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童话之三愿
2023-09-13张闳
张闳
2012年1月5日晚上,民工阿保孤零零地站在恒丰路桥头发呆。
正是午夜时分,桥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车子通过。一辆奇瑞经过他身旁时还放慢了速度,不过,很快又开过去了。阿保望着空荡荡的桥面和夜雾中黄澄澄的路灯,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
几个小时之前,阿保从上海火车站出口走出来,背着他那只可爱的牛仔包,一边默默念叨着临行前妈妈的嘱咐,一边在心里幻想着未来的希望,半是喜悦半是紧张。他来到地铁入口处的便利店,停下来,顺手将背包放在地上,准备买一瓶矿泉水。等他买好矿泉水伸手去提背包的时候,发现包已经不见了。背包里有他的全部物品,包括衣物、证件、手机和钱包。出门前,本来妈妈帮他把证件和钱藏在贴身的衣服口袋里,还用线缝死,可他觉得这样太乡巴佬气了,所以,在火车上他将东西取了出来,塞进了背包内部的小袋里——现在都没了。
阿保两手空空地走出火车站。他原打算去闵行的一家公司,那里有他同村的几个伙伴,他们已经帮他联系好了一份工作,是一个快递公司。阿保在县城做过一段时间快递员,会骑摩托车,而且车技相当好,到这里来工作正合适。据说,这个公司工资还挺高,只要跑得勤快,可以比在县城多赚个三五倍。现在全完了。阿保心里想着家里人得知这个情况后的情形——妈妈和妹妹肯定会焦急得大哭,爸爸虽然不会哭,但也会急得团团转,还会不停地跺着脚骂:“废物!废物!”
阿保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他又急又饿,又冷又累,抬头朝自己家乡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长串街灯散发着橙色光芒消失在远处,尽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茫茫的夜空。一阵绝望感袭来,他一屁股坐在桥头的石阶上,双手抱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年轻人,你怎么啦?”
阿保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显然是在跟他说话。小伙子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桥面上仍旧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阿保正纳闷,那声音又响起来,比第一次更清楚。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而悦耳。
阿保回头一看——身后有个人,把他给吓了一跳。当他发现对方是一个女人时,才舒了一口气。
这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妇女,穿着一件黑色的毛皮大衣。因为背对着路灯,阿保看不清楚她的脸,但他能感觉到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不知怎的,看见她,阿保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如果不是因为她打扮十分时髦的话,阿保简直就把她当作姐姐了。然而,就算是她穿着一身农村妇女的衣服,也不可能会是阿保的姐姐,因为他的姐姐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可是,这半夜三更的,她一个女人家跑这儿来干吗呢?
“我是外地来打工的。我的行李、手机和钱包都给人偷掉了,去不了打工的地方了。”阿保回答说,又补了一句,“也回不了家。”
“哦,是这样,”女人说,“我正好可以帮帮你。”
“好心的姐姐,太谢谢您了!”阿保想这样说,但他没有说出来,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你说,你现在最想要我帮你什么?”女人说。
“我又冷又饿。您能不能给我一点儿吃的?”阿保迟疑了一下,低声说。他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像个要饭的。
“这个好办。”女人说,“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在前面十字路口有一家饭店,你进去,就有饭吃了。不过,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喝酒。”
“我不会喝酒。”阿保说。
阿保顺着女人指的方向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应该打听一下这位好心人的姓名,来日也好报答。他回过头来,桥面上空荡荡的,已经不见了那女人的踪影。
几百米远的十字路口,果然有一家饭店。门口有霓虹灯招牌,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亮着灯,还在营业。阿保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了。走到门口,他忽然觉得不妥,那女人叫我到这儿来吃饭,饭店又不是她开的,人家哪里就会给我饭吃呢?我怎么就轻易相信了呢?应该问她讨几块钱才对。阿保这样想着,不自觉地迈上了台阶。
