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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摹画是精神

2023-09-13王淦生

关键词:升旗卢布校长

王淦生

巴音诺尔的旗

□ 何君华

只要看到学校的旗升起来,我们就知道该上学了。

升旗的除了老那,不会有别人,因为老那是嘎查小学的校长。说他是校长是抬举他,因为他是个“光杆司令”,他除了是校长,还是我们的蒙语老师、汉语老师、数学老师、体育老师和所有正课副课的老师。是的,整个嘎查小学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他自己的校长。

老那叫那日苏,但没人叫他那日苏,也没人叫他那校长,连学生背地里都喊他老那。老那究竟当了多少年校长,没人说得清,我爸上学时他就是校长,你说得有多久。

有人说,嘎查小学创立时老那就是校长。用现在的说法,他属于创校校长。老那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升旗。一旦哪天没升旗,就是学校放假。起初我们连什么是星期都不知道,时间久了才知道一个星期是七天,只有星期天放假不上学。在我们嘎查,不习惯按照星期过日子,每天还是看老那升旗没有,升旗了就赶紧催孩子起床上学。

说起来,老那的“旗语”在巴音诺尔嘎查真是挺实用的。我们嘎查虽然地势平坦,但却是出了名的“幅员辽阔”(这个词也是老那用半生不熟的汉语教给我们的)。不夸张地说,我们嘎查可能是整个内蒙古乃至全中国最大的嘎查(村),各家各户住得远,升旗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联系方式。

老那吃住都在学校,平时没事也很少离开学校,学校就是他千年不变的根据地。老那如果有事,通常就是作为优秀教师代表去苏木或是旗里乃至盟里领奖。老那有时想不明白,他每天无非就是给孩子们教教课,水平也不高,能力也有限,很多知识都不掌握,很多掌握的知识也不一定对,比他优秀的应该大有人在,怎么他就被评上“优秀教师”了呢?老那想不通,我们也想不通,完全不知道长年一脸严肃的老那“优秀”在哪里。

尽管想不通,但我们倒是热切地盼望老那去参加颁奖大会。那样的话,不仅我们能放一两天假,而且老那还会给我们带回一些我们喜欢的物件儿,有时是一副羽毛球拍,有时是一副乒乓球拍。我们就在操场上用粉笔画一条线,或是把课桌拼起来摆上砖头拉开架势打,别提有多高兴了。最让我们激动的,是有一次老那去呼和浩特领奖,那次我们不光难得地一连放了三天假,老那回来后还给我们带回一只崭新的足球。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真的足球,所有人都疯抢着上去踢,人实在太多了,脚又不听使唤,经常一节课也踢不上几脚,但仍然乐此不疲。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老那用自己得的奖金买的。老那除了给我们带回这些礼物,每次还要买些粉笔、三角板之类的教具,因此他回来时肩上的帆布袋子总是鼓鼓囊囊。除开这些,一定还能在袋子里找到一面崭新的国旗。

我们嘎查地处科尔沁草原腹地,夜间风大,每天傍晚老那都要把国旗降下来收好。尽管这般爱护,可国旗还是经不住每天的风吹日晒,因此只要有机会出门,老那就一定会买一面新国旗回来。

我们都不知道,一双破胶鞋穿了又穿的老那竟然如此慷慨。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老那的两个儿子都非常有出息,一个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博士,一个在国外一家公司任职,他们都想将老那接到他们身边去,但老那却从来没动过这种念头,一心只想留在嘎查小学当他的光杆校长。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们赶回去参加老那的葬礼时才偶然知道这些,一时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如今,巴音诺尔小学早就不在了,但我们所有人都决定回去看一看,因为那里曾经有一面旗,指引着我们年少求学的路,也永远指引我们人生的路。

总评

这篇小说写法近乎平铺直叙,却将一位兢兢业业、尽心尽职、勤敏踏实、爱国敬业、关爱孩子的“光杆校长”老那塑造得活灵活现、生动感人。那面除了星期天每天都要升起的国旗,不仅召唤着嘎查的孩子,也在鼓舞着村里的牧民,更是永远飘扬在曾在嘎查小学接受过教育的同学们的心里。那面不时更换的鲜艳的旗帜,也是老那精神的象征!

师作舟楫徒行船

□ 鲁 钊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位杜老师教地理。

杜老师教课教出了艺术,教出了绝招儿,他对中国各省和世界各国地图、主要物产、矿藏、人口、气候、位置等情况都烂熟于心。杜老师上课基本不带教案和课本,经常在外边散步,课代表过来一叫“杜老师,该你的课了”,他就应一声“嗯,知道了”,然后便慢慢踱过来。进了教室,问大家:“上节课讲到哪儿了?”同学们告一声,他就随口接着讲起来,好像他肚里装着教案和课本一样。杜老师最绝的是脸对着同学,嘴里不停地讲着,右手在背后黑板上随意画着,待讲课告一段落,他扭过身子,黑板上已经出现了一幅他所讲的中国某省或世界某国的地图,基本没啥差异,用现在的话概括,那就是“酷毙了”。

