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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光,同其尘
——阿勒坦汗家庙的原型、建成与涵化

2023-09-17托亚尚大为韩瑛

世界建筑 2023年9期
关键词:蒙藏佛殿藏传佛教

托亚,尚大为,韩瑛

0 引言

目前,学术界对内蒙古藏传佛教建筑形制、风格样式的研究多以时间作为坐标轴,然而时间的连续并不等同于风格的延续,时间的间断同样不等同于文脉的断裂,建筑的生长受到环境的影响,单以时间脉络作为建筑发展的标尺进行研究,必然会忽略生长环境中的关键细节。建筑形制的演变发展并非渐变,而是由关键人物、特殊事件推动的,阿勒坦汗家族对内蒙古藏传佛教建筑的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阿勒坦汗家庙的承袭、建成、生长记录了建筑形制的演变发展,见证了异质文化的交融涵化。

1 背景

蒙藏联盟是内蒙古藏传佛教建筑发展的重要背景,以蒙藏的互动关系、主导势力为依据,可划分为3 个阶段(图1):第一阶段由元廷主导,真正意义上的建交始于忽必烈尊八思巴为帝师;第二阶段由蒙古右翼势力主导,以阿勒坦汗与索南嘉措“互上尊号”为起始;第三阶段以清顺治帝封五世达赖为标志,新的联盟逐渐转由清政府主导。

1 蒙藏联盟历史背景分析

1.1 文武互补

蒙藏联盟的渊源可追溯到成吉思汗时期,这位黄金家族的领袖率领众将、征战南北、扩展疆土,同时他也意识到,蒙古人因生活环境所限,文化、技术相对落后,在他的引领下,蒙古帝国统治阶级对有识之士颇为尊崇。1239 年,成吉思汗的孙子阔端1)对西藏进行军事占领,在这个过程中了解到萨迦派是后藏地区最重要的教派,便邀请其教主讲经授法;1246 年,萨班带着年仅10 岁的八思巴应邀,赶赴凉州,会见阔端;1253 年,忽必烈南征进藏,统一西藏的13 州,封萨班为“帝师”,授权管理西藏的政教事务,并将其侄子八思巴带回大都,后封为“帝师”。与此同时,在西藏方面,由于元朝政府的军事支持,萨迦派从众教派中脱颖而出,取得了西藏地方的领导权,开创了西藏地区“政教合一”的制度[1]。第一次联盟可谓是“一文一武,互补长短”,蒙古方面给予强大的军事保障,西藏方面基于宗教文化以“指示道路之取舍”。

1.2 恢复旧道

明朝时期,蒙古人自顾不暇,与西藏切断了直接联系,直到明末,蒙古帝国第32 位汗王达延汗崛起,再度统一漠南、漠北,封其子巴尔斯·博罗特为济农2),统领右翼3 万户,封其孙阿勒坦汗为土默特万户。阿勒坦汗受封后不断向东西扩张,建树颇丰,向东逼迫明廷接受互市,向西武装占领西藏。阿勒坦汗虽为6 万户之一,但他的政治影响力颇大,巴尔斯·博罗特去世后相当于实质上的副汗,再度接触到藏传佛教时,阿勒坦汗希望恢复政教二道以实现他的政治理想。反观西藏方面,萨迦派已不再是一家独大,噶举并行,格鲁新生,格鲁派历经两百年的发展,政治、经济势力逐渐扩大,招致其他教派的打击,急需蒙古势力的军事支持。阿拉坦汗与索南嘉措各有所需,各得其所,互上尊号3),第二次联盟由此开始。时隔300 年,历史重现,格鲁派借助蒙古的军事势力,使西藏再度政教统一,阿勒坦汗修建召庙,请经引典,高僧授法,蒙古众部纷纷前来学习,扩大了影响力、提升了政治地位,政教二道的实施使得双方的政治理想得以实现,相得益彰。

