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秘密(第六章)
2023-09-27三刀于
三刀于/文
上期说到,何莹莹在直播间疑似要自杀,在经过一系列的调解之后,何莹莹也“入住”了消防队,三个小伙伴的友情随之升温。“学生组”这边“安静祥和”了,“成年组”这边却是“危机四伏”:先是晁老师那理不清的家庭关系,令人心烦;再是罗春冬蒙受了不白之冤,有口难辩;后是老城区内护城河的水倒灌进了居民区,近百名群众受困。罗春冬带着消防队的付叔叔一同前往进行救援,不料罗春冬却因不明原因被送到医院抢救。
第六章 身世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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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就讲到了这里。
迄今为止,亓老师是唯一的读者,他鼓励我继续写下去,说回头可以公开发表。我不好意思辜负他的一番苦心,却又觉得有些秘密或许不应该公开。
看完我之前写的那一章,他加了一个“祸不单行”的标题,还修改了好多地方。虽然那些话不像是我说的,但我还是尊重了亓老师的意见,因为关于罗叔叔的事情,他更有发言权。
也幸亏学校安排的是线上授课,亓老师才腾出空闲来去调查。网上的传言倒是实情,“蓝朋友”公益基金未经民政部门批准,擅自开展活动系违法行为。
他先找到那些受到帮助的人家,可谓一路绿灯。随后他从于参谋那里讨来联系方式,去拜访那些老板。大多数老板都心存善念,夸赞罗叔叔是菩萨转世。我妈觉得这么形容还不够妥当,说罗叔叔本来就是活菩萨。
我家是第一个被资助的对象,我妈也自然是亓老师最先沟通的对象。听闻亓老师还要忙教学,我妈自告奋勇想搭把手,她真的跟女侠似的,挨个去找老板们了解情况。
她在个别人那里受过白眼。“个别人”当中包括秃瓢儿老板,我妈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刻意把那次遭遇过滤掉了,否则亓老师早就发现了症结所在,罗叔叔也用不着继续背黑锅了。
秃瓢儿老板毫发无损,罗叔叔却因为突如其来的险情,为了搭救付叔叔而受伤。他忍痛把老板瘫痪在床的妈妈背出店铺,刚把老人安顿好,一头栽到了马路牙子上。
罗叔叔昏迷不醒,他因失血过多命悬一线。秃瓢儿老板悔不当初,跪着乞求医生。医生也无能为力,登州市血库告急,大雨还在肆虐,从其他地区调集根本来不及。
我妈当时守在急救中心门外,可惜她使不上力气。罗叔叔是Rh 阴性血,比国宝大熊猫还珍贵。支队领导紧急向省里求援,于参谋也火急火燎地联系熟悉的媒体记者。
登州市各大电台轮番播报新闻,呼吁热心群众伸出援手,抢救逆行英雄。估摸着是耽误了一点时间吧,罗叔叔虽然苏醒了过来,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医生说他头部受到重创,得了失忆症。
灾后第二天,《登州日报》刊发了亓老师的文章,整整一个版面,写的是成立“蓝朋友”公益基金的前因后果,里面还专门提到了我们一家人。他爱好写作,我能坚持写下亲身经历的这些故事,全靠他的鼓励。
亓老师的大学同学在报社当编辑,说那绝对是正能量的好通讯稿。悲催的是,罗叔叔看不懂报纸了,瞅着那些蝇头小字,他直喊脑壳子疼。
市委书记到医院慰问,罗叔叔仍旧傻笑。我亲眼看到,书记伯伯双目湿润,捧着鲜花的手都是颤抖的。电视台记者跟着拍摄,他虎着脸让他们滚蛋,说对待英雄不需要作秀。
书记伯伯强忍怒火,出了病房就朝手机大发雷霆。他骂对方磨洋工,那么长时间还没查出个结果,还不及个小学语文老师,一篇文章便拨云见日。
他说一封诬告信告出了一个典型,当即下令宣传罗叔叔的先进事迹。书记伯伯唯才是用,把亓老师借调到了市委宣传部帮忙。
于参谋牢骚满腹,说宣传属于马后炮,罗叔叔又看不明白;她又念叨这样也好,罗叔叔至少没那么多烦恼了。亓老师斥责她头发长见识短,说社会需要树正气。
亓老师把书记伯伯的批示拿给于参谋看,说市委的意见是,消防救援队伍常年为经济社会发展保驾护航,以罗春冬为代表的平凡英雄功不可没,各行各业都要学习他的感人事迹,提升全民的消防安全意识,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没等他把话讲利索,于参谋怨尤地说,都快成冤假错案了。亓老师意味深长地劝她,说就跟消防执法同理,凡事都讲究个程序。
冲动容易叫人失去理智,于参谋又嫌支队不出面保护罗叔叔。亓老师不尴不尬,说调查是市里安排的,支队方面不好插手,得避嫌。
