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2023-09-25
【阅读导引】了解历史最好的途径就是阅读。除了阅读本国历史,通读西方历史学家的著作也有利于开阔全球视野、加深对整个世界发展的理解。加州大学历史学教授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巨著《全球通史》用平心静气的求索口吻讲述人类如何从远古走到了今天。与其他世界通史相比,除了通俗易懂之外,注重阐述历史与现实的关系是这部《全球通史》最大的亮点。书中每篇文章的结尾都有一则《历史对今天的启示》。斯塔夫里阿诺斯教授客观独到地阐释了历史与现实密不可分的联系。
斯塔夫里阿诺斯教授在研究原始人类部落后得出结论:“决定人类行为的不是他们的基因,而是他们所处的社会教给他们的行事方法。”社会由个体组成,个人与环境的作用相辅相成。因此,在强调环境重要性的同时,个人的全面建设更是影响环境的重要因素。心理学家阿尔伯特也在作针对性研究时指出:“人类的本性是一种能被社会影响塑造成许多表现形式的潜在能力。”
尽管作为普通人的我们没有改变社会发展轨迹的直接权力,但至少可以成为自身命运的主宰。在这个逐渐开始追求全面发展的时代,重要的是在继承前人成果的同时不断塑造和完善自身的能力。在社会关系日益复杂,导致竞争与冲突频繁发生的当下,人们的未来是否乐观取决于知识是被用于毁坏的目的还是被用于建设的目的。人类的未来终究掌握在人类自己手中。在物质文明已经达到一个巅峰的今天,是滥用科技满足自身的贪欲,还是努力建设公正、文明、平等的社会?是在对资源和权力的极端侵占中迷失自我,还是将权力、资本与技术作为垫脚石,让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在文明进步的同时,人类也站在邪恶与正义的岔路口,未来的命运将由每个人作出选择。
【作者简介】勒芬·斯塔夫罗斯·斯塔夫里阿诺斯(1913~2004),希腊裔学者、教授、历史学家。他曾因杰出的学术成就而荣获古根海姆奖、福特天赋奖和洛克菲勒基金奖。
【附文】
人性的本质
[美]L·S·斯塔夫里阿诺斯
一、失业或休息
人类学家普遍认为,旧石器时代采集食物的人类比现代人拥有更多的休闲时间。现在的食物采集者,从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到南非卡拉哈里沙漠的“功人”,一般每周只用15—20个小时来采集食物。这样的生活方式使他们有大量时间来进行社会交际,其中包括按照规定的方式准备和享用食物。人类历史上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种方式中度过的,但在大约1万年前这种生活方式随着农业革命的发展开始起了变化。
农业革命引发了技术实现突破后的一系列反应——冶金、纺织、造瓷、造币——以及现代社会中18世纪末节省劳力的工业革命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替代劳动力的高科技革命。每次技术革命都会提高人类的生产力,但令人费解的是,它們也都延长了人类每天劳动的时间。农业需要更多的劳动来耕种、培养、收获农作物以及驯养牲畜。同样,在工业革命中,工厂的工人每天要工作10—16个小时,每周工作6天。后来工作日开始逐步减少。1900年,美国人每周平均工作60个小时,1935年,其工作时间按照法律规定减少到了40个小时。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机器人及其他可以代替劳动力的设备的出现使人期望可以进一步减少工作时间。1992年,美国前任劳联主席威廉姆?格林宣称:“唯一的选择就是失业或休息。”现在选择已经做出了,它就是失业。公司的高级管理层都拒绝缩短工作时间的建议,认为这样做的结果会增加劳动力成本,使企业失去与国内外对手竞争的能力。于是在这个机器人和计算机的时代,美国出了一本名为《过于劳累的美国人》这样的书籍。同时,日本人也创造了一个词汇叫“过劳死”,用来指一种因为过度工作而造成死亡的致命疾病。根据日本国家公众健康学院的定义,这种疾病“会导致高血压症状恶化,并最终导致死亡”。实际上,现在“过劳死”在日本是仅次于癌症的第二大致命疾病。
与此同时,格林关于休息或失业的预言也被全球性的就业危机所证实。世界上有28亿劳动力,至少有1.2亿人失业。另外还有5亿人被称为“未充分就业人口”,意思是说他们只能勉强找到工作,其收入不足以支付生活的支出。
二、全球性的不公正
