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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吴语青田话与《切韵》的关系

2023-09-21王文胜

关键词:切韵吴语青田

王文胜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浙江 金华 321004)

青田县位于浙江省中南部地区,东经119°47′—120°26′,北纬27°56′—28°29′,总面积2 493.34平方公里,2017年总人口达55.88万。东北临莲都(旧称丽水县,其方言仍称丽水话),西南接景宁,西北依缙云,东部与南部依次为温州的永嘉、瓯海、瑞安和文成。

据《青田县志》[1]65-66记载,东汉建安时,今青田境域是松阳县的一部分。东晋太宁元年(323),今青田境域属永嘉郡。隋开皇九年(589)今青田境域为括苍县的一部分。唐睿宗景云二年(711),设青田县,隶属括州。青田建县以来,县境经历三次变迁,但县治地未变,即今鹤城街道所在地。青田县今行政隶属于丽水市(地级市)。

青田话系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为全县通用方言。本文以《切韵》音系[2]为参照,考察青田话的音韵特点,认为这些音韵特点充分反映了青田话对《切韵》系统的承袭关系;特别是从调型与调值的关系出发,分析了青田话的四声八调与《切韵》四声的传承关系,具有一定的创新性。此外,本文还分析了青田话中的一些不见于《切韵》系统的若干音韵特点;结合国内外相关研究成果,本文认为这些音韵特点或源于古代百越族先民的语言底层,或源自早于《切韵》时代的语言特点。

为了更好地说明问题,本文也同时简要介绍周边特别是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丽水(今莲都)、景宁、云和、宣平(旧县名,今大部属金华武义)、松阳、遂昌、龙泉、庆元等县方言的相关用例并做些比较。本文关于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语料主要来自王文胜[3]。

一、青田话音系

(一)声母(27个,含零声母。见表1)

表1 青田话声母表

(二)韵母(45个,含自成音节[m][n]。见表2)

表2 青田话韵母表

(三)声调(8个。见表3)

表3 青田话声调表

本文以《切韵》为参照,考察青田话的语音特点,主要从音韵学角度进行分析,必要时也对音值情况加以说明。

二、按《切韵》声类论青田话的声母特点

(一)古全浊声母今仍读浊音

《切韵》系统无疑是有全浊声母的,但其实际音值无从考证。众所周知,古“帮滂并、端透定、见溪群”今读三分,是汉语方言分区中划分出吴语这个大方言区的重要依据。吴语各地方言中凡是保留古全浊声母的,大都读“清音浊流”,但是青田话所发的浊音却明显与周边其他地方如丽水、松阳、遂昌、缙云等地方言所读的“清音浊流”不同。青田话的全浊声母并无“浊流”色彩,其“浊”性较纯,可是又与真浊音有别,听感上与西部紧邻的温州一带方言相似。

青田话古全浊声母今读情况举例如下:

爬[bu212] 大[du22] 厚[ɡæi343] 除[dz212] 市[z343] 桥[diœ212]

《切韵》时代的全浊声母必定带有一定程度的送气成分,否则无法解释当今一些方言中古全浊声母清化后读送气音这一语言事实。青田话的古全浊声母今读却没有送气成分,反映了它自身演变的特点,而东部紧邻的温州一带方言所具有的读音共性,在地缘上维护了它这一读音特点的稳定性。另外,从其“浊”性较纯、“浊”度较强的特点看,在“浊”这一读音特点上,青田话无疑比吴语上丽片其他方言更加接近《切韵》,或者说青田话的古全浊声母今读更加存古。

(二)非组读如帮组

“古无轻唇音”是由清代历史学家﹑汉语学家钱大昕首先提出的第一条汉语声母演变规律[4]99,是指三十六字母中的“非敷奉微”这组音在上古是不存在的。它们在上古读作“帮滂并明”,轻唇音大约是在唐末宋初时期从“帮滂并明”中分化出来。钱大昕提出的这条演变规律已为现代汉语方言所证实。

在青田话中,也保留了一些非敷奉微字读重唇声母的情况。这其中,有的非组字在任何情况下都读重唇。例如:

味[mi22] 伏[b22]孵殕[phu42] 问[maŋ22] 万[m22] 网[mo454] 袜[muæ31]

有的则只在白读情况下才读重唇,并有相应的文读音与之共存。例如:

