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
2023-09-23杨仁才
杨仁才
一
兰莉莉不想活了,她想死。她想着用何种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意义了,活在世上是个多余的人。老天爷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命运为什么对她这样残忍?偌大的世界为什么就容不下她这个弱女子?她想啊想……可怎么也找不出答案。
兰莉莉今年四十二岁,父母是国家干部。母亲在四十二岁时生下了她,是独生子女。兰莉莉人长得漂亮,聪明伶俐,父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她读书没怎么让父母操心,一口气读到重点大学,本来她可以出国留学,或在大城市工作。因父母舍不得她离开身边,她只好回到了父母工作的小县城,在县城重点高中教英语。
父母不指望她求得一官半职,只愿有个平稳的工作就可以了。
兰莉莉要是考公务员绝对没问题。公务员考核、职务的晋升竞争激烈;官场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用尽各种手段等等,早已让她爸烦透了心。教书好,一天几节英语课,每年还有两季假,悠闲自在,重点学校,待遇也不比公务员差,多好。在父母的精心挑选下,兰莉莉与副县长的大公子,在县公安局工作的褚阿九谈起了恋爱。
兰莉莉一路顺风顺水,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成人,恋爱的温馨使她天使般陶醉,婚后丈夫的呵护、公婆的关愛、爱情的甜蜜、家庭的温暖让她美如天仙,生活比蜂蜜还甜。
结婚第二年生下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双方父母同意取名叫九斤;名字只跟他父亲的相隔一个字,叫褚九斤。
兰莉莉就这样被幸福包围着,优渥的家庭条件使兰莉莉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
转眼褚九斤要高中毕业了,全家帮助他迎接高考,盼望他考出好成绩。褚九斤基因好,每次考试都是全班前三名,考个全国重点大学不在话下。常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面前放言:清华、北大不在话下;北大清华轻松拿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吹牛?
二
兰莉莉的大学同学郑春光,大学毕业后考进公务员队伍,进了省直机关,兰莉莉是校花,郑春光在学校时疯狂追过兰莉莉,为了讨得兰莉莉的喜欢,变着花样哄兰莉莉开心。终因毕业后身处异地的原因,两人没能走到一起。
郑春光聪明能干,深得同事们的赏识,领导们的器重,被省委组织部定为重点培养对象。四十三岁那年被组织下派到兰莉莉所在地级市锻炼,任副厅级副市长。真是春风得意,前途一片光明,俨然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
兰莉莉一家全力支持保障着褚九斤备战高考。
一天,褚阿九接到褚九斤老师的电话,老师告诉褚阿九说褚九斤上课打不起精神,整天精神萎靡不振,在迎接高考的关键时刻怕影响孩子的成绩。星期天晚上,褚阿九把褚九斤叫回家。九斤的奶奶、兰莉莉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以便补充九斤的能量,有充沛的精力迎接高考。
褚九斤吃过晚饭,兰莉莉又给褚九斤盛了一碗银耳汤非让儿子喝了不可。
褚阿九吃好了饭,苦口婆心地对儿子说:“九斤啊,现在你是关键时刻,千万不要有马虎思想,这是关系到你一生的一次考试。”
褚九斤喝完银耳汤,将碗放在桌上说:“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段时间晚上老是睡不好觉,白天没有精神……”
兰莉莉关切地说:“儿子,是不是太紧张了?思想压力太大了?不要过分紧张,这样会影响考试成绩的。”褚阿九接着说:“九斤呀,这段时间咬咬牙就过去了,到大学后就相应的轻松些了。”
褚九斤看了看一家人:“您们放心,我的学习是不会下降的。”
兰莉莉道:“平时成绩很好,考试时一紧张就考不好。”
奶奶心疼地道:“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压力大了适得其反。”
爷爷哈哈一笑:“顺其自然好。”
过了一段时间,褚九斤的班主任将褚阿九、兰莉莉叫到学校进行交流、谈心。班主任给两人递了矿泉水道:“褚九斤平时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希望他考出好成绩。”
褚阿九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班主任:“怎么了?”
