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乱”而进于“平”,由“争”而趋于“鸣”
2023-09-30张俊苏莎
张俊 苏莎
一、由“治”到“乱”:诸子之“兴”
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诸侯纷争、社会动荡、礼崩乐坏。“战国”较之“春秋”而言,更是各种矛盾错综复杂,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如西汉刘向在《战国策·书录》中概括战国时期的混乱局面时所说:“田氏取齐,六卿分晋,道德大废。……是以传相放效,后生师之,遂相吞灭,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湣然道德绝矣!晚世益甚,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敌侔争权,盖为战国。贪饕无耻,竞进无厌;国异政教,各自制断,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1]各诸侯王为了完成霸业,扩充或保卫疆土,迫使各国进行社会改革,如楚之吴起、魏之李悝、秦之商鞅等等,皆属此流。改革的重点大都是对传统的贵族政治的革弊,使得分封制、宗法制进一步瓦解,士阶层逐步获得自由,士属于贵族的最低阶层,据《左传·昭公七年》记载:“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2]可见,士需要依附大夫,占有一定数量的“食田”,随着“礼崩乐坏”,宗族已无力庇护士,无法为其提供“地”和“禄”,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士的社会地位,士在失去生活保障的同时,也摆脱了宗法制的枷锁,不再依附宗族,也不再受卿大夫的役使,从而获得基本的人身自由,成为相对独立的知识阶层,在失去依托之后,必须依靠文化知识自食其力,这一批人是士阶层的重要组成部分。[3]并逐渐成为当时知识分子的通称。
二、由“乱”到“平”:诸子之“争”
春秋战国时期,社会急剧转型,冲突和矛盾愈演愈烈,面对社会中的诸多问题,人们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提出自己的主张、愿望和要求。所以诸子的兴起,具有鲜明的“救时之弊”,是寻求治国平天下之道。[4]士不仅出于安身立命的需要,也是出于文化上的使命感,关注和担忧社会发展方向,积极思考解决的办法,提出一系列的政治主张[5],他们希望得到统治者的任用,由于他们所投靠的对象的不同,或者出身经历不同,成了各阶级在思想上的代言人,他们可以各持一说,在诸侯之间奔走游说,合则留,不合则去。[6]西汉史学家司马迁之父司马谈曾按照诸子各派的主要倾向,将其划分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而班固则不然,将诸子划分为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小说十家,然“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7]而儒、墨、道、法又为其要者。
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学说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提出“礼治”与“仁政”。孔子生活在春秋晚期,通过探究夏商周三代因革,得出“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8]的论断,孔子非常推崇周公的政治,希望能够达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9]的目的。如何实现之?孔子认为,必须借助“德政”,提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10]。要想实行“德政”,就必须提倡“仁”,何为“仁”?一曰“仁者爱人”,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一曰“克己复礼为仁”。由此可见,孔子是想用“德”“仁”“礼”等方法,恢复稳定当时动乱的社会。孟子生活在战国时期,彼时,周代的旧秩序已基本摧毁,诸侯大国的国君皆已称王,故而不再提周天子之事,孟子继承孔子“仁”的学说,将其发展为“仁政”,主张“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11],除此之外,孟子还倡导“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可见,在孟子的治国主张中,“民”的作用是第一位的。实际上,孟子的“仁政”乃孔子“德政”的进一步发展。[12]
墨家学说的代表人物墨翟,是当时下层民众的代言人,他的学说往往反映“农与工肆之人”的利益。[13]在治国主张上,主张“兼相爱,交相利”,墨子认为,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于人与人,国与国“不相爱”,只知道“自爱”“自利”,从而导致战争不断,“乱者不得治”。[14]因此,如果天下人都能够“爱人若爱其身”“视人之室若其室”“视人家若其家”“视人国若其国”,则可天下大治。[15]墨家学派具有强烈的平民色彩,其学派成员也多是来自社会下层。也正因为此,墨家在当时的影响很大,故“世之显学,儒、墨也。”[16]
道家学说以老庄为主要代表,其思想核心内容为“道”,在其支配下,政治上则主张“无为而治”“政顺民心”,进而臻至“小国寡民”的理想社会,《道德经》:“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17]显然,老子所向往的并不是未来的理想社会,而是早已在历史上消逝了的,经他美化了的保有原始公社遗迹的早期奴隶制社会,[18]这种理想社会是与人类文明历史的进步背道而驰的。战国时期的庄子继承和发展了老子之“道”,在治理社会方面,庄子似乎走向另一个的极端,认为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可怕和痛苦的,竭力逃避现实,追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把现实的王权看成赃物,仁义是非看成刑具,因而不要有任何作为。[19]
