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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歌剧片段场景的隐喻表达

2023-09-19于希水

戏剧之家 2023年10期
关键词:肖申克安迪歌剧

于希水

(哈尔滨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一、电影艺术的隐喻

隐喻,又称“暗喻”,是在喻体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本体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作为一种修辞手法,隐喻起源于文学艺术。19世纪末期,电影作为独立的艺术形式诞生,在自我探寻、丰富和完善的过程中,借鉴并引入了传统艺术中的诸多技巧和表现手法,其中便包括文学艺术中的隐喻。

隐喻具有独特的魅力,是一种只可意会的高级表达方式,它带给观众充分的想象空间和象征性的暗示。利用本体和喻体在特定场景下的关联性,发挥主观能动性,寻找隐藏在作品之中的深刻意蕴,从而使电影作品激发更加强烈的艺术渲染力,将艺术美感升华。

二、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歌剧片段场景的隐喻表达

美国经典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上映于1994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20世纪40年代,当地小有名气的银行家安迪·杜佛兰,因出轨的妻子在家中遇害,他成为血案的替罪羊,被误判成无期徒刑。在腐败的肖申克监狱中,安迪饱受精神和肉体的折磨。种种压迫之下,安迪并未向命运屈服。他心怀追求自由与美好的坚定信念,凭借过人的智慧和顽强的毅力,用一把六英寸的鹤嘴锄,经过近二十年的挖掘,开辟了一条通往光明和自由的隧道,最终实现自我救赎。影片中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场景,没有曲折复杂的剧情和人物关系,却于细微之处扣人心弦、发人深省。在情节推进的过程中,时常彰显纯熟的艺术表现手法,启迪世人对人性的深思。

影片中,歌剧片段的引入是这样一幕场景:安迪在整理州议会捐赠给监狱图书馆的物品时,发现了一张唱片。他如获至宝,不假思索地将唱片放入留声机中。前奏响起,播放的是苏珊娜和伯爵夫人的二重唱《晚风轻轻吹拂》,是由意大利女高音米雷拉·弗雷妮(饰:苏珊娜)和新西兰女高音基莉·迪·卡娜娃(饰:伯爵夫人)为电影版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录制的版本,堪称经典之作。当苏珊娜唱出第一句“sull’aria”时,安迪眉头舒展,露出笑容,随后沉浸在这优美舒缓的旋律中。狱警的召唤将他早已飞远的思绪拽回现实,安迪思考片刻,将自己反锁在播音室内,擅自打开了向全监狱广播的所有控制开关。此刻的肖申克监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仰望着扩音喇叭,驻足聆听这突如其来的美妙音乐。安迪沉浸在这片刻的美妙享受中,思绪已跟随回荡的音符飞扬在自由的天空中。播音室内的静谧美好与门外气急败坏、面孔扭曲的典狱长形成鲜明反差。面对威胁,安迪不为所扰,反而坚定沉稳地将广播的音量放得更大。影片中播放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二重唱片段这一场景看似轻松愉悦,实则暗含深意和多重隐喻表达。

(一)音乐的隐喻表达

歌剧片段《晚风轻轻吹拂》运用抒情性较强的二重唱形式,体现舒缓优雅的对话氛围。三度音程关系下的两条旋律线优美连贯,绵长起伏;降B大调抒发着明朗开阔的情绪;旋律的走向、强弱拍子的交替及句尾的顿挫,生动地体现出对话的语感。例如第一句:sull’aria,按照意大利语读音可划分为sull、a、ria三个音节,其中sull作为介词需短读,重音放在第二个音节a上。在唱段中,莫扎特将音节对应的三个音符以互为大三度的音程关系下行,体现陈述语气;短读的su对应弱起音符,重音所在的a对应强拍音符,完全符合语音逻辑。若干小节后,苏珊娜提出疑问:sotto i pini?(在松树下?)莫扎特用上行的大三度音程旋律体现疑问语气。巧妙的作曲手法贯穿于整首唱段之中,甚至不必明白歌词含义就能直观地体味其中的意境。正如安迪的独白:“此时无言胜有言,美得难以言传。”音乐作为唯一的听觉审美艺术,打破了语言之间的壁垒,创造出更广阔的想象空间。综上,从功能属性的角度看,影片中歌剧片段的音乐隐喻象征了替代并超越语言的表达。