班主任接着说:“这段时间褚九斤打不起精神,有时在课堂上就打起瞌睡来。”
兰莉莉惊奇地问道:“学习成绩下降了?”
“学习成绩倒是没有下降,在高考冲刺阶段,他在课堂上打瞌睡,一是影响他的学习成绩,二是怕影响到别的学生的情绪。”班主任说道。
又是一个星期天,兰莉莉婆媳俩在厨房里准备饭菜,褚县长、褚阿九、褚九斤在客厅里谈着话。
褚阿九这次生气了,冲着儿子道:“怎么了,你是有病了,还是脑子进水了?在这关键时刻,你在课堂上打瞌睡。”
褚九斤也没好气的:“我没病!”
褚阿九审问道:“你是不是晩上在玩手机?”
“没有!”
褚阿九怒气冲冲地说:“你把手机交了!”
褚九斤从兜里掏出手机,一下子摔在茶几上:“还给你,我什么时候玩过手机?”
“怎么了?不得了了?我说过多少次了,关键时刻!关键时刻一定不能掉链子!”说着,一巴掌打在褚九斤的脸上。
厨房里兰莉莉婆媳俩听到客厅里的吵闹声,急忙跑了出来。
褚九斤冲着褚阿九道:“你凭什么打人!”说着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褚县长起身打了褚阿九一巴掌,道:“动什么手?好好说不行吗?”
兰莉莉、老婆子急匆匆撵出了家门,一边喊着:“吃完饭再走!九斤!”
褚九斤在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关切和守护下,完成了三天紧张的考试。褚九斤感觉考得不错,发挥出了他应有的水平。接着就是中国的传统节日——端午节。
兰莉莉将父母接来与婆家人一同过端午节,全家团聚。兰莉莉婆媳俩准备满桌好菜,端午节的特色食品粽子、腌鸭蛋、桃子自然少不了。一大束洁白的栀子花放在茶几上,是满屋飘香。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在房里进进出出,不时传出欢快的说笑声。
一家人围桌而坐,男人们喝上了五粮液小酒。
兰莉莉给儿子盛了一碗老母鸡炖香菇的鸡汤,说:“来,九斤,考试辛苦了,喝碗鸡汤补补身子。”
奶奶又往九斤碗里挖了一勺连汤带鸡腿,道:“孙子,多吃点。”
外婆拿了个腌鸭蛋道:“汤喝完了把这个腌鸭蛋吃掉。”摸了一下九斤的额头又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褚九斤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说:“妈,我好困、好累,吃饭也不香,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好想睡觉。”
兰莉莉望着儿子心疼地说:“考完了,妈妈好好给你调养,过段时间妈妈陪你到昆明、丽江去避暑、度假。那里四季如春,没有酷暑。”
外婆仔细瞅着褚九斤:“我看到医院做个检查吧。”
奶奶补充道:“对,做个全身检查。”
兰莉莉、爷爷、奶奶引着褚九斤到县第一人民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三天后检查报告出来,医院对来拿检查报告的兰莉莉说建议去省城大医院复查,小医院不敢确诊。
三
郑春光下派到市里,当分管工业、科技、交通、安全等部门的副巿长。他非常珍惜这次下派机会,在副市长的任上,一是想得到锻练:二是想干出成绩来,来证明他的实力。
郑春光想起他的发小老乡余立早,两人出生在农村一个湾子,自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两人时常睡一床被子。考大学时,因郑春光偏文科,考上了华中高等学府,毕业后又进了公务员队伍。余立早重理科,考上了科技大学。余立早大学毕业后读研究生、博士生,他有多项发明专利。有一项电子发明专利填补了国内空白,替代了西方进口产品。他成功引进了战略投资者,为此他成立了公司,余立早控股51%,并成功在深圳A股市场上市。余立早现身价百亿。他的新材料发明专利《汰纳米高强度轻型材料》,它的强度高、重量轻,可广泛应用于民用、军工市场;市场前途无量,有着无法估量的经济价值。现在余立早正准备批量化生产,并要上市A股巿场。
郑春光找到余立早,极力将老同学的这项专利技术在他所在市落地。一来可以增加当地的产值、税收,吸引当地人就业;二来不用说,增强郑春光的政绩。该项目若引进成功,在当地也是惊天动地,可彪炳史册、造福当地的大事。
