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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智慧”与自然“附魅”:论古希腊美学思想中的“秘索思”思维模式

2023-09-19孙岚

荆楚学刊 2023年4期

孙岚

摘要: 西方文化中长期以来存在着德里达所谓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特征。西方文化思想最早能够追溯到“古希腊美学思想”这一源头,而在古希腊思想的早期阶段,其文化基质中带有较多“秘索思”(Mythos)的成分。“秘索思”是受到原始人类“诗性智慧”思维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对大自然进行想象与“附魅”而逐渐形成的一种思维模式,具有虚构性与想象性的特点。而伴随着人类理性意识的觉醒,西方思想文化的演进过程中出现了“逻各斯”(Logos)的认识方式,对“秘索思”思维模式造成了冲击。然而,纵观古希腊早期美学思想诞生以来以及整个西方思想文化世界, 可以发现“秘索思”和“逻各斯”的思维模式始终存在,并彼此相互对立互补,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呈现出此消彼长的状态。

关键词:古希腊美学思想;秘索思;逻各斯;诗性智慧;自然附魅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768(2023)04-0028-05

在西方的思想文化之中,长期以来都存在着“逻各斯中心主义”这思维结构,认为西方文化之中固有地存在着理性、科学、逻辑的“逻各斯”思维方式传统。而纵观整个西方思想文化传统,尤其是早期的古希腊美学思想世界,我们最初看到的并不是“逻各斯”的思维方式,而是一种想象的、虚构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在古希腊最早被命名为“Mvqοs”。20世纪90年代,中国学者陈中梅将这种思维方式命名为“秘索思”并介绍到中国,认为“秘索思”与“逻各斯”一样,是西方思想文化当中重要的思维模式。“秘索思”具有什么样的含义以及表现形式呢?它在古希腊美学思想当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具有什么样的特点?它与“逻各斯”思维方式的关系是怎样的?这是本篇文章所重点思考的问题。

一、古希腊美学思想“秘索思”的概念意涵及所指形式

20世纪90年代,中国学者陈中梅在精研西方传统文化的基础之上,提出了“秘索思”这一概念,认为其代表了与西方文化当中的“逻各斯”传统认知方式相分庭抗礼的另一个支。“秘索思”一詞源于古希腊词汇“Mvqοs”,其拉丁文形式为“mythos”,意指“虚构以及在此基础上各种非写实修辞手段的运用”[ 1 ],同时,“Mvqοs”一词也有“神话”“故事”等的含义。陈中梅先生认为,古希腊两千多年来的文化当中,同时存在着“秘索思”(mythos)与“逻各斯”(logos,表示话语、理性、规则等义)两种文化基质结构。但受限于时代因素以及人们的认识水平,“秘索思”这一元概念往往被人所忽视,有实而无名,以致提到古希腊或西方文化传统,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以“逻各斯”思维模式为主导的“一元论”。殊不知,“秘索思”是更早于“逻各斯”的、出现于古希腊美学思想早期阶段、并长期存在于西方思想传统中的另一种传统思维模式,“秘索思”与“逻各斯”一同构成了完整的古希腊美学思想以及西方文化,两者相互作用,共同给予了古希腊以来西方世界思维与认知方式以重要影响。

“秘索思”一词所指形式较为宽泛,包含且不仅限于神话、寓言、文学(尤其是诗歌)、宗教祭仪等领域。简单来看,古希腊美学思想中的“秘索思”的思维方式主要体现在西方文学与宗教两方面。因西方文学与宗教向来是神秘的、感性的、虚构的、故事般的,常常被冠以“秘索思”的叙述名称。《伊索寓言》是古希腊公元前四世纪到三世纪之交出现的寓言体裁的文学作品,全书由若干简短的寓言故事组成,其中故事大部分都是动物寓言,以虚构、想象的方式将动物拟人化,让动物像人一样说话和思考,揭示出生活哲理。如《狐狸和葡萄》当中,作者虚构了狐狸看见架上的葡萄,想摘但却够不着时所产生的心理,赋予狐狸以人的语言,认为“它们(葡萄)还是酸的”;《乌龟和兔子》虚构了“龟兔赛跑”的故事,将兔子形容为“恃才自负”,将乌龟形容为“奋发进取”[ 2 ],这一与现实相对立的、虚构、想象的故事,是“秘索思”式的。“秘索思”在古希腊《荷马史诗》中所展现出的是一种“语言(和诗歌)迷人的魅力”[ 3 ] 306,即有“言辞”的意味,《荷马史诗》当中不仅包含真实的言辞,也包含虚假的言辞。荷马时期“秘索思”的含义与柏拉图时期认为的“秘索思”所指称的“神话”“故事”的专门术语是有所不同的。

