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8年买凶宅：有种妈妈力孤勇成军

岳婷

房屋中介小哥李亮遇见一件蹊跷事，中年大姐赵玲点明要买那套被他视为砸手里的“凶宅”。这是怎么回事呢？

打工奇遇：中年大姐执意买“凶宅”

2012年9月，李亮在上海漂泊了三年后，裸辞回了老家山西省临汾市，找了一份在房地产经纪公司当中介的工作。做中介没有底薪，提成高，时间自由。经过半年的实习，他已经熟悉了房屋买卖和租赁业务，公司便把火车站附近几个小区交给了他。

2013年5月的一天，李亮带着客户去看房，正巧碰到楼道口挤满了人，救护车和警车呼啸而来。

听人们议论401的租客自杀了。客户直摇头，说这个楼不吉利，让李亮带他去别的小区看看。正准备走时，李亮看到经常一块打球的王哥，便上前打了声招呼。王哥不住地叹气：“晦气，真晦气，在哪儿自杀不好，非得死在我房子里。我得起诉他家属赔钱。”李亮这才知道，那个租客是王哥家的，真是无妄之灾。他安慰了王哥几句，便离开了。

过了两个月，王哥阴沉着脸来找李亮了。李亮给他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问：“王哥，事情都处理完了？”王哥点了点头，苦笑着说：“败诉了，我原本想着好歹能挽回点损失，没想到竟然被驳回了，关键都找不到人应诉。我那房子也成了‘凶宅，大白天进去我都瘆得慌。”他嘱咐李亮把房子赶紧挂到网上，市价40万，就挂个30万，能出手就行。

房子刚挂上时，先后有几个人来询问，但后面都没了下文。半年后，王哥儿子考上了国外的大学，一家都过去陪读了，走之前把房子全权委托给了李亮，还交代价格可以谈。新房源每天都在增加，王哥那房子早已无人问津了。

2014年4月的一天，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到店里说要买房。那是李亮第一次见赵玲，她约莫50岁，头发白了一半，说话轻飘飘的，看起来极度憔悴。她指定要买王哥那套房子，也不讨价还价。

李亮如实告诉她那间房子前不久死过人，也就是所谓的凶宅。但赵玲不为所动，还是坚持要买。李亮觉得奇怪，买房哪有这么仓促的？毕竟是凶宅，如果一开始没有弄清楚，事后免不了有很大的矛盾。

李亮旁敲侧击地问这房子是不是给孩子买的，赵玲默默点头，但当李亮建议她让孩子一块来看看时，她又摇头拒绝：“这点事我能做主，能做主。”

见状李亮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拿着钥匙带着她去看看房子。房间里很空旷，自打出了事，王哥就把家具都卖了，连墙壁都重新刷了一遍腻子。谁知，她进去后竟然止不住流泪。

李亮心生疑窦，问道：“赵姨，您没事吧？怎么还哭了？”赵玲急忙擦了擦泪：“没事没事，我一想到那么年轻的孩子就，就觉得很伤心。”李亮也有些触动。临走时，李亮又问：“赵姨，要不您再考虑考虑，除了这套房，我这里还有很多好房源。”赵玲语气坚定地说：“这房子我一定要买的。”

李亮把这事和王哥说了，他也很兴奋，催着李亮多做做功课，把这事彻底定下来，他也抽空回趟国签合同、办理过户手续。

第二天一大早，赵玲就来找李亮了，还带了份油条豆浆，说让李亮费心了。

李亮有些感动，总觉得把“凶宅”卖给她有些不忍，想再劝劝她。赵玲却坚持说，这房子她不买才会后悔。李亮问她是贷款还是全款，赵玲说要贷款。李亮告诉她，贷款至少得拿出12万的首付。李亮又问她：“赵姨，您是做什么工作的，一个月挣多少钱，工资必须是月供的两倍才容易放款。”

赵玲明显一愣，脸色变得不自然，尴尬答道：“小李，我现在还没工作。”随后又急忙补充：“但你放心，我正在找工作，肯定不耽误还钱。”

李亮有些惊讶：“赵姨，您不是给儿子买房嘛，大不了您出首付，让孩子还，孩子年轻还能把贷款年限拉长，月供压力也会小些。”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赵玲把头撇过去，小声啜泣着。李亮急忙安慰：“赵姨，您别哭，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赵玲稳了稳情绪，叹口气说道：“小李，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但这房子我只能一个人买。”