省城大医院里,褚九斤的检查结果让褚阿九、兰莉莉天崩地裂,五雷轰顶,兰莉莉一下子就昏厥过去。褚九斤被诊断为淋巴癌晚期,并转移到肝、肾脏等器官,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兰莉莉整天以泪洗面。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主治医生批评兰莉莉道:“你要坚强起来,这样会影响孩子的情绪和治疗效果的。”
褚阿九急切地说:“医生,你们一定要治好我儿子的病,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兰莉莉抢着说:“医生,我们宁可什么都不要,只要治好我儿子的病,宁愿用我的命来换。”
主治医生看了看二人,平静地说:“我们医生的使命就是治病救人。我们医院有全国知名的专家和先进的医疗设备,我们会尽力的,但愿奇迹能够发生,你们家长要积极配合治疗。”
兰莉莉抹了一把泪道:“听说你们医院有几万块一支的进口特效药,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孩子,孩子是我们的一切,是我们的希望。”
“我们会尽力的,你们到住院部办理住院手续,先交二十万住院费。”主治医生说道。
兰莉莉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装有五千元的红包,递给了主治医生:“这是我们的一點心意。”
主治医生退回了兰莉莉的红包,道:“我们医院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地方,我们会尽力的。你们不要这样,心意我领了。”
褚阿九家,客厅里坐着九斤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奶奶掏出银行卡递给了褚阿九:“这是我与你爸积攒的五十万拿去给孙子治病。”说着声音哽咽了。
外婆颤巍巍的手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褚阿九:“这是我们攒的五十万元……”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了银行卡上。
医院病室里,褚九斤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又明显消瘦了许多。
兰莉莉坐在病床前,眼瞅着缓慢下滴的针药:“儿呀,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针药,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的。”
褚九斤眼盯着妈妈:“妈妈,我的考试成绩可能出来了,我要上大学,还要考研究生,博士生。”兰莉莉鼓励道:“儿子,你一定要坚强,对,病好后去上大学,去实现你的理想。”
“妈妈,我好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他(她)们也很想念你……”说着,偷偷擦了一把泪。
“妈妈,我还想我的老师和同学。”
“你们老师、同学天天打电话,发视频问你好……”
“嗯……妈妈我好困。”
“读高中太辛苦了,你睡一会儿吧。”
郑春光利用星期天回省城的机会,将余立早请到家中。两人大学毕业虽说干的不是同一职业,但关系一直很好,结婚有小孩后,两人结拜为干兄弟,孩子互称对方二老为干爹、干妈。
郑春光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向余立早讲,余立早满口答应,郑春光的工作余立早自然要全力支持。两人分析了将工厂办到郑春光下派所在市的优势、劣势。若将企业设在郑春光所在市,该市离省城只有一小时的路程,土地、用工可大大降低投资经营成本。公司研发中心在省城,这样并不影响整个公司的创新、研发。余立早答应了,等有时间他去现场考察后将该项目最后敲定下来。
尽管褚九斤用上最好的药,可他的病还是在一天天加重。
褚九斤睁开蒙眬的双眼,道:“妈妈,我又梦见我的老师和同学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快下来了吧?”