1.3 各得其所

明末清初,皇太极为了得到蒙古势力的支持,推崇藏传佛教,保护原有召庙;清顺治十年(1653 年),清顺治帝邀请五世达赖进京并册封,同年册封蒙古和硕特部固始汗4),开启了满、蒙、藏的联盟局面[2];清康熙帝大力支持格鲁派的传播,清廷真正成为蒙藏联盟的主导;清乾隆时期,格鲁派寺院更是发展成为清廷的政治统治机构。清廷主导蒙藏联盟,其目的一举多得:对蒙古一方面拉拢,一方面钳制;对西藏一方面利用,一方面压制。清廷统治者认识到藏传佛教在蒙古社会根深蒂固、影响深厚,所以采取尊重、支持其信仰的策略,实现拉拢的目的,同时利用宗教影响力从思想上削弱蒙古人豪强尚武的精神,逐步瓦解其军事力量;西藏方面,清廷利用宗教的影响力,在战争时期获得民众支持,在和平时期实施监听、维稳,同时为了瓦解西藏宗教中心的地位,在内蒙古、北京、山西、东北广建寺院。

2 原型

内蒙古地区现已没有元朝时期遗存,但是通过分析建造背景、横向联系西藏地区的建筑形制发展,研究仍可推演出阿勒坦汗家庙的源流形制。

2.1 建造背景

蒙藏联盟第一阶段,萨迦派得到了蒙古统治阶级的支持,在皇室贵族中传播,然而因教义所致5),并没有在普通民众中传播[3]。藏传佛教召庙的建设活动并不繁盛,仅在大都、上都以及其他一些元朝统治的中心城市和地区[4]建造寺庙,内蒙古地区更是寥寥无几[5]。这一时期,蒙古匠人的建造技术有限,藏式建筑技术并未传入内蒙古地区,多是对唐、宋、辽、金等各朝代遗留下来的寺庙加以保护和修复,改为藏传佛教寺院[6]。

2.2 源流形制

西藏地区藏传佛教建筑形制经历了雏形、发展、成熟3 个阶段(表1)。雏形阶段功能以礼佛为主,平面为正方形,外设转经廊,整体建筑符合“曼陀罗”的空间图式。发展阶段仍以“曼陀罗”为空间原型,强调中轴对称,建筑形制逐渐规范化。成熟阶段以建筑的使用功能为主,以格鲁派经殿建筑为例,三段式的建筑形制已经成为定式。

表1 西藏地区藏传佛教建筑的发展过程

目前,内蒙古地区虽无元朝时期的遗存可考,然而根据包慕萍、金峰等学者的研究[3,13],同时对应西藏地区藏传佛教建筑的发展阶段,可推演出萨迦派经殿建筑的形制,即大殿采用楼阁式建筑,平面为正方形或者近似正方形,外设副阶周匝,作为转经廊使用。

2.3 空间图式

“曼陀罗”意为“坛城”,源自古印度教,指具体的事物,其有两个重要的特点:其一,具有“向心性”,整体中心对称,强调中央的主导地位;其二,古印度哲学观认为宇宙是完整而相似的,即“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被佛教引用后,曼陀罗指代修行者与神灵沟通的场所和方式[7],影响了寺院的整体布局和建筑形制,以西藏第一座寺院桑耶寺6)为例,其整体布局中心对称,乌策大殿共有3 层、层层收进,直接模仿了理想世界7)的空间结构。藏传佛教寺院逐渐发展成熟,整体布局不再是对佛教宇宙观的直接、具象的表达,而是找寻理想世界图式的抽象规律,即中心对称和空间同构。

3 建成

阿勒坦汗在世期间主持建造了3 座寺庙,第一座是灵聪寺8),是阿勒坦汗在自己的领地建造的第一座佛殿;第二座是察卜齐勒庙9),位于青海境内,阿勒坦汗与索南嘉措在此会盟;第三座是会盟后根据大会精神所建的大召,也是蒙古高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座格鲁派寺院。阿勒坦汗的儿子僧格都隆汗为了迎接三世达赖在大召东侧建造了一座小殿,后发展成现在的席力图召;其孙扯立克汗承袭顺义王位后,在席力图召东侧建造了小召。阿勒坦汗一家三代顺义王共建造了5 座寺院,其中美岱召、大召、席力图召(图2)历经百年安然屹立至今,是内蒙古重要的建筑遗产。明末时期,阿勒坦汗为了实现“政教二道”的政治理想,积极与格鲁派建交,意在恢复祖辈荣光,这决定了其家庙沿用萨迦派遗留式的建筑形制。

