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的非常规组配及语用效果

姚 晶

（齐齐哈尔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黑龙江齐齐哈尔 161006）

近期，“摆烂”一词突然活跃于《光明日报》《文汇报》《中国青年报》等各大媒体，以及微信、新浪微博、小红书等自媒体平台，并在各大社会群体中广泛传播，成为当下使用热度极高的网络词语。“摆烂”一词突破了语法、语义两个层面的组合搭配常规，使用语境拓展到了普通大众生活的各个领域，精准地反映了当下社会经济转型时期社会各界各不同社会群体应对危机的行为模式和精神面貌。

一、类推机制作用下“摆烂”的非常规组配

“摆烂”一词中语素“摆”和“烂”形成了“谓+宾”的词内组构关系，该语法层次不能再接其他任何形式的句法成分。“摆”和“烂”只是两个语素的临时组合，还未固化成复合词。纵观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摆X”类词族成员，如“摆阔”“摆款儿”“摆威风”“摆老资格”“摆架子”“摆样子”“摆谱儿”“摆门面”等语法上都符合“谓宾式”的组构关系。“摆烂”作为较晚进入“摆X”词族的成员其组成成分“摆”和“烂”的组配关系具有特殊性。

从构式语法角度看，“摆X”作为直接形义配对体的构式，具有能产性，是可以扩展的。X作为“摆X”构式中的变量构件，通过不断在X空槽位填入新词项、新短语等与动词性语素“摆”共现取得具体语境义，都是类推机制在起作用。“摆X”类词族的形成实际上就是不断在X 槽位填入新词项的类推过程。但是这种类推并非任意随机，借助于语言经验建立起来的构式中X槽位中新词项的使用要基于与现存词项的相似度，相似度的高低决定了该新词项可接受度的高低。[1]语素“烂”作为一个变量进入到“摆X”构式中，其偏离原有词项的语义核心，因此，“摆烂”的被接受度就受到了挑战，产生之后的十余年间使用频率低，且使用语境也有限，只零星地出现在体育、军事语域。类推机制作用下“摆X”的X槽位在填入新词项的过程中，现存词项在语义和语法两个层面表现出X 槽位被填入的词项应具备名词性要素，如上述“摆威风”“摆老资格”“摆架子”“摆样子”“摆谱儿”“摆门面”等词族中“威风”“架子”“样子”“谱儿”“门面”等都是典型的表达概念的名词性语素。“摆X”类构式中“摆”具有展示、显示等意义。人们的常规思维习惯是会把自身占[+积极][+优势]一面展示给外界，而把消极、劣势等隐藏起来，而不会向外界展示出来，这是人类共通的心理特征。事实上，进入到“摆X”谓宾组合框架中的词族成员“摆阔”“摆款儿”“摆威风”“摆老资格”“摆架子”“摆样子”“摆谱儿”“摆门面”中名词性语素都表达[+积极][+优势]义素，这种共同的[+积极][+优势]的语义特征正是形成“摆X”类词族成员共同分布的基础。但语素“摆”和“烂”的组配显然不同于以上“摆架子”类的谓名组构关系，而是“谓词+谓词性宾语”的非常规组合。烂不是名词性语素，而是形容词性语素，表义上具有[－积极][－优势]的区别义素特征。因此，无论是从语法层面还是语义层面“摆烂”的可接受度都不太强。

二、“摆烂”的反常规语用效果

“摆烂”与现存词项在语法和语义上的偏移增加了其被接受的难度。从理论上看，若新词新语在结构和语义过度偏离核心词项，违反常规，特意追求新颖奇特，通常其被认可度、接受度也会相应降低，其传播范围和使用频率自然也会受到影响。语言作为符号系统并不是杂乱无章的，必须遵照规约，规约是语言作为符号系统存在的基础；语言又是动态发展的开放的系统，要适应社会发展变化，满足人类语言表达需要，就要有变化，表现出偏离规约的符号特征。人类使用语言的过程中实际上就是既要遵守规约，又要在规约的基础上不断创新的“规约”和“偏离”博弈的过程。网络在中国的快速普及和网民数量的急速扩张，网络新词语层出不穷。网络词语的使用有其特性，追求新奇、讨厌陈词滥调是人们使用语言普遍的心理。如果新词语表达上枯燥、毫无趣味，不具有生命力，也不会从网络中脱颖而出。语言具有创造性，人们更乐于采用新颖、独特的表达方式，偏离语言常规的语言形式表达新概念，描述新情境，通常采取的方法就是词汇、语义、语法等层面的变化，当言语交际中语言表达效果比较凸显时，语言形式可以更好地满足复杂特殊的语用要求。“摆烂”一词的生命张力就表现在偏离构式“摆X”规则的变异反常规常搭配，语法上突破“谓+名”组合常规，语义上通过“摆”与表[－积极][－优势]的反常规组配，满足了语言使用者表情达意的需要，又取得了新奇的语用效果，因而在社群生活中被广泛认可、使用和传播。

