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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马凯:“我的母语是中文”

2023-09-18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3年9期
关键词:北京

“我出生在中国,中国就是我的家乡”“我父亲总说,下一个世纪是中国的世纪”

说话是地道“京腔”,最常穿的是老北京布鞋,住在北京四合院里,柯马凯说他是“红旗下长大的一代”。与寻常工作、生活在北京的外国人不同,柯马凯家族在一百年前,就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家五代扎根中国外语教育,父母是新中国英语教学拓荒人

最早来中国的是柯马凯的外公外婆。1912年到1913年,柯马凯的外公饶和美和外婆饶珍芳先后从加拿大来到成都,他们在那里相识并结为夫妇。柯马凯说,在中国经受苦难战乱的年代,他的祖辈父辈选择来到中国,留在中国,不是为了发财享福,而是为了理想与追求。“我姥爷曾任华西协和大学教育系系主任,姥姥是中国第一所蒙特梭利幼儿园创立人,参与创建了蒙特梭利幼儿园、弟维小学、成都市盲聋哑学校。之后,我的太姥姥来中国看望女儿,也留在成都的加拿大学校里教书。他们一直关心教育,干了几十年。”

1915年,柯马凯的母亲伊莎白出生,他的外公外婆给母亲取了个中国名字——饶淑梅。伊莎白高中毕业后,曾回到加拿大继续学业。1938年伊莎白获得硕士学位后,毅然选择回到中国,她说:“我从小就经历过四川地区军阀混战,还常常捡子弹壳玩,因此并不害怕战争。”

回到四川后,伊莎白决定潜心做人类学研究。她套上蓝布衫、戴上草帽、穿上草鞋,从“白富美”变成了“村姑”,和偏远地区的农民打成了一片。抗战时期日军截断了中国海盐供给路线,导致内陆盐价暴增,伊莎白就到重庆璧山兴隆场调查当地农民生活情况,为筹建食盐供给社作准备。她和同伴走访了兴隆场及周边村社的1500余户村民,以庞杂而细碎的田野手记记录了乡民的婚俗、种植养殖、交易等日常生活。这本手记堪称“史上最全兴隆场大数据”,成为记录当年乡村发展的珍贵史料。

1940年,伊莎白和大卫·柯鲁克相遇。柯鲁克是英国共产党员,在共产国际的安排下,以教师身份来到中国。两人一见钟情,于1942年奔赴欧洲反法西斯战场,在英国结婚。在丈夫的影响下,伊莎白加入了英国共产党。

1947年,夫妇二人再次回到中国,以国际观察员的身份到河北十里店调查研究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土地改革,留下了蜚声海内外的社会人类学名著《十里店(一)——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和《十里店(二)——中国一个村庄的群众运动》。

次年,他们来到石家庄西部的南海山村调研,并从此在叶剑英、王炳南直接领导的外事学校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英语教学生涯。这所学校后来几经变更,發展成为北京外国语大学。

伊莎白和丈夫是在战争中开始教学生涯的。他们与学生同吃同住,经常带着小马扎,随处设置课堂。没有现成教材,他们就通过各种途径搜集英文报纸文章。伊莎白经常用打字机工作到很晚,定稿后用蜡版印制,制作出一本本简洁实用的教材。

在口语教学中,为了最大限度贴近实际,伊莎白总是让学生看她的情景对话演示。伊莎白一遍又一遍地说,常常把嗓子喊哑。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军队急需英语人才。在周恩来的要求下,伊莎白夫妇负责培训。他们白天上课,晚上给学习困难的学生加课。后来伊莎白回忆这段经历时说:“人们对参军的热情非常高,人人都带着一种无以言表的自豪之情。待他们英语足够好之后,就去了战场。”

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伊莎白夫妇硕果累累。两人共同参与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套英语教程的编写和《汉英词典》的编纂。

柯马凯在北外的校园长大,目睹了父母为新中国外事英语教学的拓荒和耕耘。1973年,柯马凯出国留学,5年后他带着妻子与孩子回到了北京。那之后柯马凯在美国工作了8年,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中国。他说:“在美国呆了两三年就觉得这地方不太适合我。因为三个孩子在美国读书,在中国没法延续,我就一直在等。1988年我说不行了,我不管我得走了。”

回国后,柯马凯同父母一样,深耕于中国教育事业。1994年,柯马凯和朋友一起创办了北京第一所国际学校——北京京西学校。在京西学校,到处可见中国元素。柯马凯说道:“现在有些美国制学校,英国制学校,都是再现境外某个外国的环境,我觉得这太可惜了。这些孩子们既然来到了中国,不去了解这么灿烂的文化,太遗憾了。”

如今,京西学校成为中国最优秀的国际学校之一,柯马凯的女儿文杨兰也在北京从事幼教工作,这让柯马凯感到自豪:“算起来我们家族前前后后有6代人在中国生活和工作。6代人中有5代人在中国从事或正在从事教育,这真是天大的缘分!”