3.1 美岱召

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1565 年),阿勒坦汗建立金国,着手建造大板升城,在汗廷内西北角位置建造了灵聪寺,现称西万佛庙,形成了城寺结合的雏形。明穆宗隆庆六年至明神宗万历三年(1572-1575 年),建设中心东迁至现呼和浩特,阿勒坦汗仿元大都的体制建造归化城与大召,西哨10)势力留守原汗廷。明神宗万历三十年(1602 年),西藏特派麦达力呼图克图驻锡大召[8],4 年后五兰妣吉11)及其子龙虎将军素囊12)迎接麦达力活佛至此,建乃琼庙为麦达力活佛居所[9],还建造了大雄宝殿13)、泰和门,并改琉璃殿为活佛传法之所[10],同年更名美岱召,至此才真正成为的格鲁派寺院。

3.2 大召

明神宗万历六年(1578 年),阿勒坦汗与三世达赖结盟许愿建寺,次年开始动工,万历八年(1580 年),完工,初建时,只有中心院落,寺内供奉银佛14),格鲁派在蒙古高原的传播阵地落成。万历十年(1982 年),阿勒坦汗去世,僧格都隆邀请三世达赖主持葬礼、开办法会、为银佛开光,蒙古右翼各部、左翼察哈尔部、漠北喀尔喀蒙古15)、天山以北卫拉特蒙古都纷纷派人到呼和浩特请僧取经,三世达赖借机弘扬佛法,对蒙古各部首领广赐封号,从而使格鲁派与蒙古各部建立起更广泛、密切的联系。同时各部被大召建筑艺术所折服,效仿建造,蒙古民族的建筑艺术水平得到高度发展。7 年后的万历十五年(1587 年),僧格都隆汗在大召正殿西侧建造阿勒坦汗的舍利塔[11],万历十六年(1588 年),扯力克汗在大召正殿北侧建造三世达赖的舍利塔。三世达赖法会后至五世达赖上京,高僧讲经授法已经成为蒙古高原重要的法事活动,扯力克汗在原佛殿前加建了经堂,在祖孙三代的主持下,大召最终形成规模宏大的院落式布局。

3.3 席力图召

阿勒坦汗去世后,索南嘉措前来主持葬礼,僧格都隆汗在大召东侧500m 处为三世达赖建造了一座寝殿,据记载名为古庙,硬山造,面阔5 间,进深3 间。三世达赖圆寂前留遗言四世达赖将转世于阿勒坦汗家族,并嘱咐徒弟噶布楚任其经师,在此坐床,为四世达赖讲经授法,这一时期建造了古佛殿(佛殿部分)。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 年),噶布楚将四世达赖护送回藏后,返回呼和浩特,成为席力图召一世,扩建了古佛殿(在佛殿前加建了经堂),并新建了其他附属建筑,形成了一座完整的院落,至此这座寺院被称为席力图召。

3.4 小召

明天启四年(1624 年),阿拉坦汗之孙第三代顺义王建造了小召,清初顺治年间颓废失修,光绪年间遭遇火灾,1960 年代再度失火,现只剩一座单跨式牌坊,具体位置无从可考,单留名号小召,是为地名。据《内齐托音呼图克图二世传》记载“主寺一座,寺高二十丈。上下双重方顶,外表涂以黄釉。”主寺即佛殿,“双重方顶”说明佛殿是楼阁式建筑,平面为正方形,屋顶是重檐歇山顶,是典型的萨迦派遗留式形制,从建筑形制可证格鲁派的势力还未成为主导。

