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瑞庆汉文诗歌创作的清雄之美

林科留

【摘要】瑞庆生长于杭州，是清代具有代表性的驻防诗人，艺术成就较高。他兼采唐宋名家，其汉文诗歌创作融入了“唐宋调和”的中华诗坛，呈现出别具特色的“清雄”之美。他的诗歌意象清幽、语言清明，同时又具有雄健的风貌，显示出较高的艺术水平。

【关键词】瑞庆；清雄；诗学思想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5-003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5.011

瑞庆，道光十六年（1836）中三甲进士，累官至直隶候补道，为文渊阁大学士瑞常的弟弟。所著诗文有《乐琴书屋诗集》一部，不分卷，以手抄本传世。①作为蒙古族文人，瑞庆从事汉文诗歌创作，且在清代诗坛小有成就，他的诗歌创作与清代主流诗坛“唐宋调和”的发展潮流密不可分。瑞庆生长于杭州，“生长湖山即故乡”（《新居杂》），故乡独特的自然风光和深厚的文化积淀较深地影响到了他的诗歌创作。他自言“谁似故山一狂士，朝朝忙总为西湖”（《答缦廷见怀》），西湖作为一个创作符号贯穿在字里行间。杭州的山水是瑞庆诗歌创作的主要题材。

作为驻杭八旗子弟，较为优越的仕宦生活，塑造了瑞庆闲适的心境。就传世的《乐琴书屋诗集》来看，诗集共95题，闲适类诗歌占64%，共计61题。由于物质基础的丰厚，瑞庆能够摆脱“稻粱之谋”的辛苦，享受闲适的时光，故其创作的审美与其居住环境相吻合。其兄长瑞常为道同年间有名的文华殿大学士，有《如舟吟馆诗抄》传世，政治地位和文学地位颇高，他的诗歌有“清新”之美。瑞庆的诗歌受到兄长的影响，其诗集中有大量描写山水景物的诗，清雄之风明显。

“艺术风格，是一个关于艺术独创性的概念。它是指作家、艺术家在其作品中显示的艺术特色和艺术独创性的总和。没有独创就无所谓风格。” ②瑞庆的诗歌呈现出清雄的艺术美感，“清”主要表现为意象的“清幽”和语言的“清明”，诗人借助幽而雅的意象和简明平易的语言描摹杭州的湖光山色，吟咏自我的闲居生活。“雄”主要表现为诗歌风貌的“雄健”。诗人在闲居之中仍有狂放的个性，笔力雄阔。

一、意象的清幽

瑞庆与其兄长瑞常，被人比作“两宋双苏”。其所留存的诗不足百首。受瑞常的影响，诗风呈现出“清”的特色。诗集闲适诗居多，或有感而发，或途中即事，或咏物题词，或出游访友等，题材丰富。瑞庆具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与其兄长的“清新”不同，他的诗歌呈现出“清雄”之美，在意象的选取上，主要是清而幽的景物，仿佛随意点燃的景物与清闲的诗思相融，清幽景物映照出闲适的生活，形成一种别样的诗境。如《春暮南屏访月崖不值用溪西鸡齐啼韵》“随风绕小溪，又过竹林西。不见野僧面，时闻山鸟啼。寺荒三径草，村静一声鸡。”小溪、竹林、山鸟、古寺，这意象自带一种清幽，具有单纯明净的美。山中寻僧不见，唯有鸟鸣满山，幽静中的清雅之趣扑面而来。又如《湖堤小步》：

“郭外恣闲步，陂塘雨乍收。

白云三径湿，绿树半村稠。

碍石篁斜出，随波凫倒游。

访僧偏不遇，独坐望月楼。”

