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雾都孤儿》中南希的双重人性

⊙刘珍珍［河南科技大学，河南 洛阳 471000］

查尔斯·狄更斯是英国19 世纪最负盛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出版于1838 年的《雾都孤儿》是狄更斯的第一部伟大的社会小说，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雾都孤儿》中的人物，有名有姓的大约有四十五六个，除了少数几个纯粹的过场人物，剩下的几乎个个性格鲜明，如纯真善良的主人公奥利弗、帮助奥利弗却不求回报的布朗罗绅士和露丝小姐、无恶不作的窃贼头目费金和赛克斯、阴狠胆小的江湖混混蒙克斯等。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小说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非善即恶，而唯一例外的就是具有双重人性的南希，她是窃贼团伙中的一员，内心却又有善良的一面。尽管南希在小说中出现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却无疑是最为特别的人物，颇具研究价值，因此很多学者针对南希展开了大量的研究。这些研究更多地集中于分析南希的双重人性以及南希的悲惨命运，却很少有研究进一步深入分析南希双重人性在小说情节发展中扮演着什么样的作用，也很少有研究将南希的双重人性与她的悲惨命运联系起来。事实上，南希作为小说中唯一具有双重人性的人物，对小说的情节发展必然起着独特且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样的，南希的悲惨命运也与她的双重人性有密切的关系。基于此，本文将尝试以南希的双重人性为视角，从人物塑造、情节发展以及悲惨命运三个方面对南希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通过本文的分析，可以帮助读者从整本小说发展的全局角度更深入地认识南希的双重人性与命运安排。

一、人物塑造

《雾都孤儿》中塑造的角色大多善恶分明，有以主人公奥利弗、绅士布朗罗为代表的正面人物，也有以盗贼费金、赛克斯为代表的反派人物，而南希是其中唯一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狄更斯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在善与恶之间徘徊的南希，成功塑造了南希性格的双重性。南希的双重人性不仅体现了人性的复杂，也使其形象更加饱满。

狄更斯塑造的恶人形象不仅表现在行为上，而且也表现在外貌和语言上，如长着一大团乱蓬蓬红头发的费金、说话凶狠的赛克斯等。然而，南希的恶主要体现在其作为窃贼的身份上，小说中对南希的外貌和语言描写都比较正面，对其偷窃的行为也甚少描写。显然，作者在有意淡化南希的恶，这样处理的一个明显的好处是读者更容易接受南希善的一面。小说中仅有一次详细描写了南希作恶的场景，就是南希将奥利弗劫持回贼窝这件事。奥利弗第一次跟着窃贼伙伴上街，被误认为偷了布朗罗的手绢，误会解除后被布朗罗带回家并受到布朗罗的悉心照顾。贼首费金担心奥利弗会出卖他们，于是让南希把奥利弗劫回来。迫于费金和赛克斯的淫威，南希与同伙将奥利弗重新带回了贼窝。奥利弗被带回贼窝后，紧接着又被赛克斯放狗追着咬，南希看到后不顾一切地跟赛克斯扭打起来，想要保护奥利弗。费金抡起棍子要打奥利弗第二下时，南希又冒着危险从费金手中夺过木棍。从南希的这些行为可以看出，她的恶并没有到良心泯灭的地步。在奥利弗遭受这些残酷的对待后，南希对赛克斯冲动地喊叫道：“早知道要我出手把他弄到这儿来，我宁可在街上给人打死。”可见，南希并没有想到将奥利弗劫持回贼窝会给他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一段情节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即南希对费金说的一段话：“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年龄还没他一半大，我就替你偷东西了。我干这种买卖，这种行当已经十二年了。”当时的奥利弗大约十岁，由此推断南希大概五岁时就已经沦为费金赚钱的工具。一个五岁的孩子对自己将来的生活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了活下去走上偷窃的罪恶道路。这不仅仅是南希自己的悲哀，也是那个时代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儿童的悲哀。