4 生长

在清廷主导的第三次联盟中,阿勒坦汗家庙没有因为土默特部势力以及蒙古势力的衰弱而倾颓,它们得到了清廷的庇佑,和光同尘,继续保持了土默特政治、宗教中心的地位,在小召活佛内齐托音呼图克图二世(简称托音二世)主持的扩建活动中,创造了独具地域特色的建筑形制——纵向三殿式。清康熙时期,盟主易位,破旧立新,托音二世是建筑生长的关键人物,推动了萨迦派殿堂建筑向格鲁派经殿建筑过渡。

4.1 托音二世

蒙藏第二、三阶段的联盟主导势力不同,时间有所重叠(图1)。明崇祯七年(1634 年),最后一任蒙古大汗林丹汗去世,同年最后一任顺义王卜石兔16)向清朝称臣,次年林丹汗长子携汗印投靠满清,北元灭,黄金家族就此在历史谢幕,第二阶段联盟随之结束。早在清军入关前,满清政府就已经认识到藏传佛教在蒙古民众心中的重要地位,所以尊重其信仰,同时也忌惮蒙藏联盟的势力,清廷真正成为蒙藏联盟的主导是从康熙帝开始。

康熙二十九年(1690 年),清廷与厄鲁特蒙古准噶尔汗国开战。噶尔丹是五世达赖的得意弟子,为格鲁派提供了强大的武力支持,所以在与康熙对阵时得到了格鲁派的支持,致使清廷在战争中处处受阻。关键时刻托音二世亲抵西藏,为康熙探听消息,争取支持,与四世班禅取得联系,达成联盟,在军中为其宣传,终于扭转局面,化被动为主动,次年协助康熙进攻准噶尔汗国,噶尔丹大败。

康熙凯旋回京时,路经归化城,驻跸小召,将甲胄、弓箭、腰刀等随身之物留在庙内作为纪念17),为奖赏托音二世,慷慨给予恩赐18)。彼时,托音二世成为呼和浩特地区的宗教领袖,小召地位攀升。西征的胜利让康熙意识到宗教的影响力,于是积极倡导蒙藏联盟,甚言“建一庙,胜养十万兵”[12]。

4.2 纵向三殿

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 年),托音二世受封为八大寺掌印喇嘛,在清廷的支持下大举扩建呼和浩特八大寺,这不是单纯的宗教活动,而是有重要的政治意义19)。在此背景下,善学聪慧的蒙古匠人将宫殿建筑中的三殿制度和格鲁派三段式结合,在原有的殿堂前面加建了前殿和经堂,形成了由3 个单体建筑纵深相接的建筑群体。

(1)美岱召

美岱召大雄宝殿原是一座楼阁式建筑,外观3 层高,室内1 层通高,重檐歇山三滴水,平面近似正方形,七开间六进深,殿内正中以及最后一进深设置佛像,室内流线形成“回”字形,外设副阶周匝。整体建筑的空间特征从外到内逐层升高,是一座非常典型的立体曼陀罗,是内蒙古地区元代藏传佛教萨迦派殿堂建筑的典型形制。后期关于什么时候由谁建造了经堂和前殿,学者们有众多见解[6],可以肯定的是前殿、经堂也并非同期建设(图3),所以3 座单体建筑之间留有一定的空间(表2a)。

3 美岱召建设历程

(2)大召

康熙封大召为帝庙,托音二世扩建了原有大雄宝殿,动用庙产将大召殿堂屋瓦换盖黄琉璃瓦,并建造了东西二仓庙,形成了三路院落的整体布局,自此之后,大召的主要建筑再没有发生太大变化[13]。

大召大雄宝殿原有殿堂重檐歇山顶,开间进深皆为5 间,平面形式为金厢斗底槽,殿内最后一进深设置佛像,外设副阶周匝。大召西院乃琼庙原有佛殿重檐歇山顶,三开间两进深,殿内无柱,最后一进深设置佛像,外设副阶周匝。2 座建筑后期加建了殿挟屋做法的经堂,以及楼阁式的前殿,经多次修缮,3 个单体建筑采用共设柱20)的形式(表2b),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建筑。