七岁以前不会说英文,柯马凯说“我的母语是中文”

柯马凯在北京出生、长大,说着地道的北京话,如果不看柯马凯的面孔,只听他讲话,很难想到他是黄头发的外国人。青少年时代的柯马凯短暂回英国和加拿大上过学,除此之外,他儿时的记忆和经历与那个年代在北京成长起来的孩子并没有太大不同。他曾说:

我出生在中国,中国就是我的家乡。我从小就说中文,母亲说:“北京出生,北京长大,干脆让他们就在家里说汉语。”我觉得这个决定对我父母来说挺难,因为他们俩中文不太好,母亲还有很重的四川口音,可是他们还是一直坚持说中文。所以我们的母语就是中文。

我七岁以前都是讲中文,不会讲英文,现在没有特殊情况绝对不讲英文,因为觉得很不自然。我的英语没有地方口音,美国人、澳大利亚人听我说话像英国人,而英国人会纳闷,问我是不是南非、新西兰的。我特别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但是我不会别的语言,也不知道别的国家,对英国一无所知,也不会英语,是一个挺奇怪的状态。

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离开中国,去了英国,也是在那年我学会了英文,第二年我就回来了。我当时因为没有出过国,所以印象很深,那个社会确实很发达,很富裕,尤其那个时候是第一次看到电视,我觉得电视是一个离不开的东西,要离开英国的时候,就想一定要把电视带回来,但是带回来也没用,也看不了。

柯马凯身边有不少跟他一样的洋孩子,他回忆说:

1949年后的北京外国语学院,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国际友人,和他们在中国出生的孩子,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大人们一周上六天班,没人管的孩子们就聚在一起跳皮筋、弹玻璃球、“打仗攻城”“抓特务”。

到周末,我们就跑到大教室里玩游戏。伙伴们分成两队打仗,大家把皮筋套在手上,用纸屑叠成小子弹,然后用橡皮筋崩,课桌摆在中间,我们分立在两边,互相打。那个时候爬过铁丝网就可以去小河边,河边全都是庄稼地,我小时候挺淘气的,跑到玉米地里掰过玉米,还有一回摘了别人的西红柿。我妈发现了以后,拉着我去找那个社员赔礼道歉,哎呀,我当时觉得特别尴尬……

柯马凯十几岁时,柯鲁克曾受邀去英国工作,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中国:

当时我们差点儿就回国,因为我的父亲被招聘去英国的利兹大学教学,我们都开始收拾行李了,我那个时候才十几岁,正好当时苏联专家撤了,一个校长就找到我的父亲谈到此事,我的父亲觉得不能在那个时候走,说想多呆一阵子,一呆就呆了几十年。

我的父母非常热爱在中国的生活,他们不是追求物质生活的人,他们的精神生活非常丰富。我父母非常愿意融入中国社会,不愿意搞特殊化,我也不愿意搞特殊化,跟大家打成一片多好啊!

我其实很喜欢去世界各国游玩,但是时间一久就想回来。因为北京是我的家,我很喜欢我的家,我和北京老百姓相处得特别舒服,在街上觉得和谁都能聊得来,有一次我带从英国来的表姐去胡同里玩,走到一户人家,大门敞开着,里面一个大妈看见我们,立马就招呼我们进去看看、喝口茶。

我也很喜欢四川,我对四川人也很有好感,可能因为在那里住过。我最喜欢吃川菜。我的孩子要走的时候,我说你们不能一道菜都不会做,后来我亲自指导他们,我说至少得学好两道菜,一个宫保鸡丁,一个麻婆豆腐。我说你们在上大学的时候,和同学聚会,你们得一个人会做一样中国菜。他们都很喜欢做,可是还有待学习。

小时候我父亲就总说,下一个世纪是中国的世纪。我要是有机会,想做北京的文化大使,北京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我觉得如果有空闲的时间就可以带各国的朋友逛逛,做一些讲解。

“我和母亲都出生在中国,成长在中国,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这个国家”

2019年9月29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在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举行。习近平向6位国际友人颁授“友谊勋章”。最后一个上台受勋的,是104岁的伊莎白·柯鲁克。当天,牵着母亲的手,始终陪伴在伊莎白身边的是68岁的柯马凯。他以一袭中山装亮相,令所有人眼前一亮。伊莎白也身着传统中式上衣。

这样的着装代表了他们与中国深刻的渊源。柯马凯说:“我和母亲都出生在中国,成长在中国,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这个国家。”

“我和我母亲一起走向主席台。上台以后,我觉得母亲毕竟104岁了,担心她万一走到台上站不稳。送她上台以后,她走到台中央,总书记给她授奖的时候,一只手就稳住了我母亲,当时我特别感动,那个场面很温馨。”柯马凯回忆说。

授勋那天,柯马凯胸前还佩戴了一枚三角徽章。柯马凯说,他的外公喜欢穿中山装,自己这身中山装是他前些年在凉山布拖县参与扶贫的时候买的。徽章是“工合”的徽章。“工合”的全称是中国工业合作社国际委员会,由著名国际友人路易·艾黎在20世纪30年代创立,柯马凯是现任主席。

柯馬凯说:“‘工合的口号是‘努力干、一起干。我妈是‘老工合,1939年就认识艾黎了。”“我80年代从美国回来,我母亲就把我拉进‘工合了。我关注乡村,特别是近些年中国的脱贫事业,是全世界公认的巨大成就。”

如今,72岁的柯马凯仍在每天不停奔走,足迹遍布国内外。他说:“我这个人闲不住。我的工作履历:工厂工作5年,教学30余年,投身扶贫事业5年。现在我把主要精力放在‘工合,还有组织民间外交。”

(责编/张超 责校/陈小婷 来源/《专访知名国际友人柯马凯:奉献中国教育一个世纪的西方家族》,王晶、瓦利德/文,人民网2020年9月11日;《“我用一生爱中国”(序与跋)》,谭楷/文,人民网2023年7月21日;《“京腔老外”柯马凯:北京让我得意的事儿挺多》,吴娜/文,《北京日报》2022年11月16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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