二、“秘索思”与古希腊美学思想中的“诗性思维”与“自然观”之联系

在对“秘索思”的基本概念义以及表现形式有一定的了解之后,我们不禁要思考,古希腊美学思想早期阶段为什么会出现“秘索思”这种思维方式?究其原因,首先,“秘索思”思维模式与人类生活的“诗性传统”有着同构之处。“秘索思”思维方式形成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一种原始的“诗性思维”认知方式的影响。维柯在《新科学》中对原始人类的思维方式进行了考察、分析,提出了一种存在于原始人类思维当中的“诗性思维”也即“诗性智慧”。“诗性智慧”是原始人类整体思维认知方式的统称,这种思维方式会对人类的行为方式产生相应影响[ 4 ],比如,生活在原始社会时代的人们往往通过“以己度物”的思维方式去认识与把握自然与外在世界,维柯认为,“人在无知中会把他自己当作权衡世间一切事物的标准……人在不理解时却凭自己来造出事物,而且通过把自己变形成事物,也就变成了那些事物” [ 5 ]。这种“诗性智慧”由此成为处于蒙昧时代的原始人类解释自然世界的方式,具体到古希腊早期的美学思想中,即相对应地表现为一种“秘索思”的思维模式,人们以神话、文学、故事等形式对事物进行感知与解释,将自然世界投影到人们的想象与虚构当中,凭借想象进行故事创造,以“诗性思维”认识方式影响下的“秘索思”思维模式对自然现象作出描绘与解释。正是由于这种从人类原始时期遗留下来的“诗性智慧”,促使了文学与宗教神话等“秘索思”的出现,才有了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伊索寓言》以及后来的《圣经》对古希腊早期思想文化的吸纳。

还应看到,“秘索思”思维模式的形成与古希腊早期美学思想之中的“自然观”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古希腊美学思想在早期就对“自然”十分关注,在古希腊思想形成的早期阶段,思想家们普遍认为“自然界不仅是活的和有理智的(intelligent),不仅是一个自身有灵魂或生命的巨大动物,而且是一个有心灵的理性动物”[ 6 ]。在早期的古希腊人眼中,大自然是一个有生命、有灵魂的整体。在古希腊自然哲学形成以前,人们对“自然”的认识与掌握采取的是“宗教神话”的方式,更多的时候是对自然的直接观察与想象,因而人们认识“自然”总体观念上秉持着一种“有机自然观”[ 7 ],认为“万物皆有灵”,大自然被赋予人类的思想感情,这一时期,“自然”对人们而言是神秘的、难以捉摸的。当时的人们往往采取“秘索思”式的神话宗教与文学想象的方式,去解释自然现象形成的原因,这实际上是一种对大自然进行“附魅”的过程。因此,在《伊索寓言》中我们能看到动物也会说话,表达所思所想,在《荷马史诗》里我们能够看见现实生活中无处可寻的奥林波斯山诸神,以及感受到诸神的喜怒哀乐,在《圣经》当中我们能领略到伊甸园、诺亚方舟、耶稣受难等等奇幻的故事……人们运用虚构、想象的方式去认识自然,以“秘索思”思维模式对自然进行着“附魅”,使得自然界充满神秘色彩。由此可见,古希腊早期的“有机自然观”认识方式是“秘索思”思维模式形成的一个动力因。