(3)席力图召

席力图召古佛殿原有佛殿重檐歇山顶,开间进深皆为3 间,外设副阶周匝。后期加建了三开间两进深、外设副阶周匝的经堂,以及藏式门廊。经堂和原有佛殿之间有一定的空间,门廊直接附在经堂上(表2c)。

席力图召大雄宝殿与大经堂原是分开设置,大经堂采用藏式做法,九九八十一间,“凸”字形平面,现有佛殿规模宏大,进深开间却只有5 间。两殿之间有约5~6m 的窄长庭院,据记载“庭院后方设有石阶,登上台阶,进入主庙”[8]。2007 年重建佛殿时,将经堂、佛殿合建为一座整体建筑,两殿以廊相连,可见直至今天“纵向三殿式”已成为当地的官式建筑形制。

5 涵化

蒙藏每个阶段联盟的目的不一致,各方势力的博弈局面也是千变万化,在相互交锋的过程中,发生了文化涵化的现象,内蒙古召庙建筑形制与风格的演变如实记录了这段历史的变迁。

5.1 博弈局面

不同阶段蒙藏联盟双方“势力关系”既不对等也不稳定,而是动态变化的(图4)。第一阶段,从阔端到忽必烈都是对西藏进行了军事统治后,扶持萨迦派,形成了政教统一的局面,所以在博弈关系中蒙古是绝对的强者。第二阶段,蒙古军事势力不统一,先后有4 位汗王21)与西藏宗教势力达成联盟关系,他们都希望承继祖辈“政教二道”的政治理想,借助宗教影响力恢复黄金家族的昔日辉煌,相对而言,这一阶段双方势均力敌,形成了政教联盟的关系。第三阶段,清廷替代蒙古为格鲁派提供了军事支持,同时又利用藏传佛教在蒙古的影响力进行政治维稳,清政府逐步成为满蒙藏联盟的主导,蒙藏双方都处于被动局面。

4 蒙藏势力关系、主客体文化关系分析

5.2 涵化过程

异质文化接触、相互接受、相互传播是人类学文化变迁的常见涵化现象,阿勒坦汗家庙的生长始终伴随着汉藏建筑文化的涵化。在涵化的过程中,主客体相互交融、更新自身的文化,在这个过程中文化总是从势能强的一方向势能弱的一方输入。

蒙藏联盟第一个阶段,汉藏建筑文化接触,客体文化在主体文化中传播。在西藏,外部环境发生变化,蒙古军事入侵,蒙古统治阶级出资、出力建造寺院,一方面主体文化被动接受了客体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主体文化有意识地吸收了客体文化。在内蒙古地区,文化观念受到影响,而外部环境变化很小,主体文化在意识层面主动吸收,在物质层面受到的影响较小;萨迦派殿堂建筑的建构方式完全采用中国传统建筑的技术,而空间特征却迎合了“曼荼罗”图式,开间、进深数相同,屋顶的举折规则也被打破,尽可能与方形平面契合(图5a)。

5 建筑文化涵化过程

蒙藏联盟第二个阶段之初,漠南蒙古东部、喀尔喀蒙古都是萨迦派的传播范围,阿勒坦汗在推行格鲁派时还需要兼顾民众的信仰[14],所以阿勒坦汗家族所建寺院的建筑形制基本承袭了“萨迦派遗留式”。此时的主体文化对客体文化特征进行了选择性的接纳,这种局部化的选择从物质层面可解释为建筑技术、建筑材料、物力人力的匮乏,深究意识形态,则是主体文化的防御,表现出对客体文化的抗拒和回避,尽可能地坚持自身特点、保留原有特质。