毕业那年,我们班地理平均成绩全地区第一。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有一年春节,我们班几个要好的能联系到的同学回老家过年,大家就请了杜老师及其他几位老师团聚,以感谢当年教诲之恩。幾个同学虽都在天南海北,大都事业有成,或成“总”或当“长”,今天旅游明天开会全国逛。甚至其中有两个同学因工作性质或生意需要,今天菲律宾、新加坡,明天英格兰、法兰西,后天又到美利坚、加拿大,在地球村里窜来窜去。席上觥筹交错,渐渐红光满面,在老师面前大家开始还有些微拘谨,面红耳热之后就放开了话头。

酒正酣,话愈多。突然,那个春风得意今赴美明飞欧的同学,醉醺醺又端起了酒杯向杜老师敬酒,嘴里却有些许揶揄意味地说:“杜老师,你课教得那么好,世界装在你胸中,却最远只去过小县城,我是你教出的学生,却非洲、欧洲、大洋洲到处跑,你说这是为啥?”

醉话一出,一桌寂然。有人就在桌下狠狠地踩那位口吐不敬之言的同学的脚。但话语出口,覆水难收。人们也无可奈何,只好偷眼看着杜老师。

杜老师却毫不介意,脸无异色,一如往常,先接过敬酒一饮而尽,细细品尝美味,又举箸夹菜压酒,这才慢悠悠地说:“你说得很对,我胸怀世界却足不出县,你是学生却飞遍全球,这是我的心愿,我的成果,这就是为师之意啊,正所谓‘师作舟楫徒行船嘛。”

闻听此言,一桌肃然。人人彻悟,无人再醉。

总评

本文以两个片段展现了杜老师不凡的技艺和阔大的胸襟。一是借助细节描写,凸显杜老师上课有“艺术”,教学有“绝招”,表现他雄厚的教学功底;二是以酒桌上的一句“师作舟楫徒行船”,表现他的胸襟开阔和师德高尚。教师这一职业受人崇敬,但也被有些人看轻,杜老师的这一“金句”正是对教师职业的“正名”,值得好好回味。

柔弱的人

□ 契诃夫

前几天,我把孩子的家庭教师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请到我的办公室来。需要结算一下工钱。

我对她说:“请坐,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让我们算算工钱吧。您也许要用钱,你太拘泥礼节,自己是不肯开口的……呶……我们和您讲妥,每月三十卢布……”

“四十卢布……”

“不,三十……我这里有记载,我一向按三十付教师工资的……呶,您呆了两个月……”

“两个月零五天……”

“整两个月……我这里是这样记的。这就是说,应付您六十卢布……扣除九个星期日……实际上星期日您是不和柯里雅搞学习的,只不过游玩……还有三个节日……”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骤然涨红了脸,牵动着衣襟,但一语不发……

“三个节日一并扣除,应扣十二卢布……柯里雅有病四天没学习……您只和瓦里雅一人学习……您牙痛三天,我内人准您午饭后歇假……十二加七得十九,扣除……还剩……嗯……四十一卢布。对吧?”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双眼发红,眼眶湿润,下巴在颤抖。她神经质地咳嗽起来,擤了擤鼻涕,但——一语不发!

“新年底,您打碎一个带底碟的配套茶杯。扣除十二卢布……按理茶杯的价钱还高,它是传家之宝……上帝保佑您,我们的财产到处丢失!而后哪,由于您的疏忽,柯里雅爬树撕破礼服……扣除十卢布……女仆盗走瓦里雅皮鞋一双,也是出于您玩忽职守,您应对一切负责,您是拿工资的嘛,所以,也就是说,再扣除五卢布……一月九日您从我这里支取了九卢布……”

“我没支过!”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嗫嚅着。

“可我这里有记载!”

“呶……那就算这样,也行。”

“四十一减二十七净得十四。”

两眼充满泪水,长而秀美的小鼻子渗着汗珠。令人怜悯的小姑娘啊!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有一次我只从您夫人那里支取了三卢布……再没支过……”

“是吗?这么说我这里漏记了!从十四卢布再扣除……呐,这是您的钱,可爱的姑娘!三卢布……三卢布……又三卢布……一卢布再加一卢布……请收下吧!”

我把十一卢布递给了她……她接过去,喃喃地说:“谢谢。”

我一跃而起,开始在屋内踱来踱去。憎恶使我不安起来。

“为什么‘谢谢?”我问。

“为了给钱……”

“可是我洗劫了你,鬼晓得,这是抢劫!实际上我偷了你的钱!为什么还说:‘谢谢?”

“在别处,根本一文不给。”

“不给?怪啦!我和您开玩笑,对您的教训是太残酷了……我要把您应得的八十卢布如数付给您!呐,事先已给您装好在信封里了!可是何至于这样怏怏不快呢?为什么不抗议?为什么沉默不语?难道生在这个世界口笨嘴拙行吗?难道可以这样软弱吗?”

她苦笑了一下,而我却从她脸上的神态看出了一个答案,这就是“可以”。

我请她对我的残酷教训给予宽恕,接着把使她大为惊奇的八十卢布递给了她。她羞怯地点了一下数就走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沉思着:“在这个世界上做个有权势的强者,原来如此轻而易举!”