覆[phu42]碗覆转:碗覆过来-覆[fu42]颠覆

肥[bi212]肥肉-肥[vi212]化肥

对文白异读的语言环境进行考察,从音节角度看,白读重唇的多为单音节词,如上例中的“(水)沸[bæi454]、反[b454](东西)、(碗)覆[phu42](转)”,文读轻唇的一般为双音节或多音节词,如上例中的“沸[fi454]腾、反[f454]对、颠覆[fu42]”;从出现的时间角度看,白读重唇的一般是自古就有的事物,如上例中的“肥[bi212]肉”,文读轻唇的往往是晚近才出现的东西,如上例中的“化肥[vi212]”;从使用频率看,与日常生活紧密联系的高频词往往白读重唇,而与日常生活关联度不大(如政论性语词)的非生活高频词一般文读轻唇,上述各例均可看出这一点;从意义的性质角度看,具体词一般白读重唇,抽象词一般文读轻唇,这一点也可从上述例子中看出。

白读反映了一种方言早期的语音层次。正如王力所说的“切韵时代还没有轻唇音非敷奉微”[5]62,青田话部分非组字读重唇反映了《切韵》时代帮组声母尚未分化出非组声母的情况,或者说,青田话部分非组字读重唇是一种存古性的残留现象。

另外,笔者的调查结果显示,《方言调查字表》[6]中“非敷奉微”四母所辖的微母字,在青田话中全都读如明母[m],也就是说,在青田话中,“帮滂并明”在由重唇向轻唇分化演变的过程中,“用力”并不均衡,轻唇化力度较大、辖字较多的是“非敷奉”三母,而明母字并未分化。从这个意义上看,青田话与官话在“帮滂并明”四母的分化结果相差很大,官话的分化结果是:“帮滂并明”→“非敷奉微”,而青田话的分化结果则是:“帮滂并明”→“非敷奉明”,即青田话并不存在读轻唇的微母字。因此,青田话的古明母,真正做到了一成不变,存古特征显著。

考察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丽水、景宁、云和、宣平、松阳、遂昌、龙泉、庆元等地的方言,非组字也大都存在读如重唇声母的现象,且大多也存在不同语境中的文白异读情况,与青田话不同的是,它们或多或少都存在微母字读轻唇的情况。例如:

遂昌:沸[pei533]开水沸-沸[fi334]热血沸腾

反[paŋ533]反东西:翻找东西-反[fŋ533]反对

覆[ph5]碗覆起:碗覆着-覆[f5]颠覆

味[mi213]味道-味[mi213]味精

晚[maŋ13]晚娘:继母-晚[uaŋ13]晚会

从明母是否分化出微母这一情况看,青田话在帮组声母分化演变方面,比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其他方言更加存古,与《切韵》更接近。

(三)知组读如端组

“古无舌上音”也是由钱大昕首先提出的一条汉语声母演变规律[4]108,它是指在上古声母系统中,只有“端透定”这组舌头音声母,没有“知彻澄”这组舌上音声母;舌上音声母是后来从舌头音声母中分化出来的。这一条演变规律也已为现代汉语方言中的实际情况所证实。

青田话中保留了很多知组读如端组的字。例如:

经考察,上述大多数字无论在何种语境中都读如端组声母,少数字有文白异读的情况。例如:

文白异读所出现的语言环境,跟前面讨论非组字文白异读的情况一样,下文在涉及文白异读时的情况也是如此,均不再赘述。

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丽水、景宁、云和、宣平、松阳、遂昌、龙泉、庆元等地的方言,上述字也大都读如端组声母,有的也存在文白异读的情况,例略。

在具体音值上,“端透定”这组声母在我国各地方言中的差异从发音部位看都差不多,大都读如舌尖中的[t]组声母(青田话端母读[d]),但“知彻澄”在我国各地方言中的表现形式差异较大,主要有[]/[]/[]/[ts]等组声母的不同表现形式,且往往因韵母洪细不同而有不同的读音,比如青田话知组逢洪音韵母读[ts]组声母,逢细音韵母读[]组声母。王力把知组声母构拟为舌面前的[]组声母[5]90,青田话知组逢细音韵母所读的[]组声母在“腭化”这一特征上与[]组是一致的,但与洪音韵母相拼时走上了不同的演变方向,即:

对所辖字的情况进行考察,据《方言调查字表》的调查结果显示,青田话知组读如端组的字以知母字居多,其次是澄母字,并未发现有彻母读如透母的情况。也就是说,根据目前调查的情况,古“端透定”在向“知彻澄”分化的过程中,彻母最为彻底,没有一个字保留古透母的读音。考察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其他方言,我们发现部分方言有彻母读如透母的个别用例。试比较:

遂昌:坼[thia5]裂缝

松阳:坼[tha5]裂缝

青田:坼[tshɛ42]裂缝

因此,在知组读如端组的这一特点上,遂昌话、松阳话比青田话保留得更为全面:前二者涵盖知彻澄三母,而青田话只涉及知澄二母。但从总体上看,青田话保留了知组读如端组的《切韵》时代的音韵特征。

(四)见系二、三、四等字读舌根音声母

见系字在《切韵》中都是读舌根音声母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在现代汉语方言中,见系一等字一般都仍读舌根音声母,而见系二、三、四等字在普通话以及很多方言(特点是官话)中都已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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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田话中,见系二、三、四等的很多字仍读舌根音声母,其中,见系二等字几乎都读[k]组声母,三等字也有很多,四等字也有个别读[k]组声母。例如:

见三:锯[kɛ33] 去[khi33] 渠[ɡi212]他 鱼[ŋɛ212] 几[kɛ454] 蚁[ŋ445] 牛[ŋæi212] 今[kɛ445] 乞[kh33]给

见四:笕[ka454] 夹[ka42]

上述例字可以看出,青田话见系二、三、四等字读舌根音声母的,其韵母大都为洪音,只有个别字例外,比如“去[khi33]、渠[ɡi212]他”。丽水、景宁、云和、宣平、松阳、遂昌、龙泉、庆元等地的方言,上述字也大都读如[k]组声母,例略。

“去[khi33]、渠[ɡi212]他”是特字,保留舌根音声母拼细音是一种残存现象,除此之外尚未见其他字有舌根音声母拼细音的例字。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部分方言也存在这种情况。例如:

云和:去[khi55] 渠[ɡi423]他

景宁:去[khi35] 渠[ɡi31]他

事实上,青田、云和、景宁三地方言精见二组是不分尖团的。例如:

但不管怎样,青田话“去[khi33]、渠[ɡi212]他”所表现出来的舌根音声母拼细音是客观存在的语言事实,就此二字来说,反映了《切韵》时代的读音特点,也是一种存古读音的残存现象。

(五)匣母读如古群母

匣母读群是上古音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今南部汉语方言中也有或多或少的表现。青田话匣母读群的例字并不多,但也反映了其上古音特点的残存情况。例如:

厚[ɡæi343] 含[ɡ212] 衔[ɡ212] 峡[ɡa31]

匣母读群在其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其他方言中的表现情况不一,其中遂昌话辖字较多,除上述四字外,还有其他更多的匣母字声母读如古群母。试比较:

虽然辖字不多,但青田话“厚、含、衔、峡”等字的读音情况足以反映其早期匣母读群的重要音韵特点,是一种典型的存古现象。

以上五个方面所反映的音韵特点都可以从《切韵》中找到相关的依据。具有这些特点的往往是日常生活中高频使用的词语,高频使用、口耳相传,是方言得以保存古音的一个重要条件。此外,还有一些特点,它们反映了不同的来源,或源于其他不同民族语言的底层,或来自前乎《切韵》的时代。

(六)帮端母读鼻冠音或鼻音声母

青田话帮端母读鼻冠音或鼻音的例字如下:

“打”这个字很特殊,附近的丽水、景宁、云和、宣平、松阳、庆元等方言的端母字也只有“打”字读鼻音声母[n],且都没有帮母读[m]的情况。例如:

那么,为什么青田、丽水、云和等地方言的其他端母字没有像缙云话那样读[n],也没有一个帮母字像缙云话那样读[m]?或许上述各地仅有的端母字“打”读[n]声母的情况有另一个来源,比如受北边的金华、缙云等方言影响,往西向松阳辐射,往南向宣平、丽水、云和、青田、景宁、庆元扩散。

另外,据笔者调查得知,像遂昌、龙泉、松阳、景宁、云和等地的一些乡镇地区,老派方言中也或多或少地存在帮、端母分别读[b]、[d]的情况,这更说明青田周边一带的南部吴语区,可能曾经都有过帮端母读鼻冠音的阶段,只是没有像缙云话那样,出现了逢鼻音韵母变[m]、[n]的情况,反而逐渐丢失了鼻冠色彩。