兰莉莉用棉签蘸着热水轻轻擦着褚九斤干裂的双唇,道:“说不定这个星期你爸爸就会带来,安心养病。”
星期六上午九点半,褚阿九快步走进病房,兴奋地对儿子道:“儿子,你考了718分,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说着急切地从提包里掏出鲜红的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
褚九斤双手接过录取通知书,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眼泪顺着双颊流了下来,声音颤抖地道:“爸、妈,我已经尽力了。”说着双手一松,休克了过去,录取通知书掉在褚九斤的胸前。
褚阿九、兰莉莉惊恐万状,兰莉莉忙按下急救铃。
医生、护士听到急骤的铃声纷至沓来。
医生忙着做检查,护士观察着心跳、血压。
医生看了褚九斤已放大的瞳仁道:“对不起,我们已无能为力了。”
褚阿九、兰莉莉扑在褚九斤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悲欢离合。褚家、兰家倾其所有,短短几个月花掉一百多万元积蓄,也没能挽救褚九斤的生命。
四
兰莉莉不敢相信儿子就这么走了,嘴里常念叨着儿子九斤的名字,见了丈夫褚阿九就责备不停,说儿子不是偷懒,是有病;有病你还打他,打儿子时凶神恶煞的样子真不敢想象。要不是那顿打,儿子说不定不会走。恨当爸的粗心,恨当妈的对儿子关心不够;要是早检查,早治疗儿子会走吗?她几乎万念俱灰。
褚阿九也生活在深深地自责之中。他不敢面对儿子的一切遗物,也不敢面对妻子。儿子病得那么重,他怎么狠心下手去打他呢?只要妻子一提起这事,他的心灵就不得安宁,不会原谅自己。可兰莉莉一见面就提这件事,是在他伤痕累累的心灵上撒盐,使他天天生活在深深自责和不安之中。他怕走进家门,怕面对妻子、父母。
兰莉莉的母亲自从褚九斤走了以后,总是心神不宁,血压怎么也降不下来。腊月十六摔倒在自家门口,兰莉莉、褚阿九急忙将母亲送往医院,她因脑溢血再也没有醒来。
母亲走后,兰莉莉更加厌恶起褚阿九来,这一切都是褚阿九造成的。她与褚阿九分了床,一听到褚阿九的说话声,脚步声她就心烦,就想呕吐;更加唠叨褚阿九不该打儿子,儿子的死褚阿九就是罪魁祸首,褚阿九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褚阿九确实感到对不起死去的儿子,更感到在这个家里无法生存。他也理解兰莉莉,儿子是她的希望,希望没了,她的希望在哪里呢?儿子走了,她的精神也就垮了。
褚阿九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但他又不能跟兰莉莉提出离婚。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有离开兰莉莉;离开她说不定可以解脱兰莉莉的痛苦,以后的事由兰莉莉决定。看着兰莉莉厌恶自己的程度,若不离开她,她非疯掉不可。自己的确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父母身体还好,身边还有弟弟、妹妹照顾,父母没什么后顾之忧。他给单位写了辞职信,给兰莉莉写了封信,大意是他对不起儿子,他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小城,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家,房子留给她,离不离婚由她定。过完春节,褚阿九拉着一个行李箱去了南方,到他同学公司里打工去了。
褚阿九的出走并未减少兰莉莉的痛苦,更加重了她的惶恐、焦虑。她回到了娘家,与保姆共同照顾她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兰莉莉的遭遇,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父亲失去几十年相濡以沫的老伴更让他伤心不已。不几个月,父亲因老年综合症病倒了。
兰莉莉日夜守护在父亲病床前,深情地对父亲说:“爸爸,我就剩下您一个亲人了,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呀?”
“女儿呀,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人活七十古来稀,我已活到八十多岁了,再说,我与你妈相依相伴半个多世纪,你妈走了,我好不习惯,常梦见你妈在那边等我。”父亲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兰莉莉伏在父亲身上哭道:“爸爸,你不能走呀!”
