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丛生的山湖典范

约翰·缪尔

在内华达山偏远的深处，蕴藏着人们尚未探寻的宝藏，其中最让各色旅人着迷和惊讶的，无疑当属冰川湖。即便是在远处，森林、冰川和溪流发源的积雪，都会或多或少、栩栩如生地突出湖泊这类财富，不过要等我们爬到湖泊上方才看得见它们。在这里，河流所有的上游支流都串满了湖泊，犹如果树缀满累累的果实，这些湖泊或被深邃的树林拥入怀中，或位于树木丛生的峡谷底部，或坐落在光秃而高高的台地上，环绕在冰峰脚下，一次次映照出峰峦的野性之美。

尽管这条山脉的东侧特别陡峭，但我们还是发现有众多湖泊，它们分布在各处，甚至在最险峻的区域也可以觅见其身影，很有规律。这些湖泊多半存在于峡谷的上部支流中，或者在山峰环绕、冰川造就的那种圆形凹地中。

内华达山中，每一个湖泊都是冰川湖，其湖盆不仅是冰川这一强有力的媒介物重塑、冲刷出来的，也是从坚硬的岩石中侵蚀出来的。在主要湖泊带上，一些代表性的湖泊海拔各不相同，现在我必须展现它们的景象，描述每种湖泊最具特色的景物。

在现存最古老、位置最低的湖泊中，这个湖泊是美好的典范，它位于约塞米蒂山谷之上将近13公里处，在美嘉德河的主要支流上，海拔约为2240米，四周悬崖环抱，四面八方都没有人工小道可以通达，唯有野兽才能爬下去，前往那片岩石嶙峋的湖岸。这个湖泊原来的长度约为2.4公里，但如今却萎缩了，仅余800多米长，400多米宽，湖盆最深处约为30米。南北两岸，庄严的花岗岩壁立于四周，环抱着那水晶般清澈的水域，那些崖壁显示了真正的约塞米蒂式的风格，被雕塑成了具有穹顶、山形墙和城堞状的岬角——在南面，崖壁从457～610米的高处陡降到深水中。那条南莱伊尔冰川从其位于顶峰的发源处而下，朝西面的约塞米蒂强行推进时，它便从坚固的斑状花岗岩中侵蚀出了这个壮丽的湖盆，让湖岸周围的岩石和崖壁暴露了出来，尽管无数侵蚀性的风暴降临到上面，但它们在那条宽阔的冰流下被碾磨、擦亮，依然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这个湖盆的总体构造，还有那些沿着崖壁顶部而展开的冰碛，及其底部和侧边呈现的沟槽和挠痕，都准确无误地表明了这条强劲的冰河进行的方向，其巨大的深度，其戳进湖盆又退出湖盆、带着更大压力途经这一区域时所产生的巨大能量，因为那较大的倾斜度，它把这里侵蚀得比周围的其他部分要深，因此必然就产生了湖盆。

由于这些壮丽的冰在我们面前展现出如此栩栩如生的特征，因此就不太容易了解那条迫使它们在数千年前就业已消失的古老冰川，因为除了萌发的植被，还有一场地震把岩崩从较为脆弱的岬角上抛下来，这给当地带来了变化，从整体上来说，这个湖盆显露出它最初诞生之际的外貌。尽管如此，这个湖泊本身经历了诸多显著的变化，你扫上一眼就能看到它正在衰老：如今，它原来面积的三分之二都成了干燥的陆地，上面覆盖着草地早熟禾和一丛丛松树和冷杉；在湖泊的上端，平坦的淤积层从崖壁延伸到崖壁，显然顺着朝向湖泊的边缘而生长出来，最终会永远封闭这个湖泊。