诗人以山水自适的情怀，湖堤小步。“郭外、陂塘、白云、绿树、篁、凫”的意象清旷，诗歌表现出清淡的逸兴，情纯意洁，具有洗尽铅华之美。

诗人喜欢清幽的意象，无论山水风光，还是生活居所都要具备“清幽”的雅趣。如“正月寻春山人家，山人贻我幽兰花”，山人赠花要送幽雅脱俗的兰花，而兰花之幽，也要伴着幽人才肯绽放，是“要知一种山川秀，不伴幽人不肯开”。“幽兰生空谷，独含窈窕姿”，高洁幽独的兰花要生长在高旷的空谷之中，超凡脱俗。诗人倾慕清幽的风光，是远离喧嚣的雅致：“奇峰兀突凌空起，境界清幽无可比”“泉石清幽得未曾，闲寻古洞兴飞腾”“空说山幽水更幽，西湖咫尺羡人游”。诗人笔下呼唤的是幽山幽水，“风光何处最清幽”，他有意寻找，“我来鹫岭西，寻径步幽谷”“我来琴台莲洞东，幽处果然曲径通。”他采用以动衬静的写法，仔细绘描，以此呈现出意象的“清幽”。如《西溪杂咏》“四面荻花一声橹，野鸥惊起贴波飞。”诗人借野鸥受惊而飞，侧面衬托出西溪之幽静，从而反映出“西溪晓泛趁清闲”的闲游之乐。又如《上谷郡赠蘇笑梅》“万叠山连秋塞外，四时人往鸟声中。”诗人借助鸽雀啁啾，表现署所之幽。除此之外，诗人思念的友人也是幽人，“遥忆幽人应未睡，灯前一样斗詩心”，别具雅致。诗人的诗情要清幽，是“诗情室共幽”；诗人的茶香要有幽幽的韵味，是“泉甘茗味幽”；诗人歌吟的居所也要幽竹环绕，是“怡花馆在幽篁深”。

二、语言的清明

瑞庆与其兄长同爱“清”，清字在诗集中反复出现。“断桥西去足清游” ③“流莺声啭晓风清” ④“清班玉笋聊” ⑤“如此清凉留客处” ⑥“江湖渔子亦清奇”“他时林下赋清闲” ⑦“迎风便觉来清馥” ⑧“清磬一声圆” ⑨“境界清幽无可比” ⑩等等，“清”在诗集中出现32次，清爽之感自不待言。

瑞庆的创作中闲适诗居多，这与其生活的衣食无忧密不可分。他身居官位春风得意，在富饶的杭州远离朝堂纷争，无论生活还是仕途都乐得清闲。即使是面对权力斗争或者现实的失意时，也能寄托山水以怡情自慰。如严迪昌所言：“深于文学的皇子、宗室群从们在严酷的宫廷权力斗争和无情惩处的现实面前，不少成员竟转化为一种奇特的‘朝中之野的心态，借诗歌以自娱或宣泄苦闷。” ?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个人审美的追求，还是山水风光的浸淫，抑或是家学交友的影响，都导致了瑞庆诗歌呈现出“清”的特点。诗人是“一种闲情消不得，流莺声啭晓风清。” ?“偷闲柳聚首” ?“郭外恣闲步” ?“闲寻古洞兴飞腾” ?“清闲赢得独凭窗” ?。所谓诗意静中寻，此种心态作诗，自然清爽。如《古荡道中》：

“烟外一声橹，渔舟出小溪。芦花吹雪冷，秋水涨桥低。叶落满山碎，虫吟雨岸齐。何来鸦数点，飞过竹林西。”

全诗语言浅白，将道中景象缓缓铺展，低语浅唱中处处见清明特色。橹桨滑动，渔船出发；芦花飘荡，水满桥低；落叶掩山，雨岸虫吟；寒鸦点点，漫过竹林。这一系列的景观似乎不加经营，随意挥洒，动静和谐、远近对比、高低呼应，全诗宛似谷底幽兰，雅趣动人。

瑞庆诗歌语言的清明，主要表现为用语简明，不加修饰而浑然天成的美感，宛若清水出芙蓉一般，呈现别样的雅趣。如《禄缦廷茂才约游西湖》“寻春人比蝶还忙，访到名园夙愿偿。何处花多何处坐，衣裳熏得满身香。”全诗用语近似口语，没有修饰雕琢。直言踏春游玩的人比蝴蝶还要多，哪里花多景美哪里人多，由于坐观春景的地方花多味浓，故而衣裳也熏染了味道。“寻春人”“何处”“熏”“满身香”等词语明白如话。

又如《闲写截句呈裕乙垣监簿》“庭前夏水郁森森，月上先铺满地阴。良友亦随明月到，谈诗夜夜坐更深。”庭水森森，月光满地，良友来访，诗人遣词造句简洁明了，以近似口语的表达叙述了夏夜的场景和朋友来访彻夜长谈的情景，正是这份平淡的叙述和表达，冲淡和清雅之气萦绕全篇。