“傻孩子,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人要是只生不死的话,现在地球都装不下了。你一定要坚强,这是我與你妈攒的还剩下这十万元钱,我现在也用不上了。”说着,将银行卡递给了兰莉莉。
兰莉莉急忙起身来到医生办公室,对主治医生道:“医生,你们一定要给我爸用最好的药,我爸爸不能死呀。”
医生给兰莉莉爸爸用上了最好的药,但她父亲的病情在逐步加重。呼吸都困难,只有进气,难有出气,医生给上了呼吸机。
晚上,兰莉莉守在父亲的病床前。父亲睁大眼睛瞅着兰莉莉,兰莉莉知道父亲想要什么,父亲又眼瞅着房间的灯,兰莉莉明白了,父亲是嫌灯光刺眼,示意把灯关掉,父亲想睡觉。兰莉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深夜十二点多了,她起身关掉房间灯的开关。她也困了,坐在父亲床前,趴在床上迷糊一会儿。
父亲完全靠药水维持着生命。他觉得自己已无药可救了,走了好,了却女儿的牵挂,免得女儿跟着受罪。他用力抬起左手,趁兰莉莉迷糊之机,悄悄拔掉了右手输液针头。
天亮后,医生来查房,发现兰莉莉的父亲已停止了呼吸。被拔掉的针头掉在床上,药水将被子打湿了一大片。兰莉莉哭得死去活来,责怪自己粗心大意,不该睡那一小觉,不该将房间的灯关掉;父亲要关灯的意思自己怎么不知道呢?若不关灯父亲是不会拔掉针头的,不拔掉针头父亲是不会死的。她唯愿父亲多活一天、二天、那怕是一小时、两小时。她心中的悔呀,恨呀,她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五
郑春光约余立早来市里考察,去年两人定的事,今年夏天终于成行。第一是余立早的事多;关键是《汰纳米轻型材料》当时仅是发明专利,有没有实用价值,还要到国家力学研究所去鉴定,要做力学试验,抗打击试验,还有行业标准等等基础准备工作要做。要打进军品市场,要办保密证,还要取得军品资质;这些基础工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下来,余立早已属高效力了。也好,这段时间郑春光给余立早又争取了不少优惠政策。
余立早到郑春光所在市来考察,市里非常重视,专门安排郑春光到省城专程来迎接余立早。晚上,两人来到郑春光家小酌;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天。
郑春光举杯请了余立早的酒:“这次到我市选好地址、签好合同后,市里安排了一天休闲时间,让我陪同你到下边县里5A级景区去游览,那个地方叫鸡鸣山。它是桐柏山的主峰,海拔1100多米,鸡鸣响两省,四季景色不同。春天有满山的野樱花、映山红;秋天是层林尽染的铁山红叶。现在正值夏天,那里可是避暑的天堂,在遮天蔽日的大森林里,晚上根本不用开空调,还要盖被子,音乐般的小溪潺潺流水声,天明时有各种鸟叫声,这鸟语花香、林海莽莽的世界真是一片世外桃园。”
余立早喝下一杯酒:“哎呀!老同学,叫你这么一说,我真想现在就过去。”
“其实那地方我一次都没去过,正好鸡鸣山所在地我有个同学兰莉莉就在那个县城,不行我们把她约到一起去游鸡鸣山。”郑春光说道。
余立早哈哈大笑道:“对,她是你们学校的校花,你还追过她,大学时我们还在一起吃过几次饭。”
“可是,她父母都是国家干部,我是农村的穷小子,人家的父母看不上。”郑春光有点儿伤感地说。
郑春光老婆瞟了他一眼道:“约在一起,游山玩水,可重温下旧梦。”
余立早望着郑春光老婆笑着说:“老同学见见面也没什么。”
郑春光老婆玩笑道:“余总,你可要帮忙看紧点。”
“春光是我省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前途无量,觉悟高得很,你放心。”余立早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郑春光老婆谦虚道:“哪比得上你呀,身家百亿的科学家,发明家,马上就是中科院院士了。他是芝麻大个官,露水大的前程。”
“来!喝酒!在外要记住老婆的话: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
六
兰莉莉送走了父亲,她万念俱灰。她没想到她的命是这么苦,一年不到走了三位亲人。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只有她自己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崩地裂。她没想到她这么失败,简直是败得一塌糊涂。丈夫无情地离她而去,儿子在病中他打儿子责怪他这有错吗?他真下得了手,狰狞的面孔想起来就让人寒心。父亲走了,他该回来帮忙料理后事,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为他铺床叠被,洗衣浆裳,把青春、希望全寄托他了,可他留下一封信就远走高飞了,这种绝情的男人怎么让她遇上了?
