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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高老头》物理空间与拉斯蒂涅心理空间的相互建构

2023-09-28绍兴文理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名作欣赏 2023年14期
关键词:府邸高老头上流社会

⊙吴 梦[绍兴文理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王 琼[绍兴文理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巴尔扎克是环境描写的大师,《高老头》中对人物所处的空间叙事非常多,其中伏盖公寓所代表的当时法国贫民阶层的生活环境、以德·鲍赛昂子爵夫人府和德·雷斯托伯爵夫人府为例的贵族府邸所代表的上流社会生活环境以及拉斯蒂涅乡下的家,构成了小说最重要的三个物理空间。叙事学认为,“空间与行动密切相关,人的行动会产生空间画面”①,无论哪一物理空间,都带有浓厚的拉斯蒂涅心理倾向性,这些空间的建构是通过拉斯蒂涅这一人物完成的,“空间的变化影响着人物的认知,人物对空间的理解是其内心活动的外化”②。拉斯蒂涅往返于这些不同的物理空间中,建立起了物理空间的联系,同时也在空间的升降落差中转变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时代“英雄”和野心家。

一、伏盖公寓构成的“下降”心理空间

伏盖公寓是小说中最先出现的物理空间,小说第一章就以“伏盖公寓”命名。巴尔扎克对伏盖公寓的描写可谓浓墨重彩,从公寓坐落的外部街道环境一直深入到公寓内部结构装饰。这是一个极具立体感的阴暗的四维空间,不仅能看到“陈旧不堪、破碎了、腐烂了、摇晃不已、被虫蛀了,残缺不全、破碎不堪奄奄一息”③的墙垣,还能闻见“这房间里散发的难以言明的味道,这种气味是闭塞的、腐烂的、发酸的、让人浑身发冷的”(高,6),甚至更感受到“那种斤斤计较、浓缩的、破烂不堪的贫穷”(高,7)。巴尔扎克毫不吝啬地使用着最肮脏的字眼形容这个巴黎贫民世界的缩影,刺激着读者,也刺激着当时的拉斯蒂涅。拉斯蒂涅本是一个家境贫穷、渴望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大学生,他住在伏盖公寓里,这里的一切将他对城市的遐想打碎成幻影,“儿时的幻想、内地人的想法,已经彻底消失了”(高,32)。

但这一切都不足以构成拉斯蒂涅的“下降”心理空间,他的“下降”心理空间产生于他参加德·鲍赛昂子爵夫人的舞会后。在观赏过上流社会那精致的豪华府邸之后的他,开始对自己身处的环境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之情。当他离开金光闪闪的屋宇,回到伏盖公寓,踏入“散发着臭味的饭厅里”,看见“十八个吃饭者如同马槽前的畜生一般正在进食”(高,87),曾经与自己同桌吃饭的人如今在他的眼中早已变成了马槽前的畜生。贫穷和阶级差异的刺激使得拉斯蒂涅极度渴望逃离现有的生活环境,但他的财力、势力并无法支撑他的愿望,于是他徘徊在两者之间,每次回到伏盖公寓都是一次现实的残酷洗礼,也是一次内心从云端坠入谷底的心态变化过程。这个公寓提醒着他自己地位的卑贱,因此伏盖公寓逐渐变成其“下降”心理空间的代表。

这种“下降”的心态落差始终在其内心逼迫着他逃离现有生活,推动拉斯蒂涅成为一位追求名利的青年野心家,这样的“下降”式心理空间也在拉斯蒂涅几次想要放弃对于名利的追求时影响他,不断推动剧情向前发展。

二、贵族府邸所构成的“上升”心理空间

这个由拉斯蒂涅视角向我们展现的代表着巴黎上流社会的空间也是对拉斯蒂涅影响最大的一个空间,其象征着拉斯蒂涅的追求与梦想:进入上流社会。在这种梦想与追求的照应下,很显然,相比于伏盖公寓,贵族府邸所反映的是拉斯蒂涅内心的“上升”心理空间。

