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甸县彝族村寨语言生活调查研究
2023-09-19杨顺芳陈海宏
杨顺芳 陈海宏
摘 要:对少数民族地区的语言生活调查研究一直是国家语言工作必备的重要内容。对寻甸县凤合镇彝族在语言习得、语言精通、语言选择和语言态度四方面的实地调查表明:凤合镇鸡哩咩村是彝汉聚居区,彝语仍然是当地彝族居民间日常生活交际的主要用语,具有较强的活力;彝汉双语竞争客观存在,但功能互补,关系和谐;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繁荣发展,当地彝语向汉语的借鉴越来越多,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彝语的“纯度”下降。本文认为,现代化进程中,彝族和谐语言生活的构建应保持相对聚居分布,促进彝汉语言交流,同时应注重保护和开发彝语资源。
关键词:彝汉聚居区 语言生活 语言竞争 语言和谐
鸡哩咩村位于凤合镇西南边,距寻甸县城97千米。全镇下辖13个村民委员会,常住人口以彝族、汉族为主,还有苗族、回族、白族等其他少数民族。长期的发展积淀,凤合人民创造了内容丰富且内涵深远的民族文化资源。据《嘉靖寻甸府志》记载,寻甸境内有黑倮倮、白倮倮、干倮倮三个支系。现今,寻甸各地仍有黑彝、白彝和干彝的称呼。干彝是白彝的一个支系。黑彝自称“诺苏濮”或“纳濮”,“诺”即黑,白彝和干彝自称“郭濮”。[1]
2021年6月下旬,笔者采用问卷调查、询问及访谈相结合的方式,对凤合镇鸡哩咩村内132名当地彝族居民的语言生活进行了实地调查。被调查者中,最小的年龄为15岁,最大的为57岁。这132名被调查者的职业有学生、教师、菜农、便利店老板、邮递员等。
一、凤合镇鸡哩咩村语言生活调查研究
(一)语言习得
第一语言的习得跟家庭内部语言使用情况有密切关系
表1显示,在凤合镇鸡哩咩村,彝语在当地第一语言的习得中占绝对优势。在该访谈调查中,所有被调查者中双亲至少有1人为当地彝族居民,95.45%以上的被调查者的祖辈、父辈、亲戚朋友是当地彝族居民。被调查者中,有6名第一语言习得并非彝语,其中有4名第一语言是当地汉语方言,这4名被调查者的母亲均为鸡哩咩村彝族,父亲均是凤合镇汉族,父母双方都是中学老师,能熟练使用彝汉双语进行交流。在访谈中,笔者向这4名被调查者的父母问及为何不在第一时间教授他们的孩子彝语,他们认为,这样做是为了孩子以后能得到更好的发展,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们认为汉语尤其是普通话的学习比彝语重要。而另外2名的第一语言是外地汉语方言,他们自幼便跟随父母亲在四川生活,直至读完小学。目前,这两位被调查者能听懂鸡哩咩村彝语,但基本不会说。
表2显示,凤合镇鸡哩咩村彝族绝大多数是彝汉双语使用者。93.94%的鸡哩咩村彝族居民能使用彝语和当地汉语方言进行交流。彝语一般作为第一语言习得而来,当地汉语方言的习得有两种途径,一是在学校与同学交流而习得;二是走上社会之后,与汉族人民打交道、做买卖而习得。此外,超过六成的鸡哩咩村彝族居民都会说普通话,这主要源于当地的经济、教育水平和文化心理等。极少部分白族居民只会说白语,这些被调查者年龄都超过50岁,他们的文化程度很低,经常接触或打交道的对象基本上为彝族同胞。
(二)语言精通情况
由表3可见,鸡哩咩村的绝大多数彝族居民认为自己讲得最流利的是彝语。与表1比较,笔者发现鸡哩咩村彝族的语言精通情况与母语的习得情况也并非完全对应。有些彝族居民的第一语言是彝语,但自认为最精通的语言是当地汉语方言,这种现象在商人中最为明显。商人由于生意上往来的需要,要经常和其他民族的人民打交道,久而久之,本民族的语言就不再是他们说得最流利的语言。
(三)语言选择
当处于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交际对象时,鸡哩咩村彝族居民会选择不同的语言进行交际。笔者主要调查了家庭内部和公共场合两种语境下的语言选用情况。
表4的数据显示,在鸡哩咩村家庭内部,使用彝语交际仍是主流。在实地调查中,笔者发现,许多彝族家庭一家三代都使用彝语进行交谈。祖辈和孙辈能顺利地用彝语进行沟通。只是青少年在说彝语时,本民族的词汇量相对减少,常常借用汉语词汇,用彝语的语调进行表达。
表5、表6的数据显示,鸡哩咩村居民在本地与本民族交流时基本上使用彝语,在外地与本民族同胞交流时,绝大部分人也会采用彝语进行会话。但是,由于受到语言环境的影响,有10%的被调查者在外地与彝族同胞进行交流时,会选择使用汉語方言,这说明在一定社会环境因素的影响下,彝族同胞之间也会选择使用汉语方言进行交流。鸡哩咩村居民与当地的汉族同乡交流时,绝大部分采用当地汉语方言,也有少数使用彝语,这表示当地少数汉族居民在与彝族同乡的日常交流中也能使用彝语,他们已成为彝汉双语者。
在实地调查访谈中,笔者观察到无论是在家庭内部还是在公共场合,越来越多的当地彝族能自如地选择使用彝汉双语进行交流。很多时候彝语和汉语交叉使用,在说彝语时夹杂汉语词汇,在说汉语时也会不时说几句彝语,彝汉双语混用现象非常普遍。
(四)语言态度
语言态度又称语言观念,是指个人或集团(包括方言区、民族)对某种语言的价值及行为倾向的评价,包括如何认识和理解某种语言的地位、采取何种情感。[2]本文主要从对不同语言的情感认同和功能评价来观察鸡哩咩村彝族居民的语言态度。