相较于恶的一面，小说中对南希人性中善的一面描写更多，表现形式也更丰富。南希首次登场时，狄更斯描述道：“她俩（南希和蓓特）或许并不特别漂亮，可脸上红扑扑的，显得非常丰满、健康。”奥利弗对南希也有不错的评价：“举止洒脱大方，的确算得上非常出色的姑娘了，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这些描写虽然没有直接说明南希的善良，但其中正面的评价无疑暗示了读者，南希是个善良的姑娘。除了狄更斯的直接描写与奥利弗的评价，南希的善更多地体现在行为上。一方面，南希的善表现在对奥利弗的帮助与保护上，甚至可以说奥利弗的出现唤醒了南希人性中的善。南希被迫将奥利弗重新带回贼窝后，赛克斯和费金欲伤害奥利弗，南希不惜得罪这两位盗贼头目也要护住奥利弗。这件事既让读者清楚地认识到南希善的一面，也为下文中南希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帮助奥利弗做好了铺垫。蒙克斯为了侵占本应属于奥利弗的遗产，和费金密谋将奥利弗训练成小偷。南希偷听到他们的密谈后，将秘密告诉了可以帮助到奥利弗的露丝，之后南希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另一方面，南希的善也表现在不忍心伤害自己的伙伴上，即使他们罪大恶极，赛克斯是个冷血且脾气暴躁的杀人犯，经常虐待南希，但南希却始终固执地坚守着她对赛克斯的爱情。向露丝告密时，南希没有泄露任何可能导致赛克斯落入法网的线索，唯恐伤害到赛克斯。除了深爱的赛克斯，南希对自己讨厌的费金也心存善意。露丝的朋友布朗罗要求南希告发费金时，南希非常果断地拒绝了，并回答道：“虽说他（费金）是个魔鬼，对待我比魔鬼还要可恶，我也绝不会干这种事。” 如果说南希不忍心伤害赛克斯是出于爱情而非善良，那么拒绝背叛费金足以证明南希的善。

在南希的双重人性中，她的善与恶并不对等。南希作为窃贼的恶是一种被迫的选择，小说中对南希具体的作恶行为也鲜有提及。反之，南希保护奥利弗的善良行为是其遵从内心的一种本能，小说中对此也进行了重点刻画。因此，南希留给读者的是一个善大于恶的偏正面的形象。

二、情节发展

小说中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作用，比如从侧面衬托主要人物、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渲染气氛、深化主题等。南希在《雾都孤儿》中算不上主要人物，然而却对小说的情节发展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

南希以行恶的窃贼身份登场，迫于费金和赛克斯的淫威将奥利弗重新带回了贼窝。费金和赛克斯欲伤害奥利弗，而这激发了南希本性中的善，使得南希不顾一切都要保护奥利弗。这一段简短的情节充分地向读者展现了南希善的一面，塑造了南希的双重人性。狄更斯如此大费周章地描写这段情节，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向读者展现南希的善，而是因为南希的双重人性对小说接下来的主线情节发展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雾都孤儿》的主线是主人公奥利弗经历一系列磨难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拿回了本应属于自己的遗产，最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奥利弗同父异母的兄弟蒙克斯知晓其身世之谜，雇佣费金欲将奥利弗培养成窃贼，从而侵占属于奥利弗的遗产。奥利弗根本不知道蒙克斯的存在，也很难接触到蒙克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呢？这就需要有一个可以牵线搭桥的中间人物，而具有双重人性的南希无疑是最佳人选。南希五岁时就被费金收养并训练成窃贼，多年的朝夕相处使得南希深受费金信任，因此南希完全有机会从费金这里窃听到关于奥利弗身世的秘密。第二十六章，蒙克斯首次登场，并与费金密谈有关奥利弗的事情。密谈之前，费金不小心向南希透露了奥利弗对于自己的重要价值，这引起了南希的注意。南希冒着极大的危险偷听了费金与蒙克斯的密谈，还差一点被胆小谨慎的蒙克斯发现。第三十九章，蒙克斯第二次登场，再次会见费金，当时南希也正好在场，于是就有了第二次偷听事件。通过这次偷听，南希终于知道了费金与蒙克斯的完整计划以及奥利弗的身世，然后她将这些秘密告诉了可以帮助奥利弗的露丝小姐与布朗罗绅士。这两次偷听事件揭开了奥利弗的身世之谜，同时也让费金和蒙克斯这些恶人落入法网。南希作为窃贼团伙中唯一保留着善良本性的人，会关心奥利弗的死活，也愿意冒着被同伴发现的极大危险去帮助奥利弗。可想而知，如果是贼窝中的其他人在场，也就不会有这两次偷听事件，小说的主线情节也就无法顺利展开。

