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阈限”与“交融”视域下的“拉康加羌姆”*
2023-09-13万代吉
万代吉
一、拉康加羌姆概况
加羌姆共6场,第一场为净化场地仪式,结尾部分为地方神祭祀,中间4个场次的结构相似,分前后2段。前半场与寺院羌姆的表演形式相似,服装道具也与寺院法舞的服装道具相似;后半场都有相应的情景剧,有一定的叙事性,包括神话传说、历史事件、服装表演等丰富多彩的内容。拉康加羌姆的伴奏乐器是鼓钹各1支、大法号2个。鼓钹的敲法有轻重之分,轻时舞蹈节奏舒缓,重时舞蹈激昂,每段舞中轻、重交替使用,凡每段的出场和进场均要吹法号。
二、加羌姆表演场次结构及内涵分析
第二段:“春木索”(ཁོམས་ཚོགས),即大家相聚,由舞师带领其他舞者依次入场。舞者着法舞服装,戴鹿头与牛头面具,他们一步一跨、动作多变,双手时而叉腰、时而结手印、手势灵活多样。后半场是“琼米穹”(ཁང་མི་ཆང),意为大鹏鸟和矮人的情景剧。讲述了很久以前出现的多起大鹏鸟吃人的事件。故事讲述快了当时一个足智多谋的小矮人,他背藏抛石索,手拿鲜肉引诱大鹏鸟,当其靠近时抽出抛石索打死大鹏鸟的故事。表演中两人饰演大鹏鸟,两人饰演矮人,矮人服饰为粉红格子和绿色格子的日常布袍,面具为孩童状,腰带上插有红布所做的道具,表意鲜肉诱饵,蹬“嘎洛”靴子。大鹏鸟扮演者戴大鹏鸟面具,穿绿色带翅膀服装,出场表演后坐在场边。两个矮人出场,舞步为左右跑跳步,顺时针舞动。之后表演扔肉(红布道具)给大鹏鸟,最后拿石索追逐并打死大鹏鸟的场景,顺时针舞动。
加羌姆主要以家族中父子传承的方式延续,其中鼓、钹的演奏者必须要门仓家族的人,也是加羌姆表演的掌握者。在非遗抢救工作中,经过追溯,认为第一代传承人为强巴卫色,生卒年不详;第二代传承人为桑珠,15岁起表演拉康俗人羌姆;第三代传承人为贡嘎群培,1983年去世;第四代传承人为白玛群久,1942年出生于洛扎县拉康镇村居委会2组,1985年成为传承人,2011年9月白玛群久被推荐为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第五代传承人为占堆,从1993年开始学习拉康加羌姆,经过10多年的学习和演出,掌握了8种组合及所有舞蹈形式和动作技巧。以上传承人大多出自门仓家族,这段舞蹈中两夫妇扮演的是六兄弟的父母,也很好地契合了加羌姆的起源传说,以及加羌姆的传承与当地门仓家族之间的密切关系。
第六段:“喜达”(གཞི་བདག),地方守护神。表演讲述了僧人从白莲地降服并迎请地方神像,并将其交由加羌姆舞师来守护的故事。面具除了领舞戴鹿头面具以外,其他舞者均戴牛头面具。地方保护神大多数是本土神灵,佛教传入时大多有反抗的事件后,由莲花生大师降服并成为地方守护神的事例,在藏地比比皆是,这是佛苯斗争在民间的主要表现。地方守护神大多护佑民间生产生活中的诸琐事,所以更贴近民众的生活。人们认为,区域的风调雨顺,人畜兴旺都与地方神有关,所以对地方神是不能怠慢的,民间也会有一套供奉地方神的仪式。人们相信对地方神的祭祀和祈祷,是当地诸事顺利的重要保障。
三、人类学视域下的拉康加羌姆——“阈限”与“交融”
作为开场节目的加羌姆具有“阈限”(liminality)的特征,也是界定各族群交流、交融时空的仪式。传统上,拉康娘曲边贸会上的贸易方式以物易物为主,双方边民交换的物资主要有盐、大米、玉米、牛羊肉、水果等。加羌姆在整个边贸会中是一场“过渡礼仪”。在阿诺尔德·范热内普看来,“过渡礼仪”是伴随着每一次地点、状况、社会地位,以及年龄的改变而举行的仪式。“状况”可以用来指代任何一种得到文化认同的情况,无论是稳定的还是反复性的。①[美]维克多·特纳 著,黄剑波、刘博赞 译.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94.