表7、表8的数据显示,彝语对于鸡哩咩村彝族居民来说,无所谓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们并未刻意去学习它,也没有刻意去学习其他语言来代替它。绝大多数鸡哩咩村的彝族居民,一出生就处于一个使用彝语交际的大环境中,彝语的习得就如同吃饭、走路一样,是与生俱来的。而普通话说得好的人,在鸡哩咩村彝族居民看来,就是文化水平高、有远见的人,所以他们很乐意学习普通话,对普通话有很高的认同感。
二、凤合镇鸡哩咩村彝族语言生活的特点
(一)彝语是鸡哩咩村日常生活的主要交际用语,具有较强的活力
目前,彝语仍是鸡哩咩村彝族居民日常生活的主要交际用语。鸡哩咩村离凤合镇不远,周边地区使用汉语西南官话,尽管面临汉语和汉文化的强烈冲击,彝语仍然是鸡哩咩村彝族居民间日常交际语言的首要选择。彝语的使用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维系民族情感、传承彝族文化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鸡哩咩村的彝语具有很强的活力。
(二)鸡哩咩村彝汉双语竞争客观存在,功能互补
鸡哩咩村是一个彝族为主的地区,鸡哩咩村彝族居民都怀有一种积极学习其他民族文化的开放心态。社会经济的发展需求、地理位置和文化环境的影响等诸多主客观因素不断促使鸡哩咩村彝族居民掌握并熟练地使用汉语进行交流。
彝语是鸡哩咩村彝族居民之间的主要交际用语。当地汉语方言也是鸡哩咩村彝族居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语言,特别是在商贸集市活动中更为常见,而与外地汉族人民的交往主要使用汉语。戴庆厦指出,不同的语言共存于一个社会中,相互间普遍存在着相互竞争的语言关系。语言竞争是语言关系的产物,也是调整语言协调于社会需要的手段。[3]在鸡哩咩村,彝语和汉语既有竞争,也有互补,最后以一种和谐关系共存。彝语主要用于家庭内部、彝族同胞和村寨内的日常交往;汉语则用于不同民族之间、外出交际如集市贸易的语言生活中。在鸡哩咩村,这种相互竞争、和谐共生的语言生活将长久延续下去,呈现出一种和谐的双语关系,在不同的语境中各司其职,在不同场合中稳定使用。
(三)鸡哩咩村彝族彝语“纯度”有所下降,呈现“语言兼用”
在调查访谈中,笔者发现,鸡哩咩村彝族居民彝语的母语能力逐渐萎缩已成为一种客观现象,值得我们重视。在彝族家庭内部,一家三代都使用彝语进行交谈,但是彝族青少年使用的彝语词汇与长辈们使用的彝语词汇相比正悄然变化。例如,青少年在交谈中,会不经意间说出几句汉语,久而久之,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下,青少年彝语汉化的程度越来越深,进而表现为语言兼用,也称双语现象。笔者从语用的角度分析了该村语言兼用的特点及发展,显示在这种情况下,甚至产生语言的转用现象。语言的兼用和转用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而产生变化,这里的人们大多兼用彝汉两种语言,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语言兼用的特点。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间的推移,鸡哩咩村彝族居民势必会向汉语借用更多的表达方式,这也反映出鸡哩咩村彝族居民的母语“纯度”正在下降。尤其是青少年彝族居民受教育的水平越来越高, 接触新事物的机会越来越多,彝汉双语交融、竞争的趋势将进一步加强。笔者担忧,正如与其他方言所面临的境况类似,“正宗”的彝语将可能会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带有“汉语味”的彝语。
三、鸡哩咩彝族“语言兼用”的原因
(一)社会经济的需求促进了彝汉双语的形成
随着社会经济大环境的发展,鸡哩咩村村民对生活的需求已经从解决温饱过渡到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农村的经济不再是自给自足,如洋芋、苞谷、蚕豆、荞子等需要运送到市场上去售卖,人们的买卖交际活动范围已经扩大了,不仅局限在一个村,且在售卖商品的活动过程中需长期使用汉语,因而村民对汉语的需求更大了。例如,LXL(男,彝族,48岁)是村里的一个面包车司机,他告诉笔者,以前和现在不一样,以前交通工具甚少,村民们去赶集是通过走路的方式,时间久,而现在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交通工具越来越多,省时间省精力。他原本是一名说彝语的彝族人,由于自己开车拉客到集市上赶集,刚开始汉语说得不太流利,因为长时间和汉族人民交流,汉语也说得越来越好了。随着社会经济的进步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彝族村民学习汉语的意识也在不断的提高,这样的大环境,促进了双语的形成和发展。
(二)双语观念深入人心乃至不断更新
