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内部机制建设逆势加强
2023-09-21
曹慧(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欧洲正试图从乌克兰危机中汲取教训,意识到危机不仅打破了冷战后的欧洲安全秩序,更引发了国际关系体系的范式变化,决心超越其长期以来自我设定的“国际秩序规范性力量”定位,突破禁忌,通过“欧洲和平基金”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等援助和支持,主动向地缘政治塑造力量转换角色。这也恰恰说明,欧洲的反思并不是“触及灵魂”的,谈不上“觉醒”。
应当看到,欧盟在应对乌克兰危机过程中对自身的机制体制运作进行了一些调整。一是外交决策的安全化,也即,外交领域的决定更多考虑安全和军事因素。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盟只用三个月时间便快速批准乌克兰、摩尔多瓦的欧盟候选国地位,在新成员加入问题上打破普通行政程序。一般而言,欧盟以外国家申请入盟需要耗费七八年时间,土耳其则已用了20多年仍未如愿。二是在对外制裁方面,以更加灵活、高效的方式向对手施加反制措施。尤其是在2022年6月审议第六轮对俄制裁措施(主要是在能源领域)过程中,匈牙利当时威胁要投否决票,后经协调退出投票程序,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也申请了豁免,得以继续与俄开展有限的能源贸易。此外,在经历了涉乌克兰问题的艰难内部协调后,欧盟内部正在修改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制定方面的投票规则,用“特定多数投票决策机制”取代原有的“全体协商一致”,这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值得关注。
与此同时,欧盟在安全和防务领域明显加强了同北约的协调。2023年1月,欧盟与北约签署了包括14条内容的第三份联合声明,决定将双方合作“提高到新的水平”,表明欧盟对美国和北约的安全倚重在加强,自主防务功能在下降。仔细研究这份声明,可能看出双方当前在四个方面的基本共识:第一,对俄罗斯形成“紧迫的战略和安全威胁”共同认知,这在2022年欧盟和北约分别发布的“战略指南针”和“战略概念”文件中也有鲜明体现;第二,共同确认北约仍然是兼具北约和欧盟成员国双重身份国家的集体防务基石,同时承认欧盟建设“更有能力的欧洲防务”的必要性;第三,拓展领域,成立工作组,在防范网络攻击、应对“合成威胁”、加强反恐能力建设、基础设施保护、太空等方面开展前所未有的合作;第四,加强对华战略协调,首次提及中国,宣称“中国日益增长的自信”对欧盟和北约“构成挑战”。
2023年6月12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右)在巴黎爱丽舍宫与到访的德国总理朔尔茨、波兰总统杜达(中)举行三方首脑会谈。
王朔: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法国马克龙政府在欧盟东扩的问题上发生了重大政策转向,由原来的不积极变为积极,这就与德国的立场有了更多交集,意味着欧盟扩大的步伐将会加快。但也可能意味着,将来的欧盟会更加松散,决策力和行动力更低,从而把更多风险留给以后。在这方面欧盟是有前车之鉴的。例如,2009年爆发的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在很大程度上就源于欧元区建立时并不符合“最优货币区”的条件,而是靠政治意愿强行推动,货币政策过快统一,财政政策却跟不上,而且,各成員国发展水平的差距随着时间推移没有缩小反而越来越大。这就是步子迈得太急留下的后患。如果欧盟还按照这样的思路搞下去,今后难免再次发生类似危机。
张金岭:值得一提的是,法国、德国这样的传统欧洲大国,对欧盟的“领导作用”也在发生微妙的调整和变化,欧洲内部的权力结构似乎正在经历一个“再平衡”或重新布局的过程。过去几年,马克龙治下的法国积极出思想、出倡议、出方案,在欧洲内部的地位处于上升趋势,马克龙本人也因强调欧洲自身利益、坚持推动欧洲“战略自主”而成为“欧洲战略派”的代表性人物。面对乌克兰危机所引发的欧洲变局,马克龙一直在思考如何巩固和强化欧洲的整体性力量问题,其于2022年10月提出构建“欧洲政治共同体”主张,即是对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又一新发展。不过,各方均高度关注这一主张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推进和落实。反观德国,由于默克尔卸任,以及对俄罗斯政策的急剧转向,这个国家暂时失去了一位能引领欧洲发展方向的灵魂人物,法国对欧盟走向的影响力则因此更加突出。但是,所谓“法德轴心”对欧洲改革发展的“稳定舵”和“驱动器”作用是无可撼动的,两国间的协调合作将在各种危机叠加的状态下不断得到加强。
孔田平:欧洲内部的权力结构的确在改变。我们在观察法德之间权力消长的同时也要看到,以应对乌克兰危机为契机,波兰作为中东欧大国在欧洲内部的影响力呈明显上升之势,加上其与乌克兰业已结成的“兄弟般的”伙伴关系,欧洲内部将来会不会重振“魏玛三角”(注:1991年8月,在德国外长根舍倡议下,德法波三国外长在德国小城魏玛举行会晤,决定建立年度定期三边外长会晤机制,“魏玛三角”由此得名),形成一个“法德波力量中心”,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