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内卷化”的话语传播机制研究
2023-10-05杨国栋
□杨国栋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33)
2020年,一张清华大学学生边骑车边用电脑工作的照片在网络上流传,引发了网民的热议。其本意是清华的学生都这么努力,平凡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是在自我认识的基础上表达一种渴望成功的“笨鸟先飞”的朴素逻辑。本应是一场见贤思齐的良性社会思潮,但在社交媒体上泛化为“内卷”现象,成为人们对“努力”“竞争”的一种解构。如今,“内卷”作为社交媒体的一种分类标签,能够唤起群体中其他成员恐慌、焦虑的潜意识,进而投入非理性的竞赛,已成为青年网民群体对压力氛围感知的代名词。
一、“内卷化”的概念和外延
“内卷化”(Involution)最初由哲学家康德和人类学家戈登威泽使用。[1]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类文化学家利福德·盖尔茨基于农业生产模式简单重复与停滞不前的状态,明确提出了“内卷化”概念。就人类社会历史漫长的演进过程而言,“内卷化效应”并不鲜见。“内卷化”是事物在外部条件受制约的情况下出现的内部精细化和过密化的发展现象,“内卷化”发展模式下的文化在表面进步的背后潜藏着自我重复、自我懈怠和自我消耗。[2]公众舆论在社交媒体上使用的“内卷”,并不是“内卷”最初的概念和定义。在互联网的传播中,将一切涉及竞争、努力、勤奋的语境都用“内卷”来表述,是以“内卷”为话语在泛化和消解社会大众的意识形态。
“内卷”出现、聚焦、流行于青年亚文化圈,形成了“非主流文化”,是相对于主流文化的小众文化。“内卷”的概念语义围绕中心语义在社会心理结构与媒介的作用下发生嬗变,“内卷”词语表征的青年亚文化在新媒介时代呈现出语义流变与语词概念的边界泛化。主流文化面对亚文化产生的话语冲击,伴随社会受众的接受范围和社会心理结构在媒介传播、发酵中不断变化。在数字化时代的社会中审视“内卷”现象,要探寻语义变迁的文化价值和意义空间。
二、社交媒体放大的“内卷”现象
首先,社交媒体在影响人们对现实世界的认知时,存在一种共鸣效果,也就是人们在社交媒体看到的情景与自己在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不谋而合时,两者的叠加会加倍强化这些信息。人们会对来自社交媒体上的“内卷”现象印象更加深刻,社交媒体实际上是在塑造一个标准,一个趋向于同一的衡量成功的标准。个体在不知道什么是正确标准的情况下,会利用他人作为比较的尺度来评价自己,社交媒体会展现出标准答案,成为个体塑造比较的尺度。这种衡量标准是单一的,个体就会用这个标准来概括生活中的一些体验。个体对“内卷”的感受程度、辐射范围的了解往往来自社交媒体,“内卷”就仿佛已经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社交媒体就像一个放大镜,不断地放大“内卷”现象,同时不断地放大社会个体的焦虑。个体想要缓解这种焦虑,就需要拉近与“标准”的距离。但个体在选择拉近的方式时,会选择那些看起来简单易行的方式,进而沉迷在自我塑造的假象中感动自我,而不是从根本上去缓解这种内心的焦虑。
其次,互联网社交媒体为人们建构理想的自我提供了空间想象。在社会环境等多种因素的作用下,各领域都有自身标准的“理想符号”,被塑造成社会主流的审美标准、成功定义。这种社交媒体上理想化的审美标准是经过美化的,超出了社会现实,并非大众生活追求的目标。现实与理想之间无法弥补的差距让一些人放弃既定的路径去寻找捷径,试图迅速弥合这种差距,这些人就成了“内卷”的第一批响应者。通过社交媒体的发散作用,“内卷”扩散至整个社会,在恶性竞争中弥散紧张情绪,让更多的人投入竞争,展现出其病毒般的传染性。
最后,困境下的危机意识成为“内卷”的心理诱因。随着近年来中国教育水平的普遍提高和社会竞争日益加剧,就业压力和工作压力成为主要的压力源,很多人希望通过提升能力来抵抗危机,而既定的常规投入已经缓解不了人们内心的危机意识,只能以额外的努力来寻求心理安慰,如反复刷题、无效率的加班等。此时,“内卷”更多地成为能够表现个人态度的外在形式。由此可见,“内卷”现象根植于复杂的社会群体试图躲避又不得不面对的心理环境,在传播的过程中不断被渲染乃至加重其情感属性。
三、“内卷化”的语言传播机制
当内卷成了一个热词之后,我们确实能够用这个词来概括我们生活中的一些体验,但是我们对内卷的严峻程度、辐射范围的了解往往来自社交媒体。社交媒体和官方媒体对“内卷”现象从不同立场、不同层面阐述的现象,使“内卷”背后的社会心理和意识形态互动逐渐清晰,最终演变为关于个人和社会关系的探讨。
1.混淆概念传播