技术和社会变革的历史分离不仅导致了机器人时代的“过劳死”,而且导致了社会的不公正,即在全球性富足的时代却存在着全球性的营养不良。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不公正是源于人类天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贪得无厌和富于侵略的本性,然而心理学家阿尔伯特?班杜拉却从最近的研究中得出结论:人类并不是天生就有合作性或掠夺性的。实际上人性具有很大的可塑性,它会被现实所流行的文化形态塑造成各种形式。比如,在旧石器时代,游牧民族的文化就很难教会人们贪得无厌的恶习。因为这些游牧民族每隔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就要迁移到一个新营地,如果他们积累个人财物,那么每隔几周或几个月他们就要很麻烦地去重新安置它们。
然而,随着农业革命的发展和人类社会从游牧生活过渡到定居的村落生活,物质财产变得易于打理,从而也就成为人们欲望中追求的东西。从游牧生活到定居生活的过渡,导致了无地农民和有地贵族之间、世袭精英和普通大众之间致命的分裂。正如一位社会学家所说,“技术和经济越发达,社会就越趋向于不公正”。
上面这位社会学家的结论在我们这个技术和生产力日益发达的时代得到了更充分的证明,我们这个时代正在导致更多的社会不公正。联合国1994年的《人权发展报告》披露,在过去的50年中,世界收入增长了7倍,人均收入增长了3倍。但是,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际社会,这些大量收入的分配都是不公正的。报告中说“:在1960年至1991年间,占世界人口20%的最富有的人拥有财富的比例从70%增加到85%,而20%最穷的人拥有财富的比例则从2.3%下降到1.4%。”
不公正不仅体现在全球范围,而且存在于各国国内社会中。以哈佛公共卫生学院主席拉瑞?布朗为首的“美国医生反饥饿任务力量”在其1985年的报告中详细地说明了这一点。这个组织的医生说:“我们认为,今天的饥饿和营养不良在全国的每个地区都已成为严重的问题。事实上,我们的调查发现,没有哪个城市、哪个州可以避免广泛的饥饿的存在。”
对日本的“过劳死”和美国流行的饥饿进行了仔细研究后,哲学家罗素得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人类将比预想的更快地消亡。”在我们生存的20世纪,几千万人无辜地死去,这说明了罗素判断的正确性。
三、当前的优势
尽管人类目前在地球上占据主导地位,但是我们的行星中多种多样的物种的存在和消失让我们不得不关心自己的命运。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一些曾经在地球上占主导地位的物种也消亡了,因为它们不能调整自己以适应周围环境的变化,如冰川时代的来临。这就是人类与那99.9%失败物种的不同之处,因为我们卓越的智慧让自己具备了独一无二的能力来改造这个世界以适应我们的需要,而不是像其他物种一样改变自己来适应环境。因此,人类,也只有人类,是造物主,而不是自己命运的产物。
然而我们的智慧却并没有保证我们在使用它的时候是正确的:我们的技术能够让我们建造出所想象的任何世界;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创造过什么值得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吗?进一步讲,正像有些环境学家所警告的,我们是不是在使自己生活的星球不适合于生存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是不是正在复制一个如星象学家米奇奥?卡库所总结的自我毁灭的银河模型呢?卡库认为银河的2000亿颗星球当中成千上万的星球上有大量的智慧生物存在,然而地球人对100光年以外各种星球所从事过的探索和正在进行的探索却一无所知。一些科学家认为,有智慧的生命形式很可能已经达到了一个点,在这个点上他们能够提纯铀,用类似曾经恐吓过地球人的“核冬天”来自我毁灭。卡库总结道:“也许其他的文明是自我毁灭的。当然这已无法知道,但是银河系中我们这个部分的明显贫瘠可能说明了这一点。现在也许轮到我们了……我们的地球可能也会成为一个供其他文明研究的死文明。”
上述推测不无理由,因为人类从古至今从没停止过做自己所能做的愚蠢的事情。
但是一个事实是,今天我们拥有我们的祖先所没有的优势,这些优势使我们的未来充满光明。其中的一个优势就是我们日益提高的技术和生产力,这让我们在历史上第一次创造出了全球繁荣。