他好说歹说才让于参谋消了气。我当时在场,思绪也随之飘出去很远。
嘿嘿,黄大龙同志经常挖苦我妈头发长见识短,亓老师和于参谋会不会成为一对呢?我想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又觉得那非常糟糕,因为我爸跟我妈看上去并不怎么和睦。
可能是瞥见我正在傻笑,亓老师把话题转向我,说我文笔不错,只要经过系统的训练,将来必成大器。
他说话间朝我做了一个鬼脸,神态特别搞笑。我吐了吐舌头,将他俩撇在了那里,转身跑到了训练场。
对,训练,叔叔们在热火朝天地训练,我喜欢看他们训练。鱼鸟河消防救援大队新招录了一批消防员,付叔叔正一丝不苟地给人纠正动作。
小解叔叔在一旁观望。他猛地问我,有没有发现付叔叔的变化。我摇了摇头。他让我认真观察,说那是给我布置的作业。
训练间隙,叔叔们围坐成一圈,付叔叔开始讲述罗叔叔的故事,把那天的救援讲得绘声绘色。哦,我明白了,他的话变得稠密起来。
还有啊,听说罗叔叔救了心上人,孟子芸不再胡闹,她让付叔叔在消防好好干,还说自己要到消防队干文职,与英雄们并肩战斗。
秃瓢儿老板也得说道说道,他主动投案自首,承认花钱雇了“水军”,在互联网上煽风点火。念在他上有老下有小,于参谋替罗叔叔做主,谅解了他的可耻行为。
小解叔叔夸我作业完成得不错,提醒我别忘了老师布置的作业。我抓瞎了,那些天精力不集中,愣是没记住老师讲过什么。
我赶紧去找罗宝源,岂料他哭丧着脸,正在收拾行李。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去找爸爸。我瞠目结舌,罗叔叔在医院好好的,他又在抽什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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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一个细节,何莹莹已经被晁老师接回了家,如果她还在消防队,必然会帮我问个明白。
孟子芸如愿以偿,她在工作上是于参谋的助手,两人同住一间宿舍。我现在时常想,消防队是个神奇的地方,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性,甚至能叫人脱胎换骨。
她不再像过去那般吹毛求疵,对每位叔叔都热情相待。叔叔们常说,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这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反正作训服总是脏兮兮的。队上有很高档的洗衣机,孟子芸却揽下洗衣服的差事,言称手洗的更干净。
作为鱼鸟河消防救援大队的第二名女性,她还应承为大家伙介绍对象。她很快跟他们打成了一片,我总觉得孟子芸给大院里吹进一股热风,她走到哪里笑声便飘到了哪里。
一场秋雨一场寒,那场暴雨之后,气温降下来好几度。于参谋给我和罗宝源网购了两身衣服,光看背影,我俩极像一对双胞胎。对,我的小伙伴暴瘦下来。孟子芸比小解叔叔还逗,说何莹莹回家啦,小罗同学害了相思病,等学校恢复正常就好了。
若在往常,罗宝源早就发狂了,可他并未反驳。他越是沉闷,我就愈发心慌,但关于找爸爸的事情他只说过一回,我也不好妄下结论。我只能偷偷观察他,跟大人们说不清道不明,他们毕竟都忙得不可开交。
罗叔叔在医院养病的时候,队里来了一位姓黎的大队长,替罗叔叔临时主持工作。他与教导员搭档,对工作的要求比之前更为严格,至少于参谋是无暇照顾我和罗宝源了。孟子芸主动请缨,成了我俩的新姐姐。嘿嘿,她也不愿让我们喊阿姨,致使我觉得女人是恐惧变老的奇怪生物。
孟子芸并不轻松,她急于熟悉工作,每天都加班加点,恶补消防的规章制度,论拼劲跟于参谋不相上下,都是大红门里的花木兰。小解叔叔给出的评价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与付叔叔是标准的夫唱妇随。
没法子,我跟他的关注点不同,我在暗自比较于参谋和孟子芸的相似和区别之处。通过我的观察,除了上面所说的工作劲头,其他方面大相径庭,尤其在接人待物上更是判若云泥。
亓老师夸我用对了成语,他在新单位被人重用,见缝插针嘱咐几句。他叫我多留意生活中的细节,我照做了,发现孟子芸虽然热情似火,却有些固执己见。
她不相信罗宝源那是反常行为,怪罪我性格内向,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我的第一反应是,内向也不是坏事,付叔叔过去闷头不语,孟子芸不照样喜欢他吗?