双语观念得以深入人心,主要原因是鸡哩咩村村民对彝汉双语的使用持积极、肯定的态度。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认识到学习汉语的重要性,越发重视汉语。国家颁布的民族政策和语言政策对学习汉语也有一定的作用。笔者从调查访谈中发现,当地青少年的汉语习得程度是相当高的,这也促使越来越多的人努力学习汉语。
(三)文化教育水平的提高
通过调查访谈,笔者发现,文化教育水平的提高 对鸡哩咩村彝语资源的传承和保护具有重要影响。总的影响是,随着人们文化水平的提高,彝语汉化的程度越来越深。
表9显示,鸡哩咩村彝族居民使用频率最高的语言和自身的文化教育程度有一定的对应关系——所受文化教育水平越高,则使用本地汉语方言和普通话的频率越高。通常情况下,在鸡哩咩村,学历为高中或大学的彝族同胞,他们受到汉语方言的影响是明显高于其他人群的。而小孩和老年人受汉语方言的影响较小,他们彝语习得的“纯度”也相对较高。
四、构建鸡哩咩村彝族语言和谐生活的思考
李宇明指出,语言是人类重要的文化资源乃至经济资源,人们应该着力保护和开发这种资源[4],对任何一种语言的保护和传承,其生存环境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应当竭尽全力保护这得天独厚的语言环境。使语言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续生存和发展。
鸡哩咩村是一个彝族聚居地,这对鸡哩咩村的语言资源的保护和传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随着彝语“纯度”的下降,汉化程度加深,保护彝语语言资源已成为当务之急。语言资源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一旦消失,就很难复生,尤其是那些没有文字的语言。“语言资源观”带来的是对语言的珍视[5],在这种观念的指引下,我们应该积极行动起来,树立语言资源观,增强语言保护意识。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更加关注身边的语言,保护语言的多样性。值得注意的是,利用录音记录语音时,对发音者的选择也要具有代表性,充分考虑年龄、性别、职业、教育程度等方面的差异。我们可以运用技术手段记录彝语,并利用博物馆和文化局等将其永久地保存下去。
凤合镇鸡哩咩村彝族居民在日常生活和生產活动中,通过故事、对山歌、打跳等多种口语形式传承着丰富多彩的彝族文化。“打歌”和“跳脚”是一种集体舞蹈,人们在笛子和芦笙的伴奏下边唱边跳。“火把节”时,彝族群众还喜欢围着熊熊的篝火尽情地“打歌”,以此来表达喜悦之情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太阳出来照半坡》《拍手舞》《蜜蜂舞》等集体舞蹈,体现了鸡哩咩村彝族群众热爱生活、热爱劳动、积极乐观的精神风貌,而《民族大团结》《未来路上手牵手》《大路边》等歌舞则反映了鸡哩咩村彝族人民拥护党的政策、歌颂国家富强等。鸡哩咩村彝族群众非常喜欢唱歌,常见的彝族民歌有《山歌调》和《劝酒歌》。《山歌调》是一种传统的民歌小调,常以男女对唱形式表演,旋律简单但节奏明快、曲调高亢,歌词内容多与幸福生活和爱情有关,是彝族男女青年互相表达爱情的最好形式。《劝酒歌》曲调欢快,歌词内容风趣幽默,而“酒”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对彝族人民性格的形成以及对彝族文化的形成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随着寻甸旅游产业的不断发展,彝族文化的魅力也逐渐凸显。立秋节是寻甸彝族同胞的一个传统节日,具有悠久的历史和鲜明的民族特色,立秋节也是一种传统的商贸集会,在集会上,人们不仅可以欣赏典型的传统民族手工艺品,而且可以品尝美味的彝族风味凉粉和传统美食羊汤锅,还可以通过彝族民间故事、山歌、打跳等丰富多彩的文化形式体验彝族民俗文化。
五、结语
彝语是彝族文化的重要载体,而鸡哩咩村彝语具有独特、天然的语言优势,我们应该注重对其保护和开发。我们要运用正确的方法,投入适当的物力和财力,为后代留下宝贵的民族语言文化遗产,让他们能够见证民族语言的独特性和思想文化的多样性。
参考文献:
[1] 马开尧.寻甸回族彝族自治县县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1):345.
[2] 戴庆厦.云南里山乡彝族语言使用现状及其演变[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27.
[3] 戴庆厦.语言竞争与语言和谐[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6(2):1-6.
[4] 李宇明.当今人类三大语言话题[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21-26.
[5] 方小兵.语言保护的三大着眼点:资源、生态与权利[J].民族翻译,2013(4):1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