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长衫回家种地:当农民,不丢人
2023-09-22陈丽媛
陈丽媛
“99年的年轻人毕业回家当农民啦!”3月,刘素夙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自己的决定。
刘素夙今年毕业,她的老家在边境城市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这里地处云贵高原西部横断山脉南延部分。德宏州是全国的光照高质区之一,入夏后,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也会源源不断地送来丰沛雨水。这样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让刘素夙的选择显得有理有据——回老家种地,成为一名农民。
发了那条信息后,她自己也没料到,留言区居然聚集了不少毕业后也想回家种地的同龄人,他们羡慕刘素夙的勇气,担心自己“回家种地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当年轻人上高校,家长对他的预期是只要上了高校,拿到了大学本科毕业的文凭,他就应该脱离体力劳动,大学就相当于是进入白领(就业市场)的入场券。”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教授曾分析大学毕业生就业难的原因,其中一个因素就是“他所想象的那个就业方向和市场的实际需求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别”。
鼓励大学生下乡,一直是中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举措之一。今年,共青团广东省委决定实施广东青年下乡返乡助力“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三年行动,明确到2025年底,将累计组织10万名青年下乡帮扶、联系服务10万名青年返乡实践、培训服务10万名青年提升兴乡技能,力争实现带动1万名青年入县下乡就业、培育支持1万名青年县域创业。
但据智联招聘发布的《2023年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在应届毕业生期望就业的13个行业中,农林牧渔排在倒数第一,仅占1.7%。
就像是孔乙己不肯脱下的长衫,就业观念,有时比就业现实更为坚固。
这个求职季,刘素夙和男友黄有承都没投简历,他们下定决心,一起留在了她父母的牛油果种植园里。刘素夙的父母一直从事农业,之前种橡胶树,现在种牛油果,在德宏州遮放镇的山上有两百亩牛油果地。
“我们这边找工作太难了。”刘素夙就读于云南省一所民办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同宿舍的室友们,目前没有一个找到工作。一个班级42个学生,刘素夙也没听说有人找到和专业对口的工作。
不过和同学们不同,刘素夙不论是秋招还是春招,都躲开了。起初是为准备考研,在这所民办大学,考研是极少数人的选择。去年秋冬,刘素夙的同学都出去实习、打工、找工作,整栋宿舍楼几乎只剩下她一人,她却染上了新冠。考虑到她的健康情况,父母叫停了考研计划,她也终于明确了回家务农的决心。
早在大二,刘素夙对留在城市就失去了兴趣。她和同学一起应聘了昆明市一家沃尔玛超市的暑假工,可当时的工资只能匹配500元月租的群租房。昆明市的城中村群租房打碎了刘素夙对城市的美好想象,那里没有厕所、墙壁很脏、味道混杂。如果能将房租预算提升到1200元至1500元,刘素夙可以找到更好的居住环境,但这也意味着她一个月所有的收入在支付完她一个月的吃住开销后就荡然无存了——“那样打工,打了干吗呢?”
在城市生活,开销太大了。刘素夙的男友黄有承也曾尝试过好几份工作。他和刘素夙是同乡,就读于德宏州一所专科学校的体育专业,期间参军两年,放弃了退役军人免試专升本的机会,成了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在大太阳下搬起二三十斤重的有机肥料时,黄有承条件反射般地在脑海里盘点这个动作锻炼到的肌肉:从腿到核心、手臂、肩背,刹那间分外想念健身房的空调——上学时,他在当地健身房做过一年的教练。
基础薪资1500元,一节私教课抽成70元,黄有承一个月差不多可以有3000元的收入,不算差。只是为了做健身教练,他一天就需要在饮食上花100元,吸引学员的美好身材,需要优质的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
“当健身教练总是‘月光,现在种地,有时候一天都不用花一块钱。”
刘素夙的父母打算先将试验中的三亩罗汉果地和60棵牛油果树交给这对小情侣打理。据黄有承估计,这些果树一年可带来3至5万元的收入。虽然不多,但对二人而言,是一个实在的开始。
“我看着同学找工作,我会特别心疼他们,他们找工作被拒绝,是特别绝望的,因为他们的处境和我不一样,每个人都没有着落。”刘素夙清楚,并不是所有同学都和她一样家里有地,有条退路。
从城市到乡村,日子变得很不一样。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也没有必须要出勤的工作日。天气主导一切——下雨时在家,放晴后饭没吃完就要往山上跑,阳光最强时小憩,再从傍晚干到天黑。偶尔刮起一阵风,刘素夙就会焦虑,担心树枝被风吹倒。
“种地是很苦的,你要想好了。”当刘素夙说要和父母一起务农时,父亲给出了忠告,而刘素夙那时对具体有多辛苦没有概念,直到太阳光将她晒黑了两个度,逼得她换了粉底液色号。
重体力活更多还是黄有承在干。为了给罗汉果搭建棚架,黄有承在一天的时间里用钻地的电钻打了100多个深2.5米的洞,手上的茧都被磨烂,一扯就掉了。朋友打电话找他时,他总在地里忙。骑摩托车、钓鱼的爱好也成为了久远的过去。
“但它比健身房更自由。比如说我今天实在不想去了,不去也行。如果你上班的话,你要打卡,不打就扣工资,迟到也扣工资。”
两人也维持了一些带有城市属性的习惯。每次下地,刘素夙都会穿速干上衣、瑜伽裤,戴上宽檐防晒帽,若不是置身在山地林间,这一身穿着和下班途中去健身房的城市白领别无二致。有时,他们会去打卡周边小众景点,刘素夙在社交媒体上持续更新着探店系列,照片中,两位年轻人的时髦穿搭和网红博主不相上下。
“我中午还在地里干活,下午就把自己打扮好出去聚餐,这样的生活还挺刺激的,反差特别大。”刘素夙很享受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切换。“不能被社会身份固定住。”她在社交媒体上写道。
对于成为一位农民,黄有承心里从来没觉得不体面。但他知道会有人在背后议论,比如当村子里的老人聚在一起时,肯定会有人说:“你读完大学了,也不上什么班,去种地,早知道的话连书都不用读,直接去种地好了。”
“正因为我读了大学,我才觉得种地这个事没有体面不体面,它只是每个人的职业选择。”刘素夙说。
(韩华翰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