在夏日，每个荒野热爱者都会快乐地漫步，一路穿过湖盆被填塞的区域——如今，一丛丛花树占据了那里，一条白沙带循着蜿蜒的湖岸不断延展，一波波涟漪在白沙上嬉戏，然后是一条阔叶莎草带，其间，相互纠缠、无法穿越的柳树丛到处生长，将其阻断。在这个莎草带那边，生长着一丛丛颤杨，接着是一个黝黑的、影影绰绰的两叶松带，那里到处都有苔属植物构成的圆形草甸，犹如鸟巢安置在中心。最后，在狭窄的外部边缘，是一個高达60米的壮丽的冷杉带，树下的地面上，覆盖着茂盛的禾草丛，主要是小麦、雀麦和拂子茅，其紫色的穗尖和圆锥花序拱起，高及你的肩头，整个夏天，在那些开阔的草甸上，闪烁着多种艳丽的花朵——堆心菊、秋麒麟草、飞蓬、羽扇豆、火焰草与百合，为熊和鹿提供了隐藏之所和进食之地，深得其所爱。

在崎岖不平的南壁上，生长着一群尖塔般的冷杉，犹如暗黑色的羽毛，看上去十分壮观。峭壁布满裂缝，一路延伸到水边，上面装饰着生动别致的老刺柏，在花岗岩的那种中性的灰色上面，刺柏的肉桂色树皮优美地显现出来，这些树与一些喜欢冒险的矮松和云杉一起，或在裂开的肋状物和石板上探出身子，或者挺立在阴影朦胧的壁龛中，那样的方式既野性又无畏，让人难以描述。此外，无论在哪里，顺着更窄的岩缝，但凡能找到一点立足之处，那些开着白花的道格拉斯绣线菊和矮长青栎就会形成须边。岩蕨也在这里，诸如短肠蕨、旱蕨和碎米蕨之类，在更干燥的岩缝上形成美丽堂皇的玫瑰花饰，而精致的掌叶钱线蕨、冷蕨和岩蕨，则隐藏在其后面那长满苔藓的洞窟中，一涓涓细流将其淋湿；然后，橘黄色的桂竹香在阳光下到处举起华丽的圆锥花序，巴哈雀稗形成金色的圆形突出物。然而尽管有这一派植物之美，但越过湖泊看过去，给人的总体印象还是那么严峻、坚定不移的岩石景物，几乎看不见蕨类和花卉，整个表面，遮挡石头的植物还不及五分之一。

在阳光更为明媚的北壁，岩石的雕塑形态也更为变化多端，但总体调子却是相同的。一些土壤覆盖的平顶岬角，支撑着一片片雪松和松树，一丛丛向上弯曲且相互纠缠的锥栗和槲树，生长在地震摇落的那种崎岖不平的碎石堆上，围绕在其底部。它们之间，一条条小溪跌落下来，在小溪泛起浪沫的边缘，生长着樱草、吉莉草和沟酸浆，鲜艳得熠熠生辉，煞是耀眼。在这一边紧靠湖岸之处，有一条布满岩石的狭长草甸，草甸上有毛莨、雏菊和柔堇的彩饰，犹如珐琅，而在草甸形成斜角的边界，那些顶部呈紫色的草丛把叶片沉浸到水中。

这个湖盆的下端，是一处坚固的花岗岩隆起物，它犹如堤坝，饱受古老的冰川刮擦，尽管自这个湖泊诞生以来，溪流就不舍昼夜地流淌，但迄今为止，它也几乎丝毫没有遭到流出的溪水切割。

一旦溪流完全漫过湖泊之唇，就会迸发成一级级跌水，片刻也不会停息，更几乎不会减少一丝欢乐的活力，便往下奔流，直至抵达下面1.6公里处，注入下一个被填塞的湖盆。然后，溪水懒洋洋地打着旋，弯弯曲曲流过草甸和树丛，又突然迸发成灰白色的湍流和瀑布，跳跃、滑行，那野性的跳动和翩翩的舞姿异常丰富，流入下面的一个又一个被填塞的湖盆。随后，在小约塞米蒂山谷的平地上休息良久之后，溪水就在著名的内华达瀑布中展现出最为宏大的身姿——在瀑布脚下，这条被撞碎的河咆哮着，从水花形成的云雾中流出来，一路摸索前行，又在1.6公里的路程中形成多级跌水和湍流，到翡翠池中歇息片刻，然后就猛然越过春天瀑布那宏伟的悬崖，雷霆般地摩擦着冲下去，顺着一条塞满了大圆石、极深也极野性的峡谷，流入那个古老的约塞米蒂湖盆平静的河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