还有啊,我在电子阅览室看过一份资料,说战斗机飞行员通常是抑郁质的,而宇航员又是从他们当中优中选优。按照这个理论,我未来可以驾驶宇宙飞船,去月亮上找嫦娥阿姨。小解叔叔说我胡诌八扯,意思是抑郁质跟性格内向风马牛不相及。
之后我反省过,也许我真在瞎琢磨,依着孟子芸的说法,罗宝源是长大成熟了,那行为证明他在牵挂罗叔叔。我不再自讨苦吃,索性观察起新来的黎叔叔。
他与罗叔叔有很大的差异,成天不苟言笑,令我心里很不熨帖。小解叔叔称眼见不一定为实,说两位大队长性格迥异,工作方法自然会有很大的差别,但殊途同归,目标都是为老百姓保平安。
小解叔叔还说,黎叔叔是戴着帽子下来的,工作重点是调研消防改革后的执法规范问题,他比罗大队长更像军事主官。我不由自主地想,黎叔叔来队上报到那天的确戴着大檐帽,可那帽子跟其他叔叔的没什么两样啊。
还是有所差别的,比如说他的那张脸,明明挺帅气的,却拉得比“马爸爸”的脸还长,仿佛那样子很酷。小解叔叔说此乃包公脸,我心想包拯可是名垂千古的清官,黎叔叔怎能跟刚正不阿的包大人混为一谈?
我觉得小解叔叔是叛徒,白瞎了罗叔叔对他那么好。他根本不晓得我在寻思什么,兀自向我解释军事主官的意思。他说那是人民军队的老传统,早在1927 年的三湾改编,就有了“支部建在连上”,消防队伍的改革就是要继承和发扬优良传统。
我可不爱听他瞎白话,即使黎叔叔再牛皮,也不该贬低罗叔叔,莫非他记仇,嫌罗叔叔当初让他干通信员?嘿嘿,我得明确表达个人的好恶。
“1927 年,我爷爷还没生呢,你又没参加过‘三湾改编’,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我故意跟他抬杠。
小解叔叔和颜悦色:“那是历史,真实发生过的,咱得尊重历史。”
我模仿他的语气说:“眼见不一定为实。”
他似乎看出我胡搅蛮缠,耐着性子转了话题:“军政主官共同负责队伍管理,消防站有指导员,大队有教导员,再往上是政委。总而言之,一切都得听党指挥。”
执勤楼上有“对党忠诚、纪律严明、赴汤蹈火、竭诚为民”十六个大字,叔叔们还经常学习大大给消防救援队伍授旗时的训词,把“在党人民群众最需要的时候冲锋在前”喊得山响,这些道理我不可能不懂。
嘿嘿,再纠缠下去就露馅了,我赶紧开溜。后来想想也对,大队长和教导员就像一家之长,一个当爸爸,一个当妈妈,黎叔叔唱黑脸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猛然间想念爸爸妈妈了,我妈还隔三差五打个电话,黄大龙同志直接把我当成了多余的,令人极度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某一刹那,我真希望黎叔叔新官上任三把火,将我扫地出门,纵使我再喜欢消防队也无妨。
趁着于参谋不忙的时候,我吞吞吐吐地把内心想法说了,她叫我安心待下去,说我作为特例可以住在消防队,黎叔叔已经向支队请示过了,“蓝朋友”公益基金也升格了,由支队接手,经民政部门正式批准,日后能帮到更多的人。
我又开始异想天开,寻思着也去赚点钱。于参谋用了一个露积成海的词儿,等同于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得尽点微薄之力。
亓老师赞同我的观点,还把我的这句话引用到了罗叔叔的事迹材料里。他劝我按部就班学好各科知识,说学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眼下最大的贡献,只要有志气,势必会成为对祖国和人民有用的人才。
我好不容易插上话,说了对罗宝源的顾虑,亓老师笑我庸人自扰,说罗宝源是根红苗正的消防子弟,莫把事情往歪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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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件特别不光彩的事情,像个特务一样跟踪罗宝源,甚至他去洗手间也会偷偷跟着。他有过无故失踪的先例,罗叔叔还在医院治病,我怕他来个不辞而别。