第二个优势就是我们现在所进行的通讯革命,它使得全部人类进步的成果都可以让所有人迅速地了解和使用。这样,像掌握农业和冶金术这样基本的进步就不必经过几个世纪甚至上千年都还纯粹是区域性的成就,只能应用在一个区域内。通常这样的成就在缓慢地传播到更广阔的区域之前,只在有限的和封闭的区域内被人了解。然后这些成就会以不同的速度发生巨大的变化,各个民族将它们从石器时代传到青铜时代,再到铁器时代……以此类推。
今天,人类已经不再局限于使用自然界的土壤中出产的物质。我们不需要从岩石中提炼像宝石、铜和铁矿石等物质,再花很高的费用把它们送到某加工中心。相反,科学家们会先在实验室中设计出某种需要的物质,然后让这些“人造物质”流行起来。这样,从传统的石器、青铜和铁器时代到今天人造时代的加速进步就是建立在塑料、制陶、合成和其他定制物质的基础上的。这个新时代建立在由分子组成的大量人造物质和科学家特制物质的基础上。那些定制的物质可以根据需要变得比金属更强、更便宜,它们可以被用来建造飞机、机车和所谓的“生物物质”(塑料、陶瓷和合成品),用来制造尾骨、人造动脉,甚至是整个人造心脏。
人类与生命世界和无生命世界的关系也在发生着基本相同的变化。在天花病毒这个全世界都恐惧的疾病中,这一点得到了非常突出的证明。天花病毒首先出现在远东地区,公元8世纪它传播到了欧洲,然后它又随着哥伦布来到了美洲。随着欧洲向其他大陆的扩张,该病毒致使大批缺乏免疫力的海外居民死亡。随后美洲的印第安人、澳大利亚土著居民、波利尼西亚和加勒比群岛上的居民也都遭受到了这种灭绝种族的疾病之苦。该病毒也曾在欧洲持续不断——达到了瘟疫的程度——并最终夺去了欧洲大陆人口的三分之二。
直到1796年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发现接种或者感染牛痘的人可以预防天花,天花病毒才开始被驯服。今天天花与人类的关系已经完全倒置了,只有一点病毒被储存在美国和俄罗斯的实验室里面。已知的最后一例天花病毒是1977年在索马里发现的,1980年所有自然状态下生存的天花病毒都被消灭掉了。
科学家们曾经建议将实验室中仅存的一些天花病毒也毁掉,以防止它们从实验室外泄。但是最终决定还是保留这些病毒,因为担心将来的研究会需要它们。当然这种担心已经越来越少,因为科学家已经研制出无害的天花病毒DNA模型,并且相信他们现在有完整的基因图谱,这样即使病毒全部被消灭,科学家也仍可以进行研究试验。1996年1月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执行委员会同意将1999年6月30日设定为毁灭所有剩余天花病毒的最后时间。这样,人类的统治在生物界和非生物界也就都占据了主导地位。
四、科学追求的方向
物理学家维纳·汉森伯格总结道:“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类在地球上第一次面对的只有他们自己;他们发现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伙伴或者对手。”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讽刺就是,人类这种主导权正是上述全球精神忧郁症的根源。在铲除了所有可能的对手之后,我们人类不再面对任何敌人。我们面对的只有我们自己。
與我们内在的自己、而不是与外部世界的对抗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这不仅要求我们具备更多的知识和技术——实际上在这方面我们已经被证明是所向无敌的——还需要我们为知识的王冠添加一个伦理的指南针,以便提供正确的目的和方向。
17世纪,当科技革命出现时,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就提醒人们既要注意它的巨大发展潜力,又要警惕它的危害。他热情地赞同通过科学追求“知识与技能”,但是他又说这种追求应该带着“谦逊和慈悲”的心情来进行,不要“为了心情的愉悦,或为了争辩,或为了相对于其他人的优越感,或为了利益和名誉,或为了权力,或任何这些内在的东西;而应为了生活的利益和好处”。
福特罕姆大学的《社会健康指数》和电视屏幕上的每日新闻都清楚地表明,到目前为止我们忽略了培根的告诫。在这个分析中,关键词是“到目前为止”。这个词提出了有关人类的一个基本问题:我们目前的困境是否像以前曾遇到过的那么多困境一样,只是最终可以被克服的暂时的障碍呢?或者因为困境是建立在人类预先设定的富于掠夺性和贪得无厌的基因基础上,所以这种困境是永恒的?
如果预先设定的基因决定了命运这个假设被接受的话,那么全球的悲观情绪就容易理解了。但是这个假设并没有得到必要的证明,最近的研究对这个以往被人们接受的命运决定的假设提出了怀疑。这个研究领域的先锋是生物学家玛利·克拉克,她反对以基因为基础的人性掠夺与贪得无厌的假说。
五、人类的本质是冲突还是合作?