拉斯蒂涅的“上升”心理空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其对于“上升”的渴望有着一个程度加深的过程,而这种程度加深则是由于贵族府邸与上流社会的一次次刺激导致的。开始时拉斯蒂涅拥有的“上升”心理并不极端,他“如同所有有志之士一样,决心要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一切”(高,33),此刻他是飘忽不定的,他内心的“上升”心态还没有完全产生,直到他收到特·鲍塞昂夫人的舞会请柬。他见识了金光闪闪的贵族府邸,当他回到公寓想要挑灯夜读,却发现“那只是看到华丽的排场时产生的冲动”(高,34),上流社会带给他的冲击让他第一次有了强烈的“上升”欲望,“能够在这些金碧辉煌的客厅落脚,就相当于拿到了一张高级贵族的证书”(高,35)。空间的跃升表现着拉斯蒂涅的不断攀升,体现其“上升”心理的不断加强。这种急切的攀升心态让拉斯蒂涅在拜访了特·雷斯多夫人时犯错,此后他没有收手,还转而慌慌张张地跑去特·鲍塞昂夫人的府邸再度闯祸,这是他对于上流社会极度渴望的表现。两次拜访带给拉斯蒂涅的震撼是极大的,在回去的路上,他想到了雷斯多夫人家的金碧辉煌,“特·雷斯多伯爵夫人那豪华的摆件突然在他面前闪闪发光”(高,87),最后“他想象着巴黎的上流社会,立刻又产生许多坏主意,扩大了他的视野和胸襟”(高,87),此刻拉斯蒂涅对于“上升”的追求已经十分狂热。在之后的人生路上,拉斯蒂涅也对这种“上升”的心理产生过怀疑,对他人产生轻蔑与鄙视,对上流社会愤恨,但每次贵族府邸所代表的上流社会空间的重新出现,都使他重燃起对攀升的渴望,“他发现一个和天使极像的魔鬼飞过他的头顶,欧也纳倾听着那个虚荣的怪物不停地说话,认为虚伪的光芒象征着权势”(高,126),可见此时的拉斯蒂涅对于上层社会已经陷入了自我的执念。最后的高潮时刻,巴尔扎克仍然使用了空间升降的手法完成了对拉斯蒂涅的“社会教育”,在将高老头死去后冷清的坟地和灯光亮起后王赌姆广场中心“人声鼎沸的蜂房”(高,310)对比中,拉斯蒂涅的“上升”心理空间产生了病态的扭曲,他的上升心理空间不断膨胀,他摆脱所有的良心和道德束缚,向上流社会再次发出“攀登”的搏斗。

可以说,在这样的空间升降中,拉斯蒂涅的结局是注定的,因此“空间不是叙事的外部,而是一种内在力量,它从内部决定叙事的发展”④,叙事的发展反映人物的发展,没有贵族府邸上流社会的冲击,拉斯蒂涅就无法一步步走入“上升”的漩涡。与此同时,贵族府邸所构成的“上升”心理空间也揭示了金钱如何侵蚀着人性,拉斯蒂涅所代表的青年人是如何从良性的“上升”心理空间走向病态扭曲的“攀升”心理。巴尔扎克构造的豪华府邸背后实际蕴含其对上流社会虚伪面孔的讽刺。

三、乡下的家所构成的“回归”心理空间

如果说拉斯蒂涅的内心99%是向上的野心,那么剩下的1%便是他乡下的家带给他的“最后的良知”。这个物理空间不同于上两个空间,乡下的家是由拉斯蒂涅乡下的家人所构成的,不断穿梭在章节之中,虽然没有通篇的细致描写,但寥寥几笔,一个乡下落魄贵族形象便跃然纸上。

拉斯蒂涅在老家度过了整个童年,这个家中有“父母双亲,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一个靠养老金维持生存、除此之外一无所由的姑姑”(高,32),“家里总是多喝栗子汤,少吃白面包;爸爸非常爱惜他的裤子,妈妈难得添一件冬衣和夏衣,妹妹们能将就便将就了”(高,110),朴素贫穷的家庭使得拉斯蒂涅肩负起大家族未来渺茫的希望。

