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思俯行凝真义
2023-09-20邱磊
邱磊
江苏省“333”高层次人才培养对象,中华教育改进社理事,江苏省陶研会理事,2019年《中国教育报》“年度十大推动阅读人物”之一,多家媒体专栏作者。出版有《“偷师”杜威》《杜威教育箴言》《用生命的母语做教育》《古诗词中的地理课》4部著作。现就职于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金沙中学。
“人,就是目的”,康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或许并未意识到,如此简单的5个字,竟是一个时代的教育注脚。
在今天的育人生态下,回溯民国教育及教育家群体,颇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和滋味。《教出活泼泼的人——民国名家教育演讲录》一书如同一把开启时空隧道的钥匙,指引着正陷入“囚徒之困”的我们穿越时空,回到那风起云涌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并以一种追根溯源的眼光,在百年的格局里看一看教育本然的样子。
该书分“旨趣”“公民”“独立”“自治”“实验”“变革”“师道”与“人生”8章,从教之本源、业之基石,到行立坐卧、修齐治平,再到砥砺精神、正心诚意,以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人生境界,可谓逐级而上,渐次生成。但这之中,始终围绕着一个“人”字,而且这人不是“工具”或“手段”,恰是教育的旨归。书中多处表明,对“人”作为教育主体的重新体认,特别是在社会进步和躬行实践方面的独特价值,滥觞于近代的西方教育思想,从蒙台梭利,到福禄贝尔,乃至杜威等;陶行知、蔡元培等教育家多次谈及乃至践行、改造,这在当时蒙昧未开、封建炽盛且积贫积弱的环境中,有种让人仰望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气概。
从书中看,在得到春风化雨般的思想启蒙后,1922年以“儿童为中心”的“六三三”学制(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开始施行,其后,“教育视导”等西式制度亦开始推广。这些制度之下,蒋梦麟先生认为教育培养出的人须有3种特征:一曰“活泼泼”,二曰“改良社会”,三曰“能生产”。类似的说法,陈独秀也表达过。
“活泼泼”,指向人的灵性和多样性(成长、性格、兴趣、禀赋等),建构了教育的多元生态。陶行知先生曾经提出“三千种生活力”,意在从不同维度、层面、标准,丰富“儿童”的教育意蕴与实践表达。“改良社会”,指向人的使命和价值取向,奠定了教育的伦理基石。“能生产”,指向人的实践力和创造性(言论、思想、行动等),确立了教育的应用哲学。
对这三个特征演绎得最为典型的,是南开中学的老校长张伯苓。他提出“德智体并进”的教育主张。尤其以“德”来说,他提出传统之德指向个人修养,偏向私德;现代之德,须重视个人发展与社会秩序的统一。显然,学校的“德育”需公私兼顾。以私来说,张伯苓将东西方的道德观予以统一,“若不骂人、不偷、不怒、不谎、不得罪于人等事,先时多谓此为道德很高”,以公德来说,“凡人能于社会公共事业,尽力愈大者,其道德愈高”,后提炼为“爱国为公、服务社会”8字,成为学校教育的追求。令人称道的是,如此抽象、严肃的教育使命,除运用修身班讲演、节日纪念等常规手段实现外,还被他以另一种具象、活泼的方式演绎——话剧。他将话剧看作是人才培养的重要方式,并亲自写剧本、演话剧。剧本中的历史故事、演话剧的服务功能,都是对“人”的潜在教化。
这些对“人”的见解,对世人评判教育多有助益。其所映射的正是教育场景中某些板结化、教条化和盲目的“效率崇拜”。我们的短视和浅薄,尤其是工业化逻辑下的凡事讲究“精确”“控制”“标准”“量产”“复制”……正不断葬送孩子的前途。民国灿若星海的教育大师如同一个个大写的“人”字,其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教材,他们主张打通社会与学校的壁垒,推行平民教育,甚至建议学生读点“无用的东西”。