(七)章见母脱落读零声母

关于章见母脱落读零声母现象,郑张尚芳认为,“浙西南方言的零化变异虽然从汉语方面分析可说是一种创新,而其实质却应是先住民族语言旧质的遗留之一,是构成现在方言底层的那个已消亡语言的语音特点的反映”[8]73。

青田话章见母脱落的例字很少,目前只发现2例:

系[i33]关系 摭[iæ42]拿、取

系,从声母看有见、匣两读。读见母的“系”,《广韵》霁韵古诣切:“缚系。”不过青田话“系鞋带”的“系”读[ts33],不读零声母。音韵地位属见母字的“系”,在《方言调查字表》中用“繫繫鞋带”字表示;属匣母字的“系”,在《方言调查字表》中有“系、繫連繫、係”等三个不同的字形[6]。从丽水地区及周边的使用情况看,在“关系、联系、系统、中文系、系鞋带”等语境中,均未发现有读如匣母的。青田话的“系”也是这样,它或读零声母,属于见母脱落;或读[ts]声母,反映了见母腭化后继续舌尖化的演变过程:[k]→[]→[ts]。

摭,民间通常写作“约”。摭,《集韵》昔韵之石切:“拓摭摕,《说文》:拾也,陈宋语。或从庶,古作摕。”又药韵职略切:“拾也”[9]206。“摭、拓、摕”三字异体。《说文·手部》:“拓,拾也,陈宋语,从手石声。摭,拓或从庶。”[10]255青田话的读音符合药韵职略切,但声母脱落读作零声母。

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其他方言,可见更多章见母脱落读零声母的用例。例如:

遂昌:鸡[iɛ45] 嫁[iɒ334] 叫[i334]哭 肩[i45] 种[iŋ334]种菜 肿[iŋ533] 肫[iŋ45] 箕[i45] 萁[i45] 系[iɛ334]没关系 摭[ia5]拿、取

庆元:鸡[iE335] 嫁[i11] 叫[i11]哭 肩[iE335] 种[ioŋ11]种菜 肿[ioŋ33] 肫[yŋ335] 箕[i335] 萁[i335] 系[iE11]没关系

上述例字中,遂昌、庆元等地说的“鸡、嫁、叫哭、肩、种种菜、肿、肫、箕、萁”等,青田话分别读作“鸡[ts445]、嫁[ku33]、叫[iœ33]、肩[iɛ445]、种[io33]、肿[io454]、肫[yaŋ445]、箕[ts445]、萁[ts445]”,声母均未脱落。相比较而言,青田话章见母脱落读零声母的用例很少,可以说仅仅是零星的残存。但即便是残存,也反映了青田话具有章见母脱落读零声母这一音韵特点。

(八)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

青田话有部分心邪书禅母字读塞擦音声母。例如:

青田周边其他方言中也或多或少地存在这种现象。例如:

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不仅存在于南部各地吴语中,也比较普遍地存在于浙北吴语中。例如:

事实上,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在闽语、客家话、粤语中能发现更多用例。杨蔚经过考察指出,“汉语方言心书生邪禅母读塞擦音现象闽语最多,客家话、粤语次之,其他各大方言或多或少存在这现象,字数由南往北逐渐减少”,并认为“在汉语各大方言中不同程度存在的古‘心邪生书禅’擦音念塞擦音现象无疑是早期音读现象”,同时还认为“古心生书邪禅母读塞擦音现象是存古现象,不是近现代音变,也不是其他方言的渗透影响”。[11]129-132王文胜也同意这个观点:“高本汉在《中国音韵学研究》中谈到船禅二母时认为,前乎反切的一个时期,船母禅母字有一个单独的声母。他还说,既然知道塞擦音变擦音比擦音变塞擦音较为容易,那么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个声母是一个浊塞擦音,而不是一个浊擦音。因此,禅母的出现应在船母之后。由此我们认为,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相对于其读擦音而言也是一种存古。”[12]153

总体上看,青田话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的用例也不算少,这是因为这一方言特征在汉语南部方言中具有普遍性,所以具有良好的生存土壤。