认为合作而不是冲突是人类更本质的趋势的观点得到了密西西比河沿岸伊利诺斯小城尼奥塔的有力支持。在1992年中西部洪水期间,驻扎在附近新兵营地中的一伙被判刑的黑人西班牙裔毒贩被派到尼奥塔来加固被猛涨的洪水所威胁的大堤。当他们到达这个小城时,其中一个犯人心情复杂地说:“等着看,用不了多久就有人叫我们‘黑鬼’!”几个月后,根据自己的经验,这个犯人写道:“我们一直在等待,但是并没有人这么做。”他们不仅没有被侮辱,相反却赢得了尊重。在不分昼夜地工作了九天之后,这些犯人赢得了当地居民的尊敬和赞赏。“他们送来百事可乐,”其中一个犯人回忆道,“他们让我们坐在阴凉处,从他们的水龙头上喝水。他们非常友善。他们给我们烤牛肉和鸡肉晚餐。夹肉面包、苹果派,想要多少有多少。每天晚上他们都感谢我们。”尽管在关于洪水的报道中媒体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所有的亲身参与者却都没有忘记这次经历的重要意义。
思想在所有方面都发生了改变,就像被证明的那样到了该“清扫”的时候。城市的居民要么选择更多的入狱者,要么选择一群学生支援者。对于入狱者,市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决定,因此在短期内多种群的中西部人能够通过相互发现与尊重改变其旧有的恐惧和偏见。持怀疑态度的人会证明:水位的上升迫使整个群落一起为之工作,而这样做可以使他们超越旧有的恐惧和偏见,因此这种(态度)转变是可能的。这显然是真实的,但是同样真实的是全球的水位也正在上升,这也助长了全球人类超越旧有的恐惧和偏见。世界上居于主导地位的大机构的快速衰退促进了这种转变,而这又迫使个人不得不接管日益运作不良的体系。职能和责任不再可能被安全地委托给控制中心,不论它是白宫、克里姆林宫还是唐宁街10号。在全世界范围内,人民正在必要地重新获得权利和管理,为社会重建创造建筑。
在瑞典,一个广泛的市民运动正致力于将瑞典转变为一个典型的可持续发展社会。在杰出科学家的支持下,人们正在尝试定义自然和可持续发展的细节。他们把结论写入一封信中,以国王的名义分发给瑞典的每户居民和学校。瑞典的49个地方政府、瑞典农民联盟和瑞典的22个大公司都正在参与国家的再评估。
这种新萌发的全球觉醒与现代高科技所具有的巨大潜力表明,现在的忧郁症是不合时宜的。当然这不是一个自我欺骗幻想的时代,但也不是一个悲观预言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客观实际地重新评价业已存在的实践和机构,留存有用的抛弃无用的的时代。
21世纪是一个兼有巨大潜力和挑战的世纪。实际上,被实现的无数可能性将由人类决定——具有崇高品质的聪明种类才是创造者,而不是宿命的生物。但是考虑到可能被创造的价值,创造力这一礼物就提供不了确定的东西,正如现在倾向于培根的“劣性”所表明的那样。在未来的世纪,这种趋向似乎会使罗素的关于“人类宁愿死去也不愿思考”的格言合法化。关于这种可能性,另一位英国哲学家伯克也曾说过一句至理名言:“邪恶获得成功所需的是善良的人保持沉默和无动于衷。”
如果善良的人不保持沉默,选择做些事情,那么他们应当做什么呢?我们这里仍有当代杰出的科学家爱因斯坦所提出的至理名言来引导我们。爱因斯坦晚年对于他所热爱的科学的存在理由变得尤为关注。他接下来的结论值得注意。20世纪50年代,爱因斯坦一再强调培根几个世纪前就已论证过的基本伦理假设。对于培根来讲,科学是可以用来使“生活受益和利用的工具”。爱因斯坦同样坚持认为,“如果只是为了让你的工作会增加对人的福祉你才应当理解应用科学,这是不夠的。关注人自身和他的命运,必须形成对各种技术持久的兴趣,关注劳工组织与货物分配这样无法解决的大问题。我们思想的创造将是一种祈祷,而不是对人类的诅咒。在你的图表和方程式中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爱因斯坦认真地相信他描述的“祈祷”的可行性,他坚决反对通过基因预先决定人类命运的建议:“在残酷的互相消灭或自我毁灭的命运下,人类不应因其生理构成而被谴责。”即使人类并不像爱因斯坦所讲的那样具有天生的自我毁灭性,他们疯狂发展的技术仍然让他们不断遭受各种社会问题之痛。其中一个例子就是不公正:美国现在的头号杀手是过度饮食和肥胖,而世界上其他地方却是营养不良和饥饿。
21世纪并不是命中注定的,它将由我们来创造。
(来源: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第七版,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