他正犹豫该不该走进去的时候,玻璃门开了,一个瘦瘦的小伙子一手抵着门,一手伸出来,向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欢迎光临。”瘦小伙说,“先生,您订的座位在这边。请。”
瘦小伙把稀里糊涂的阿保带到了一张桌子跟前,转身招呼上菜。
菜很快就端上來了,而且品种很多,大概有七八种。阿保饿极了,来不及多想,便大吃起来。等吃得差不多了,才注意到饭店里有不少客人,有几位还在划拳,声音很响。
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手里拿着酒壶、酒杯,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她问阿保要不要陪酒。也不等阿保回答,女孩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阿保。阿保嘴里正塞着东西,他支吾着,胡乱地摇着头。
“不不,我不会喝酒。”阿保吞下食物,说。
女孩斜眼看了看他,自己把两杯全喝了,转身离开。
阿保把一桌子菜全吃光,已经很饱了,但他还是要了一碗米饭。饭菜饭菜,光吃菜总觉得跟没吃饭一样。
阿保把饭也吃完了,站起身,心里有些紧张——让他来吃饭的大姐并没有告诉他要不要付饭钱。可是,也没有人问他要饭钱。瘦小伙服务员只是对他说: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阿保有些迟疑地走出了饭店。他回头看了一眼——瘦小伙正待关门,一不留神,玻璃门反弹回去,正好敲到瘦小伙的面门上,搞得他龇牙咧嘴,赶紧用手捂住鼻子。阿保想笑,但觉得这样不太好。瘦小伙则飞快地关上门,转身去收拾餐桌了。
这顿饭吃得蹊跷。阿保想集中精神思考一下这顿饭的事情,可是,也许是因为吃得太饱的缘故,他的脑子有点儿发昏,无论如何都没法集中心思。街面有凉风吹来。这样很好,也许会让他脑子清醒些。
“怎么样,吃饱了吗?”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阿保扭头一看,在街道拐角的黑暗处,那个女人站在那里。
“吃饱了。太谢谢了!”阿保说。他想了想,又问,“请问,您贵姓?”
那女人微微一笑,说:“这个你不用问。我还可以帮助你两次。现在你想干什么?”
“我想有个地方睡一觉。”阿保说。
“这个好办。”女人说,“你沿着这条街继续往前走,前面的第三个十字路口,有一家旅馆。到了那里,你就有地方睡了。不过,你在那里只能待到明天上午八点半。超过八点半,我就不负责了。”
“我一早就走。”阿保低着头答应道。
“超过八点半,你不仅回不了家,而且还得支付刚才的饭钱和旅馆费。”
阿保还想对那女人说点什么,但抬头一看,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阿保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凉风吹过来,阿保打了个激灵,脑子有点清醒了。他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种传说,在乡下经常有仙姑会在夜里出现,帮助有难的人。可这是在城里,在大上海,怎么会有什么仙姑呢?或许她是一个有钱人,愿意帮助那些落难的穷苦人?阿保记得以前看过这一类故事,有钱的慈善家经常在夜晚,尤其是冬天的夜晚,救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当然,这只是故事,现实中的有钱人往往为富不仁——比如,阿保村子里的那个发了财的王有根,成天开一辆大比亚迪,到处乱窜,压死了阿保姑婆家的猪,不但不赔,还说姑婆不关好自家的猪,让猪上了马路,撞坏了他的车,把阿保姑婆告到了县里。王有根县里有人,最后,阿保姑婆反倒要赔钱给他修车。不过,故事归故事,现实归现实,但故事总不会完全无根无据吧,总归有点现实的影子吧。不管怎样,他确实得到了神奇的帮助。那个“神仙姐姐”(阿保心里这样称呼那个女人) 让我白白吃了一顿饭,现在肚子饱饱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你说这是梦幻?牙缝里还塞着一小条肉丝呢,总是实实在在的吧。阿保用手指从嘴里抠出一根肉丝,放在牙齿之间嚼着——红烧肉的味道。
不知不觉就到第三个十字路口,那里果然有一家旅馆。有了刚才的经验,阿保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接下来遇到的事跟刚才在饭店里遇到的差不多,一个穿漂亮制服的小伙子迎上前来,热情地向阿保问好。小伙子跟饭店那个服务员一样瘦小,若不留神,几乎要以为遇到了同一个人。这瘦小伙恭恭敬敬地将阿保领到209号房间门口,房门半开着,好像知道阿保要来,早給他留好了一样。
房间干净整洁,巨大的席梦思床,雪白的被褥床单,巨大的落地窗,豪华的金丝绒窗帘,梦幻一般的灯光,照着酒柜里的各式洋酒、啤酒……精心准备的一样。阿保从来没有住过这种旅馆,他只住过大通铺,就是那种十几个人一间的下等旅馆和地下室。他毫不客气地仰脸躺倒在洁白如天鹅羽毛一般的床单上。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多钟了,他必须赶紧睡下,赶在早晨八点半之前醒来。