乡下的家在文中第一次开场便是一副仁爱且极具父母爱的形象,拉斯蒂涅家田中的收入约为三千法郎,每年还要拿出一千两百法郎供他读书,但“家人为了疼爱他而把家中常年面临困境的情形瞒着他”(高,32),作为破落贵族,他们相当珍惜儿子的大学机会。这样艰苦朴素的生活环境造就了拉斯蒂涅开始的高尚品质,他向往美德,心地善良,会在听见高老头的不幸遭遇时落泪,同时他不愿意为了金钱和地位去逢迎拍马,渴望用自己的努力为家族换取荣光。因此他第一次面对特·雷斯多夫妇的排挤时,后悔地说道:“我真应该老老实实地啃我的法律,一心一意做个严厉的法官”(高,68)。拉斯蒂涅徘徊在上流社会与自我现实中,每一次与上流社会的疏远都是乡下的家和父母亲人影响了他的心理。

小说中,乡下的家始终在拉斯蒂涅心态转变过程中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拉斯蒂涅在欲望驱使下,向家徒四壁的家中亲人要钱,他想到了他在利用自己姐妹的“无比纯洁,包含着无限温情”(高,91)的心,他想到母亲对自己的“极其真诚的情感、可怕的奉献”(高,91),他落泪了。这是拉斯蒂涅在文本第二次流泪,但是拉斯蒂涅仍旧怀着愧疚向家里索取金钱。紧接着,他受到了这一物理空间所带给他的最大冲击:两封回信。信中,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在面对儿子无理的请求时,她仍然把家里的地抵押出去了;他的姑母也变卖了自己珍贵的手套;妹妹的来信更是透露着天真女孩对哥哥无限的信任。这一物理空间散发出的无尽温柔与包容使得拉斯蒂涅的良心受到强烈的谴责,再次流下了眼泪。文本中拉斯蒂涅共八次流泪,而只有这两次的流泪是他后悔愧疚的产物,也是他回归自我的情感流露。他猛然发觉自己与高老头那吸血的女儿并无不同,拉斯蒂涅内心受到了道德的审判,一时间那种一心向上爬的念头突然消失了,他“意欲抛弃上流社会,不用这笔钱”(高,93),“回归”成了此刻的主要心理状态。即使拉斯蒂涅最后仍然踏上了在巴黎上流社会摇曳生姿的不归路,但乡下的家这一物理空间带给他的情感影响是不可否认的。这一点也从他拿第一次赢来的钱寄了一千五百法郎还给母亲姊妹,还加上几件精美的礼物中得以佐证。乡下的家始终是其内心纯洁初心的象征,构成拉斯蒂涅的回归心理空间。

乡下的家以及拉斯蒂涅的“回归”心理空间是巴尔扎克笔下的重要衬托工具,拉斯蒂涅在追求金钱的欲望之路上一去不回头,衬托出金钱的欲望对人的腐蚀性,即使从小沐浴着善美也无法阻止欲望的蔓延增生。

综上分析,《高老头》中出现的三个典型空间都具有不可替代性,拉斯蒂涅往返于这些空间,构成了不同的心理空间,也勾勒出人物的性格演变史,体现了巴尔扎克笔下人物的饱满性、多面性。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的相互建构也让《高老头》中的情节联系紧密,使人物的命运与结局在文中处处得以暗示与印证,体现了巴尔扎克高超的叙事构建手法。

①转引自董晓烨:《文学空间与空间叙事理论》,《外国文学》2012年第2期,第121页。

② 曹思思:《〈高老头〉的空间叙事学解读》,《长安学刊》2021年第5期,第74页。

③〔法〕巴尔扎克:《高老头》,董艳敏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7页。本文所引文本均出自这个版本,为了行文简洁,后文所引文本只随文注出页码,不再另行作注。

④ 转引自董晓烨:《文学空间与空间叙事理论》,《外国文学》2012年第2期,第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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