因此，南希的双重人性与情节发展具有相辅相成的联系。南希将奥利弗劫持回贼窝的事件促成了南希的双重人性，而南希的双重人性又促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两次偷听事件，使得小说的主线情节得以顺利展开。通过分析小说的情节发展以及南希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便不难理解狄更斯为什么塑造南希这样一个具有双重人性的人物。

三、悲惨命运

南希的一生都没有逃离悲惨的命运，仅仅五岁就已经沦为费金赚钱的工具，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以偷盗为生。遇到纯真善良的奥利弗后，南希内心的善良被唤醒，为奥利弗提供了巨大的帮助，而这又给南希带来了更悲惨的结局。南希的悲惨命运与其双重人性是分不开的。

南希两次偷听费金与蒙克斯的密谈后，都将听到的内容告诉了露丝。露丝深受南希善良打动，希望帮助南希逃离贼窝，然而，南希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露丝抛来的橄榄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帝在惩罚我犯下的罪过，但就是受尽痛苦、虐待，我也要回到他（赛克斯）那儿去，而且我相信，哪怕知道自己最终会死在他手里，我也要回去。”尽管南希十分讨厌贼窝，也知道继续留在贼窝会让自己受尽痛苦甚至失去生命，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到自己的爱人赛克斯身边。之后南希与布朗罗见面时，布朗罗也希望为南希提供一处幽静的栖身之地，同样被南希拒绝了。不幸的是，这次见面被费金和赛克斯知道了，赛克斯愤怒地卡住南希的头和脖子，即使如此，南希仍然相信赛克斯不忍心杀她，并幻想着说服赛克斯和她一起离开贼窝，开始新的生活，但从没有爱过南希的赛克斯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结束了南希的生命。

南希分别与露丝和布朗罗交谈后，有两次机会可以逃离贼窝，从而避免被赛克斯杀害的结局。但南希拒绝了开始新生活的机会，惨被赛克斯杀害，让读者不禁感到惋惜，同时也为南希的选择感到不值。尽管南希是一个罪恶的盗贼，但是读者在小说中看到更多的是她内心的善良，因此读者也期待南希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那么，能否安排南希选择接受露丝和布朗罗的帮助，以满足读者的期待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如果南希为了过上更好的新生活而接受了露丝和布朗罗的帮助，远离赛克斯而去，那么这既是对贼窝的背叛，也是对自己坚守爱情的一种背叛。这样的南希会有善良的一面吗，还会不顾一切地去帮助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奥利弗吗？因此，如果南希接受了帮助，那南希帮助奥利弗的情节就会不太合理，小说的主线情节也会显得不合逻辑。为了合理地塑造南希的双重人性，狄更斯不得不让南希拒绝帮助，哪怕是让南希与贼窝一起覆灭。因此，南希的双重人性是其悲惨结局的内在原因，或者说南希是狄更斯为了合理塑造双重人性的牺牲品。

四、结语

狄更斯在《雾都孤儿》中塑造了诸多性格鲜明的人物，其中最为特别的就是具有双重人性的南希。南希内心的善良无疑给读者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这也使南希不顾一切帮助奥利弗的故事情节在逻辑上可以站得住脚。通过分析小说的情节发展以及南希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不难理解狄更斯为什么会塑造南希这样一个具有双重人性的人物。南希本来有机会逃离贼窝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内心善良的南希又怎会忍心抛弃同伴，结果被赛克斯杀害。可以说，南希的双重人性是其悲惨结局的内在原因，或者说南希是狄更斯为了合理塑造双重人性的牺牲品。对于南希的悲惨结局，读者无疑是不愿看到的，狄更斯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即使南希不愿抛弃同伴坚持回到贼窝，狄更斯仍然可以合理地为南希安排一个更好的结局，但是作者却没有。因此，对于南希的悲惨结局，狄更斯是否有一些小说之外的考虑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得而知，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