法家学说上可追溯到春秋时期的管仲、子产,但实际的创始人是战国的李悝,吴起、商鞅、申不害、慎到是早期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可以说是法家学说的集大成者,是法家思想的总结者。法家在治国主张上,提出具有发展进化因素的历史观,力图论证战国时期政治、经济的变动是合理的、进步的,同时批评儒家的守旧思想,韩非认为历史是不断进步发展的,复古的主张是行不通的。诸家之中,法家思想可以说是最具进取精神的,极力主张加强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商鞅重“法”,申不害重“术”,慎到重“势”,均是从不同角度加强君权,韩非则认为,要想建立君主专制中央集权,“法”、“术”、“势”三者缺一不可,[20]也只有这样,才能“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21]。
综上而言,儒、墨、道、法四家在治国方略上,均提出了各自主张,实是各有千秋,各有所“争”。儒家积极入世,道家则主张出世。对于民众的欲望,也是有所“争”的,法家不像儒家或道家那样主张寡欲或无欲,而是承认人的欲望,[22]“设民所欲,以求其功。”[23]不僅如此,韩非还批评儒家的“德政”和“仁政”。[24]墨家也是对儒家的一些主张提出批评,是孔子思想的反对者。[25]道家是兼采儒、墨而又批评儒、墨的[26]。等等。
三、由“争”到“鸣”:诸子之“融”
前文已述,诸子之思想,实则是为“救时之弊”而提出诸家各派之主张,此则众家“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27]诸家学说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都是为了寻求治国平天下之道,诸子虽“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辟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皆相成也。”[28]可见,诸子百家虽“争”,却也有“共鸣”“共融”之处。试举几例,以求证于方家。世言荀子乃儒家思想之代表,然而荀子既非正统的儒家,亦非典型的法家,而是以儒家学说为基础,吸取各家之所长,自成一系的思想家。[29]“礼治”与“法治”本是儒、法两家对立的主张,但荀子却既主张“隆礼”,又主张“重法”,他认为“礼者,法之大分。”[30]二者并非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的。其弟子韩非、李斯皆是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的思想渊源也有来自于老子、商鞅、申不害等人。李悝、吴起也曾是子夏的弟子,也可见诸子之“共鸣”“共融”。墨子相传早年曾受儒家教育,后抛弃儒学,自成一家之言,[31]孔子讲“仁爱”,墨子言“兼爱”亦有相同之处,所唯不同在“爱有差等”与“爱无差等”。诸子之“共鸣”“共融”的精神,也影响其后世中国学术思想之发展,如董仲舒之新儒术,糅合了道、法、阴阳五行等学派;此后,中国的学术也没有纯粹的儒、墨、道、法等诸家思想,而是达到了彼此“共鸣”“共融”“共生”,遂成中国博大精深之體系。正如张岂之先生所言“中国诸子各派学者……一开始就综合地、辩证地、现实地观宇宙,悟人生,而不是专门地、分析地、抽象地求知识,爱智慧是诸子学的特点。这个特点,也极大地影响了后来的中国思想文化历史进程。”[32]
【注释】
[1][西汉]刘向:《战国策笺证》(上)“刘向书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页。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84页。
[3][5]《中外历史纲要(上)》教师教学用书,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第21—22页。
[4]何静主编:《中国传统文化》,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9年,第9页。
[6][13][18][19][20][25][29][31]朱绍侯等:《中国古代史》(上),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56、157、118、158—159、162、157、161、157页。
[7] [东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三十,艺文志第十,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728—1746页。
[8]张燕婴译注:《论语》,为政第二,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2页。
[9]张燕婴译注:《论语》,季氏第十六,第253页。
[10]张燕婴译注:《论语》,为政第二,第12页。
[11]万丽华、蓝旭译注:《孟子》,公孙丑上,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50页。
[12]万丽华、蓝旭译注:《孟子》,前言,第3页。
[14]吴毓江撰,孙启治点校:《墨子校注》,卷二,尚贤下第十,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98—99页。
[15][22][26][32]张岂之主编:《中国思想文化史》,第105、165、86、91—92页。
[16][清]王先慎撰,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卷第十九,显学第五十,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456页。
[17][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八十章,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98页。
[21] [清]王先慎撰,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卷第二,扬权第八,第44页。
[23] [清]王先慎撰,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卷第十五,难一第三十六,第352页。
[24]具体可参见张岂之主编:《中国思想文化史》,第168—172页。
[27] 金景芳、吕绍刚:《周易全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579页。
[28] [东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三十,艺文志第十,第1746页。
[30][清]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卷一,劝学篇第一,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