第三阶段满清成为蒙藏联盟的主导者,满清为了抑制、分散蒙古的势力,打破前两个阶段中蒙古的势能强于西藏的局势,大力扶植西藏方面,主动引导藏传佛教的传播,汉藏建筑文化主客关系互换。美岱召、大召扩建的经殿,建筑技术都采用了传统做法,为了满足格鲁派的教事活动,对空间区划进行重新组织,形成了“门廊—经堂—佛殿”的空间序列(图5b)。在吸收藏传佛教文化时,不是简单的“拿来”,而是主动决定取舍,在接受新文化时,审视了自身文化结构和功能需求,采取了自适应的策略。席力图召盛期蒙古高原上藏传佛教的势力远胜于蒙古统治阶级,汉藏文化的交融涵化进入更新阶段,创造出新的建筑形态。大经堂采用藏式做法,上覆3 个歇山顶(图5c);古佛殿经堂把副阶廊的屋顶尽量拉平,迎合藏式平屋顶的建筑形态(图5d)。

5.3 多样特征

蒙古民族以游牧生活为主,建造技术发展有限,与中原的频繁接触使得汉族的建筑文化陆续传播到内蒙古地区[14],在蒙藏联盟中,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与藏式建筑文化相遇,发生了交融[15]。将原有文化视为主体,外来文化为客体,分析两类异质文化的交互关系可解释纵向三殿式的多样特征。

通过分析阿勒坦汗家庙的生长过程,可发现纵向三段式是萨迦派向格鲁派过渡阶段所产生的一种建筑形制,它并没有定式,而是具有多样特征。从物质层面上溯因,是因为在原有殿堂建筑上进行扩建,受客观条件制约;而在意识层面则反映了建筑文化从接触到接受再到更新的融合过程中主客体文化的博弈。

纵向三殿式的多样特征不只表现在建筑风格、构件样式上,更表现在空间图式上。“曼陀罗”图式反映了藏传佛教的宇宙观,而阴阳协和的观念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传统建筑平面呈矩形且常是“开间为奇数,进深为偶数”,《易经》中认为奇数属阳,偶数属阴,朝南的正立面面阳,采用奇数;随着进深增加,光照越少,阴暗越多,采用偶数,顺应自然,天人合一。开间奇数,进深偶数,阴阳谐和,这种定式反映的是一种空间意识,并不绝对,进深也有采用奇数的做法,但开间数却没有采用偶数。美岱召大雄宝殿原有佛殿、大召乃琼庙、席力图召古佛殿都是矩形平面,初建时沿用了传统建筑的规制,托音二世扩建时则保留了阴阳协和的空间意识。

6 结语

追溯5 座召庙的建造史,建成背景中的关键细节不断推动建筑形制演变发展,阿勒坦汗家庙承袭了祖辈遗志,见证了历史变迁。第一次联盟初遇萨迦派,虽然处于强势地位,仍认识到自身文化的不足,而引进学习,因游牧生活,建筑技术水平发展有限,从中原地区习得建造技术,改造已有寺院为己所用,创造出萨迦派殿堂建筑形制。在第二次蒙藏联盟时,为了实现“政教二道”的政治理想,阿勒坦汗及子孙效仿先祖,建造的5 座寺院承袭了萨迦派遗留式的原型形制。第三次联盟时,托音二世在原有殿堂的基础上进行加建,巧妙地融合了三殿制度和三段式,创造了独具地域特色的“纵向三殿式”。阿勒坦汗家庙历经两类异质文化的接触、交融,始终处在文化变迁的动态变化中。在这个过程中,原有主体文化受到外来客体文化的影响,一方面抛弃原有特质,吸收新文化特质;一方面使新文化特质具有主体文化特征,是文化接受的创造性过程。

老子在论述“道”的内涵时,言“和其光,同其尘”。阿勒坦汗初建大召时,与格鲁派联盟却选择了萨迦派遗留式,“虽有独见之明,当如暗昧,不当以曜乱人也”,承袭了“黄金家族”的祖辈遗志,得到了蒙古统治阶级的广泛支持。托音二世扩建时,满清主导与格鲁派结盟,“当与众庶同垢尘,不当自别殊”,结合了三殿制度和三段式,创造了内蒙古地区的纵向三殿式。纵观阿勒坦汗家庙的承袭、建成与生长,“和光同尘、兼收并蓄、择善而从”的价值观贯穿始终,是几座寺院保留至今的“道”,也是黄金家族留给后人的建筑哲学。