“摆烂”一词在使用过程中实现了话语主体从“他者”到“自我”的表达态度的转换。当话语主体从自己的价值观出发对“他”者进行评价时，通常持批判态度进行否定判断，具体到“摆烂”语境下就是对“摆烂”行为主体的“摆烂”行为的批判和否定。例如台湾民众对“扁家公然摆烂”的愤懑（《文汇报》2006 年7 月11 日）、NBA 专家舒曼在每周实力榜评选文章对“东区摆烂球队”的批判（中国日报网——体育快讯，2013 年12 月17 日），以及公众媒体对“不法商家欺骗消费者，出现劳动纠纷时玩消失、摆烂”的无耻行径的控诉（《中国青年报》2022 年5 月12 日）等，这些语言事实都表现出了话语主体用“摆烂”表达对“他者”的批判态度。而当话语主体用“摆烂”进行“自我”评价时，则并非简单的完全否定，而是用自我嘲讽、调侃、戏谑的态度表达话语主体面临困难窘境时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感。

1.以“葛优躺”“佛系青年”为源头，从熊猫头到悲伤蛙，从“咸鱼”到“摆烂”，这类表情包甚至有意选择低像素图片，标榜无所谓的姿态。（《光明日报》2022年5月28日）

2.有些学业不佳的学生，也会给我讲他们的压力，他们的沮丧、偶尔的“摆烂”，反而能让他们不那么焦虑。（《中国青年报》2022年7月29日）

“摆烂”既是对自身真实生活状态的写照，抑或是面对未来毫无希望和斗志的消极态度。因此，从“他者”到“自我”审视角度的变化也呈现出了话语主体表达态度的明显变化，投射了主体的主观态度和情感倾向。

三、“摆烂”的语境拓展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中国网民队伍急剧膨胀，截至2022年6月中国网民已经超10亿①网络是新词新语产生和使用的重要途径。网络新词语多由某一热点事件引发，生成之初使用语境单一、狭窄，当被社会群体认可、接受之后使用频率也会随之增加，使用范围随之扩大。如果新词语认可度比较低，使用频率就会比较低，并只限于某些特定语境下使用。“摆烂”最初只零星地应用在军事、体育赛事等专属领域，使用范围比较窄。随着近年来“摆烂”一词被社会群体广泛的任何接受，使用频率也急剧攀升，使用语境不断拓展，乃至社会群体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

3.越野鼻祖Jeep 的陨落：产量为0、销量摆烂（汽车商业评论 2022年6月6日）

4.00后整顿职场还是被职场整顿？嘴上摆烂或实则很拼，别急着给00后贴标签。（《光明日报》2022年6月17日）

5.咀嚼平凡日常、致敬认真生活的综艺，怎会从观众深夜治愈励志的心灵加油站，演变成无聊摆烂的明星旅游秀？（《文汇报》2022年6月24日）

6.未来十天申城继续在副热带高压的怀抱中“摆烂”，高温没有缓解的迹象，明天最高气温还可能会达到40℃。（新民网2022年8月10日）

7.海珠“老妖盘”，摆烂10年又开售，怎么个事儿？（腾讯网2022年8月28日）

8.房企半年业绩集体“摆烂”巨亏背后的关键因素（新浪网 2022年8月29日）

9.拒绝摆烂，捷豹XFL 凭借绝对实力立起来，立得出彩（搜狐网2022年9月5日）

最新语料显示，摆烂的跨域使用变得更加频繁和惯常，已经从军事、体育等领域开始迅速向大众娱乐业、房地产行业、汽车行业、天气变化等贴近普通民众生活的民生领域呈发散式扩张，折射出普通老百姓社会生活的发展动态。词语在不同语境和文化背景，通过群体共享，引起群体意识并逐渐认同，推动网络词语的扩散。“摆烂”使用语境和范围的拓展也进一步说明，其被各行各业的语言社会群体认可度高。如果使用频率继续不断增加，并在社会群体的使用逐渐固化，就会慢慢向常用基本词汇靠拢。

结语

“摆烂”一词能够流行除了词本身非常规组配带来的反常规语用效果，还有语境的发散式拓展带来的效应。“摆烂”能够在极短时间内火爆起来，除了源于语素之间的非常规组配所取得的出其不意的语用效果外，也是由语言的外部环境因素共同促成的。全球经济比较萎靡，中国也正处于经济转型提质增效时期，语言是非常敏感的社会现象，会反映社会政治经济生活中各种不同的变化，也成为了网民们情感宣泄、认知态度的重要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