这一点非常令人感慨。以阅读来说,非功利化的、只為个人兴趣而实施的儿童阅读、文学阅读,现在很难有生存空间了。班主任如能“浪费”一些时间给孩子“自由阅读”,甚至形成稳定的“浪费机制”,促进孩子走向深度阅读,对孩子而言,将是一件多么幸运和幸福之事。
历史上的案例不胜枚举:中学毕业后的梁漱溟,酷爱阅读,恰读到日本人幸德秋水写的《社会主义之神髓》,其中揭露私有制的种种弊端,激发了他研究学问的志向;青年胡适求学上海时,前前后后共换了4所学校,始终难以适应,但读到严复翻译的《天演论》,突然茅塞顿开,极为推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8个字,名字中的“适”就取自这里……
同时,这些不甘坐而论道的教育先哲们还有一种“实验”的精神:研究脑科学、心理学、社会学,在“发现-设疑-假说-验证”的实证主义道路上扎扎实实地“做”教育。1774年,瑞士教育家裴斯泰洛齐对自己3岁的孩子进行了一个月的连续观察,并以日记的方式记录下来。这一做法,首开教育的心理研究先例。之后的德国人卡尔·维德,又用此方法把儿子培养成“天才少年”。幼教名家陈鹤琴大受触动,恰其时,大儿子一鸣刚刚出生,便下决心开展教育实验。
他详细记录了孩子的成长过程:出生两秒开始啼哭,持续10分钟;间歇地哭;45分钟后开始打哈欠;12小时后,撒了人生第一泡尿……就这样,陈鹤琴坚持了长达808天的跟踪观察,不仅有文字记录,还拍了不少照片。从这些一手资料中,他详细分析儿童身心发展的内在规律,同时又以智力测验、词汇筛选为基础,将儿童特点归纳为“四心”:好动心、好奇心、模仿心、游戏心。
毫无疑问,如此精神,对于今天的育人工作来说,依旧具有启示意义。班规班纪的制订、班风班貌的塑造,一定是基于管理者对无数实践细节的观察、琢磨和总结。这一过程还是动态的,无论是接手新班级,还是随着孩子的年龄增长和身心状况改变,都需要予以调整、修正。
但教育要想达成对“人”的回归和成全,最重要的还是要独立与自由。在先生辈出、思想跌荡的民国时代,“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成了治身、治教、治学的价值共识,也成了后人评论“他们的背影,民族的正面”的关键注脚。正如书中的傅斯年强调“教育如无相当的独立,是办不好的”那样,教育的底气和风骨,来自其坚定的去行政化、去犬儒化和去媚俗化。这之中的“自治”精神,在民国时代尤为凸显,从学校自治、教师自治,到学生自治等都有体现,这一点对呼唤“教育家办学”的当下来说,对学校教代会、学生会作用的提升来说,仍极具启示意义。若是说追求人之个性、能力、知识等,尚属“术器”之论,那发蒙乃至坚守人之独立、自由的精神和信仰,则是“道法”之学,更需教育者去谆谆善导。
试问,有多少班主任能意识到“独立精神”的重要性,以及探索建立学生自治范式、班级自动化管理体系呢?以“包办”的底层逻辑,在“警察”“保姆”“教员”“侦探”之间来回切换,必然弊大于利。由此可见,德育突围是每个教育者一生的功课。
“仰观绝顶上,犹有白云还”,百年华夏,百年教育,百年先生。合上书,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一个个令人仰望的“活泼泼的人”,他们学贯中西而甘居孺牛,他们针砭时弊,激浊扬清,奔走呼号,以教愈愚。我们始才发现,在“道法术器”之上还有一层,那便是诚诚赤子之心、拳拳爱国之情。而这爱国心从不是空洞的,其建立于“色深香味触法”的真实环境中,建立于“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的亲躬践行里。而在今天,其便是“核心价值观”,便是“工匠精神”和“第一推动力”。在这个被互联网紧密联结的地球村中,教育于鼎革举新的时代浪潮里,最需要的就是找到“立德树人”的牢固支撑点。所幸的是,我们在这本用心良苦的书中得到了答案。
今天,仰望思辨;明天,俯身躬行。请相信,每一个从这本书中走过的人,都会在感悟中获得力量。
责任编辑 刘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