罗宝源干打雷不下雨,除了日渐消瘦外,还是跟往常一般,时不时地干些荒唐事儿。他可能真长大了吧,我听人说,想让失忆症患者找回记忆最好是熟人陪着多唠嗑,“找爸爸”或许是这个意思。
我偶尔会想,自己太过敏感,竟把小伙伴想象得如此不堪。嘿嘿,敏感倒也不是坏事,亓老师说写文章的人必须比常人更为感性,才能从日常琐事中发现打动人心的细节。再说了,我不能总是当特务,时间久了会变得疑神疑鬼、神经错乱。
幸亏消防队每天都有新鲜事儿,虽然有的事情把叔叔们气得肝儿疼。这是付叔叔的原话。自从他当上战斗班班长,一个人讲的话比其他叔叔加到一块还要多。
我给他整理了“付叔叔语录”,譬如“虽然俺姓付,但俺是正班长”,再比方说“一班排名第一,兄弟们得跟着俺打头阵”。方言和普通话掺杂在一起,听起来很幽默,我时不时地模仿他的口音,把叔叔们逗得开怀大笑。
敷面膜的那位叔叔更有趣,一本正经地让我去拜师学相声,我刚说不感兴趣,小解叔叔便教导我艺多不压人。我前面说过,他背叛了罗叔叔,我不愿跟他玩儿了,可他仍是喋喋不休,三句话不离本行,总能扯到那个百宝箱上。
新来的武叔叔与众人格格不入,他从来不笑,每逢小解叔叔讲自己的维修技能,他总在角落里嘟囔。我很想知道他在嘀咕什么,有几次专门凑到他跟前,可他戒备心很强。
付叔叔早察觉了他的异常,几次三番与他谈心,说自己过去也融入不到集体,还说一班必须扛红旗,不能当软绵绵的小羊羔。可武叔叔软硬不吃,顶多翻几个白眼,搞得付叔叔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小解叔叔说不要紧,心急喝不了热豆浆,新同志总得有个适应阶段。付叔叔点头称是,但他不想任何一个人掉队,尤其是进了火场,那可得胆大心细,比下山的老虎还要勇猛才行。
说归说,小解叔叔也在想招数。那天趁着训练休息的当口,他点名让武叔叔唱歌,武叔叔扭扭捏捏站起来,说自己五音不全,唱歌不着调儿。小解叔叔佯装生气,说做人得着调,别跟村头的大姑娘似的上不了台面。武叔叔谎称拉肚子,付叔叔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让他少耍小聪明。
人有三急,事情不了了之。没过几天组织开会,让所有人都提意见,武叔叔眯缝着眼,好像在打瞌睡。小解叔叔宣布散会了,他才吊儿郎当地要求发言。他说有的人太把自己当盘菜,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要在社会上碰了面,谁都不认识谁是老几。
后来听付叔叔讲,因为武叔叔拐弯抹角讽刺百宝箱,小解叔叔当时脸红脖子粗,他本人也气得肝儿疼。如若没接到报警,那天谁都下不来台。可真正让他们肝儿疼的不是武叔叔,而是个长相儒雅的老汉。
火灾发生在居民楼上,女主人把电动自行车推到家里充电,酿下了祸患。老汉住在楼下,已经临近冬天了,他却打开了窗户。叔叔们处置这类火灾不在话下,他们各就各位,有打水带的,有操控消防车供水的,眨眼间水龙射向火舌,等居民们跑来看热闹时,火已经被扑灭了。
他们前脚回到营区,战斗服还没来得及换,老汉撵着屁股追了过来。他叫嚷着要见领导,说叔叔们灭火时把他的收藏品全毁了。
付叔叔出面不行,小解叔叔说好话也白搭,他俩低三下四的样子怪可怜。没多大会儿工夫,引来数不清的路人围观,老汉见有人拍视频,全然不顾个人形象,声嘶力竭地吵着要索赔。
他说那天正给书房通气,消防员把自己的字画毁于一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参谋担心被人恶意炒作,毕恭毕敬地将老汉请进会客室。
老汉声色俱厉地说,他收藏的画作都是国宝级的珍品,有唐伯虎的《桐山图》、徐悲鸿的《奔马图》,还有一些我记不真切了。我刚好路过门外,听到那番话,冷不丁地想到那幅《八骏图》,感觉老汉说的不对。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电子阅览室,上网一搜,老天爷呀,他可真能扯淡。如今我发觉自己特爱较真,当时我毫不犹豫地闯进门去,说《桐山图》《奔马图》分别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徐悲鸿纪念馆。
