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袭千里治渣：90后小弟跌进伪家暴树洞

乡愁

她是一名70后中年阿姨，他是一个冒充70后的90后热血青年。两人在一个名为“70后”的QQ群里相识，从相聊甚欢到相见恨晚，再到一个自杀，一个坐牢，他们演绎了一场怎样的故事？

凌晨车祸：一个男网友的千里奔赴

2018年初春的一天清晨7时许，110指挥中心的报警电话骤然响起，一个男子惊魂未定的声音传了过来：“喂，110吗？我撞人了，你们快来人吧。”

“有没有人受伤？”“有……还伤得很重。”“那你等着，我们马上过来。另外，你赶紧拨打120，先救人！”

接到报警后，警方立即组织警力赶到现场，并对现场开展勘查。当时，天还没亮，加上事发地路灯昏暗，路面的视线不是太好。民警赶到现场时，伤者全谋军已被120紧急送到了附近的医院抢救。

撞人的是一辆外地牌照的越野车，被撞的电动车倒在地上，地面散落着越野车和电动车的碎片。

报案人名叫钱与龙，也就是越野车的车主，在上海创业。据他说，他是到此地自驾游的。事发当时灯光昏暗，视线模糊，待他看清前面有人骑着电动车时，已经避之不及。

从初步勘察的情况来看，现场符合报案人所说的追尾情况。看来，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越野车负全责。

就在警方准备出具事故认定书时，当天中午时分，110指挥中心又接到一起报案，一名女子在市内一座桥上跳河自杀。

接到报警后，民警立即赶到现场，并及时通知消防救援人员，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女子获救，并被送到医院治疗。

令人惊诧的是，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车祸伤者全谋军的妻子谈敏敏。全谋军出车祸后，谈敏敏也第一时间获悉了消息，会同家人一起赶到了他所救治的医院。如今，丈夫仍在重症监控室，生死未卜，作为妻子的谈敏敏，为什么不守候在病榻之侧，反而跑去跳河自杀呢？

这个反常的行为，引起了办案人员的疑惑和警觉，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这两起案子可能有所关联。

民警将已经脱离危险的谈敏敏带到公安局问话。但谈敏敏精神萎靡，情绪低沉，问一句答一句。见状，民警只好暂时结束问话，将她送回医院。

接着，民警从钱与龙的身份信息入手进行调查。钱与龙与谈敏敏，一个是在上海创业的外地人，一个是本地的家庭主妇，且两人分别接受警方询问时，均未提及对方，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

但当民警输入钱与龙的相关信息后，却大吃一惊。系统显示，钱与龙和谈敏敏早就是QQ好友，两人有多次聊天记录。既然如此，他们为何隐瞒二人早就相识的情况？

刑侦民警对肇事车辆重新进行勘查。侦查员发现，车内的物品被彻底清理过，但是，驾驶室还留下一条数据线，应该是连接行车记录仪的。

侦查员找到了钱与龙，他说把行车记录仪拆下来装在一个袋子里，被他扔到了一个垃圾桶里。侦查员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个袋子。

通过数据修复，侦查员发现谈敏敏曾在钱与龙车上逗留，二人还一起逛街玩耍，一起去洗车场洗车。铁的事实再次证明，钱与龙与谈敏敏并非陌路客，而是老熟人。

深入调查后，民警还发现，钱与龙曾在案发前一天早上去过谈敏敏居住的小区，并在小区门口对面的小巷子停留。

各种证据显示，这起车祸，系一起精心策划的刑事案件，钱与龙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就在警方准备对钱与龙进行抓捕时，他却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了。面对审讯，钱与龙坦白了故意开车撞倒全谋军的事实，同时道明了他的作案动机：“我只想撞伤这个家暴男，让他没有能力再伤害谈敏敏！”

忘年友情：家暴倾诉激起一腔热血

时间回溯至2017年9月。当月的一天晚上，在一个名为“70后”的QQ群里，大家像往常一样聊起了美食、旅游、家庭生活等话题。一个名叫“瘗玉埋香”的女网友感慨“70后”最苦最累，“大学扩招赶不上，福利房又分不着……要是另一半知冷知暖也罢了，就怕另一半也指望不上……”

不一会儿，“瘗玉埋香”就发现一个名叫“星空”的人发来群内添加好友的请求。“瘗玉埋香”想著都是一个群里的同龄人，随手就加上了。

此后，两人时不时地聊上几句。“姐姐的网名有点意思，里面有什么故事吗？”“也没有什么，就是好玩。”“不可能，哪有人咒自己的？”见“星空”追问不休，“瘗玉埋香”既不着恼，也不急着答疑解惑，而是岔开话题：“你喊我姐，你怎么知道我就比你大？”“你个人信息不是标注44岁吗？我41岁，比你小。”“哦哦……还真是。”

熟络起来后，两人的聊天内容也越来越深入。“星空”做了自我介绍，说他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创业，经营着一家文化公司。“瘗玉埋香”突然说：“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温文尔雅，你太太一定很幸福。”“星空”发了张笑脸，没有正面回答。少顷，“瘗玉埋香”以幽怨的语气说：“人和人之间，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呢？”

