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销瓷上的“中国娱乐”图像研究

杨欣怡 王立平

长沙理工大学设计艺术学院

清代，西方与中国的交流不仅表现在物质上，更上升到精神文化层面。“乾隆时期有一些西方传教士在中国活动”①注释：① 秦丽鑫：《17—18 世纪欧洲陶瓷纹样中的中国风》，硕士学位论文，哈尔滨师范大学，2022，第5 页。，但是能够来到中国的也只是少数，多数西方人仅凭游记的介绍与进口的东方物品来认识中国。大量关于中国的信息相互交织，无疑让西方人对中国的风土人情、生活方式充满好奇与想象。“从华托开始，法国‘中国风’艺术家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对中国风俗主题的表达上”，而杂技、乐师、驯鸟就是常见的中国风俗主题。娱乐方式是一个国家的社会文化、生活水平的一种反馈。早在汉代就出现描绘中国本土娱乐生活的瓷绘，瓷绘是传播娱乐文化的特殊方式。“于埃在其画作中表现了18 世纪法国社会普遍的对中国、中国文化的尊重和敬仰，也体现了作者对中西文化平等对话、交流的渴望。”②刘禹：《十八世纪法国“中国风”绘画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华东师范大学，2022，第21 页。至于瓷器上出现中国娱乐现象的图案，也许一方面是西方人出于对中国风土人情的向往及对中国文化的尊重；另一方面是瓷器上出现的中国娱乐图案多为杂技、乐师、驯鸟，这些与当时盛行的洛可可风格的轻松、享乐不谋而合。

一、中国娱乐现象的表现形式

“杂技，起源于劳动生活，它孕育于中华原始文化，是一种能够直接反映各种技能的艺术。”③潘芳：《杂技与中国画——杂技艺术的创新对中国画未来发展的启示》，硕士学位论文，东北师范大学，2006，第2 页。“在隋唐之后杂技就被确立为一种新的艺术门类，‘杂技’逐渐分化派生出各种幻术、曲艺、戏曲、马戏等具有独自艺术个性的‘杂’门类。”④胡泽漫：《论杂技艺术作品著作权保护》，硕士学位论文，中南财经政法大学，2020，第7 页。明清时期，“杂技演出活动主要是在民间展开，其主要形式是流浪江湖，撂地卖解或参加各种走会，承应堂会等”⑤潘芳：《杂技与中国画——杂技艺术的创新对中国画未来发展的启示》，硕士学位论文，东北师范大学，2006，第4 页。。总的来看，杂技艺术“是一种高度概括和抽象的、非常有自己个性的别致艺术表现形式，按照人体的运动规律，可以做技能表演，从而揭示人体独特的力量，给人以娱乐、灵感和美的享受”⑥胡泽漫：《论杂技艺术作品著作权保护》，硕士学位论文，中南财经政法大学，2020，第12 页。。“中国热”时期的西方画家更喜欢描绘中国的风土人情，杂技到了清朝已经演变成一种民间艺术，是一种地方风土人情的体现。长期以来，西方人无法近距离观察中国民众的生活，通过瓷器上对杂技的描绘，体现出他们对中国人生活的好奇与向往。

清代是中西交流的重要时期，“1840 年以前，除了传教士之外，其他的一些团体，诸如来华商人与使团，他们带来了西洋乐器并进行一些西洋音乐演奏”⑦翁攀峰：《清代律学若干问题探讨》，博士学位论文，中国科学技术大学，2014，第15 页。。当时的清朝皇帝对西洋乐的喜爱也从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西洋乐器在中国的传播，由此可见，在西方瓷器上描绘的东方乐师演奏图中出现西洋乐器其实也可能是对清代人们生活的真实描绘。清代对其他民族乐器的吸收包容，有利于本民族音乐文化的多元化发展，也促进了传统民族乐器的传承。而且当时的中国人对音乐的需求也是巨大的，以至于出现“‘豪家日费千金赏’‘畜船入夜笙歌沸’。‘梨园乐部夜相邀，活现风情未易描。留得怀宁余曲在，春灯燕子谱笙箫’”①注释：① 温显贵：《清史稿乐志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上海师范大学，2004，第179 页。。从这些来看，西方人在中国风瓷器上描绘的多种多样的乐器，及中国人吹拉弹唱的生活，大多是基于朝代的特征进行具象描绘，其中也体现出洛可可艺术所追求的诗情画意。

