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砻江与金沙江
2023-09-25丸子
丸子
“三江并流”大名鼎鼎,金沙江属其中一条。“黄金生于丽水,白银出自朱提”,自宋代开始,金沙江便承载着许多人一夜暴富的梦想,它被称为“黄金水道”,但真如其名字中金沙二字一样,能从河中淘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子吗?
金沙江以东,雅砻江作为它最大的支流,夹在横断六江之中,似乎并不耀眼,相较于东侧各具特色的大渡河和岷江,雅砻江则显得过分低调。然而长江能源龙头的头衔或许也能与金沙流域的摇钱树一较高下,主流?支流?金沙江与雅砻江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川西霸主?
金沙江发源于格拉丹东峰,地处奔腾的长江上游,待长江水系汇通成为通天大河后,流入玉树县境内断山区的一支,便被人们称为金沙江。
横断六江之中,金沙江与澜沧江、怒江由北向南并肩而行,形成三江并流的壮观场面。一出青海境,金沙江便成为西藏和四川的天然分界线,江之西是藏东,江之东是川西。而从德钦县北端进入云南后,金沙江又是四川和云南的分界线。全长两千多公里的金沙江,其流域更是一个广大的地理概念,北至黄河上游,东至大雪山与大渡河,南至乌蒙山与珠江,西至澜沧江,流域面积超过34平方千米,江流湍急,凿山开峦。流域海拔由西北向东南逐渐降低,地形地貌极为复杂,山岳占九成以上,其余则涵盖了河谷、盆地、湖泊、高山等众多类型。
在金沙江中段,玉龙县石鼓镇与香格里拉县撒苏碧村之间的高山峡谷中,长江第一湾的雄奇磅礴便毕现于眼前。左右两侧的大峡谷在此地相交成一个大约50度的夹角。对岸的撒苏碧大山如同巨大的楔子插在这夹角中,扮演着两座大峡谷分水岭的角色。金沙江沿着左边的大峡谷,自西北向南奔去,一头撞在石鼓岗及其两侧的弧形山脚下,而后折头绕过对岸撒苏碧山嘴前一片广袤的冲积扇,向东北方奔腾而去。自由畅快的江流似无尽的银墨,在大地上一笔挥出了天造地设的奇观——长江第一湾。
也是自此湾起,金沙江首次告别与其并流的两江,转朝东北向独行,且在这段独流途中,金沙江穿过哈巴雪山与玉龙雪山的夹缝,形成了世界上最壮观的大峡谷——虎跳峡。
对于虎跳峡,唯有震撼二字可以形容。在大云江的尽头,数百米的江面突然收缩,一瞬间便只有十余米的宽度,两岸巨石隔岸矗立。据说,老虎可以脚蹬着江中的巨石一跃而过,跳过金沙江,“虎跳峡”的名字便从此得来。金沙江的江水经此突然变得汹涌湍急,滔天的水浪疯狂拍打着两岸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虎吼声。四周雨雾渺渺,巨大的山体在云雾缭绕中显现出坚毅的铁骨,峡口下是“轰轰”的白浪翻滚着喧哗。
金沙江似乎永远在迸发着无穷尽的力量。
古人曾这样描述这片大江:“(金沙江)流经万山绝堑之中。皆峭壁悬崖,平分对峙,各其水势,奔放若走蛟龙。”金沙江流域地形地貌复杂,山川割据造就了复杂的地理环境。在金沙江沿岸的河谷地区,世代繁衍生息着藏、彝、汉、傣、白、纳西、傈僳、苗等多民族的人民。他们在长期交流中,演绎着一种安于天命的缓慢进化,形成了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又共同塑造了融洽和谐的生存环境。
金沙江河谷傣族是分布在中国最北边的傣族,他们大多居住在金沙江沿岸地带,主要生活在金沙江上游的华坪、大姚、元谋等地。与云南南部西双版纳、德宏的傣族不同,金沙江河谷傣族不信仰小乘佛教,而是信仰带着原始宗教色彩的万物有灵论,至今仍保留着祭山神、龙神、树神、谷神、鱼神的习俗。