以上三个方面特点并非《切韵》音系所固有。根据现有研究情况来看,前两个特点很可能是历史上青田话(包括周边其他吴语,以及闽语等)受原住百越民族语言影响的结果,最后一个则反映了前乎《切韵》时代的音韵特点。

三、按《切韵》韵类论青田话的韵母特点

(一)果摄一等洪大

江永所说的“音韵有四等,一等洪大,二等次大,三四皆细,而四尤细”以韵母的“洪细”来区别四等[13]2,意思是洪音开口度大,细音开口度小,从一等、二等、三等到四等,开口度递减。江永的这一论点是我国音韵学史上首次对等韵学中的“等”所作出的解释。现代汉语许多方言中存在的实际读音情况证明了这种解释的正确性。

虽然果摄一等字在青田话中大多读开口度较小的韵,但也残存个别读开口洪大的例字,且均为白读音(开口度大),往往另有文读音(开口度小)与之相对应。例如:

破[ph33]破衣裳-破[phu33]破坏

拖[th445]拖牢:拉住-拖[thu445]拖拉机

脶[læi21]圆形指纹

以上例字还可看出,读开口洪大的有两种不同的音值,一个是[],一个是[æi],似乎是源于不同历史层次的读音。单凭“一等洪大”之说,[]应该是更早的读音,[æi]是另一个历史层次的读音,而读开口度较小的[u]韵母,显然是晚近时期形成的。

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的其他方言情况基本差不多,且一般有开口度较大的白读音与开口度较小的文读音相匹配,读开口洪大的也有两种不同的音值,只是所辖例子略有多寡之分。例如:

丽水:破[phuɒ52]破衣裳-破[phu52]破坏

拖[thuɒ24]拖牢:拉住-拖[thu24]拖拉机

脶[lei22]圆形指纹

个[kuɒ52]几个-个[ku52]个体户

遂昌:破[pha334]破衣裳-破[phu334]破坏

拖[tha45]拖牢:拉住-拖[thu45]拖拉机

箩[la221] 脶[lei221]圆形指纹

个[kei334]几个-个[ku334]个体户

(二)鱼虞韵相分

《切韵》鱼虞二韵相分,普通话已合。青田话中,有一些字还保留了鱼虞二韵相分的情况。例如:

丽水:鼠[tsh544]薯[z231]-主[ts544]树[z231] 箸[dz231]-柱[dz22]

锄[zuo22]梳[s24]-数[u52]

锄[zɒ221]梳[sɒ45]-数[su334]

以上可见,相比较而言,青田话鱼虞二韵相分在具体音值上的表现泾渭分明,对立情况非常严整,而丽水、遂昌两地方言中的鱼虞二韵相分在具体音值上的表现则相对比较凌乱,似乎存在源于多个历史层次的读音。因此,仅从鱼虞二韵相分的鲜明严整性特点,可以看出青田话较好地承袭了《切韵》鱼虞二韵相分的音韵特征,这在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丽水小片的其他方言中是比较罕见的。

(三)支脂合口韵相分

《切韵》支脂合口韵相分,普通话已合。青田话个别字还保留了支脂合口韵相分的情况。例如:

支脂合口韵在青田周边原同属处州的各地方言中表现各异。见表4:

表4 支脂合口韵例字字音对照表

对照表4可见,合口的支脂二韵分合情况在原处州所辖各县方言中表现各异:严格相分的只有青田;完全合并的是云和与景宁;遂昌、龙泉、宣平、丽水表现一致,即“醉”与“嘴”同、与“髓”异;庆元、松阳这三个字的读音都不同,反映了更为复杂的历史层次。

总之,从与《切韵》的对应关系看,青田话合口的支脂二韵相分表现得最为严整,从音类上看完好地继承了《切韵》时代支脂合口韵相分的特点。

(四)咍泰韵相分

《切韵》咍泰二韵相分,普通话已经合并。跟南部吴语大多方言一样,青田话也保留了咍泰二韵相分的这一《切韵》音系特点,但仅限于端、精二组字,见组字此二母已合。例如:

态[thɛ33]-太[th33] 菜[tshɛ33]-蔡[tsh33]

改[kɛ454]-盖[kɛ33]盖章 爱[ɛ33]-害[ɛ22]

端、精组咍泰二韵相分在周边其他方言的表现情况大致相同。例如:

丽水:态[thɛ52]-太[thuɒ52] 菜[tshɛ52]-蔡[tshuɒ52]

遂昌:态[thei334]-太[tha334] 菜[tshei334]-蔡[tsha334]

但见组咍泰二韵相分的情况各地有所不同。见表5:

表5 咍泰韵例字字音对照表

由表5可见,离青田地理位置最远的庆元,咍泰二韵逢各组声母都可相分;离得相对较远的遂昌、龙泉,见组咍泰二韵相分的情况表现并不一致,呈分合不一的态势;而离得相对较近的其他各地方言则表现一致,已完全合并。

总之,青田话咍泰二韵的今读并未完全保留《切韵》时代各声类都能相分的情况,而是端系相分、见系相合;从所辖字的数量来看,基本是一半对一半。

(五)豪肴韵相分

《切韵》豪肴二韵相分,普通话已合。青田话完好地保留了这一《切韵》音系特点。例如:

毛[mœ212]-茅[mo212] 帽[mœ22]-貌[mo22]

早[tsœ454]-找[tso454] 蚤[tsœ454]-爪[tso454]

草[tshœ454]-炒[tsho454] 灶[tsœ33]-罩[tso33]

高[kœ445]-交[ko445] 糕[kœ445]-郊[ko445]

好[xœ454]-孝[xo33] 号[œ22]-效[o22]

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的其他方言情况不一。例如:

松阳:保[pʌ212]抱[bu22]-饱[p212] 毛[mʌ31]-茅[m31] 早[tsʌ212]-找[ts212] 草[tshʌ212]-炒[tsh212] 高[kʌ52]-交[k52] 好[xei212]-孝[x24]

遂昌话豪肴二韵基本合并,但“保-饱”例外。松阳话豪肴二韵基本相分,但有例外,如“好-孝”二字的韵母对应情况与其他字不对称。另外,遂昌、松阳两地的“抱”韵母读音都比较异常,似乎反映了另一个历史层次的特点。

总之,就上述三地方言相比较而言,青田话豪肴二韵相分最为系统、严整,对应非常整齐:豪韵读[œ]、肴韵读[o],没有例外。从这一点看,青田话系统保留了《切韵》时代豪肴二韵相分的音韵特征。

(六)宵萧韵相分

《切韵》宵萧二韵相分,普通话已合,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的其他方言也都合并了,而只有青田话还保留宵萧二韵相分的特点。例如:

上述例字“表”行是宵萧二韵帮端组字的读音分合情况,音值对立鲜明,宵韵读[iœ],萧韵读[io]。“小”行是宵萧二韵精组字的读音分合情况,也是音值对立,宵韵读[iœ],萧韵读[io]。“娇”行是宵萧二韵见系字的读音分合情况,音值对立情况不一,萧韵的“浇叫狗叫”二字读同宵韵[iœ],但萧韵字“晓”仍然保留了与宵韵相分的情况,读[io]韵母。

周边同属吴语上丽片的其他方言,宵萧二韵均已合并。例如:

丽水:表[piʌ544]薸[biʌ22]庙[miʌ231]-鸟[tiʌ544]条[diʌ22]料[liʌ231]

可见,青田话除了见系的个别字以外,仍然保留了《切韵》时代宵萧二韵相分的音韵特点。

(七)覃谈阳声韵相分

《切韵》覃谈二韵的阳声韵相分,普通话已合。跟南部吴语中的许多方言一样,青田话也保留了覃谈二韵阳声韵相分的这一《切韵》音系特点,但多见于端精二组字,见系字已经合并。例如:

贪[thu445]-毯[th454] 潭[du212]-痰[d212] 男[nu212]-篮[l212] 蚕[zu212]-三[s445]

感=敢[kiɛ454]

以上例字可以看出,青田话覃谈二韵的阳声韵端系字音值对立鲜明,覃韵读[u],谈韵读[];覃谈二韵的阳声韵见系字合并,都读[iɛ]。

青田话覃谈二韵的入声韵已合。例如:

青田周边方言覃谈二韵阳声韵相分的情况大致差不多,但入声韵分合情况有所不同。例如:

丽水:贪[thuɛ24]-毯[thã544] 潭[duɛ22]-痰[dã22] 男[nuɛ22]-篮[lã22] 蚕[zuɛ22]-三[sã24] 感[kɛ544][ken544]-敢[kɛ544]

