为党的最新理论、方针提供有力的学理支撑。《手稿》中关于人的发展的思想的理论和现实价值值得进一步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