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1984

程耘

一个偶然的原因，我保存了一张1983年的定期存单，定期存入时我在人民银行工作、存单也是人民银行的。1984年，中国工商银行成立了，我们大部分人民银行的员工、网点、业务都隶属工商银行了。我们踩着工商银行成立的节点，踏上了工行之旅，成了第一批工行人。我的这张存单到期时，已是在工商银行支取了。我和我的这张存单一道，经历和见证了工商银行从人民银行分设出来的历史。

■银行，我儿时的路标

安徽芜湖有个文物保护建筑——芜湖大清银行，在人民银行与工商银行分设时，这幢建筑划归工商银行，成了工商银行芜湖分行本部和二街办事处所在地。我出生时，工厂给父母分的房子，就与这老建筑一墙之隔。母亲抱着我从家里的窗口张望这座银行大楼时，肯定不会想到这将是他儿子未来的单位。在我的幼时记忆中，“家的隔壁是个银行”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次回家只要看到这银行，就知道到家了，银行成了指引我的路标。

七八年后，我竟然走进了高高的柜台里，就在这家银行上班。柜台还和幼年时见到的一样，半人高的直角曲尺形，长边有十来米，横贯营业间。从门口往里，依次分布的专业是：储蓄、会计、出纳，最里面是金库。每到下班轧账，柜台里的算盘声响如爆豆。那是日落而息的收工大合奏，是每日下班前的悠扬暮鼓。这算盘不知打了几千年，我们这代银行人有幸领略了的最后风采。

银行职员其实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职业，家里也没人在银行工作。那时人民币最大票面也只有十元，父母除了发工资时扣的储金会，也没钱可存。银行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很陌生、很神秘的存在。

到银行工作后，我可以走进柜台、走到“钱堆”里。因为我是银行人、我是工行人，从此便有了一种身份上的职业信任，这让我心里有种莫名的自豪和骄傲。

■昔日的工商银行

在時代的飞速发展中，工商银行初创时的许多事物，渐渐淹没在逝去的时光里，退出我们的视野成为历史，成了我们工行人的集体记忆。今日工商银行的卓越有目共睹，昔日的工商银行又是怎样的模样？

那时储蓄上岗第一课，就是背颜色代表的数字：“1红2黄3蓝4黑5枚6橙7绿8灰9花0本色”，如古老的结绳计数一般原始而朴素。接过储户的存折，我们的眼光就开始在花花绿绿的账垛上梭巡，按照数字对应的颜色查找账页。这土得掉渣的抽取账页方法，是20世纪80年代最常见的工作日常。

那时有个储种叫“集体零整”，这个储种背后活跃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协储员队伍，他们成了编外储蓄员。协储员都是街道居委会大妈或工厂车间的班组长，到了发工资的时候，他们挨个向居民或职工收储，然后集中存到银行。年底，市行都会举行集体零整总结表彰大会，对成绩突出的协储员进行表彰。迄今为止，没有哪个储种会这般动用社会力量，开办得如此有声有色。

那时每年的6月30日，储蓄业务都要停业结息。在算盘当家的手工计息年代，不关门一天，结息是不可能完成的。这是个浩大的工程，结息工作除了储蓄专业员工全体参加，其他专业的员工，包括市行本部的员工，下了班后也都会夹把算盘来储蓄所帮忙，结息是全行的大事。这天是繁忙的一天，也是快乐的一天。大家在单位结息、聚餐，甚至挑灯夜战，就像过节一样热闹。这种全员参与的人海战术是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也成了当时凝聚全行员工的一种动力所在。现在谈起，老员工们还深深怀念那跨专业的互助精神和深厚情谊。

现在早已没有四栏轧平、承前过次、定期通打分户账的概念了，结息日也再不用关门，内部账务核算全部由计算机自动处理。现在客户柜面续存或取款，员工不用抽取账页，只需滴一声刷一下存折，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一串账号，账户信息就立刻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现在连算盘都消失了，员工已从机械繁复的手工记账中解放出来了，大大提高了效率，减轻了工作强度。

工商银行还是在这个地方，员工还是做着同样的工作，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什么又都变了。