注释

1)阔端(1206-1251年),是窝阔台汗第三子。

2)济农,即副汗。

3)明万历六年(1578年)仰华寺会盟,俺答汗与索南嘉措互赠称号,索南嘉措赠给俺答汗的称号是“转千金轮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意为聪明智慧的转轮法王(这个称号正是当年八思巴赠与忽必烈的尊号,现在索南嘉措原封不动的送给了俺答汗,一定程度上说明索南嘉措承认俺答汗蒙古各部领袖的地位)。而俺答汗赠予索南嘉措的称号则是“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达赖喇嘛”(藏传佛教格鲁派的高层将宗喀巴最小的弟子根敦朱巴和哲蚌寺的前法台根敦嘉措分别追认为第一、二世达赖喇嘛,而索南嘉措则被称为三世达赖),意为在藏传佛教显宗和密宗都取得了最高成就,学识像大海一样渊博的超凡入圣的上师。

4)固始汗是当时西藏地区的实际统治者。

5)萨迦派的教义认为,“只有掌握政教两权的喇嘛阶级才能修道成佛,一般人民没有‘趋善的根基’,因而不可能修道成佛”。

6)桑耶寺建于公元8世纪,被认为是第一座藏传佛教寺院,整体布局中心对称,纵向和横向两条轴线垂直交叉成十字形,它的整体布局以乌策大殿为中心。

7)藏传佛教认为宇宙结构的中心是须弥山,周围环绕五山八海、四大部洲、八大小洲,大千世界外围是铁围山。

8)综合《托克托县志》及《美岱召》的记载,笔者推测为灵聪寺为大板升城(即汗廷)内的西万佛殿(硬山造)。

9)阿勒坦汗四子丙兔为在青海东岸蒙、藏、汉三族交界处(青海省)迎接索南嘉措所建。

10)阿勒坦汗晚年,黄台吉(僧格都隆汗)执掌之部被称作东哨,大成(岱青·额哲)执掌之部被称作西哨。

11)五兰妣吉是岱青·额哲的妻子,岱青去世后,五兰继承丈夫遗产,成为西哨首领,后嫁予三娘子之子不他失礼,得子素囊。

12)1597年末不他失礼逝世时,素囊受封龙湖将军。

13)现大雄宝殿佛殿部分。

14)大召著名现大雄宝殿佛殿部分的艺术“三绝”,银佛、龙雕、壁画,是明代的历史遗物,具有极高的工艺水平和欣赏价值。佛像铸造于明代,高3m,用纯银3000斤。

15)在漠北鄂尔坤河中游右岸建立额尔德尼召时,喀尔喀封建主们就是一致同意采用呼和浩特大召的图纸(金峰.呼和浩特大召)。

16)卜石兔是第四任顺义王,是第三任顺义王扯力克汗之孙。

17)以后又在小召用满、汉、蒙、藏4种文字刻立石碑,纪念他的胜利,同时也表彰了小召活佛有功。

18)例如,独许应用蒙文经典。小召除了得到本地人的布施外,康熙皇帝还特别批准内蒙东部科尔沁十旗作为托音呼田克图的化缘地点。托音二世赴科尔沁一次,就得到布施银5万两,驼、牛3000头,貂裘、马鞍、金珠,哈达等不计其数。

19)康熙一面拉拢蒙古势力,一面支持西藏势力,以此平衡两方势力。

20)所谓的共设柱即结构单体A的檐柱与结构单体B的廊柱共设,结构单体B的廊柱与结构单体C的廊柱共设。

21)分别是蒙古帝国最后一任汗王林丹汗、土默特万户阿勒坦汗、厄鲁特蒙古和硕特汗国固始汗、厄鲁特蒙古准噶尔汗国噶尔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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