老汉说不可能。我极力想证实自己是正确的,尖着嗓门嚷嚷,说等我去北京,让舅舅带我去故宫。
我显然失去了理智。老汉出言不逊,说别处的都是赝品,他个人的藏品才是真迹。我耻笑他不懂装懂,他说大人说话轮不到小孩插嘴,然后让消防队赔偿十个亿,否则就到省里去告状。
黎叔叔姗姗来迟,我以为他会给老汉个下马威,哪知他腆着脸向人家赔不是,把消防的脸都丢尽了。我突然觉得他只会窝里横,不配当大队长,我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消防队。
罗宝源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时至今日,我仍旧耿耿于怀。当天夜里,他神神叨叨地对我说:“我要去找爸爸,咱走吧,实在不行就先去北京找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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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宝源看来真动了心思,他把所有薯片送给了我。嘿嘿,我立马想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他的变化出人意料,也令我捉摸不透。可不管我问什么,他都支吾其词。
我心里直犯嘀咕,哼,想得美,什么秘密都不告诉我,还想让我带他去北京,敢情把我当成了小傻瓜。古人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做人得有骨气,我才不在乎他的破薯片呢。
静下心来一想,我又于心不忍。罗宝源也许是得了厌食症,他吃什么都没胃口,包括他最爱吃的薯片。我敢打赌,他绝对有心事,可那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好奇心令我暂时打消了离开消防队的念头,我找了一个借口,说去北京需要路费,没钱寸步难行。我稍微理解黄大龙同志了,他可能也是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吧。
罗宝源二话没说,砸了自己的存钱罐,他心知肚明,那些钢镚儿全加起来也不够走出登州市区的费用。他这回没哇哇大哭,而是紧绷着小脸,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说平常不该乱花钱买薯片。
我很可怜这个贪吃鬼,但我爱莫能助,若是张嘴向大人们借钱,他们必定问东问西,况且我也没能力偿还。罗宝源束手无策,直播带货早就停了,过去的定金是秃瓢儿老板给的,小解叔叔说那人可谓机关算尽,我伤脑筋的却是,于参谋为什么要谅解那家伙,而不是让坏蛋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请教亓老师,他认为善与恶仅仅一念之差,好人与坏人也没有明显的界线。我被他绕得晕晕乎乎,他比给我们当语文老师时忙多了,我不好意思寻根究底。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任何人都不会把“坏蛋”写在脸上,而且坏人也不可能长得尖嘴猴腮。大多数的电影和电视剧都在胡编乱造,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坏蛋,非常不合理,就像把大家气得肝儿疼的老汉,形象与行为根本不匹配。
我还好奇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嗯,老汉绝对不是好人,可黎叔叔为什么要一忍再忍呢?我想找到答案,这也是我继续留在消防队的另一个原因。
老汉每天都到队上混吃混喝,跟上下班一样准时,不明就里的人会误以为他是消防工作人员。他蛮横无理,让黎叔叔请专家来鉴定,藏画被水泡坏了,这岂不是故意刁难?