“在我国丰富的民族文化宝库中，有许多关于鸟类的崇拜、占卜和禁忌等文化遗存。”②郑承志：《中国传统禽鸟文化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西北农林科技大学，2013，第7 页。因此西方瓷器上驯鸟图的出现也绝非偶然。在我国的传统认知中，“鸟类象征着神圣、自由、和平、美好，成为人类精神生活的组成部分”③郑承志：《中国传统禽鸟文化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西北农林科技大学，2013，第8 页。。并且中国娱乐活动中也有不少关于鸟的活动，如放纸鸢、斗鸡、口技等。“民众的集体的对鸟的无限崇敬之情，在新的历史时期之下，转化为了象征性的鸟——风筝。这种喜爱、愉悦之情，是可以被大家理解的，归根结底，还是对于鸟信仰的深深眷恋。”④郑承志：《中国传统禽鸟文化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西北农林科技大学，2013，第30 页。由此可以看出，这些娱乐方式都有可能是中国传统信仰习俗的具象化体现。“中国传统哲学中的‘仁’‘义’‘礼’‘智’‘信’等宝贵财富在这些‘鸟’的身上都得到了完美体现。”⑤郑承志：《中国传统禽鸟文化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西北农林科技大学，2013，第75 页。

二、中国娱乐图像的艺术特征

（一）造型表达

中国娱乐图像常见的造型可分为杂技、乐师、驯鸟三大类。

1.杂技。如图1 所示，画面中有身穿汉服的人，双手持竿举起一人于高空中，他的前方有一名男子正在敲鼓，背后的台子上还站立着动物在配合演出，前方甚至有魔术表演，就在双人组的左前方，有两个人用剑从不同的方向去刺一个竹篮，有点像今天的“纸箱刺人”。而且在海上还有许多小船上的人正在欣赏演出，可见当时的杂技表演已经非常多元化了。

图1 仿绣花代尔夫特彩陶砖（图片来源：佛朗切斯科·莫瑞纳著《中国风——13 世纪—19 世纪中国对欧洲艺术的影响》第153 页）

2.乐师。如图2 所示，一人身体前倾，双手一上一下正在敲奏乐曲，中间一人双手举起，正在翩翩起舞，右侧弹琴者转身回望的同时，一手抚琴，另外，画面后方有一人抱着倒过来的乐器。在树下的人坐着吹唢呐或喇叭，他的右侧有一人也在吹奏同样的乐器，周围有人正在围观，从服饰来看，他们可能都是一个乐团的。亭子的周围是山水和花草，这有可能是舞台表演的场面。

图2 中式人物场景青花瓷盘（图片来源：网络）

3.驯鸟。如图3 所示，画面中心的主体人物身朝左侧，头朝右侧，眼睛斜视下方，右手弯曲，朝上伸出，一鸟停留于上，左手微屈，置于腹前，肩配披风，其服饰及头饰都体现出清朝的特征。男人左右两侧的仆从也体现出相同的造型特征。

图3 人物彩绘咖啡杯（图片来源：网络）

（二）设色风格

设色以纯色和彩色搭配为主，纯色搭配主要为青蓝色和青绿色，其中青蓝色与中国青花瓷的设色非常相似，从设色和风格来看，可以推测这些瓷器是西方人对中国瓷器的模仿。彩色搭配讲究以红、紫、粉、黄等梦幻色为主调的奢靡、繁杂的洛可可风格，其中也加入蓝、绿等自然色系搭配，体现出明快的画面特征。

