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战略自主”有了新内涵?
2023-09-21
2023年2月20日,德國国防部长皮斯托留斯(中)与乌克兰驻德国大使马凯夫(右)、基辅市长克利奇科在德国明斯特共同探访乌军受训基地,乌克兰士兵正在那里接受“豹”式坦克操作培训。
忻华(上海外国语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上海交通大学国家战略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欧洲对于“战略自主”理念也是有反思的,集中在两个方面,努力方向彼此相反。一个是在军事防务和安全方向上削弱“战略自主”中的自主性,承认欧洲的“战略自主”脱离了美国的谅解和支持无从实现。2022年底马克龙访美后一直到现在,欧洲开始强调“战略自主在军事防务和安全领域并非针对美国”,不是要摆脱美国“闹独立”,而是在美国主导的北约架构之外,发展起欧盟内部的防务力量和安全能力,对美国领导的同盟体系构成辅助和支持。另一个是在经济和科技领域更加强调“战略自主”中的自主性,“经济主权”“技术主权”“数字主权”概念得到进一步强化,特别是在技术领域,开始强调要保护“战略性的技术”并增强对相关研发部门的扶持。
这两方面的反思和调整都有与美国拜登政府进行协调的背景,对中欧关系正在产生复杂的影响。最近就有欧洲学者在交流中谈到,也许中国人对欧洲“战略自主”的理解与欧洲人自己的认知不太一样。这位学者说,欧洲人自己理解的“战略自主”,是相对于美国、中国等所有全球大国而言的,强调的是一个独立的欧洲在世界上有着自己的利益,和任何其他一方都不会完全趋同,要在所有领域都设立“备选项”,军事安全上在依托美国主导的同盟体系的同时,拥有适当的自我防卫能力,经济科技上则不过度依赖任何外部市场,从而确保欧洲拥有自己所能掌控的安全和稳定发展空间,在遇到重大外部危机时不至于遭受剧烈震荡。这位学者还提醒说,欧盟的“印太外交”致力于稳定发展对华关系,同时也在积极加强与日本、韩国、东盟、印度等方的合作,这也是“战略自主”意识的体现。
我的判断是,在战略安全领域,欧洲虽然选边美国并与北约加强合作,但不愿在所谓“印太”地区投入实质性的战略资源。实际上,在欧盟和法德等主要欧洲大国的战略排序中,美国和跨大西洋关系始终排在第一位,东向的俄乌与南向的中东、非洲排在第二位(中东、非洲还被欧洲视为自己的“后院”),“印太”地区的战略重要性位居其后。在对外经济关系方面,欧洲与中国保持较大体量的合作,没有明确选边美国,但暗中与美国加强了针对中国的战略协作,同时也与美国开展一些竞争。
王朔:欧洲最近着重强调,“战略自主”的最大意义就在于由欧洲人自己来定义何为“自主”。他们说,乌克兰危机背景下,欧洲面临的安全压力增大,在其议程上安全利益跃居首要,必须更紧密地依托盟友伙伴支持,这是欧盟审时度势做出的自主决定。所以欧洲认为,现在的“战略自主”应更多朝向盟友,尤其是美国。但我们都知道,欧洲其实最应该保持“自主”的就是对美国,因为他们对美国一直就不够自主。应该说,乌克兰危机的发生对欧洲领导人过去推动的“战略自主”形成了很大打击,其战略思维至今仍未摆脱应激状态,在紧急处理危机和追求世界一极地位之间仍显迷茫。
曹慧:中国要对欧洲的“战略自主”理念有更加清晰、客观的认识,不能进入“欧洲强调‘战略自主就是为了摆脱对美国的依赖”这样一个误区。我认为欧洲主要还是为了在跨大西洋关系中给自己找到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这也是马克龙当年提出“战略自主”的基本出发点。形势发展到今天,欧洲“战略自主”又多了一重含义,就是欧洲是世界独立一极,要按照自身的利益和价值取向行事,不被其他大国之间的竞争博弈所“绑架”。
张金岭:欧洲向来有反思精神,重视审视过往、规划未来。当前,反思的一个标志性成果即是“战略自主”日益成为主导欧洲政治议程的核心。但是,由于很多欧洲人难以摆脱过于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方式,其反思对于一些问题的应对,尤其是“战略自主”建设而言,其实是在“作茧自缚”。比如,刚才提到的欧安、能源等问题,所谓“战略变革”的方向似乎有误。欧洲持续进行策略调整,不断提出新说法新主张,表面看是在放眼世界,适应国际格局演变,内里却是从理想主义、道德主义、全球主义回缩,越来越利益至上甚至保守化了。如今的欧洲,在一些“新一代政治家”的引领下,似乎变得越来越只逐利为己,不追理求义。以此为基调的反思使得未来欧洲将不再是我们过去熟悉的那个欧洲,从长远看离我们所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对中欧关系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值得深入观察和思考。只有建设一个开放、自立且追求公平、正义的欧洲,才有益于欧洲各国的未来发展和全球影响力的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