赵玲不说，李亮也不好追问，只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再不能当她的面提孩子的事。李亮想帮她找找变通的办法，但一无所获。

李亮委婉地和赵玲说了。她很悲伤，沉默良久后起身就要离开。李亮灵机一动，喊住她：“赵姨，您现在买不起，但可以租啊。等后面攒攒钱，兴许能全款买下来。”赵玲神色也欣喜起来。李亮和王哥说了下，王哥一开始有些失望，但很快就释然了：“行吧，反正空着也是浪费，至于租金就看着给吧。”

至于租期，赵玲想一下签五年的，對此，王哥也不在意，有人接手，总比放在手里划算。事情办妥后，赵玲拿着钥匙走了，她说当天就要搬进去。

下午李亮带一个客户去看房，正巧碰见赵玲费力地背着一台洗衣机往楼上搬，她弱小的身躯差点被洗衣机给淹没了。李亮急忙过去帮忙，她满脸不好意思，说她之前跟着丈夫就是干这一行的，比这更重的都搬过，不算什么。

进屋后，李亮看到地上堆满了衣服、书籍，不用想她自己肯定搬了很多趟。有一把吉他很显眼，规规整整地斜立在沙发上。

李亮说：“哟，赵姨，您还会弹吉他啊？”赵玲笑着摇摇头：“我哪会这个，这是孩子的，放在老家都落了灰，我就给捎过来了。”赵玲说着就拿起吉他，细细地摩挲着。

李亮看了看房间，觉得应该置办些家具，毕竟要在这里长住，便说了下想法，赵玲也同意。李亮告诉她，自己有个朋友是买卖二手家具的，如果需要，可以找他，价格肯定很公道。赵玲一个劲地道谢，李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留下朋友电话就走了。

房东生变：快马加鞭努力赚钱

再次见到赵玲是一个月后，她给李亮打电话，说厨房下水道堵了，楼下找了好几趟，实在没办法，才找李亮。李亮安慰她不要急，这就过去。

进了屋后，李亮才发现一切都大变样了。

以往厚重暗灰色的窗帘换成了淡绿色，靠近沙发旁，还放着一个书柜，里面整齐摆放着不少书籍，桌椅都很齐全，墙上错落有致的挂着几幅亮丽的油彩画和那把吉他，填补了原先空荡荡的房间，让人很难生出恐惧之心。李亮感叹她真是懂得生活，赵玲笑呵呵地说：“都是按孩子的喜好设计的。”有了前面几次经验，李亮不敢随便接话茬了，很快去找来物业，把下水道修好了。

赵玲留李亮吃饭感谢他的帮助，李亮实在拗不过就答应了。她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子菜，饭桌上，她讲了很多事，还主动提起了孩子。

赵玲说她的孩子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丈夫早早就因病去世了，自己则四处奔波挣钱养家。留守儿童，没有父母的陪伴是很辛酸的。

最让她心疼的一次是孩子10岁时，听说她正在隔壁市送货，孩子和爷爷说要去看妈妈，爷爷只当他是随口一说，谁知他竟真的坐着城际车去了县里，再从县里坐长途汽车到了隔壁市。出了车站他才害怕起来，因为并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他不敢乱跑。后来到了饭点，爷爷看到他一直没回来才觉察到不对，赶紧给赵玲打电话。幸好赵玲还没离开，发动朋友到处寻找，最后在车站找到了他。

赵玲眼圈又红了：“当时他还那么小，单薄的身影蜷缩在车站的椅子上，现在想起来仍然心疼。”

好在孩子很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赵玲回了老家县里务工，这样能离孩子近一些，等到高三时，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和孩子一块住，也方便照顾。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一所211大学的免费师范生。

“孩子知道家庭条件不好，才选择了这个专业。”赵玲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学他也很努力，拿了好几次奖学金，还给我们都买了礼物。”赵玲晃了晃手上的镯子，有些自豪地说：“瞧，这就是他给我买的，我戴上了就不舍得摘下来了。”

听到这里，李亮有些羞愧，工作这么多年他还没给爸妈买过礼物。正自责时，赵玲语气变得很悲伤，哽咽道：“可是我一时半会见不到他了。”

李亮以为她娘俩是闹矛盾或者是孩子去了外地。赵玲话题一转：“不好意思啊小李，让你听我啰唆了这么多，快吃菜，别客气。”李亮连忙说：“没事没事，对了，赵姨，您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赵玲笑着说：“忘记和你说了，我已经工作半个多月了，在一个大酒店后厨帮工，工资还不错，每月有2000块钱呢。”