过渡礼仪被分为3个阶段:分离(separation)也称阈限前,以象征意义的行为从原有的状况中分离出来;阈限,主体特征不明显,通过的领域不具有先前或未来的状况;聚合(aggregation)也称阈限后,主题得到相对稳定的状态,获得“结构性”类型的权利和义务。3个阶段构成一个完整的模式,却又并非同等重要,一些阈限礼仪本身也被划分为独立阶段,3个阶段可能叠合有其他含义的仪式,比如净化、防御,泛灵信仰等。其中“阈限”使过渡成为可能,这个阶段中的人或状态是不清晰、不确定的,模糊性使得暂时出现一种消除社会地位和差异的“交融”状态。特纳延伸了范热内普“阈限”的概念,认为阈限并不是一种“状态”,而是处于结构的交界处,在两个稳定结构之间,是模糊不定的,没有阈限前或后的社会结构所具有的那些规则和分类标准,阈限阶段的所有成员是平等的,没有身份地位的差异,是反结构的。在此阶段整体的社会关系被拆分为结构性的纽带,是“交替”的社会关系模式,“社会没有组织结构,或仅有基本组织结构,而且缺乏彼此差别的社群或社区,或者是地位平等的人们结成的共同体,在这一共同体中,大家全部服从于那些仪式长老的普遍权威”①[美]维克多·特纳 著,黄剑波、刘博赞 译.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96-97.。
陌生人或群体的进入具有“阈限”的特征,陌生的个体与群体处于一种神圣的范畴,“陌生人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是神圣的,具备巫术-宗教性力量,并拥有超自然之仁慈或邪恶力”②[法]阿诺尔德·范热内普 著,张举文 译.过渡礼仪[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31.,需要解除陌生人身上这种力,一般认为需要“聚合礼仪”来消除原有群体相对封闭的状态,以及地方的禁忌,接纳、聚合新的群体进入。由于地区人群的不同,这一过程有长短与复杂程度上的差别,但基本的进程是一致的,“一般这样的过程包括停止—等待—通过—进入—最后被聚合”③[法]阿诺尔德·范热内普 著,张举文 译.过渡礼仪[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33.等阶段。聚合礼仪的主要表现形式为同饮共餐、交换、问候等。完整礼仪过程为接触、分享食物、交换、联合、驱邪等。
加羌姆开始前有“扎格”(ར་དགེ)仪式,主要为分食物、聚餐,这是聚合礼仪的重要内容。需要提前准备十袋糌粑、一整头牦牛肉、酒等,首先是送给领舞和结尾舞者各一盆糌粑和肉,其次给称为“刚卓”(རང་འགོ)和“吾灿”(བ་ཚན།)④远地方政府当在的工作人员。的各一盆,再把糌粑和肉倒在大皮张上供前来的民众尽情享用。加羌姆第一段,为净化场地,界定为一个净化仪式,通过它划定一个神圣空间。第二段,“春木索”(ཁོམས་ཚོགས),大家相聚、接触,是相聚在一起的仪式,其间表演大鹏鸟被杀还有献祭的内容。大鹏鸟在苯教中是一种威力无穷的神鸟,也有祖先神的特征。但在民间也有巨禽伤人的说法,在这里以伤害人类的自然象征存在,矮人在这里作为一类特殊的“边缘”式个体,他有阈限角色的特点。大鹏鸟与矮人成为对立的角色,最终以献祭作为旧有信仰体系中的重要象征,说明从早期的信仰体系脱离,也是在打破常规,打破社会原有的结构状态,进入新的结构秩序的体现。第三段,六子扮演女性角色,从神圣与世俗的视角分析,寺院里的羌姆,作为一种仪轨需严格按照程式完成,表演者为严守戒律的僧人,而加羌姆表演者是俗人,这是加羌姆具有的内部冲突。这一段中表演者扮成女性的角色,起到调和加羌姆作为宗教仪式舞蹈被世俗人所表演过程中的矛盾和冲突,神圣与世俗的对立,通过一场略显滑稽的男扮女装的表演得到调和,创造出一种新的“结构性”秩序。