大人们对此观点不一。于参谋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黎叔叔是不想激化矛盾,正在寻求万全之策;付叔叔则说,不能毫无原则地退让,更不能惯那孙子臭毛病,让那狗屁玩意儿骑在脖颈上拉屎屙尿;武叔叔死眉瞪眼地嘲讽他,说有本事就去把那孙子一脚踹飞,在队上唧唧歪歪为哪般,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啰唆。嘿嘿,他还怪幽默的,我被他逗得笑趴下了,也明白了一点,他俩都把老汉当成了敌人,骂老汉脑子被门挤了。
我很快便乐呵不起来了,事实上都是潜意识在作怪。我在咬文嚼字,“风平浪静”让我想到离消防队不远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下极可能是凶险的漩涡。
我发觉自己没救了,总是琢磨些毫不相干的事情。说出来肯定会遭人耻笑,那会儿我毫无来由地联想到头顶的旋儿,老家有句顺口溜,一个旋儿好,两个旋儿坏,三个旋儿死得快。我长了两个旋儿,可我不是坏孩子。
爷爷过去教育我,说人之初性本善,那顺口溜只是民间说法,并不科学。他的理念是,凡事要靠自己,只要心存善念、多行善事,必然会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善人。
我相信爷爷的话,我爸那代人喜欢找算命先生测生辰八字,他说我是天上火的命,得远离水,但我年年在池塘里扎猛子,也没出过意外,难道我连水都不能喝了?我妈信佛,她求佛祖保佑平安,可真正保平安的是消防员叔叔。
嘿嘿,我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迷信。黄大龙同志不是相信生辰八字吗,地球上同一时刻降临的宝宝不计其数,非洲的娃娃不可能跟澳洲的孩子一样,澳洲有袋鼠,非洲是寸草不生的大沙漠。也就是说,不可能像在电脑上复制粘贴那般简单,一个生辰八字就让他们拥有相同的命运。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于参谋办公桌旁,她操作鼠标,将一段文字复制粘贴到了文档中。现在回想,她大概在起草一份检查方案,如果没记错的话,是罗叔叔受伤让书记伯伯更加重视消防了,市委市政府下了通知,要求各级都行动起来,为人民群众营造良好的消防安全环境。
于参谋停下手,侧着脸夸我想象力丰富,这跟亓老师的评价如出一辙。她仿佛受到了启发,说我讲的毫无瑕疵,顺口嘲讽那些信星座和血型的人,说如果信命管用,干脆在家躺平得了。
我蹦蹦跳跳地跑出办公室,硬是把该说的话抛到了脑后。我的缺点暴露无遗,说白了就是经不起表扬。是的,我想告诉于参谋,武叔叔说话恶狠狠的,风平浪静背后搞不好是暗流涌动。
只要有好玩的,我会把惦记的事情扔到爪哇国。那天叔叔们出警,在居民家里捉回一条大长虫。“长虫”是我老家的方言,指的是蛇,好多人避之不及,因为黄大龙同志其实是小龙,也就是属蛇的,我好像并不怕它。
登州是北方沿海城市,很少遇见那么长的长虫,把它擒住的是武叔叔,他是四川人,小时候捉过长虫。我兴奋得手舞足蹈,说要把它留下当宠物。他喊我瓜娃子,说必须放生,只等林业部门确认放生地点。
话音未落,老汉一步三晃地走过来,说长虫是好东西,炖汤喝能大补。武叔叔分外眼红,一把抓起长虫,随手甩到了他身上。老汉神情大变,一屁股坐在地上,装晕。
付叔叔说坏了,老汉原本就来者不善,这下可惹了一身骚。武叔叔嗤之以鼻,说早就看那孙子不顺眼了,既然黎大队长不敢硬碰硬,老子让他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实际上他骂了好多脏字,按说骂人是不对的,可我偏偏觉得武叔叔很威风。嘿嘿,我在等待他修理那耍赖的、被称作孙子的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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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知恩图报,她主动承担起照顾罗叔叔的任务。将老汉送到医院后,黎叔叔前去探望他的前任,顺道把劳务费塞给了我妈。我妈急了,说我吃住在消防队,罗春冬同志又对我家有恩,这笔账没法算。
两人互相推让之际,武叔叔把老汉给赶跑了。黎叔叔原打算令他一同跟着,待老汉苏醒过来认个错,可万万没想到,他连唬带吓,把人家给降住了。
老汉装病,住在单人病房,没有旁人在场,所以那天的事情我妈也是听护士姐姐说的,再转述给我难免添枝加叶。不管是真是假,我还是该把她的讲述原原本本记下来。
老汉为老不尊,刚睁开眼便出言不逊。武叔叔放声狂笑,笑得护士姐姐心里都发毛。