床铺十分柔软,柔软得好像女人的肚皮,而且还有一股暖暖的香气。阿保觉得这种气息有点熟悉,他曾经将头枕在他的女同学刘红霞的肚皮上,就是这种软软的、暖暖的、香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好像嗅了迷魂香似的,头脑迷糊,却想入非非。那一回,如果不是给刘红霞的哥哥撞见的话,他几乎就要在她的肚皮上睡着了。接下来的事情很糟心——他被刘红霞的哥哥和自己的父亲分别打了一顿。被父亲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刘红霞的哥哥也打他,这让他感到很憋屈。要真论打架,刘红霞的哥哥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可那是刘红霞的哥哥,他不能还手,结果让刘红霞的哥哥打破了嘴角。
现在,阿保躺在柔软芬芳的床上,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一时间睡不着。他想着今天的遭遇,又想起了刘红霞,不免伤感起来,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了。但又想到那位帮助他的“神仙姐姐”,心中又有几分安慰,心想:她说过,还会帮我一次的。怎么帮我?帮我什么呢?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好心的神仙姐姐,你在哪里呢?”阿保嘟囔着。
“我在这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阿保抬起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不用找了,”那个声音说,“现在,刘红霞也来了,她在卫生间里洗澡呢。”那个声音说。
阿保大为惊讶,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在想刘红霞的事啊?刘红霞又怎么会到这里呢?他支起耳朵听了听,卫生间里好像确实有放水的声音。
“不过,你不要过去。”那声音说,“你打开电视机,先看一会儿电视;如果你困了,也可以先睡上一小会儿。”
阿保折起身,打开了电视机,里面的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说今天是元宵节,市区各公共场所晚上要举办灯节和烟火晚会。从主持人的身后,可以看到有小孩拖着兔子灯乱跑,还有烟花升腾,一派热闹景象。阿保这才想起来元宵节的事。每年元宵节,他也会同小伙伴们一起,举着小灯笼,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挨家挨户作揖、问安、祝福,然后讨香烛钱。每家的大人们早准备好了红包、糖果、爆竹、香烟之类的礼物,打发他们……想到这些,阿保觉得应该想办法回家,而不是去快递公司。对,回家,我要回家!
“想家了,是吧?”那声音又响起来了,“如果你八点半离开的话,你就沿着门口的大街往西走,到第三个十字路口,那里有一辆摩托车,你骑上去,一路向西开,傍晚就能够赶回家了。这样,你就能够跟你的母亲、妹妹,还有父亲一起吃汤圆、吃饺子了。”
阿保给她说中了心思,心里既羞愧,又难过。
“至于刘红霞,你自己看着办。”
阿保这才想起,刘红霞还在卫生间里洗澡呢。侧耳听听,卫生间的水声已经停止,刘红霞应该是洗好澡了。阿保轻手轻脚走近卫生间,将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了喷水的声音,但阿保脑子里却浮现出刘红霞牛奶一般白皙的肚皮,温暖而又柔软;他好像看到那美妙的肚皮不停地颤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像电吹风,又像是吸尘器的声音,越来越剧烈,对了,应该像阿拉伯女人跳肚皮舞的样子。阿保的心不禁怦怦乱跳——莫非这事儿也是“神仙姐姐”安排的?他不敢多想。
这时,卫生间里面突然传出刘红霞的呼唤声——“快、快、快来……”
阿保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他犹豫着是否要推门进去,那拖长的叫声忽然又变成了凄厉的大叫——“快来人哪!”这声音把阿保吓了一跳,刘红霞肯定出什么事了。他不顾一切,猛地朝卫生间的门跑去……
阿保从床上弹起来——原来是一场梦。
他满头大汗,坐在床上,刚才梦里的那个喊声,还在耳边回响,凄厉、悠长、连绵不断,震得整个楼道都乱哄哄地响。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昏沉沉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里除了旅馆里的陈设,没有其它东西,更没有一个人影。
瞥了一眼床头上的电子钟,钟面数字显示已8:28了。阿保大惊,赶紧从床上一跃而起,下意识地准备冲出去。可是,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时间搞不清楚房门在哪个方向。但窗户开着一条缝,一道阳光直射进来,明亮刺目。阿保冲到窗口,拉开窗户,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还有一股轻微的烟花硝烟的味道。他打了个喷嚏。今天是个大晴天,街道上很热闹,有一群小孩子举着花花绿绿的气球从街道上经过。阿保低头望了一下地面,原来房间在二楼。这种高度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从前经常从这种高度的树杈上跃向地面。阿保手撑窗台,一纵身,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不太漂亮的弧线,落到地面。城里的马路不像他家乡的泥地,地面很硬,他双脚落地,脚掌震麻了,一时间站不起来。街上的人们都惊讶地看着他,其中一个小男孩指着他喊道:“蜘蛛侠!”