三、雄健的风貌

瑞庆的诗歌在清澈明净之中还透出一种雄健的风貌。

首先他的诗歌在情绪表达上有一种狂放之感。他坚信“一枝健笔足凌云，磊落胸怀自不群” ?，他是“若大江南一狂士，今之狂也古之狂。” ?浓烈狂放之情在诗歌中屡屡出现。“我亦居然狂似点，暮春天气咏而归” ?“谁似故山一狂士，朝朝忙总为西湖”“消瘦暮春好天气，果然点也比人狂” ?（《答缦廷见怀》）、“丹青未见我先狂，名士风流愿果偿”（《题缦廷红袖伴吟图》）、“谁知天公难逆料，欲雨不雨风声狂”（《固安大风》），这些诗句洋溢着澎湃的激情，甚是狂放，笔力雄健，情感饱满。狂放的性格，使他作诗时充满豪情。他高吟着“会须敲铁板，来唱大江东”，在“中溜疾如矢，斜帆劲似弓”（《晓渡镇江》）的江河上疾行。

“雄”还表现在他对气象的造取，用笔力度较深。如《上谷郡赠苏笑梅》中，万山叠连的雄关，气象甚是雄壮。“雄关西出快摇鞭，白草黄沙地接边”“我来一月太倥偬，贪看衙斋气象雄。万叠山连秋塞外，四时人往鸟声中。”关外之雄、奔马之快、视野之宽、景物之苍凉，其用笔力度有盛唐气象中边塞诗的雄健。

《大水行》写尽雨势滂沱，水势汹汹。“五月南风吹不止，骤雨飞空急如矢。隔宵雨势更滂沱，打破书窗无完纸。钱塘城居西湖东，西湖水溢入城中。桥身不见见桥脊，海底倒泻声汹汹。”对雨、对水的刻画，无论速度还是力度，无论水量还是水声，都达到骇人的程度。“如矢、破窗、溢城、滂沱、汹汹”所形容的雨和水，其力度可见一斑。

《飞来峰》气象雄奇险秀，直逼李白《蜀道难》描景的气势。

“奇峰兀突凌空起，境界清幽无可比。不识究从何处来，令人直把蓬莱拟。相传名著大西天，灵鹫飞来不计年。山外有时招野鹤，蜂腰祗觉腾云烟。我到冷泉亭小立，但见瘦石盘空叠。其旁脉络却分明，真个峰峦生羽翼。南峰北峰高且雄，此峰夭矫居其中。群山千仞插霄汉，未必面面皆玲珑。眼前怪石争相向，蹲踞坐卧百年状。疑是虎豹犀象群，一一驱到青山上。古藤挂崖作蛇形，老松拔地起龙鳞。风涛只觉空中响，虹雷直从桥下奔。我方踏石石动摇，徘徊山畔心先焦。只恐此峰复飞去，我亦随着天风飘。”

横空起笔的奇峰奠定了全诗雄放的基调。“奇”“兀突”“凌空”“蜂腰”“瘦石”“千仞”“插霄汉”这些词直拟飞来峰的万状雄奇。如此山峰，却又是境界清幽招野鹤，艺术冲击力和感染力非同一般。怪石蹲踞、古藤掛崖、老松拔地、风涛过耳、虹雷下奔，这意象所呈现的峥嵘、高峻、奇险的面貌蔚为壮观。有李白“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的飞腾雄奇之妙。

《固安大风》中雄浑的气象是“欲雨不雨风声狂”“林树若虎其大啸，乱云如马争飞扬。卷地沙砾擘面来，纷纷入帘沾衣裳。”“霎时掩日日色白，混沌天地皆茫茫。初疑轩辕暗中合神鬼，箕伯扫道须臾忙。继疑女娲重以土抟人，个个相觑容颜黄。”风声之狂，天昏地暗，有排山倒海之气势、夜闻鬼哭之惊惧。狂风声响如林间虎啸，乌云密布如群马狂奔，狂风之大能飞沙走石，漫天黄土能遮天蔽日。诗人呈现出的意象具有奔腾狂放的威力，气象浑中见雄。

四、诗学思想

瑞庆的诗歌创作和诗歌风格可以展现其诗学思想。他的创作理论深受其兄长的影响，同时又有自己的特色。瑞常诗歌要求“清淡”，既有江西诗派学人之诗的特点，又有晚唐苦吟的写法。瑞庆与其兄长一样，师法前人，对王、孟、杜甫、杜牧等人都有所追摹，除此之外，他倾慕李白和苏轼。他不仅有清新淡雅的风格，亦兼备豪迈的气概和激昂的情怀。