综上,原始时期人类的“诗性思维”以及认识外在世界时的“有机自然观”等观念促成了古希腊早期“秘索思”思维模式的诞生。而伴随着公元前六世纪左右,古希腊自然哲学的诞生,人们开始运用理性的、逻辑的思考方式对自然世界进行探索,寻找自然世界与物质世界的本质、真理,逐渐由“有机自然观”的观念走向了“自然哲学观”的科学时代,试图将此前“附魅”于自然之中的种种神话与想象一一进行剥落。自然哲学家们“开始抱怨和批评荷马用诗和诗化解释一切的做法”,并“着意于试图从神话以外寻找解释宇宙和自然的途径”[ 8 ],“逻各斯”的思维认知方式开始萌芽,但“秘索思”思维方式的力量仍然很强大。公元前七世纪至公元前六世纪,古希腊的第一个唯物主义学派米利都开始了对世界本源的追问与探讨,泰勒斯宣称“大地浮在水上”,认为万物的本原是水[ 9 ],可见“逻各斯”的思维模式仍然无法摆脱“秘索思”的思维方式的影响,两者在人们认识自然与外在世界的方式上几乎是共同进行着的,同时“逻各斯”认知方式的发展水平是受到“秘索思”思维方式限制的。而到了公元前五世纪至公元前四世纪,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哲学家为代表的古希腊美学思想开始以一种理性、分析、逻辑的方式去认识外在世界与自然,“逻各斯”被明确规定为与“秘索思”相对立的思维模式。这一时期,古希腊美学思想当中的“逻各斯”思维模式一经确立,便对虚构的、故事性的、代表着神秘主义的“秘索思”思维模式造成了强烈冲击。

三、古希腊美学中“秘索思”与“逻各斯”的此消彼长

在赫西俄德、荷马等古希腊早期文学家的作品当中,“秘索思”代表着与真实、真理、正义相关的事物,有“言辞”“话语”的意思,而逻各斯则意味着谎言、虚构及欺骗[ 10 ]。这与柏拉图时期所认为的“秘索思”代表神话与虚构,“逻各斯”代表理性与科学是完全相反的。由此可见,其一、看待事物的角度决定了对其性質的判断。“秘索思”与“逻各斯”在不同的时期其含义甚至可以完全相反。赫西俄德、荷马从语言叙述的角度,将“秘索思”视为言说、传达真理的方式,而柏拉图则出于建设理想城邦的目的,认为“秘索思”是不真实的、虚构的谎言。其二、在古希腊美学思想的早期阶段,“秘索思”与“逻各斯”这一对元概念之间的界限并没有被严格的界定,体现出这对元概念在形成以及固定化的过程之中所具有的流动性与生成性。“秘索思”和“逻各斯”在古希腊美学思想以及西方文化当中的相互对立与相互转化的辩证关系,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二者之间深深联系、此消彼长的密切关系。由此可见,“秘索思”与“逻各斯”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并非绝对的二元对立,而是于交织对立中不断演进”[ 11 ]。

大致在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美学思想发展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时期,“秘索思”和“逻各斯”才正式开始呈现出泾渭分明的边界,二者在认知路径、方法意义上有着很大的区别,并被长期固定下来。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哲学家“试图通过理性分析( logos) 认知世界的愿望,在认识论领域引发了一场伟大的革命”[ 3 ] 296。以古希腊哲学与历史学科为代表的西方“逻各斯”(logos)认知传统,具有一种“‘话语 以及借助话语进行分辨的能力,它代表着‘分析和‘说理时所必须依循的‘规则,显示出理性的沉稳和科学的规范,象征着‘逻辑的力量”[ 12 ]。而以文学、宗教传统为主要内容的“秘索思”思维方式,其方法路径是与“逻各斯”的科学推理、理性分析、逻辑思考截然不同的故事想象、虚构叙述的方式,以此来对自然与外在世界、精神世界进行阐释。