祭鱼神的习惯,多是因为金沙江及其支流丰富的鱼类资源,聚居在此的傣族除了种植、畜牧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捕鱼都是不可或缺的维持生计的方式。长期与鱼相伴相生,这里便诞生了独特的祭鱼习俗,不同区域的祭祀细节略有差异,但鱼神崇拜的核心相同。每年农历三月初七,楚雄州大姚县湾碧乡的傣族都要举行“窝巴节”。“窝”的意思是聚会,“巴”指鱼,“窝巴”即鱼的聚会。当地傣族人民认为,流经村庄的多底河从高处的山谷汇入山脚的金沙江,流淌的江水带走了谷魂和鱼魂。为了确保丰收,每过一段时间就需要举行祭祀仪式,把谷魂和鱼魂从金沙江中召回村寨。
“窝巴节”前夕,村中长者会用木头雕刻两条木鱼,一条涂为青色,一条涂为红色,它们是鱼神的化身。三月初七日,村民穿戴盛装,集体来到金沙江边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祭祀仪式结束后,人们将两条木鱼放入金沙江,再沿流经村寨的支流拉木鱼逆流而上,回到村寨,把木鱼放到村里的水潭中,代表着鱼神回到了村寨。祭祀鱼神后,村民还会相互泼水祈福。
独特的祭鱼文化只是金沙江流域民族文化海洋的冰山一角,其余种种,诸如由来已久、文化厚重的“藏彝走廊”以及在此处交汇融合的茶马古道和南方丝绸之路等等,它们各有侧重,但同出一源,关联密切,融自然与人文景观为一体,内核中流淌着金沙江的文化基因。
无可置疑,金沙江与其支流的峡谷是联通西南地区的地理通道,更是中华民族重要的“民族走廊”。然而金沙江最富魅力又最神奇的地方,必然属于长江第一湾到虎跳峡之间,在那里,足以探寻到金沙江自然和人文的精粹。
金沙江的名字中有“金沙”二字,而长久以来备受人们关注的,是江中到底有没有金子?确切的回答是有的,中学课本中所描述“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泸水便是它以前的一个名字。宋代,人们在江中发现了大量沙金,金沙江因此得名,而后这里诞生了淘金神话,不同时代流传着不同的淘金传奇。
比如,曾有人说“虎跳峡的金子是第四纪的赐予”,说的就是第四纪地层的沙流沉积形成丰富的砂矿,包括沙金矿、锡钨砂矿和金刚石砂矿等。哈巴山一侧现已发现并开发着钨矿,而沙金的开采则很早就在中虎跳峡一带出现了。明朝时期,控制了滇川藏三角广大地带的丽江木氏,曾在金沙江沿线大力采金,虎跳峡中就流传着许多“木天王”在这里淘金的传说,许多人在峡谷一个叫“金柜子”的地方挖金,只有昼伏夜出的木天王挖到了金子,他在江邊的涮金潭里涮金,日积月累竟有9驮(计算牲口所载负物品的单位)之多,都藏在了虎跳峡中,于是后辈的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找金、挖金。
历史的长河随着金沙江水滚滚向前,淘金神话早已破灭,淘金家族也消逝不见,如今,可以在峡谷深处的草丛中,从那些破旧的淘金台、淘金洞、淘金人住的“洞房”或是石灶中一窥当年的淘金盛况……
雅砻江是典型的高山峡谷型河流,古称若水,藏语称尼雅曲,意为多鱼之水,因为酷似它的母亲金沙江,故有“小金沙江”之称。
在横断六江中,西侧的“三江并流”太过耀眼,东侧的大渡河和岷江伸入成都平原,温和亲民。相比之下,雅砻江深藏在四川西部的群山之中,又没有特别突出的亮点,显得格外低调。雅砻江的低调与它的位置脱不开干系,四川境内有许多河流,但在最著名的几条河流中,其他河流都流向了成都平原,伸入了繁华热闹的都市地带,只有雅砻江从始至终都奔腾在西部的山地之中,与其他五江格格不入。