■成长壮大的基因密码

回望1984年以来的年代记忆，除了抚今追昔的亲切感，越发感到今天工商银行的飞速发展和巨大进步。当年一把算盘、一支笔办业务的情形，如果将其作为行史介绍给新员工，面对今天的工作环境、业务流程，他们断然猜想不出工商银行会发轫于此。工商银行40年的变化有一日千里之感，迅捷得让人啧啧称奇、感慨万千。仅仅是隔着40年， 工商银行就有如此之大的变化，今日的气象万千必有其内在的发展逻辑。

2008年省行网讯编辑打电话给我，说总行网讯增设了一个产品创新专栏，约我写点这方面的稿件。我们写的产品创新建议，不但每篇总行都给以回复，有时创新部同事还会直接给我们发邮件，甚至打电话，与我们讨论提交的产品创新建议。这比写文章提建议本身更让人高兴，这是集全行智慧，向员工问计。我有近20个产品创新建议被总行采纳并投产，我觉得写产品创新建议充满了神奇力量，我对工商银行的未来有了无限的遐想。

正是这些约稿，让我一次次体会到了建言的力量。能让泱泱大行按照自己的主张，在产品和流程上发生某些变化，这是一件多么有价值的事。工商银行之所以能成为“宇宙行”，正是因为其有不让土壤、不择细流的包容，有倾听一个普通员工建议的胸怀，惟有如此故成其大。许多看似微不足道的工作细节中，其实饱含着工商银行成长壮大的各种基因密码。

■择一业，终一生

刚工作时，高高的柜台上安装着防护铁栏杆，有同学过来找我，我们隔着铁栏杆说话，他们说有种奇怪的感觉。当时我也没想到，走进铁栏杆里就是不想挣脱的一辈子。有退休同事说，在外面看到工商银行的LOGO就特别关注，这是一种烙印和情结。工商银行留给我们太多的回忆和故事，是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

待在一个单位里从不挪窝，“在线时长”如我们一样长的人着实不多见了。现在人们的择业观念与从前大不相同，各种工作让人挑花眼，与单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一份工作甚至像一件快消品。我们这样的坚守是不是落伍了？2018年生日那天，我个人NOTES邮箱里收到一份总行的邮件。一句“感谢您在工行12187天里辛勤的付出”的问候，瞬间温暖了我，让我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我在工商银行的日子，邮件中换了种统计单位，不怕麻烦地计算到天。如此细化的时间刻度，无疑增益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庞大的数字仿佛也有了温度，它见证了我与工商银行日积月累的友谊。之后每年生日，我都会收到总行人力资源部发来的问候，这不是客套，而是亲切。跟工商银行的相逢是缘，10000多天的坚持不变，更是一种相互包容。一直在工商银行，仿佛一首歌进入了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终于成就了长情。

斗转星移40年过去了，我依然在工商银行。40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时间刻度，对于那些有远大志向的企业来说，这仅仅是弹指一挥间，是一个开始和初创；对于一个员工来说，那就是一个不短的工龄，甚至是他全部的工作历程。我用几乎整个职业生涯，用我最好的年华，去陪伴着工商银行的成长。择一业，终一生，对这样的选择和坚持我无怨无悔。

作为亲历者，在过去的40年，我见证了工商银行从萌芽、发出第一片新叶，到繁茂成参天大树的奇迹。1984年时，我们想象不到，今天的工商银行会位列全球大银行的前列，会被亲切地称为“宇宙行”，会这般壮丽辉煌。现在看来，过去的40年，能与工商银行同行是一个既正确、又幸运的选择。40年的时间，不是每个企业都能如此成长，不是每个有我这么长工龄的人，都能看到自己工作的企业会有这样美好的景致。

今年，我就要离开工商银行退休了。从18岁干到60岁，不像翻越了千山万水，好像就是一瞬间。我没有干出轰轰烈烈的大事，但干好本职工作，享受职场的安逸宁静，未尝不是一种美好。能够过着这种平淡无忧的生活，何尝不是步入了一种人生佳境。一辈子只选工商银行这一份工作，对于崇尚简单生活的人来说，这是不能再简单的事了，但它也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