“秘索思”具有虚构、神秘的特性,而对于以“惊异”的好奇心为本质特征的人类而言,寻找事物背后的真相,消解“秘索思”所造成的神秘感成为他们内在的诉求与向往,因而揭开“秘索思”的“神秘面纱”的过程,也就是人类不断从孩童时期进行“启蒙”的全过程。“逻各斯”认识方式的出现有其必然性,它是人类认知自然世界的必经之路,因为有“秘索思”思维方式的先行出现以及人们理性意识的觉醒,为“逻各斯”的出现提供了必要条件。此外,还应该看到,“秘索思”因其虚构性、神秘性使得其具有欺骗性与迷惑性,对于古希腊时期柏拉图意欲建立的“理想国”而言,有着不利的地方。首先,“秘索思”中的很多虚假的故事具有蒙蔽性,在柏拉图看来,它们会对护卫者造成不良影响,使他们动摇甚至丧失理性,堕为欲望的奴隶,不利于发展和形成城邦护卫者在建设理想国中所应具有的高尚品质——智慧、勇敢、节制、正义[ 13 ] 144。其二,柏拉图拒斥的是“秘索思”中存在着的“坏的假故事”,尤其反对赫西俄德与荷马在故事中“将最伟大的神描写的丑陋不堪”[ 13 ] 72,认为神同时降福与祸给人,而极力主张神是善的原因,而不是恶的原因。而对于“秘索思”所传递的“好的假故事”,柏拉图是认可并允许其存在的,例如在《理想国》(卷二)柏拉图谈到对儿童的教育要先从讲故事开始,“故事从整体看是假的,但是其中也有真实”[ 13 ] 71。因为柏拉图认为,儿童在幼年时期最容易受到陶冶,具有很强的可塑性,而“秘索思”当中存在的“好的假故事”对于儿童是能够起到积极的启蒙作用的,为了从幼年时期起就培养儿童的美德,应该给他们讲高尚、优美的“好的假故事”。《理想国》卷三中,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说到:“我们还必须把真实看的高于一切,如果我们刚才所说不错,虚假对于神明毫无用处,但对于凡人作为一种药物,还是有用的,那么显然,我们应该把这种药物留给医生,一般人一概不准碰它”[ 13 ] 88。这也就解释了柏拉图为什么在《理想国》的论证当中,采用诗人讲故事的方式(即“秘索思”的思维方式)去反对、驱逐诗人。因为,柏拉图赞许“秘索思”当中“好的假故事”,认为其具有的感染力能够起到教化民众的作用,对民众而言是有帮助的。人类生存的世界是需要“秘索思”的,即使是要将诗人驱逐出“理想国”,柏拉图仍然保留了“秘索思”当中的赞颂诗和颂神诗部分,而这些被保留的“秘索思”的故事,能够对人们起到积极的教化。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也为诗辩护,对诗与哲学的关系问题进行了界说,他认为“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所以,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带普遍性的事,而历史却倾向于记载具体事件”[ 14 ]。亚里士多德为诗辩护亦是对“秘索思”的重要作用进行确证。因此,即使是在主张高扬“逻各斯”的理性、科学精神的时期,“秘索思”的思维方式仍潜移默化地发生着重要作用。

公元一世纪以后,伴随着基督教以及《圣经》的出现,“秘索思”思维方式再一次得到凸显。《圣经》虚构了神灵创世、伊甸园、诺亚方舟等的故事,无疑是“秘索思”思维方式的表现。出乎人们意料的是,以自然崇拜和神灵崇拜等“秘索思”认知模式为特征的《圣经》,却成为后世以“人类中心主义”“人类/自然”二元对立等为表现特点的“逻各斯”思维方式的前身。于《圣经》之中“秘索思”与“逻各斯”思想观念的相互演进,不难发现“秘索思”与“逻各斯”两种思维模式的确是相互牵扯、如影随形、彼此勾连的。