阿保咧着嘴,吸了几口凉气,缓缓地站起来,活动活动,还好,腿脚没有受伤。他迅速冲到街上,迎着灿烂的阳光狂奔起来。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向西应该是背着太阳跑。于是便又转回身,差一点撞倒路边卖兔子灯的小贩。
阿保跑步到了第三个十字路口。在一幢楼房的台阶前,果然停着一辆摩托车。这楼房是一家饭店,看上去挺眼熟。当然,饭店都是差不多样子:霓虹灯招牌、玻璃门……那辆摩托的屁股上还竖着一盏红色的小灯,一闪一闪地亮着,好像玩具警车一样。阿保曾经给他唯一的外甥,也就是他死去的姐姐的儿子,买过一辆这样的玩具车,装上电池,一揿按钮,玩具摩托车就闪起警灯,还发出呜噜呜噜的警报声,在院子里兜着圈子跑,十分可爱。阿保和外甥都喜欢这玩具警车。现在,一辆真实的摩托车——和梦中的那位好心的“神仙姐姐”所说的一模一样——就在眼前。更奇妙的是,摩托车已经处于发动状态,连头盔都给他准备好了,就挂在车把手上。饭店门口有两个男人出来,他们边走边吵,好像在为什么事发生争执,两双手彼此推过来搡过去。
阿保没有心思管他人的闲事,他急着要赶路。于是,跨上摩托车,取下头盔带上。头盔大小正好,可惜,没有手套,手可能要遭些罪了。阿保一扭手柄,摩托车像一匹激动的小马一样冲了出去……
派出所的值班干警老王早上起来就很不高兴,他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倒霉。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报案,说是昨天半夜,有人在一家小酒馆点了很多菜,喝了很多酒,却没有付钱,临走时还打伤了饭店招待,然后跑掉了。
“看上去是一个外地人,年纪不大,十八
九岁的样子。”報案人说。
老王是元宵节替人顶班的。过节期间,人手本来就少,本当值班的小马,却在同学家喝喜酒喝多了,正躺在医院里呢。接完报警电话后,老王本想再睡一小会儿,等天亮之后再去处理案件,反正肇事者已经逃离现场了。可他又睡不着,一直熬到了天亮。
简单洗漱了,老王饭也没吃,便骑着摩托警车赶到出事的饭店。老王先勘查了现场,然后做了笔录,忙到八点多钟才结束。他打算先去吃早饭,再回派出所。饭店老板得知他还没吃早饭,很是感动,硬要留他在饭店吃早饭。老王说,这不可以,警察有纪律,不可以让当事人请客。这时,他身上的对讲机响了,是从派出所打来的,说又接到报案,在他附近有一家旅馆,发生了一起很离奇的案件,让他顺便过去处理一下。
老王就把电话打到了那家旅馆,详细地询问案情。老板说有人可能是从窗户里爬进了旅馆的豪华商务间,在床上睡了一晚;八点半左右,保洁阿姨推着吸尘器进房间打扫卫生时,那人还在床上打着鼾,把保洁阿姨吓得半死;旅馆保安听到保洁阿姨喊“快来人哪”,迅速赶到时,那人已经跳窗逃走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伤人,至于是否丢失了东西,目前还不知道,旅馆正在清点中。“我看清楚了,是一个外地人,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老王听到电话里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
从两起案件提供的情况看,嫌犯应该是同一个人。但这种事情很少见,作案动机和手段也都很奇怪。今天事情怎么这么多呢?老王心想,早饭也吃不成了,就在路上买个大饼吃吧。
老王心情郁闷地走出了饭店,骑上摩托车,戴好头盔,一扭钥匙,发动了车子,却发现手套拉在饭店里了。于是,他又摘下头盔,没熄火就跳下车子,返回饭店去取手套。饭店老板硬塞给他几个热包子,让他先填填肚子。老王极力推辞,摆着手往门外走。刚走到路边,一辆摩托车呼的一声从他身边窜过去,差一点将他撞翻。老王正想呵斥那个莽撞的骑手,骑手的车把带到了饭店老板手上的塑料袋,袋子里的包子滚了一地。老王和老板都急忙弯下腰去捡包子。