歌曲的后半段,两个声部在高声区交融汇合,婉转嘹亮。音乐注入肖申克的一瞬间,如同泉水滋润干涸的土地,阳光普照黑暗的深渊,使长期饱受欺压、丧失人格尊严的囚犯重新抬头仰望。所有人的思绪跟随着灵动的6/8拍旋律在空中盘旋飞舞,久违的歌声悠扬地在广袤的蓝天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和自由的气息……他们的内心仿佛正在经历圣洁的洗礼,人性中所有的恶在这一刻消散。尽管对歌词的内容一无所知,仅是音乐的通感与心灵的碰撞就能产生强烈的共鸣,令身陷囹圄的人们重新唤醒对自由的憧憬。综上,从审美意义的角度看,场景中音乐的隐喻象征着自由的思想,同时从侧面揭示出一个道理:监狱的高墙和枷锁可以束缚身体的自由,却无法侵犯心中真正的自由,即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追求。

(二)背景的隐喻表达

在电影中,歌剧音乐形式较少出现,歌剧二重唱则更加罕见。事实上,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设置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二重唱片段这一场景,除了音乐隐喻和行为隐喻,更深藏盘根错节的背景隐喻。

在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聪明勇敢、热情善良的费加罗作为青年平民的代表,为了实现自由的追求和爱情的圆满,与伯爵为代表的顽固统治阶级斗争抗衡。正如肖申克监狱中的安迪,凭借智慧和胆识,与典狱长为代表的专制势力周旋。经历漫长的谋划,最终冲破束缚,重获自由。费加罗和安迪作为仆人和囚犯,同属失去人权的被管制阶层。然而他们拒绝顺从命运的安排,为了维护自身权益,勇于与权势作斗争。二人性格中均具有强烈的革命性特点。安迪与费加罗在性格、背景和经历等方面的相似性,成为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与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的内部关联。歌剧在胜利的欢歌中落幕,喻示影片的结局,同时也表达影片对自由主义的追求与崇尚的核心精神。

三、电影《美丽人生》中歌剧片段场景的隐喻表达

电影《美丽人生》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939年,战争的阴霾击碎了犹太人圭多一家原本幸福美满的生活,德国纳粹分子将他们押送至集中营。在黑暗残酷的环境中,为了呵护儿子乔舒亚纯真稚嫩的心灵,聪明乐观的圭多用谎言将集中营的生存之道编织成一个梦幻的竞技游戏。他冒着生命危险为妻儿撑起一把保护伞,却在胜利的黎明即将到来之际,倒在了纳粹的枪口之下。

作为一部以二战为背景的电影,《美丽人生》并没有以叙述残酷与悲惨为主要目的,而将众多喜剧元素贯穿于情节之中,用以乐衬哀的创作手法强化悲剧情感。影片的前半段,以轻松浪漫的基调讲述圭多和朵拉相知相爱的故事,风格类似传统意大利喜剧电影,让观影者不禁陶醉其中,并相信这便是属于男女主人公的美丽人生。随着故事情节的延伸发展,战争情景逐渐显现,犹太家庭惨遭变故。圭多、朵拉和他们年仅五岁的儿子乔舒亚被投进集中营。虽然剧情大幅度转折,但影片并没有使用浓重的悲剧性色彩突出渲染,而是在保留和延续原有喜剧性效果的前提下,加深背景底色。在集中营惨无人道的压迫和管制之下,圭多凭借聪明才智和沉稳的心态轻松幽默地化解重重危机,让观影者依然沉浸在颇有乐趣的温情之中。直到影片进入结尾部分,就在准备迎接胜利曙光的前一夜,突如其来的枪声仿佛直击内心。观影者的情绪如过山车般急转直下,瞬间坠落万丈深渊。圭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用乐观的行动维护善意的谎言,给予儿子最后一次保护。正如《美丽人生》的片名由来: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在飘摇动荡的战乱年代,圭多用生命为守护之人点亮希望之灯,诠释爱的真谛。

与《肖申克的救赎》相似,电影《美丽人生》中亦出现男主人公擅自广播歌剧片段的场景,且同为6/8拍女声二重唱片段。圭多利用一次当侍者的机会,偷偷溜进纳粹的播音室,为营房中的妻子播放了具有象征性意义的歌剧二重唱片段《爱之夜,五月之夜》。这一场景主要体现了音乐隐喻的象征意义。