兰莉莉常梦见她难以割舍的儿子。从婴儿到会笑,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咿咿呀呀见了她就往怀里拱,那情那景让她永生难忘。当儿子第一声喊妈妈时,她兴奋、忘情。稍大点儿后对妈妈的依念,对妈妈的依赖;离开几天后母子相互思念的心心相印,让她难以释怀。儿子在她怀里撒娇,在她怀里欢笑让她刻骨铭心。儿子的成长在她脑海里,像电影一样一幕幕萦绕。一梦醒来,是在难以入眠的漫漫长夜。
兰莉莉这段时间不是梦见儿子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就是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她喊儿子,儿子不理她。她往往被梦惊醒是一身冷汗。是的,她也常埋怨自己对儿子的关心、爱护不够。这种负罪感使她越压越重,让她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是个太不称职的妈妈,根本就不配当妈妈。儿子走了,父母走了,丈夫也离她而去。现在儿子托梦给她那边缺衣少食,不行,我要过去照顧儿子,以弥补往年的遗憾;她还要过去照顾父母。对,儿子,父母在那边等着她。她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什么意义了。
兰莉莉决心已下,她要随儿子、父母而去。
兰莉莉已想好了,她手里还有父亲治病没用完的五万多块钱。这笔钱她决定去帮与父亲一同住院,在父亲隔壁病房的病人。那是一位从农村来的,家庭比较困难的病人。钱现在对她来说已没有任何用处了,用它来帮助别人会给下辈子积德积福。做完这些后,她考虑怎么个死法。
兰莉莉背上手提包,来到医药店向药店柜台走来。
售药员热情地打着招呼:“这位大姐,买点什么?”
兰莉莉看了一眼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药品,双目注视着售药员:“安眠药。”
售药员看着面容憔悴,满面蜡黄、疲惫不堪的兰莉莉道:“要多少?”
“一百颗。”兰莉莉答道。
售药员听后一惊:“一百颗?我们不能卖那么多。”
“那能卖多少?”
“最多一颗。”售药员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划着。
兰莉莉在心里念叨道,一颗根本不行。说了声:“那不要了。”说着转身走了。要攒一百颗安眠药得一百天,她根本等不及。兰莉莉安眠药没买到,她想到了车祸。车祸每天都在吞噬着人的生命,就是不想死的人,滚滚的车轮从身上一过,再强大的生命也结束了。楼上的冯二狗还不到四十岁,不小心就被车撞死了。当时自己还感叹过:人的生命真脆弱。
兰莉莉来到车来车往的马路边,马路上不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她看到一辆驶过来的半挂货车,她眼睛一闭,一头向奔驰而来的半挂货车冲去。半挂司机见状,猛地一踩刹车。兰莉莉被车保险杠绊倒,货车的惯性,车辆往前跑二十多米才停下。车轮子的橡胶在水泥地上摩擦着冒烟,发出刺鼻的橡胶味,地上留下重重的几道黑印。
兰莉莉被前保险杠一挡,摔倒在地,正好倒在车辆两边轮子的中间。车辆停稳后,兰莉莉并无大碍,只是左胳膊擦掉了一层皮。
半挂司机将车停稳后,惊恐万状地向兰莉莉跑去。兰莉莉从地上爬了起来。半挂司机怒吼道:“你找死呀!”
兰莉莉已失去往日的斯文:“怎么了?我就是想死!”
