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午餐
2023-09-16安宁
文安宁
这是正午,家家户户都在为午餐忙碌。老旧小区的窗户上,氤氲热气模糊了人们投向天空的视线。古老的星球像一滴深情的眼泪,在无边的宇宙中飘浮。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一条皱纹爬上一个中年女人的额头,一根白发在一个老人的鬓角闪烁,一颗新牙在一个婴儿口中破土而出。
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一间小小的厨房里,朋友正为我的雪后到访悉心地准备骨汤面。汤是一早就在锅里炖好的。在我抵达前的三个小时里,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快乐的喊叫。
短暂的秋天过后,所有生机勃勃的绿色便消失不见。一个人在街头瑟缩着行走,总会想起少有的快乐童年时光。
每天早自习后,我吸溜着鼻涕,沿着清冷的村庄大道走回家。母亲似乎永远都在灶房里忙碌。她朝炉膛丢一把玉米秸秆,训斥我道:“快回屋去!”可是除了更冰冷的空气,屋里什么也没有。偶尔,父亲也会忙着生炉子。水壶里的水欢快地冒着泡泡,玉米秸秆在炉膛里轰隆轰隆地燃烧,严厉暴躁的父亲展现出难得的温情,他把我拉到身前,将我的手捧到他的唇边,努力哈着热气。他的脸被炉火照得发亮,不,整个滴水成冰的冬天,都被照亮了。
此刻,我站在朋友家的厨房里,外面是冰天雪地,热烘烘的暖气却让我感觉春天来临。骨汤已经熬成了奶白色,浓郁的香气飘出窗户,楼下的路人嗅着空气里的香味,忍不住停下脚步,仰头冲着窗户咽一口唾液,而后踩着满地积雪,咯吱咯吱地快步走回家。
手擀面咕咚咕咚煮着,一只圆润的西红柿,被朋友切成漂亮的心形,面快熟时,两三棵碧绿的油菜与西红柿一起,在热汤里打个滚儿,便被捞入碗中。面不多不少,恰好两碗,碗里红的鲜亮,绿的明净,让人很想再配一碗天地间莹白的雪,干一杯醉人的红酒。熟牛肉、凉拌猪耳和花生米这些下酒菜,早已摆上了饭桌。骨汤面与红酒,看上去并不相配,但这简单的日常,看上去却又如此完美,仿佛我们漫长的一生就应这样闲适地度过。
这样朴素的一餐,却可能耗费我们许多年——赶了上千里路,才与朋友相聚在一起,坐在餐桌边,一边聊着遥远的往事,一边享用雪天里一碗滚烫的骨汤面。
窗外的大风,在辽阔的北疆大地上扫荡,我们各自在人生轨道上,按部就班地前进。如果没有这一场寂静的大雪,如果呼啸的大风不曾唤醒我们内心的哀愁,或许,“改日相聚”永远都不会到来。我们当然也会相见,在言不由衷的会议上,在觥筹交错的饭局中……但只有被一碗骨汤面熨帖着肠胃的此刻,才令人真正意识到,我们在热烈赤诚地活着,从未放弃对于爱与自由的追寻。
吃完面,我们又面对面坐着,说了许久话。有时,我们也会停下来,看看窗外的雪。此刻,生命饱满,天空洁净,我们奔波的肉身停止了喧哗,在这奢侈的午后,散发寂静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