(一)以传递信息为目的的行为动机

此场景歌曲《爱之夜,五月之夜》是在影片中的二度呈现。它首次出现在圭多与朵拉的定情之夜,剧院上演的正是这一歌剧片段。同一首歌曲在不同场景下的再度呈现,具有象征性意义。根据之前的情节,我们能够了解:它是朵拉深爱的歌剧片段;是二人甜蜜爱情的见证;在特定语境下,它象征圭多和朵拉之间的爱情暗号。在充满杀戮和绝望的集中营,当熟悉的旋律再度奏响,往昔美好回忆重现。久违的优美歌声流入朵拉心中,如温柔的慰藉轻抚饱受创伤的心灵。与爱人心意相通的朵拉自然能够领悟歌声的来源。圭多试图通过这种特殊的、浪漫的方式,向妻子报平安、诉相思。此处的音乐不仅仅是旋律,更是传递信息的隐喻表达,是推动情节演进的重要元素。

(二)以音画对位为效果的艺术呈现

《爱之夜,五月之夜》又名《霍夫曼船歌》,是一首著名的女声二重唱曲目。歌曲以6/8拍荡漾的节奏描绘出威尼斯河上迷人的夜景。代表高低声部的小提琴与大提琴、女高音和女中音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仿佛贡多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轻轻划过。竖琴如露珠般轻盈的音色,恰似水面泛起的阵阵涟漪,将夜色点缀得十分灵动。随着音乐织体的扩展,意象的呈现逐渐丰富。旋律深情而轻柔,渲染着浪漫的诗情画意。如此动人的旋律和唱词,出现在和平年代的歌剧院中,象征着对甜蜜爱情的向往和对美好意境的幻想,实现音画统一的艺术效果。然而,当它回响在阴森的集中营时,则呈现音画对位的艺术效果。所有的意象被赋予双重意义,看似美好的意境被忧郁的色彩浸染,日常细微的景物蕴含无限的正能量:飘逸的微风不再带来享受,却能抚慰伤痛;天空中闪烁的星光不再点缀浪漫,却点亮生之希望。该场景运用镜头的运动传递声音,使音乐具象化,仿佛看到音乐前奏漂过广场的铁丝网,穿透重重迷雾,传到朵拉的营房中。当前奏结束、女声进入的那一刻,朵拉也出现在镜头中。她缓缓走向窗边,望着音乐飘来的方向,双眼饱含泪水,所有的思念、辛酸、无助在此刻汇集。这一幕没有对话,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心痛。

(三)歌剧创作背景观照下的场景内蕴解读

《霍夫曼的故事》由德裔法国作曲家雅克·奥芬巴赫创作,是其生平创作的最后一部歌剧,也是唯一的正歌剧作品。1819年,奥芬巴赫出生于德国科隆的犹太家庭,父亲是犹太教堂的乐师。从出身背景看,奥芬巴赫与圭多同根同源,同属犹太民族。按照常理,由犹太作曲家创作的歌剧唱片不可能出现在纳粹的广播室中,或许这是隐藏在影片中的一个小漏洞。但无论如何,圭多成功地将它播放了,喻示了犹太人终将获得自由。

歌剧《霍夫曼的故事》创作于普法战争爆发后,在战争阴霾的笼罩之下,奥芬巴赫的晚年生活惨淡,身体每况愈下。作为法国轻歌剧的奠基人,他想为后世创作一部属于他的正歌剧作品。在生命弥留之际,奥芬巴赫仍然试图改变作曲手法,将全部精力投入《霍夫曼的故事》创作之中。但事与愿违,他未能完成便离开人世。正如《美丽人生》的主人公圭多,经历了重重磨难,却未等到与妻儿的团聚之日。奥芬巴赫与圭多的人生虽有遗憾,但却是美丽的、圆满的。前者呕心沥血,用毕生精力为后世谱写伟大的艺术瑰宝;后者无畏艰险,用生命托举妻儿的美丽人生。他们同在战争的硝烟下创造美好,同在时代的长河中诠释伟大。

四、结语

借鉴文学的隐喻手法,在电影中以音乐为媒介向外界传递某种概念、思想和情感,带来广阔的想象空间和强烈的审美张力,使作品的艺术魅力得到升华。在电影中,有些隐喻浅显易懂,有些隐喻则盘根错节地隐藏在细节之中,发人深思、耐人寻味。歌剧与电影同为综合性艺术,分别包含诸多元素。当歌剧片段出现在电影场景中,所有艺术元素错综复杂地交织结合,使其背后的隐喻整合,呈立体化形式。学者需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开拓思维和深入分析,解读影片的理性内涵与深层主题,实现隐喻的全方位表达。反观影片《肖申克的救赎》和《美丽人生》,隐喻之光熠熠生辉。在光延伸的远方,仿佛出现另一个空间,等待我们去追寻、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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