后面的半年，李亮和赵玲都没再联系过。直到2014年12月的一天晚上，李亮在一家烤肉店跟同事们聚餐时，又看到了赵玲。

赵玲穿着店里工作人员的服装。李亮和她打招呼，她看到李亮也很开心。李亮好奇地問她：“赵姨，您不在酒店干了啊？”赵玲解释道：“我白天在酒店干，晚上正好也没事，就在这里找了个活。”

那顿饭李亮和同事们吃到很晚，散场后，他看到赵玲提着个袋子，在街上捡瓶子、纸壳子。李亮问赵玲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孩子都毕业工作了。

赵玲算了一笔账：“晚上在这里干满工，一个月能挣1500元，下班后再捡捡瓶子每天也能卖个十几块钱，加上酒店的2000块钱，我吃穿用度再省一省，用不了几年，就能攒够买房的钱。”李亮很是不解，问道：“赵姨，为什么您一定要买这个房子啊？”

赵玲看着李亮，目光坚毅地说：“这是我儿子的心愿。他以前在附近上班时在那里住过几年，特别喜欢这个房子，很多次都和我说要买下它，把我接过去享清福。以前我对孩子亏欠太多，现在有机会我肯定要尽全力补偿。”

打那以后，店里的纸壳子、瓶子，李亮都会给赵玲留出来，攒到几斤时，让她来取。有时李亮正好去看房，也会捎带过去。赵玲很感谢李亮，经常给李亮送一些老家的特产。

这时，意外出现了。2015年5月，有一对小两口要买王哥那套房子，他们急等着给孩子落户口上学用，对于房子是凶宅，他们并不在意。和王哥说了后，他很高兴，交代李亮一定要先弄清楚他们够不够条件，别像上次那样空欢喜一场。

李亮陷入两难，不能辜负王哥的信任，更不知道该如何向赵玲交代。最终李亮鼓起勇气，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时间去看望她。

对于李亮的到来，赵玲很高兴，她已经提前把饭菜做好了，还责怪李亮带东西。李亮不知如何开口，尤其是当她和李亮说自己这个月又多挣了一些钱，距离买房又更进一步时，李亮更加如鲠在喉。

在离开时，李亮还是说了出来：“赵姨，有人要买这套房子了，您看……”赵玲脸色白了，问：“小李，最多再有几年我就把钱凑齐了，你能不能给客户介绍别的房源，或者和房东商量下，我可以加房租，而且以后我肯定会买这个房子的。”

李亮鼻子一酸，答应她再和买家、房东谈一谈，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李亮问了王哥，王哥的态度很坚决，能卖肯定赶紧卖掉。至于买家，更是不愿意等，孩子落不上学区的户口，就会耽误上学。

一时间李亮也没什么好办法。谁知第二天，赵玲来找李亮了。她拿出合同，嗫嚅着说：“小李，当初我们签合同可是一下子签了五年，我这才住了不到一年。”她像个犯错的孩子，眼神躲闪，不敢看李亮，又小声补充说：“小李，我真的不是找你的麻烦，你帮我这么多，我都在记在了心里。”

李亮没有怪罪她的意思，相反，李亮打心底也想帮她保住这个房子。李亮立刻和王哥说了合同的事，王哥让李亮好好劝劝赵玲，租金该退就退，还可以适当给她一些补偿，但房子肯定是要卖的。

心酸真相：有种妈妈力孤勇成军

李亮把王哥意思转达给赵玲，赵玲神色瞬间黯淡下来。李亮劝她：“赵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咱们把买家约出来谈谈吧，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各方都满意的解决方式。”赵玲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下午，买家来了。赵玲提前去超市买了一堆水果。李亮把实际情况告诉了买家。买家也没想到还有这档子事，但他们买房的态度也很坚决。

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一旁的赵玲突然开口问道：“请问买了后，你们是要在里面住吗？”买家摇摇头说：“这里面可死过人，是凶宅，我们就是为了个学区，可不敢带孩子在里面住。”赵玲松了一口气，问：“能不能租给我？租金你们说多少就多少，等过几年，如果不想要了，再卖给我，肯定不会让你们吃亏。”买家两口子一合计，当即同意。

至于租金，李亮支开赵姨，和买家打起了感情牌，他们也是为人父母的。租金最终定在每月比原先多一百块钱。至于租期，小两口留了个心眼，一次签一年。对于这两处变化，赵玲也接受了。