“内卷”的本意是无效非理性的竞争,长期停留在一种简单重复、没有进步的轮回状态。如今,互联网、社交媒体上的“内卷”已经脱离了原始语义,不再是对非理性竞争氛围的感知,一些合理正当的竞争行为也被网民称之为“内卷”。“内卷”和竞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内卷” 指的是社会为了争夺有限的优质资源而进行的非理性的、无序混乱的、不健康的恶性竞争现象。社会成员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每个人都更加努力,但是这种努力并没有带来收益,反而透支了大家的身心,对人们的幸福生活和身心健康都非常不利。“内卷”涵盖了良性竞争的概念,主要原因在于社交媒体的传播方式,很多媒体以正常的竞争行为作为“内卷”案例,将竞争、努力等正向的社会行为引申为“内卷”行为。以2020年清华大学学生骑自行车看电脑的事件为例,在成为网络现象后,学生本人的回应是正在使用电脑跑代码,如果中断就需要重新开始,只好骑车带着。社会上类似的行为有很多,只是清华大学的特定场景赋予“内卷”发酵空间。
2.泛化传播
新媒介时代,“内卷”的用法已脱离原初社会学内涵,出现语义边界的偏移和普遍意义上的扩大化使用。[3]在“内卷”现象自然化和合理化的演变趋势中,“内卷”夸大问题,引发社会化情绪,加大了社会的焦虑感、扩大了悲观情绪面或消极情绪传导。在社交媒体中,群体通过不同的指标体系传递、表达着价值诉求,“内卷”成为价值流动的路径,经过社交媒体的逐渐深化,很多人把正常的良性竞争看作“内卷”。事实上,内卷是一种特定的竞争,是指整体价值无法再增长,内部竞争只能通过一些没有实际收益的手段来区分优劣,进而作为利益分配的依据。比如说,对于同一个工作,普通人和专家都能完成并达到目标收益,没有办法从成绩上竞争,那么就从其他方面,如刻意使用较为困难的方式去完成,这样专家和普通人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但是换个方式完成工作对工作本身收益没有任何附加价值,这就是需要批判的内卷;反过来,如果工作收益天花板比较高,水平越高的人负责的部分收益越大,或通过加班增加工作时长能创造实际收益,那么在科学运作的情况下,这就不是“内卷”现象。需要警惕的是“内卷”引发易激化的内部恶性竞争,出现非肯定性的过度竞争及逐底竞争,即“内卷式竞争”带来向下的非多赢局面。
3.异化传播
在流行语“内卷”的传播过程中,出现了语义的变异现象,讽刺与自嘲成为青年网民常使用的表达方式。[4]一方面,青年网民多以自嘲、反讽的方式构建意义,呈现出一个消极、妥协的自我形象,借此缓解社会压力,闭塞自己的负面感知,打造逆向“内卷”空间;同时,自嘲的方式也表达出对理性竞争的诉求,不主动参与“内卷”过程的无效化竞争方式。另一方面,青年网民在面对各类竞争和常规工作时,都将其与“内卷”现象关联,显现出不关心、不在乎的态度,并以“内卷”为由获得足够情感支撑;对于他人优于自己的部分,一言以蔽之地总结为“内卷”,成为“酸葡萄”心理的一种变体。“内卷”成为青年一代安慰自己的心灵鸡汤,消解了成功及其过程的意义。
在媒体中,官方媒体以宣扬主流价值观来构建“内卷”的积极面,以公信力和权威性传递正确的价值观。一方面,官方媒体通过多种表现形式和途径提供正确的核心价值观,从专业化的角度解释“内卷”现象;另一方面,官方媒体多从宏观角度进行价值引导,疏导年轻人被“内卷”的焦虑情绪。整体来看,官方媒体在理性纠偏,试图为“内卷”的探讨增添积极色彩。[5]内卷在异化传播的过程中将“内卷”与竞争相等同,只有还原“内卷”的本意才能清晰奋斗的价值。
4.功利化传播
第一,商业媒体和自媒体以“内卷”为话题获取关注。商业媒体和自媒体多是从自身利益出发,追逐热点并最大化地利用热点提升自身的影响力。从本质来说,社交媒体的“内卷”现象也是一场媒体的“内卷”。与“内卷”相关的话题具有“强时效性”和“高共鸣感”,是网络媒体热衷的两大传播要素,参与其中就能获得社交媒体更多的流量关注。
第二,商业资本主体利用“内卷”达成物品挪移和功能修改的目的。一方面,在“内卷”风潮席卷之下,商家最大限度地突出相关的现有物品和意义系统,突出商品功能繁多,同时制造商品的热销氛围,展现供不应求的卖方话语,以此激发目标消费者的购买欲望。这种“内卷”带有商品消费内涵,在一定程度上使商品的功能承载新的价值和意义,让消费者在原本的使用价值上产生心理上的使用差异。另一方面,商家利用内卷激发消费者的焦虑情绪,然后建立消除焦虑的途径,即提供商业竞争方式。各类培训机构是此中代表。多考一个证,你就能超越很多人;多参加一些社会实践,就能让你的履历更丰富。此外,商业资本在对“内卷”的叙述中,也时常从“反内卷”角度迎合消费者对于内卷的倦怠和厌恶感,与消费者产生共鸣,使消费者将个人的目标和价值融合在具体的消费行为中,从中获得趣味区隔和社会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