听出“瘗玉埋香”话里有话，“星空”问道：“此话怎么讲？”“瘗玉埋香”沉默半晌，打出一行字：“要是我那位有你一半的素质，我也知足了。”随后，“瘗玉埋香”开始痛诉家史——

“瘗玉埋香”正是谈敏敏，出生于1973年，丈夫全谋军是当地一家国有企业的员工，她是全职家庭主妇。两人有一个女儿，在邻市念大学。

生活看似幸福美满，实则不然。谈敏敏说，全谋军给外人的印象是话不多，踏实能干，为人和善。但只有她知道，这些都是表象，全谋军身上的戾气特别重，一言不合，对她非打即骂。

有一次，谈敏敏和闺蜜逛商场，回家时，遇见了闺蜜的丈夫，因为顺路，便拼了个车。谁知下车时被全谋军瞧见。进门后，全谋军便厉声质问：“那个男人是谁？你什么时候给我戴的绿帽子？”

谈敏敏怒怼：“胡扯！那是我闺蜜的老公。”全谋军根本听不进去。此次吵架后，他就给谈敏敏立规矩：“以后再发现你瞒着我和异性交往，看我不打死你！”

“岂有此理！”“星空”一连发来数张愤怒的表情，“这是什么男人啊！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想离啊。一来他不同意，二来当年女儿还在念高中，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女儿备考。”

网络的另一端，“星空”气得目眦欲裂，感觉要原地爆炸。“星空”就是钱与龙，确实是在上海创业的。不过，他是个“假冒伪劣”的70后。他是90后，没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

钱与龙的热血仗义在学生时代就表露无遗。大二下学期，他在学校附近看见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女的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钱与龙赶紧上前，将男的推开。不料用力过猛，那人被推倒在地，下巴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到医院缝了7针，钱与龙把一学期的生活费都赔光了。寒心的是，那女的见男人被推倒，反过来打了钱与龙一耳光：“你为什么打我老公？”此事一度被传为笑谈。

工作之后，钱与龙虽然成熟了不少，但热血本性依旧。闲暇时分，他爱泡吧上网。那天，钱与龙无意间搜到了一个群：70后。群介绍只有八个字：时光清浅，岁月如歌。他突然童心大发，先把自己的QQ个人资料年龄改为41岁，再在日志里挂了几篇中年人常发的“鸡汤”。然后，他发出入群申请。没想到，不到10分钟，他就被接纳进群了。

那天，钱与龙无意间看到了谈敏敏发出的感慨，再点开她的头像，发现她虽标注44岁，但长相清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难道，她也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90后或者80后？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钱与龙加了谈敏敏。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每天有说不完的话。谈敏敏比他还要健谈。虽然她多数时候都在吐槽，但他不仅没有感到烦躁，反而对这个阿姨级别的女网友充满了同情。他不明白，这个阿姨看上去容貌气质俱佳，言谈中也体现出一定的文化水平，怎么就那么倒霉，摊上了一个家暴老公呢？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欺负，我要来看你！”收到钱与龙发来的信息，谈敏敏感动良久，又迅速恢复理智，她回复道：“见面……我看，还是不要吧。就这样在网上聊聊天，不是挺好的吗？”“你是不是怕那个人渣？怕他骂你打你？告诉你，你怕，我不怕。我过几天就过来！”

还有这么热血的70后？谈敏敏觉得不可思议，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2017年12月初的一天上午，全谋军像往常一样上班去了，谈敏敏接到电话：“姐，我已经到你这儿了，你发个定位给我吧，我去找你。”谈敏敏下巴都差点惊掉了：“不是吧？上海离我们这里有1000多公里呢？你真的开车过来了？”“嗯。”

为了保险起见，谈敏敏没有将自己小区的定位发给他，而是和他约好在一家幼儿园附近见面。谈敏敏打车到了聚会地点。约5分钟后，一辆汽车停在了她的身边，一个小伙子从驾驶室走了出来：“姐，我是星空，钱与龙。”

谈敏敏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说：“你……你不是70后吧？”钱与龙笑了笑：“我只是看着显年轻而已。”谈敏敏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

真相惊人：一厢情愿“救美”尽毁人生

两人在一家咖啡店里边喝边聊。“姐，我实在想不通，你这么好的人，他怎么舍得打你？”钱与龙终归将话题引到了家暴上面。谈敏敏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就不聊这些不愉快的事了吧。”“不！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弄清楚。”钱与龙正色道。

那天，两人一直聊到下午三四点。如果不是谈敏敏说要回家做饭，钱与龙还想接着聊。

次日，谈敏敏陪钱与龙逛了两个景点之后，便催促他回了上海。回上海后，两人继续保持电话和QQ联系。

2018年春节后的一天，钱与龙发来视频聊天的请求，谈敏敏接通了。聊天时，钱与龙发现，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浅浅的血印。在钱与龙急切的追问下，谈敏敏才吐露“实情”：“那天，我提出离婚，他当即拿起菜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要杀了我。这就是那天留下来的血印。”