遂昌:贪[th45]-毯[thaŋ533] 潭=痰[daŋ221] 男[n221]-篮[laŋ221] 蚕[z221]-三[saŋ45] 感[k533][kŋ533]-敢[k533]

总之,青田话除了见系字以外,仍然保留了《切韵》时代覃谈二韵阳声韵相分的音韵特点,个别特字(如“”)则是见系字覃谈二韵阳声韵也曾相分的孤证。

(八)盐仙-添先相分

这一条反映的是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阳声韵相分的特点。《切韵》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韵相分,而普通话已合,青田话则较好地保留了这一特点。不过,读音上并非江永所说的“三四皆细、而四尤细”,青田话却是“三等尤细”,四等韵主元音开口度要大得多。例如:

金有景[14]148-162、秋谷裕幸[15]57-67等反映的情况也是如此。本文不去探究为何这片方言区域内的咸山两摄开口三等会比四等更“细”,只是客观地反映青田话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韵相分的语言事实。在吴语大多数方言中,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韵已经合并了。

青田周边同样保留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韵相分特点的庆元话和缙云话,也是三等比四等细。不过二者的表现情况不同,总体上看,庆元话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韵相分的用例更多些,缙云话保留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韵相分特点的字主要表现在端系字,其他声母的字一般都已经合并了。例如:

青田话咸山两摄三四等入声韵已合并。例如:

庆元话和缙云话咸山两摄三四等入声韵的分合情况不一。例如:

缙云:灭=篾[miɛ35] 接[tsiɛ423]-节[ia5]

总之,青田话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阳声韵今读对立鲜明,保留了《切韵》时代的音韵特征。

(九)侵真(臻)-蒸清相分

这一条反映的是深开三、臻开三,与曾开三、梗开三是否相分的情况。《切韵》侵、真(臻)、蒸、清等韵都是有区别的,并主要表现为[m][n][ŋ]韵尾的不同。普通话也是相分的,但主要表现为[n][ŋ]韵尾的不同。各地方言的表现情况都不太一样,其中,粤语保留了[m][n][ŋ]尾的区别。在南部吴语中,这些韵在很多方言中都已经相混了,形成了所谓的“前后鼻音不分”的情况。以下以“心、新、升、星、声”等字为例:

可见,在遂昌、松阳、龙泉等地各自的方言中,“心、新、升、声、星”等字的读音完全相同。

在青田周边地区,丽水、云和、景宁、庆元、缙云表现为“侵=真(臻)”≠“蒸=清”。例如:

丽水:心=新[sen24]∣升=星=声[in24]

景宁:心=新[saŋ324]∣升=星=声[ʃiŋ324]

缙云:心=新[saŋ445]∣升=星=声[sæiŋ445]

上面例子可见,丽水等地方言“侵真(臻)≠蒸清”依靠的并不是鼻韵尾的差异,而是主元音的区别。青田话的情况也是如此,例如:

心新[saŋ445]-升星声[iŋ445]

林邻[liaŋ212]-菱灵[leŋ212]

民[miaŋ212]-冰兵[beŋ445]瓶[beŋ212]

不管其表现形式如何,青田话侵真(臻)与蒸清部分相分,正是《切韵》特征在另一种形式上的反映。

(十)东钟相分、屋浊有别

《切韵》东钟韵相分、屋浊韵有别,普通话基本已合。青田话也是东钟韵相分、屋浊韵有别。例如:

青田周边方言的情况表现不一,比如,遂昌话表现为东钟韵相混,屋浊韵部分相分:

丽水话表现为东钟韵相混,屋浊韵相分:

松阳话则表现为东钟韵部分相分,屋浊韵相混:

宣平话则表现为东钟韵相分,屋浊韵相混:

龙泉、庆元、云和、景宁和缙云等方言跟青田话一样,都表现为东钟不混、屋浊相分。不过,各地方言中相分的读音特点不一,比如龙泉话东钟二韵的区别在于主要元音,庆元话东钟二韵的区别主要在于读鼻尾韵或鼻化韵。例如:

青田话东钟二韵的区别在于是读鼻尾韵[ioŋ]还是读开尾韵[io]。不管表现形式怎样,青田话严整地保留了《切韵》东钟相分、屋浊有别的音韵特点。

四、按《切韵》四声论青田话的四声八调

青田话声调表现为四声八调。从调值上看,阴高阳低;从调型上看,上、去、入的阴阳二调的调型完全一样,且调值相差仅一度。平声的阴阳二调的调型也基本一样,调值也是阴高阳低。

