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在巷子的另一头闪烁(组诗)
2023-09-25瘦西鸿
瘦西鸿
每到黄昏时候
静谧的巷子里总会响起脚步声
仿佛一群人要赶去戏楼看戏
仔细一看
不过是一些落叶在争抢
夕阳洒落在青石板上的光影
门幡晃动也无法翻起喧嚣的记忆
一条空巷子就是一道拉链
闭合了曾经匆忙的身影与梦呓
几颗星星在巷子的另一头闪烁
像几个抽旱烟的老头
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喉头
只有到了午夜
还在巡巷的更声从木门上洇出来
只有它还在清点巷子里的人丁
款印都已模糊
一幅旧画早已没有主人
它悬挂在有些皲裂的墙面
像一张膏药敷着陈年的时间
画中的女子还是当年的模样
甚至她应有的皱纹
也被剥落的墙体借走
她迷一般的身世依旧恍惚
幽怨的心思也无人再去理会
她空洞的双眼像两口深井
蛰伏着咕咚咕咚滴落的檐雨
一幅旧画像一个废弃的时代
我盯着它发愣的时候
只有我在那个时代出入
突然一阵风卷起了画的一角
画上的女子走下来
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剩下我独自守着画里的场景
近日还乡
人近情怯
记忆里的东西依然很清晰
而现实却越来越模糊
朝着故乡的山野吼一声
声音迅疾被空旷吃掉
没有半点回声
时过晌午
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回声
仔细辨认
那还是童年时候喊出去的
风吹过
玉米的胡须归顺着风
唯独把嘴抿得更紧
这短暂的妥协虽是权宜之计
但一棒玉米已经抵达成熟
那些铮亮的牙齿在胡须丛里
咬住了一些秘密也咬破了一些秘密
使它自己像一台藏满密码的机器
直到一株玉米老得不成樣子了
佝偻着腰在大地上爬行
也没有谁可以破译一棒玉米
牙齿咬住的究竟是什么
就如这首诗用到的汉字
它们其实比玉米还老
此刻在我的纸上密密麻麻地爬
而到了你那里
它又会在你眼睛里爬
你的呼吸就是胡须
我写到的和你读到的都是
玉米的胡须
我们回避了挺直腰杆的艰难
和说出真相的犹豫
与其说水容纳着鱼
毋宁说鱼容忍了水
那么大的一片水域养着鱼
那么小的鱼肚要装那么大的一片水
鱼在水里挖掘透明的隧道
一旦经过就迅速关闭
而水在鱼肚里鼓起的气泡
再也不会消失
这多么像我在浩渺的时间长河里
我只吃了一点点时间
却被时间牢牢羁押了一生
蜀中的山水都有着柔软的腰身
被我反复描摹和歌唱
久而久之她们都是我的情人
峨眉山月是一位
青城山峰是另一位
只有阆中的水爱吃醋
把我囚困于古城的回廊
到九寨沟必须每个寨子睡一晚
面对旗幡要拱手作揖
对着雪山要躬身给时间让路
而在乐山大佛的脚边不要失水
以免蜀犬吠日惊醒了四姑娘山的月亮
而我一直蛰居在嘉陵江的浪花里
做着春蚕蠢蠢的梦
山水的容颜倒映在水间
该是到了作茧自缚的年纪了
关于风花雪月的人事已无心恋战
凌晨出门我发现了另一个星球
悬在眼前却异常遥远
伸手去握竟然是一汪皱纹在命运里旋转
身边这株古黄角树据说活了几千年
曲扎的根系有的穿过时间有的穿过空间
又归拢在这一块贫瘠之地
阳光下的叶片有的读过秦简有的读过汉帛
还谦虚地按照季节准时发芽和飘落
我无意来炫耀和赞美此刻的邻居
只想告诉你它现在伸出来的枝丫
指给我一些含糊其辞的事物
我想与你一起来分享迷题寻找答案
一个废弃的古关隘似乎还冒着烽烟
一骑马队像一道闪电从蓝天的刀鞘抽出
咔嚓砍断了烽烟的头颅
夕阳开始逆向流血喷到天上
一位须发银白的长者坐在天空下
与月光一体获得新的爱情
他用一匹黄角树叶给天空写信
人间烟火模糊了他感激涕零的脸
其实这个故事没有答案
老黄角树的用意不过是让我与你一道
肩并肩看着它不紧不慢
从岁月里侧身再一口吹灭夕阳
儿时候的几块大石头
俯身在田里饮水还是老样子
曾经爬在它们身体上的足印和体温
早已经被蟋蟀借去哄自己的孩子了
那头老水牛化成了另一块石头
当年犁田吃的那些苦凝固在眼底
如今长出了斑斓的泪化石
寂静常常在乡村举起的灯笼
像野棉花时时被风吹散
我的小名还在田坎上玩泥巴捉蛐蛐
去年我回去和他玩过几次
他显得异常陌生扭头就跑开了
这次我打算不再惊动他
想只身去看看悬崖上的野棉花
它每一年只开一次花
而我不见它已经几十年了
我相信它还会记得我不至于躲躲闪闪
如果它乐意
我打算反复叫着它的名字
野棉花野棉花野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