他认为作诗讲求才气，要有磊落的胸怀，写作时要率尔脱口、本色自然，不加矫饰和雕琢。如《天奇阁诗文题词》“一枝健笔足凌云，磊落胸怀自不羣。传与吟坛共欣赏，天然脱口尽奇文。”诗人激越豪迈，胸怀磊落，一枝凌云的健笔，挥毫泼墨，吟诗便是“乘兴还思一引毫”（《将入郧邑境喜成》）。这与苏轼所认为的写诗不必刻意雕琢，要“冲口而出”异曲同工，或者说这本就是瑞庆师法苏轼的一种表现。“天生不凡材”（《感作》）、“自然吐属辞称绢，出色文章价值金”（《咏詠蚕拈寻禁金心林韵》）、“偶然得句抄仍弃，随意看书过亦忘”（《京寓偶成》）、“如许诗成珠玉在”（《天奇阁诗文题词》）等诗均体现出他强调才情和本色的诗学观念。

瑞庆要求在诗歌中表现自己的雄豪之气，突出个人性情。《天奇阁诗文题词》“长风万里愿难偿，从此遨游竟四方。若大江南一狂士，今之狂也古之狂。”该诗充分表现出“江南狂士”（别号）之豪放与狂傲。“万顷茫然里，扁舟只任风”（《晓渡镇江》）这与李白在诗歌中塑造自我、豪放飘逸的风格如出一辙。“中溜疾如矢，斜帆劲似弓。会须敲铁板，来唱大江东。”（《晓渡镇江》）诗人要像苏轼一样豪放豁达，摹景写物劲健灵动。

另外，瑞庆作诗具有杨万里的幽默风趣，具有一定的“活法”，有山川风物本自成诗的创作理念。他作诗的状态是“遣闷闲将断句联”（《梅雨甫晴作》），生活处处有诗趣。如“雨本催诗句懒裁”（《梅雨不晴作此遣闷》），雨天吟诗，是雨催促诗人的结果。“长歌民喜先催鼓，小雨天还替洗尘”（《迎春和高立峰广文原韵》），万物因雨后而洁净的自然现象是雨天有意洗尘的结果。“湖边一带垂杨柳，定有莺儿认得君”（《答缦廷见怀》），诗中莺鸟识人的想象与诗人秉承的自然为天然的创作题材和创作灵感密不可分。此类诗歌较多，不一而论。

总体来看，瑞常的诗歌，秉承“诗以性情为本”的理念，言为心声。他的诗歌，尤其是闲适诗的创作，明显呈现出对唐诗的接受，从而具备“主知”的特点。他的诗歌意象清幽、语言清明，同时又具备雄健的风貌。他师法前人，兼采唐宋名家，融入了“唐宋调和”的中华诗坛，具有独特的“清雄”之美。

注释：

①赵相璧：《历代蒙古族著作家述略》，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53页。

②蹇长春：《白居易论稿》，敦煌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54页。

③?瑞庆：《禄缦廷茂才约游西湖》，清光绪年间刻本。

④?瑞庆：《和雄县旅壁王倩芙女校书原韵》，清光绪年间刻本。

⑤瑞庆：《寄贺贵镜泉成蓉卿同捷秋闱》，清光绪年间刻本。

⑥瑞庆：《上谷郡赠苏笑梅》，清光绪年间刻本。

⑦瑞庆：《题冠梅西溪渔隐图》，清光绪年间刻本。

⑧瑞庆：《赠缦廷盆兰附诗一草》，清光绪年间刻本。

⑨瑞庆：《游山二首》，清光绪年间刻本。

⑩瑞庆：《飞来峰》，清光绪年间刻本。

?严迪昌：《清诗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

?瑞庆：《初夏访缦庭限豪高劳毫韵》，清光绪年间刻本。

?瑞庆：《湖堤小步》，清光绪年间刻本。

?瑞庆：《呼猿洞》，清光绪年间刻本。

?瑞庆：《新秋杂诗》，清光绪年间刻本。

??瑞庆：《天奇阁诗文题词》，清光绪年间刻本。

?瑞庆：《答缦廷见怀》，清光绪年间刻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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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赵相璧.历代蒙古族著作家述略[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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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蹇长春.白居易论稿[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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