“想死也不能害我呀!水库也没盖盖,你去跳水呀!”司机回敬道。
兰莉莉后悔了,人家司机也不容易,若自己死在司机的车轮下,司机是要承担责任的。对,司机说的对,水库没扛盖,死在水库里谁也不连累。
县城近郊就有座水库,兰莉莉回家经过慎重考虑,就在那座水库投水。她想了,白天不行,白天人多会被人发现;晚上早了不行,正值夏天,早了会有人在水库里洗澡、游泳。要投,只有在下半夜。凌晨1:30,兰莉莉找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水库边。她孤身一人向水库走去,刚露出地面不久的下弦月挂在空中,大地万籁俱寂。稻田里时而青蛙发出咕咕的叫声,远方的山林里时而传出猫头鹰的叫声。夜鹤子从晚空中飞过,发出恐怖的叫声。兰莉莉到达的地方是南边的叉尾子,她已下水没往前走几步,就水深三四米。她心想,这下好了,这样走了谁的麻烦都不会找。
不知怎的,兰莉莉怎么都沉不下去。原来兰莉莉是天然的水上漂。兰莉莉头向下扎去,不一会又浮了上来,这可怎么办?她头埋在水里大口大口喝着水,以为这样会沉下去淹死。恰恰相反,空气随着水进到肚子里,更增加了身体的浮力,她憋着气,不将头抬出水面,可实在憋得难受,生的本能使她被迫将头抬出水面。兰莉莉在水里折腾了近一个小时,也无济于事,这怎么死得成呢?她听人说水里有水猴子,在水里力大无穷,一旦遇上,人是无法生还的。此时她愿来两只、三只、四只水猴将她拖入水底,她等到这种奇迹发生。
兰莉莉折腾得累了,困了,她仰面躺在水面。宽阔的水面刮起了二级的南风,风浪拍打着兰莉莉的身躯,兰莉莉迷迷糊糊睡着了,她随着风浪向北漂着。兰莉莉在水中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兑现着她对儿子的承诺,高考完了,她带着儿子在四季如春的云南丽江去度假,去避暑。她与儿子来到云南洱海,儿子驾着快艇带着她在洱海犁浪。她脖子上扎着红丝巾,海鸥在空中飞翔,儿子的快艇在湖水里飞奔着,马达声、水花声、鸟叫声、她脖子上的红丝巾在疾风中的嘶叫声,儿子欢快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洱海变成了母子俩欢乐的海洋。
夏天天亮得特别早,四点多钟天已大亮。兰莉莉随着风浪飘到了大坝。
一白发老者,穿着对襟衬衫,背着草帽,手拿着牛鞭,赶着一群牛来水库给牛喝水。老者用他洪亮的嗓子唱着家乡小调:“世上不平事儿多,官大要担责任重,钱多是祸烦心多,快乐数我放牛翁……”老者踏歌而来。
波浪摇篮般地拍打着躺在水中大坝边的兰莉莉。兰莉莉被老者的歌声吵醒,她睁眼一看,天已大亮。老者赶着牛走到兰莉莉跟前,老者留着花白的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看着坝边水里躺着一女子,上前定眼一看,兰莉莉正眨巴着双眼看着老者。
老者望着兰莉莉哈哈大笑,道:“是不是来寻短见的?”
兰莉莉从水中站了起来:“大叔,怎么死还这么难?”
老者摸了一把胡子:“姑娘,天老爷没到收你的时候,回去吧。”
兰莉莉回到家中睡了一天一夜,她想了很多。她起身拉开了窗帘,外面的阳光直刺她惺忪的眼睛。马路对面县城标志性建筑十二层大楼映入了她的眼帘,她突然心里一惊,从对面十二层楼上跳下去不什么都解决了吗?
七
余立早的到来,市委书记、市长特别重视,安排郑春光全程陪同。余立早对考察结果非常满意,第二天就签了战略合作协议,第三天就签了征收土地合同,当即让总部打来5000万元的土地定金。
招待晚宴后,郑春光送余立早到宾馆房间。二人都喝了点酒,红光满面。郑春光进门就说:“明天我们到鸡鸣山游览,顺路去看看兰莉莉。”
“应该去看看。”余立早说着一屁股坐在房间的沙发上。
“到鸡鸣山多住几天,避避暑。”
“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看一看就行了。”
“那你早点休息,今天够累的了。我回去把兰莉莉联系上,我只知道她回家后在县城教书。”
“找县里管教育的副县长不就可以了。”
“真是科学家的脑袋,我走了。”郑春光说着起身走了,顺便关上了房门。第二天一大早,一辆豪华公务接待车,一辆警车停在余立早所住宿酒店的楼下。郑春光陪余立早从宾馆餐厅走了出来,随行的有司机、秘书等一干人马。
余立早发现公务车前停了一辆警车,对郑春光道:“老同学,要警车干什么?我承受不起呀。”郑春光忙解释道:“你是有名科学家、企业家,这是市委书记特批的。”
“不要!我真的不习惯。”余立早摆着手道。
说着二人走到了公务车前,司机忙帮打开车门,郑春光把余立早推进了前排座位,他自己上车坐在了后排的座位。
郑春光对秘书道:“你去坐前面那辆车。”
警车在前面带路,两辆车行驶在去鸡鸣山风景区的路上。
余立早问道:“老同学,兰莉莉联系上了吗?”