打破了羌姆原有的神圣结构,调和了仪式舞蹈中的神圣与世俗的关系,消减了神圣舞蹈被世俗之人演绎的禁忌。其中老夫妇的出现具有消除当地日常秩序的作用,这一段夫妇俩的表演也充满生活趣味,诙谐的语言和滑稽的动作,表现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世俗生活。其中还有手拿生殖器状木棍逗乐的场面,有消减仪式舞蹈的神圣性,以及去除地方的封闭性与地方禁忌的作用。神婆还会到场外的人群中抱或接触观众,也通过接触使自己与先前环境脱离,从而取得打破原有的社会结构,使不同的社会群体暂时地进入一种新的无差别的场景中,消除陌生群体的隔阂,促进不同群体之间的交易能够顺利进行的作用,具有交融的特点。交融是社会关系的一种形式,“是有具体性、历史性、特异性的个体之间的关系”①[美]维克多·特纳 著,黄剑波、刘博赞 译.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133.。特纳指出“交融本身会发展自身的结构,在结构中,个体和个体所存在的自由关系,变成了社会人与社会人之间由规范所辖制的关系”②[美]维克多·特纳 著,黄剑波、刘博赞 译.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133.,其中还有敬酒、献哈达等,传统上依次由宗府祝贺,不丹商队总管的祝贺和舞者家属、群众互献哈达的习俗。通过这段具有礼节性的问候和互赠礼物,将陌生群体纳入,消除陌生群体进入的禁忌。
第四段为驱邪仪式舞蹈和猴子扮演两部分。猴子形象以一种滑稽表演的形式解除了当地的日常秩序,去除区域的封闭性和禁忌,使不同区域的人在同一场景下的交易能够顺利进行。不给钱就往身上涂上浆糊,即有滑稽逗乐的成分,在此处的场景中也有提倡慷慨的成分,也符合交易中良性关系的建立。第六段,是关于地方守护神的内容,这里除了祈求地方神的保佑外,不同的群体同时观看地方守护神的仪式,也是“交融”,建立一种认同感的过程,即便是暂时突破了传统静态的社会结构,在动态的社会过程中呈现出结构与反结构的相互作用的结果。“阈限”阶段的塑造是为了“交融”得到实现。交融被特纳视为一种与社会结构并存的一种社会事实,交融的自发性、及时性、具体性和结构性强调的稳定、制度与抽象相对立,社会的结构与交融更替出现,社会的动态过程概括起来讲就是“结构—阈限—交融—新结构”的过程,如此循环往复。在仪式的展演过程中对社会结构会产生新的整合作用。作为当地边贸会的开场节目,加羌姆结束后,当地正式的物资交流开始。
三、结语
加羌姆作为边贸会的开场节目,把分属不同社会秩序中的人群交融在一起,在这里达成了一致的认同感,使得大家能在一起达成共识完成交易。不同区域的人聚在一起做贸易,需要一个和平有秩序的空间,消除陌生人之间的禁忌和敌意是交易顺利举行的前提。分析其内容具有过渡礼仪的特征,其中聚合礼仪占主要成分,表演的6段节目中,依次有接触、分享食物、净化、问候、交换、联合、驱邪等内容。开始前的“扎格”仪式中的分享食物、共餐;第二场的相聚,通过接触消除陌生群体进入的禁忌;第三场中老夫妇与场内外人群的互动,互献哈达,敬酒的习俗,通过这一系列演绎,消除了原本封闭的状态以及地方的禁忌,界定了一个暂时的交易空间。拉康作为边境小镇,与不丹接壤,平日的生活各处于相对封闭的空间,各地有自己的生活习俗,只有在这特殊的时间段,打破了平时地域空间的界限,聚在一起做贸易,传统上的贸易形式也是以物易物,也可视为一种礼物的交换。加羌姆作为一种“阈限”礼仪,界定了一个暂时的交易空间,消除了当地的封闭性与禁忌,构成一种约束关系,形成一种暂时的“交融”的贸易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