但雅砻江却是当之无愧的川西霸主。四川的地形,可以分为东部盆地和西部高原山地两个地带,雅砻江是四川西部最大的一条江。从川西北高原由北向南奔向西南山地,雅砻江沿途收纳了数百条川西高原上的河流,滋养了无数川西小镇,成为了四川西部最重要的水流。虽然金沙江也流经四川省,但它的位置相对靠边,二者之中雅砻江居于川西腹地,更有“霸主气势”。
长江最长的支流是雅砻江另一个低调的身份。对于雅砻江而言,这份殊荣来之不易,长久以来,人们一直认定汉江是长江最长的支流。直到2013年,雅砻江源头的遥感测量显示雅砻江的长度为1670公里,而汉江长度为1570公里,以100公里的长度略胜汉江,成为长江支流的第一。
然而,成为第一的并不只是长度,在长江能源创造力上,雅砻江依旧秉持低调的作风,遥遥领先于横断山脉的其他几江。
巴颜喀拉山系尼彦纳克山与冬拉冈岭之间是雅砻江发源之地,冰雪融水所汇集的涓涓细流成为其上游“扎曲”。源头这里的地面海拔达到了4800米,山峰海拔5200米,相对高差很小。山间有许多溪流,河道浅宽,这些水流来源于冰川融雪,在进入四川石渠大草原后,便逐渐形成了江河的壮阔气势。
进入四川后,雅砻江便奔腾在川西高原之上,到达甘孜,雅砻江海拔突然降至3300米,开始呈现出峡谷地貌,贯穿在沙鲁里山和大雪山之间。当江水以势不可挡之势又飞驰而过四川第一高峰噶贡山,到达木里附近时,环绕锦屏山绕过100多度的急弯,便形成了落差300余米的雅砻江大河湾。
巨大的水量和落差提供了丰富的水能资源,形成了锦屏一、二级水电站,在雅砻江下游,水流充沛,落差集中,建有20余个梯级水电站。水电供能为雅砻江流域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成为川投能源的摇钱树。
作为川西高原上一条重要的河流,雅砻江默默无闻,却奔腾千里,养育着数座川西小镇,提供了丰富的水力资源,辛勤而不计回报。
雅砻江是在石渠县附近进入四川时,才正式被称为雅江。
石渠一段,是雅砻江詩画般的一段。在这里,散乱的水流汇集一股,平坦开阔的分岔河谷逐渐向峡谷过渡。江心处时常有孤岛似的礁石与石盘如异峰突起,集结成群,宽阔平整的江面被分割为湍急似瀑的细流,江心、江岸黑蓝色的岩石经过潮水千万年地不断冲击,焕发出如金属般闪烁的光芒。
小城雅江以下至木里江段约400千米,是雅砻江切割最深、峡谷最险峻最神秘的江段,岭谷高差达2300~2700米。在地震、暴雨和水淹侵蚀之下,山崩与滑坡在这里是时常发生的,历史上江河也多次被滑坡、山崩堵塞而断流。狰狞的地貌,昭示着雅砻江充沛的激情,也流传着众多神圣的传说。
据传在很久以前,各拉丹冬雪山上禁锢着一头神牦牛,过了千万年,终于来了一群康巴勇士,他们爬上雪峰,引来太阳之火凝结的火种,融化了冰雪禁锢,神牦牛得以苏醒,一股清凉甘甜的雪水从神牦牛鼻孔喷涌而出,在广阔的扎溪卡草原上蜿蜒前行,养育了草原上的牧民、羊群,也飘扬起婉转动听的歌谣。从此,太阳成为了部落的图腾,而扎溪卡草原上的牧民也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太阳部落。
扎溪卡草原有一座古老奇特的建筑——巴格嘛呢墙。它是由无数嘛呢堆垒成的城墙,横卧在辽阔的扎溪卡草原上,如同从格萨尔王手里散落的一条经幡。这是世界上最长的藏传佛教圣地,见证过许多青年男女坚贞的爱情。巴格嘛呢墙如同一道信仰的长域,数百年来屹立在太阳部落人民的心中,将雅砻江赋予他们的细腻与粗犷,以最原始和虔诚的方式供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