说到伤心处，谈敏敏梨花带雨，泣不成声。1000多公里之外的钱与龙心痛不已，血脉偾张，一个计划由此萌生。

2月底，钱与龙再次开车来到此地。谈敏敏接到他的电话后，赶来和他约会。见他的车脏兮兮的，便和他一起将车洗了一遍。

吃饭时，钱与龙有意无意地询问谈敏敏所在小区，问她丈夫全谋军在哪里工作，脸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平时用什么交通工具上班。谈敏敏笑着说：“他呀，平时就骑个电动车上班，每天6点多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对了，你问这些做什么？不会做蠢事吧？”“不会，我随便问问。”

虽然钱与龙极口否认自己要做什么，但谈敏敏内心还是非常不安。直觉告诉她，钱与龙可能在策划什么惊人的行动，可她又自我安慰：“一个70后的中年人，不会那么鲁莽吧？可他看上去太年轻了，难道，他真的不是70后？”胡思乱想中，谈敏敏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一两点，才勉强入睡。

惊惶不安中，2018年3月的那天早晨7点多钟，谈敏敏被女儿的电话吵醒，女儿哭着说：“爸爸出车祸了，现在医院抢救，我叫了一个出租车，正从学校赶往医院。”

放下电话，谈敏敏觉得自己脑袋瓜嗡嗡直响。直觉告诉她，这事是钱与龙干的。果然，没有多久，钱与龙的信息就发了过来：“我把你老公撞了，他现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我已经报了警，并赶到了医院。一会儿若你看见我，要装作不认识。”

猜测被证实了，六神无主的谈敏敏在丈夫的手术室外待了半晌后，实在忍受不了煎熬，于是外出跳河自杀，但没死成。

警方的调查还原了全谋军被撞的过程——

案发当天6点30分左右，全谋军像往常一样骑着电动车出门上班，早就开车埋伏在此的钱与龙尾随其后，突然加速撞了过去。“哐”的一声巨响，全谋军飞了出去，头部先着地，当即昏迷了过去。

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全谋军，钱与龙这才清醒过来。他哆嗦着将越野车停靠在路边，迈着发软的双腿走下车，而后相继拨打了110和120。

令人痛心的是，几天后，虽经医院全力抢救，颅脑损伤严重的全谋军仍不幸去世。

针对钱与龙提及的“谈敏敏被全谋军家暴”这一说法，警方进行了缜密调查，发现谈敏敏所在社区、妇联等单位从未接到过她关于家暴的相关求助，谈敏敏女儿也表示，并没看见父亲打母亲。谈敏敏当初给钱与龙看的那道脖颈处的血印，是自己不小心被路旁的树枝划伤的。

与此同时，谈敏敏告诉民警，她从未与钱与龙合谋伤害全谋军，只是想找个同龄人倾诉下婚姻的苦恼。之前所说的家暴，其实是夫妻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有一次，全谋军炒菜盐放多了，谈敏敏数落了他几句，夫妻俩就吵了起来。谈敏敏掐他胳膊时，全谋军受痛之后用力一甩，她跌坐在地，顿时撒波打滚，非让全谋军给她道歉。

类似以上这些小事，被谈敏敏在群里添油加醋地描述成了家暴。她觉得70后都是饱经风霜、阅人无数的中年人，顶多耐心听她倾诉倾诉，不会有情感波澜，更不会有过激行为。要是知道钱与龙是个热血偾张的90后，她肯定不会这么做。如今，包括女儿在内的亲人，都在指责她行为不检点，导致全谋军惨遭横祸，她也是百口莫辩。

经过对微信、QQ聊天记录大量的调查取证，公安机关未发现谈敏敏有參与、指使钱与龙杀害丈夫的言行，也未发现她事前和钱与龙合谋。

同样后悔的，还有狱中的钱与龙。他自认为自己怀揣着正义，去解救深陷家暴泥坑的女网友，到头来，所谓的“家暴”只是婚姻琐事的夸张，回想起来，自己是多么的无知、鲁莽啊！

2018年春天，钱与龙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当地检察院批准逮捕。年底，当地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钱与龙无期徒刑。全谋军包括公积金和房产在内的遗产有几十万元，按继承法，谈敏敏仍是第一继承人。全谋军父母不服，闹上法庭。就在不久前，法院依法判决，谈敏敏仍为第一继承人。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针对此案，上海凯茂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律师李莉萍指出，钱与龙自认为热血仗义，自导自演英雄救美故事，结果酿就一桩无法挽回的悲剧，受到法律严惩，实乃咎由自取。

而更应该引以为戒的是，在网络树洞成风的时代，网友之间互相倾诉，聊以慰藉心灵，原本无可厚非，但是，倾诉要有度，不要随便向陌生人倾诉，更不能用捏造或夸大的事实来倾诉。否则，极有可能给自己或他人带来无妄之灾。对于那些倾听者而言，学会分辨陌生人言语的真假，保持客观冷静，做到明辨是非，也同样重要。毕竟在虚拟世界，你永远不知道网络那头是人是鬼。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