总评

这篇千余字的小小说,只写了两人的对话场景。当“柔弱的人”面对“抢劫”一再忍让,使读者愤激冲动的时候,情节陡转突变,读者的激愤为扮演“抢劫者”的“我”所宣泄。小说叙述人“我”好似边导演边串演,但假戏真做,真挚深切地表现出愤怒情绪。小小说戏味儿极浓,富有诱惑读者并发人深思的魅力。这场小戏,其表层是近乎恶作剧的闹剧;但稍加思索,不难发觉其内涵深广,作者面对残酷的时代,匠心独运地发出了强烈抗议。这是一出“哀民生之多艰”和揭示“哀莫大于心死”的正剧,也可以说是如高尔基所说的是“隐藏在日常生活的厚层下面”的悲剧。

花 园(节选)

□ 汪曾祺

我每天都会醒在鸟声里。我从梦里就听到鸟叫,直到我醒来。我听得出几种极熟悉的叫声,那是每天都叫的,似乎每天都在那个固定的枝头。

有时一只鸟冒冒失失飞进那个花厅里,于是大家赶紧关门,关窗子,吆喝,拍手,用书扔,竹竿打,甚至把自己帽子向空中摔去。可怜的东西这一来完全没了主意,只是横冲直撞地乱飞,碰在玻璃上,弄得一身蜘蛛网,最后大概都是从两椽之间的空隙逃走。

园子里时时晒米粉,晒灶饭,晒碗儿糕。怕鸟来吃,都放一片红纸。因为这个警告,鸟儿照例就不来,我有时把红纸拿掉让它们大吃一惊,到觉得它们太不知足时,便大喝一声赶去。

我为一只鸟哭过一次。那是一只麻雀或是癞花。也不知从什么人处得来的,欢喜得了不得,把父亲不用的细篾笼子挑出一个最好的来给它住,配一个最好的雀碗,在插架上放了一个荸荠,安了两根风藤跳棍,整整忙了半天。第二天起得格外早,把它挂在紫藤架下。正是花开的时候,我想那是全园最好的地方了。一切弄得妥妥当当后,独自还欣赏了好半天,我上学去了。一放学,急急回来,带着书便去看我的鸟。笼子掉在地下,碎了,雀碗里还有半碗水,“我的鸟,我的鸟呐!”父亲正在给碧桃花接枝,听见我的声音,忙走过来,把笼子拿起来看看,说:“你挂得太低了,鸟在大伯的玳瑁猫肚子里了。”哇的一声,我哭了。父亲一面推着我的头回去,一面说:“不害羞,这么大人了。”

有一年,园里忽然来了许多夜哇子。这是一种鹭鹜属的鸟,灰白色,据说它们头上那根毛能破天风。所以有那么一种名,大概是因为它的叫声如此吧。故乡古话说这种鸟常带来幸运。我见叽叽喳喳的做巢了,就去告诉祖母,祖母去看了看,没有说什么话。我想起它们来了,也有一天会像来了一样又去了的。我尽想,从来处来,从去处去,一路走,一路望着祖母的脸。

园子里什么花开了,常常是我第一个发现。祖母的佛堂里那个铜瓶里的花也常常是我换新。对于这个孝心的报酬是有需掐花供奉时总让我去。父亲一醒来,一股香气透进帐子,知道桂花开了,他常是坐起來,抽支烟,看着花,很深远地想着甚么。冬天,下雪的冬天,一早上,家里谁也还没有起来,我常去园里摘一些冰心蜡梅的朵子,再掺着鲜红的天竺果,用花丝穿成几柄,清水养在白磁碟子里放在妈和二伯母妆台上再去上学。我穿花时,服侍我的女佣人小莲子,常拿着掸帚在旁边看,她头上也常戴着我的花。

我爱逗弄含羞草。触遍所有叶子,看都合起来了,我自低头看我的书,偷眼瞧它一片片地开张了,猝然又来一下。他们都说这是不好的,有甚么不好呢。

我小时候胆小害怕,黑魆魆的,树影风声,令人却步。而且相信园里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子”,一个土地花神,晚上会出来,在那个土山后面,花树下,冉冉地转圈子,见人也不避让。

有一年夏天,我已经像个大人了。天气郁闷,心上另外又有一点小事使我睡不着,半夜到园子里去。一进门,我就停住了。我看见一个火星。咳嗽一声,招我前去,原来是我的父亲。他也正因为睡不着觉在园中徘徊。我搬了一张藤椅坐下,我们一直没有说话。那一次我感觉我跟父亲靠得近极了。

总评

这篇散文叙述了“我”童年时代极富趣味的生活——捕鸟、摘花,描述了花园里美好而神奇的物和事——悦耳动听的鸟鸣、可乐可悲的鸟事、芬芳美丽的花儿、白胡子老头子的传说,介绍了几位亲近的人物——富有禅心的祖母、缄默深沉待人宽厚的父亲、爱美的女佣小莲子……文章写人状物多用白描手法,寥寥数笔,极富神韵,令人备觉亲切和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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