在弯下腰去的一瞬间,老王瞥到了那个骑手的背影——像是外地人,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
阿保骑着摩托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道路平坦,直通他的家乡。虽然手很冷,但他心里却是暖暖的。他想着回到家中的情形——虽然到家可能已经是晚上了,但家里已经煮好了汤圆在等着他。母亲、妹妹,还有父亲,都会为他这次经历感到不安,但重要的是回家了,丢的那点儿行李,算不得什么。哦,说不定外甥也在,这一回给他带来一辆真正的摩托车,小家伙肯定会欣喜若狂。阿保仿佛听到外甥开心的笑声,他自己脸上不禁也绽开了笑容。他还想到了“神仙姐姐”,仿佛听到了那温柔而悦耳的声音,心中充满感激。他要将这奇遇告诉家里人,妈妈和妹妹会很高兴的。妈妈总是说,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你只要多做好事,帮助别人,等你有困难的时候,别人也会帮助你。不过,父亲可能会骂他神经病,活见鬼。这也不用在意,反正在父亲眼里,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也没有好事会落到他头上。无论如何回家了,只要妈妈和妹妹还有小外甥开心就好。
阿保通过了几个收费站。每一次,摩托车都闪着灯,从开放的通道直接通过,他不用缴费。这样,他离家就越来越近了。中午时分,阿保又到了一个收费站,他看了看交通牌上的里程提示,离家还有一大半路程。我得加快速度——阿保心想。
阿保想找直接通行的通道,却发现这里的所有通道都关闭了。闸口外停了好几辆警车,统统不停地闪着警灯。阿保减了车速,他看到有一个大个子警察站在正对面,一手提着个电喇叭,一手举着一块停车警示牌;旁边还有几个警察,一个个都全副武装,手里似乎拿着枪支。阿保的摩托车又驶近了一些,他看清楚了,警察手里拿的确实是枪,冲锋枪。拿喇叭的警察在喊话,电喇叭太响,发出的嚣叫很刺耳,反而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需要停车吗?难道前面出了交通事故?阿保心想。如果堵车的话,那今晚就赶不到家了。我可不想被堵在路上。
阿保猛地一踩油门,一扭车把,摩托车冲向旁边的护栏,然后高高跃起,飞向路边坡地。这时,阿保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串刺耳的爆裂声——哒哒哒哒……好像元宵节欢闹的鞭炮声,但明显比鞭炮要响得多。巨大的爆裂声震得空气都抖动起来,半空中的摩托车也跟着剧烈地一抖,好像是打了个寒噤。阿保的身体如同被谁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差一点把他震下车来。他被撞得胸口有点痛,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这个姿势,是他的车技绝活之一。曾经在一天晚上送完快递后,他载着刘红霞回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为刘红霞表演过这个绝活——张开双臂,在飞驰的摩托车上,放声歌唱,像鸟儿一般自由,让人感到无比畅快,一天的疲劳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刘红霞却吓得哇哇直叫。现在,他也感到无比畅快,何况是在高空中,就更像鸟儿了。只是他唱不出歌来,而且刘红霞也不在,她看不到这个精彩的表演。这一点令人遗憾。
摩托车仍在空中滑翔,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像一只远古时代的翼龙,张开翅膀,向着阿保家乡的方向,缓缓地,缓缓地坠落,坠落……
责任编辑 申广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