这件事过后，赵玲挣钱的欲望更加强烈了，她迫切地需要攒够房款，拖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出变故。

得益于这么多年的走南闯北，赵玲心思也活络。酒店上午八点钟上班，在这之前的空闲时间，她在一个人流大的路口卖早点。

她买了二手三轮车、豆浆机、桌椅板凳等，提前一天晚上就得把面团、馅子等各种食材都准备好，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蒸包子、熬粥。这些工作得在六点前完成，然后推着这些早点去卖。

赵玲摆摊的地方和李亮的门店仅仅相隔几十米，李亮和同事们经常去照顾她的生意。有时候看李亮一直没去，她会拿着几个包子给李亮送过来，让李亮深受感动。

她的包子都是真材实料，价格也优惠，干了有一年，就已经有很多回头客了。这引起了附近早点店的嫉妒，他们觉得自己的客源都被抢走了。

先是有家店老板要挟赵玲去别的地方摆摊，否则就要她好看。但她不舍得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顾客，问李亮应该怎么办。李亮让赵玲不要害怕，咱是堂堂正正挣钱、不偷不抢，谁都干涉不了。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联合起来把赵玲举报到了市场监督局，投诉她无证经营。赵玲欲哭无泪，她都是在大超市进的货，质量肯定没问题，她拿出购买食材的发票和凭据给执法人员看，但毕竟没有办许可证，而且又占道影响交通，违规在先。

摊位被取缔后，赵玲很失落，再加上多日的劳累，在下班的路上晕倒了，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

医院给李亮打电话说其他人电话都打不通。等李亮赶过去时，赵玲已经醒了，她觉得很抱歉，给李亮添麻煩了。李亮让她不要多想，好好休养。赵玲不愿意继续住院了，要回家养着。医生说了，就是有些低血糖。李亮有些生气，她都这样了，家里没一个人来看望。李亮劝赵玲给儿子打电话，当妈的为了他都累得住院了，他总要来看一下吧。

谁知道，李亮刚说完，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嘴里念叨着：“我晕倒的时候，好像看见他了，可是我抓不住他，他就消失了。儿子，为什么你不把妈妈带走呢？妈妈在你待过的房间里住了这么久，你都不说来看一眼。”

李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忽然明白了，看来在王哥房子里自杀的男孩，就是赵玲的儿子！他小心地道歉：“赵姨，真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这事。”赵玲虚弱地说道：“没事的，小李，你是个好人，或许是我儿子冥冥之中安排我遇到了你。”

赵玲第三天就要求出院了。她在家又休息了两天就去上班了。李亮说要去看她，她也不让，说是自己已经彻底好了，不希望被别人当成病人。

在以后的日子里，赵玲时常给李亮送些水果或者是自己做的包子，每次还能够找到由头，有时候是因为发工资，有时候是发奖金了等等。李亮由一开始的推让也变成了到后面的甘之如饴。

再去赵玲家，已经是十个月后了。赵玲给李亮打电话问李亮能不能过去一趟，她把吉他从墙上拿下来擦拭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摔坏了。李亮到了后，发现只是琴颈背后摔掉两小块，补一下就行。赵玲接过吉他，小心抚摸，满脸的心疼和自责，仿佛陷入了回忆，良久才回过神来，说：“这把吉他是我儿子专门为他女朋友省吃俭用买的，他还专门学习如何弹吉他，不到一年就掌握了好几首曲子。”

赵玲很愧疚地说：“他去世前的两个月回了趟老家，走的时候把吉他留家里了，我当时就应该意识到什么。都怪我，如果我早知道他分手了，一定会紧紧地跟在他身边，陪他度过困难的日子。”

李亮劝她要向前看，儿子也肯定希望妈妈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开心顺遂。赵玲抹抹眼泪，笑了笑，说：“再过几年买房的钱就凑齐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家里烧炕啊！”李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玲原本打算2019年买房的，为了凑钱，她还变卖了老家的宅基地。但房价涨了不少，房东也涨了几万块钱。无奈之下，赵玲决定再攒攒钱。

2020年5月，酒店效益不好，赵玲被辞退了。她在家附近租了一间面积很小的店，办了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开起了早餐店。小店的口碑不错。

2022年3月，赵玲终于攒够了全款买房的钱，她以一个房东很满意的价格买了下来。

2022年4月的一天，赵玲拿到了房产证，她用铅笔在自己的名字后面认真地写上了儿子的名字，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瞧着。她做到了！

编辑/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