“县教育局长派人找到兰莉莉家里去了,可人不在。她的手机号我已记下了,到现在手机还打不通。”郑春光解释道。
“企业在这里落户,往后有的是机会。”余立早说道。
郑春光叹了口气道:“听县长说,兰莉莉过得不好,去年死了儿子;去年、今年她父母相继去世,丈夫去年也离她而去。”
“她现在的情绪肯定非常低落,你更要多关心她。”余立早说道。
八
上午九点多钟,兰莉莉挎着一个黑色皮包,乘坐电梯来到对面的十二层,她下电梯后走到十二层楼顶,巡视了四周后,坐在楼顶的凉棚下。
九点多钟,郑春光的车行驶在鸡鸣山的半山腰,离山顶瞭望台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了。老天下起了小雨,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雷声。迎面驶来一辆外地牌照的旅游中巴,在瞭望台观景后返回山下。中巴车见迎面驶来本地牌照的公务车,减速、避让、刹车。可地面是被小雨淋湿的雨水,刹车几乎失灵。公务车也采取避让措施,可中巴车还是撞上了公务车。上山的路窄,公务车被撞下了山崖,滚向了山下。
兰莉莉眺望着生她养她的县城和一片片高矮不齐的楼房。她已不留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她现在急切地要了断这一切尘缘,马上去与儿子、父母相会。只要眼睛一闭,纵身一跳,就像日本电影演员高仓健所说的那句著名台词:跳吧,跳下去你就会融化在那蓝天里。天堂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苦难,天堂里只有鲜花和欢乐,还有她的亲人。
兰莉莉从皮包里拿出一瓶63°牛栏山白酒,她将把这瓶白酒喝掉,然后纵身一跳,将万事大吉。肉体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灵魂将出窍,她就会进入天堂。今生失败,一定要修好来世。
公务车滚下了山崖,前面警车忙停了下来,秘书、警察急忙从车上跳了下来。警察联系了当地派出所,让全警出动进山营救,秘书将情况向市委书记作了详细汇报。
该次车祸非同一般,市委书记赶紧向省里作了汇报,省领导指示要尽全力营救,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生命第一,时间就是生命。当地医疗条件有限,省领导指示省公安厅紧急派警用直升机飞往鸡鸣山县城,去接应郑春光,余立早及小车司机,让时间与生命赛跑。
直升机接到省里指令,紧急起飞,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縣城,降落在县城体育广场,准备救援郑春光、余立早和司机。
兰莉莉将一瓶二锅头白酒喝掉后,不一会儿酒精发作,呕吐不止,吐后脑袋昏昏沉沉,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救护车、警车拉着警报从十二层楼下的马路上疾驰而过,向县体育场旋风般地驶去。
警报声惊醒了兰莉莉,她起身抹了一把嘴上的呕吐物。心里嘀咕着:我怎么还在这里,跳呀!快跳呀!跳下去就融于这蓝天里,就会进入极乐世界里。她赶紧起身向楼边跑去,她翻过楼檐的栏杆,眼睛一闭,纵身向下跳了下去……
体育场上,直升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飞转的螺旋桨将地上的灰尘高高扬起。直升机终于腾空而起,向省城飞去。不一会儿直升机载着受伤的郑春光、余立早、司机及一帮医务人员消失在天空中。
兰莉莉快速下坠着,只觉得耳边生风,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肉体、灵魂全都没有了,她只是朵下坠的云,呼啸的风。
兰莉莉被重重地摔下。楼底的一、二层是家居市场,刚进了一大堆席梦思床垫,还没来得及转入库房。
兰莉莉正好重重地落在了席梦思床垫上,被反弹了两尺高又落下。
兰莉莉不但没死还完好无损,只是又受了一场惊吓。
兰莉莉躺在席梦思床垫上暴了粗口:“老天爷呀!难道我在阳间的罪还没受够吗!”
从省城传来消息,郑春光、司机在省城医院已无力回天,生命打了句号。
余立早没有生命危险,可能要失去一条左腿。
这真是想走的不让走,天堂的门已关上;不该走的走了,地狱的门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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