汉语四声作为概念是南朝梁的沈约提出的[16]144。据《梁书·列传·卷十三》,沈约写的《四声谱》记载了梁武帝萧衍问及周舍何谓四声,周舍答:“天子圣哲。”隋陆法言的《切韵》则将四声标为“平上去入”,“平声”“上声”“去声”“入声”遂成了四声的泛称。根据声母的清浊,四声各分阴阳,即清阴浊阳。

既然四声各分阴阳,那么,《切韵》为什么只把声调分为四声而不是八声呢?今吴语很多方言都是四声八调,而且八调之间的调值差异较为显著。如果《切韵》时代的八调在调型和调值上也像今吴语一样显著,陆法言等人难道会感觉不出来吗?

青田话四声八调的调型和调值上的特点似乎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切韵》时代的四声八调只有四种调型、四种调值,所谓八调中的阴阳只是靠声母的“清浊”加以区分。根据今青田话四声八调的情况,我们将早期青田话声调作如下(表6)构拟:

表6 青田话古声调构拟表

从发音机理上看,清音容易发成高调,浊音较难。所以,表现为四声多调的方言,基本上都呈现阴高阳低的特点。在语言的演变过程中,受声母清浊的影响,阳调调值或维持原状基本不变,或向低发展(以便与阴调区分开来);阴调调值或维持原状基本不变,或向高发展(以便与阳调区分开来)。本文将古今青田话声调的变化作如下(表7)构拟:

表7 青田话古今声调演变构拟表

青田话四声八调的调型与调值的这种关系,在周边其他方言中也能找到相似案例,比如松阳话的四声八调也有类似的调型和调值特点。见表8:

表8 松阳话今声调表

由表8可见,松阳话除了上声阴阳两调的调型有别外,平、去、入的阴阳两调的调型都完全一样,也都只是阴高阳低的差异。

从阴阳二调调型与调值的匹配度来看,青田话与松阳话的表现非常一致。那么,为什么其他方言的声调今读,其同声不同调(“声”指平、上、去、入四声,“调”指按声母清浊所分的阴调和阳调)的调型和调值却表现得杂乱无章呢?这只能从各个方言演变发展的不平衡性这个角度来解释了。

五、结论

参照《切韵》音系,青田话的语音特点大致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有的特点较系统地保留了《切韵》时代的音韵特征。主要表现在韵母方面。例如,咍泰韵(逢端精组)相分,豪肴韵相分,宵萧韵相分,覃谈韵(逢端精组)相分,咸山两摄开口三四等韵相分,侵真(臻)韵与蒸清韵相分(但并非表现为[m][n][ŋ]尾的区别,而是表现为主元音开口大小的差异),东钟、屋浊韵相分,等等。声母方面,主要表现在古全浊声母今读浊音。声调方面,表现为“四声八调”。从调值上看,阴高阳低。从调型上看,上、去、入的阴阳二调的调型完全一样(调值相差仅一度);平声的阴阳二调的调型也基本一样。这些特点可以反映早期青田话的四声因声母清浊而分化为八调的历史演变过程。同时也可以反证,《切韵》时的平、上、去、入四声的调值和调型完全一样,阴阳二调以声母清浊来区别意义。第二,有的特点程度不同地部分保留了《切韵》时代的音韵特征。这主要表现在声母方面,并且主要保留在白读层面。例如,部分非组字读如帮组(这其中,有的在任何情况下都读重唇,有的则只在白读情况下才读重唇),一些知组字读如端组,部分见系二、三、四等字读如一等舌根音声母(其中,见系二等字几乎都读[k]组声母),个别匣母字读如古群母[],等等。韵母方面也有这种现象,例如,个别果摄一等字韵母读开口洪大,个别鱼虞二韵字韵母相分,个别支脂合口韵字韵母相分,等等。第三,有的特点并非传承于《切韵》,而可能是受一些非汉语语言特点影响的结果,即与当地古代百越族原住先民的语言底层有关,如帮端母读鼻冠音或鼻音声母,个别章见母字声母脱落读零声母;有的特点可能源自前乎《切韵》的时代,如部分心邪书禅母字读塞擦音声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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