中世纪是“秘索思”盛行的时期,神学被提升到至高地位。为分享当时在主流思想中占据主导位置的“逻各斯”的权威光环,神学家们开始用“逻各斯”的外化形式去宣扬具有“秘索思”精神内核的神学思想,如同早期基督教那样,将“逻各斯”视作神的理性或智慧。“逻各斯”虽然占据着名义上主导地位,但实际上只是潜藏在深层的“秘索思”所披的外衣。直到經过了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等西方思想变革阶段,代表人类理性的“逻各斯”才再次得到确证,并占据主导,人们对自然世界的认识从以往“附魅”式的解读走向了“祛魅化”。“不承认自然界、不承认物理科学所研究的世界是一个有机体,并且断言它既没有理智,也没有生命。因而它就没能力理性地操纵自身运动;更不可能自我运动”[ 15 ]。而进入二十世纪之后,一方面,随着自然科学与技术的发展,人们对自然与外在世界的理性认识能力进一步提高,运用“逻各斯”思维方式和理性、科学的手段对世界进行认识与改造,“逻各斯中心主义”思想的力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显。另一方面,“人与自然的对话非但没有拉近彼此的距离,反而使得人在自然界里更为孤立。这一巨大的吊诡现象使人类理性的胜利蜕变成了一个悲哀的真理,科学似乎贬抑了任何它所触碰到的东西的价值”[ 16 ]。因此,面对这一现象,西方文化在二十世纪开始了一种“向内转”的倾向,尝试以“非理性”“反理性”的方式对人类内在精神世界进行观察与解释。西方现代非理性思潮往往有着“现代化的宗教神秘主义色彩”[ 16 ],而这正与古希腊早期美学思想之中诞生的“秘索思”的认识传统不谋而合,可见“秘索思”的思维模式在西方文化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存在,并与“逻各斯”思维传统相互博弈,此消彼长。

“西方文化的发展轨迹并未是一元结构的直线式发展,而是钟摆式的,是在二元限定的双轨之间、在不断的激烈震荡与自我纠偏中前行”[ 17 ] 66。“秘索思”和“逻各斯”虽然存在认知方式、路径与意义上的不同,但两者都是存在于古希腊文化以及西方文化世界、人类思维当中的重要模式,是掌握世界、建构人们所谓的真理、价值、理念的重要方式。科学、理性的“逻各斯”需要“秘索思”的调和,感性、玄学、神秘的“秘索思”同样需要“逻各斯”的纠偏,二者互为补充,此消彼长,彼此纠偏,才共同促进了人类认知方式的不断更新与生成,带来整个自然与外在世界在科学与人文精神方面的生长与繁荣。

结语

“秘索思”与“逻各斯”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神话与科学之间简单的对立,这种“对立”之中亦发生着相互影响、相互吸纳并且相互生成的一面。正如学者杨秀敏指出,“秘索思的内核是‘虚构,它并非基于客观事物本身,而是来自于人类对于某种意义或价值‘真理的主观建构与追求”[ 17 ] 60,按照福柯的观点,人类历史之中的一切学科、知识、理性,都是被建构的结果,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已偏离事实或真相本身的。或许,“逻各斯”也只是比“秘索思”更接近真相与本质的“秘索思”而已。从表现感性、虚构、想象的“秘索思”思维模式到反映理性、科学、逻辑的“逻各斯”思维模式,以及“秘索思”与“逻各斯”之间的此消彼长、相互演化与生成、融合,这一变化遵循的正是人类认知发展过程中必然存在的普遍性、客观性以及自然规律。需要注意的是,即使“逻各斯”思维模式发展到现代阶段,已经呈现出高度理性化、科学性的形态,但人类诗性生存的需要以及生命深处的诉求仍然对“秘索思”念念不忘,呼唤着“秘索思”的回归。

当代艺术作品当中仍然存在着奇幻的想象与丰富的虚构性,“秘索思”的思维方式承担着和“逻各斯”同等重要的作用。例如中国当代艺术家徐冰创作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艺术作品《天书》,这一巨幅人人都看不懂的“汉字”印刷艺术作品,却在当代艺术领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不难看到,徐冰的艺术作品《天书》之中既包含了“逻各斯”式的汉字文化的思想观念,正如徐冰所述他的艺术“总是与文字纠缠不清”;又蕴含了“秘索思”式的创造力与想象力,创作出无人认识的“伪汉字”,为观赏其艺术作品的人们带来了艺术的冲击感与张力。从徐冰的艺术作品中,我们很容易看到当代艺术中“逻各斯”与“秘索思”两种思维方式的融合趋向。

从古希腊时期“秘索思”与“逻各斯”两者既相互对立,又相互缠绵,到现代社会思维认知中两者和谐共存,这不仅仅反映了“秘索思”与“逻各斯”彼此走向共融的关系,也表征着人类思维方式、认知形式的一次又一次飞跃与圆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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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