直到老汉骂累了,武叔叔才一字一顿地说,别再装蒜了,如果还敢放肆,就不客气了。老汉气急败坏,武叔叔却不愠不火,说做人得讲良心,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平衡的,不怕遭报应就尽管折腾。对方还想争辩,他皮笑肉不笑地警告说,最好给儿女积点德。
我妈就说了这些,我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但这都没法去求证。老汉办了出院手续,灰溜溜地离开了医院,没再到消防队闹事。
这本该是喜事,小解叔叔却放心不下,他怕老汉再出幺蛾子。他认为武叔叔态度不端正,寻思着当众批评武叔叔,黎叔叔没同意,说武叔叔是个好小伙儿,关键看能否打开这家伙的心结。
原来武叔叔身上也藏着秘密,可惜我钻不进他的脑壳里,无法获知他的真实想法。嘿嘿,我灵机一动,盘算着发明一种神器,能接收所有动物的脑电波,那样我不但能知道武叔叔的秘密,还能知道被卖掉的“马爸爸”想不想我。
或许是为队上解决了棘手事儿,武叔叔有些居功自傲,他通常用鼻孔眼瞅人,跟谁都不搭腔,成了令小解叔叔头疼的刺儿头。我也有点看不惯,奇怪的是黎叔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助长了他的臭脾气。
连我都晓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黎叔叔却偏向他,我愈加感觉这位新大队长两面三刀,比罗叔叔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再次萌生去意,甚至觉得消防队是个是非之地。
即将向罗宝源道别了,我却发现他常常与武叔叔窃窃私语。这是之前被主观忽略的问题。武叔叔在队上没朋友,他为什么会跟小孩儿混在一起呢?
那天风和日丽,初冬的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影视剧里演的是,每逢凶灾必是狂风暴雨,现实并非如此。
记得在下午一点多钟,叔叔们正在午休,队上接到报警,说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跌进了深不可测的枯井里。小解叔叔闻警而动,看到武叔叔一副懒散的样子,临上车前踢了他一脚。
出警的过程我一无所知,只知道归队后武叔叔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儿,他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饭端到了嘴边也不眨巴眼。叔叔们轮番劝说,他仍是不肯动筷子。
黎叔叔发怒了,骂武叔叔是个脓包,让他打哪儿跌倒了就打哪儿爬起来,别当缩头乌龟。好家伙,武叔叔居然落下了眼泪。
从只言片语中我勉强梳理出了事情经过:奔赴现场途中,武叔叔和小解叔叔唇枪舌剑,到达目的地后,他仍在闹情绪。小解叔叔不得不下井,他块头大,卡在了半腰,致使落井儿童险些丧命。
没错,武叔叔个头不高,长得精干,是下井救援的最佳人选,可惜他没听从指挥。虽然小男孩福大命大,可武叔叔无法饶恕自己,倘若再拖延个两三分钟,小家伙很可能因井底供氧不足变成痴呆儿。
武叔叔终于爬起来了,他没理会任何人,径直找到罗宝源,说自己不该记恨父亲,险些犯了跟父亲同样的错误。罗宝源哭咧咧地说,那也比自己强,连爸爸是谁都不知道。天呐,一个秘密接着一个秘密,我的智商彻底不够用了。
他依然单打独斗,每天都泡在电子阅览室,不知在忙活什么。我特意跟武叔叔套近乎,好在他并未把我撵走。我看到他在电脑上输入的汉字,好像是在研究深井救援神器。
虽说“神器”让我产生无限联想,但我还是觉得该离开了,有些秘密我恐怕永远也搞不清啦。当我把想法和盘托出时,罗宝源拽住我,说只要答应带他去北京,会把所有秘密告诉我。
我只当他拿我寻开心,没曾想他的秘密差点惊掉我的下巴颏。他说自己是B 型血,罗叔叔是熊猫血,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有没有搞错?罗宝源发下毒誓,说罗叔叔受伤的那天,他也想献血来着,哪知血型不符。我猛地想起于参谋的话,或许用血型来算命也有几分道理,要不然他和罗叔叔的性格差异不会那么大。
罗宝源的妈妈呢?找到了她,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那个神秘的女人似乎不存在,起码队上没人见到过。我理不清思路,一直没人给准话。
罗宝源猛地甩开我,留下句“不讲义气”,无比悲伤地转身离去。我想到了梁山好汉,还想到了桃园三结义。
不能再犹豫了,我快步追上罗宝源,让他别生气,说一定帮他解开身世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