三、中国娱乐现象的文化语境与形成机制

（一）中国风娱乐艺术品

从西方国家制造的中国风娱乐艺术品中，我们可以窥见西方人对中国的印象——在那个富饶的国度中，人们是自由的，生活也是多姿多彩的。娱乐无疑是享乐方式的一种，他们被中国人与自然之间的美好关系所吸引，中国人独特的娱乐方式也满足了他们对东方文化及风土人情的探索欲望。中国人的娱乐方式无疑成为洛可可艺术传播的载体，渐渐与洛可可风格融为一体。

（二）中西娱乐方式图文对比分析

西方的中国风杂技图通常以夸张动态和艳丽的配色为主，而中国的杂技图主要是以朴素的写实为主，以《车马出行图》为例，“《车马出行图》人物接近于写实，杂技女演员体态丰盈优美，简单的人物头部刻画，虽不能清晰见眉目，却能感受到杂技演员的神宁气定，虽身处高空，却丝毫不现惧色。这也许就是我国古代绘画传统中最早的一种意象表现手法”①注释：① 潘芳：《杂技与中国画——杂技艺术的创新对中国画未来发展的启示》，硕士学位论文，东北师范大学，2006，第12 页。。

西方中国风乐师图，注重表达人与自然的关系，画面中多有对自然风光或植物的描绘，体现出对田园自由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同时表达了观众与乐师的互动。

西方中国风驯鸟图，主要表达了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美好，其描绘的不仅是中国娱乐的一部分，更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鸟已经融入了中国社会，鸟与中国人的生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从这一点来看，与西方中国风乐师图是类似的。在西方中国风驯鸟图中也能看到中国传统驯鸟习俗的影子。不过在中国传统驯鸟绘画中，强调的不仅是写实或写意，更多的是托物言志，表达高雅的文人情趣。这一点可能受到我国先秦时期青铜器中禽鸟文化的影响，例如春秋时期的莲鹤方壶，在写实的同时也表达了象征与寄寓。后来，“在元代，其主流方向是向文人的情趣发展，借物抒情、画风风雅的水墨画写意花卉以及梅兰竹菊勃然兴起，显示了花鸟画领域的巨大变化”②郑承志：《中国传统禽鸟文化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西北农林科技大学，2013，第59 页。。清代也基本上延续这种花鸟画的文人情趣，可以推测中国传统驯鸟绘画也深受花鸟画影响。

四、结论

西方中国风娱乐图上描绘的杂技、乐师与驯鸟图不仅体现了西方人对中国生活方式的思考，也体现了中西方的文化交流。西方人对杂技的描绘体现了他们对中国杂技娱乐文化的探索与钻研；乐师图体现了西方人对中国乐器的挖掘，也体现了中西乐器的交融；驯鸟图则更多的是西方人对中国传统驯鸟习俗的探讨。以当时的画家为例，“华托很清楚其雇主所追求的摆脱宫廷条规束缚的新生活，并在创作‘中国风’画作时积极迎合了这一潮流，其绘画主题已不再聚焦宫廷生活，而是延续华托最具代表性的雅宴（Fêtes Galantes）题材，将含蓄、优雅、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国人物，设定在中国郊外场景中。背景的中国建筑、中国植物不仅将画作主题再次指向中国，而且画作中大量出现的中国乐师的人物形象，更是加深了安宁、惬意的郊外生活的氛围。画面中的郊外中国元素恰恰反映了当时巴黎上流社会的价值观和欲望，即对辉煌、厚重、死板的宫廷生活的厌倦，以及对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的向往，也反映出富饶、和谐、欢愉的中国是当时欧洲人集体的时代理想这一历史事实”③刘禹：《十八世纪法国“中国风”绘画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华东师范大学，2022，第54 页。。总而言之，可以将中国娱乐图像看作西方人对中国风土人情的一种探索和追求，其实质是对繁荣安定、和平美好及自由的社会生活的向往、追求。由于其所处时代的特质，这种艺术也与洛可可风格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可以说西方人对中国娱乐现象的不断探索也促进了洛可可艺术的传播与发展，同时也展现出中西方文化的密切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