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消失游戏

2023-09-13王闷闷

都市 2023年4期
关键词:游说母亲生活

文 王闷闷

按照火车到达的时间,提前来到出站口等待,见有人群涌出,牧抱着孩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五六分钟过去,仍旧没见到想要接的人。掏出手机打电话,拨通后无人接听。早知道是这般就买张站台票进去,直接到所在的火车车厢门口接人。焦急中,提着大包小包的母亲出现,牧赶忙过去分担,接着一同来到路边拦出租车回去。

坐上车,母亲把孩子抱上,乖哄戏逗之余,说,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上次回来还好好的,你怎么就不忍让包容?牧示意母亲回去再说,在车上好多事情不便说。母亲瞪他,说,怕丢人就不要争吵,害得我跑这么远过来,主要是你爸一个人在家,笨手笨脚饭做不成,给安顿到你二爷家去吃,他好面子还不去。牧说,用不了几天,很快你就可以回去。母亲看孩子有些瞌睡,将孩子揽入怀里,以便他更好入睡。进到小区,母亲急性子,问,到底是为什么?为钱?牧摇头,说,不是,就是说话没说对,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母亲看着熟睡的孩子,说,赶紧去找啊,现在都几天了,你是活人还是死人?我没来可以先把孩子放在那种专门代替抚养的机构呀,大活人几天不见踪影,多么可怕的事情!牧无助地说,找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也都问了,没有么,不知道去了哪里。

开门进到家里,母亲将孩子放在卧室的床上,盖上毯子,推门看厨房看客厅,说,这才几天,你看家里没有女人能行不?冰锅冷灶、乱七八糟,就不像个家。牧叹气,不知说什么好,坐在沙发上看这个忽然变得陌生宽阔的家,不禁想,房子原来是存在于人的意识精神里,某种程度上,房子的大小,是温馨还是冷清是由人的意识意念决定的。仔细算来,景出走已经五天多了,今天下来就是六天。母亲去厨房洗刷牧这几天用过没洗的碗筷和锅,说,我很快给你做点吃的,然后就出去找。牧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到门口的鞋柜里取出鞋,边穿边说,我不饿,我去趟她爸妈家看看。母亲掂着湿淋淋的手出来,说,也是,饿了先到饭馆买些吃,先赶紧把人找回来。

前天打电话问过景的爸妈,说没有来。从老两口急躁的口气就知晓,景真没有去,那他跑这趟的意义何在?牧边走边想,面对车流不息的马路和密集的楼群,陷入稠腻的茫然。他的双脚迈不开,不知去哪里好,漫无目的地游走可以,但心里会过意不去。去哪里找好呢?慢慢悠悠走出三四里路。有一点毋庸置疑,如果景藏在哪里不想让他找见,他就算是跑断腿也找不到,这样说来,要想找到一个人,全在于被找的人给不给找的人留下蛛丝马迹。一般而言,找人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强行找,风风火火、恍恍惚惚,有时也能误打误撞地找到,这里面的缘由只能说是带有运气成分,或者两人生活中思维同化到了极致。

现在想来,牧痛恨自己当时怎么就不能少说几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还有毕竟自己是男人,格局胸怀要打开,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平时那样说话,为什么话题争论已经忘却,不过是些鸡毛蒜皮、零七碎八的事情。越想越后悔,怎么就没有忍住,假若当时忍住了,现在哪里有这样的烦愁:工作无法做,生活断裂,还把相距甚远的母亲招呼来。摇摇欲坠的生活真是触碰不得,稍微一有变动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唉,想来想去一片混乱,生活无解,唯有与时间一起消耗自我。

走累了买瓶水,牧坐在一个空旷的公园里休息。心里知晓到了秋天,但一直以来没有时间细致地欣赏秋景。这是有意思的现象:每个人都知道时间的呈现形式,却无法真诚真挚地去感受。他能感受到身体有形和无形的退化,圆滑地说是蜕变或适应所处的环境。他抬头看看旁边已经黄灿灿的树叶,少有的湛蓝天空,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蒙上入冬以后特有的雾霾,灰蒙蒙,遮天蔽日,像是大雪来临的前兆。

直到暮色降临,牧也没有离开,看下班急匆匆回家的人群四散后,起身准备扫辆自行车回去。起身的一瞬间,这几日的困倦猛地集聚侵袭,滚雪球一样在身体里肆意横行,最后沉甸甸地下沉,消散到两腿双脚。他艰难地挪移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下车进到小区,找就近的长椅坐下,歇息够了之后才尝试着站起来行走。牧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母亲坐在沙发上抱着孩子,看出他脸色不好,说,遇到困难了?他意志消沉地说,没有,只是有些累。母亲哦了声,想起什么,说,累了就早点休息,这几日你带娃估计也没有睡好,缓过神来好明天继续找。他让母亲和孩子在卧室睡,他在沙发上和衣而眠,往常工作或写作、看书到很晚时他也这样。

睁开眼便看到客厅小窗里照射进来的刺眼光芒,这些年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光,牧感受不到簇新和美好,反而更多地感到凄楚萧索。母亲不知何时起来,厨房里已经摆放着稀饭、炒菜、馒头。母亲听到这边的动静,说,起来洗漱下吃口饭,继续去找景,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大活人平白无故不见,不行就报案吧!牧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陌生人,满脸胡碴,头发蓬乱,双眼无光,整个人没有丝毫的精气神。牧不敢再看下去,拿起牙刷,挤上牙膏刷牙,说,报案不至于,我再去找找。母亲说,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有多大的仇怨嘛,把孩子都撇下。他说,没什么,不要多想,我等会儿出门再去找找。

吃过饭整理下衣服,穿好鞋,手放在门把手上,刚压下去,门就被拉开,牧看到门口穿着靓丽的景,呆愣住,半天说不出话。母亲听见这边没了动静,抱着孩子过来看,见到门口站着的景,激动地说,还说去找你呢,回来就好,有没有吃饭,没有吃厨房有现成的,还是温热的。景提着包进来,吃惊地说,妈,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母亲说,前天,你不在,孩子没人照管。景说,这么远,妈路上辛苦的。牧就爱大惊小怪,我在家里待得烦闷出去走了走。他说,你这走的时间也太长了,一周时间电话不接,什么消息都没有。母亲见气氛不对,打圆场说,回来就好,孩子早就想妈妈了。

景直奔卧室,抱起孩子边逗弄边说,有没有想妈妈啊,是妈妈不好,不该把你扔在家里。牧听到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还知道自己不好啊,怎么,不该扔在家里,你下次走把孩子也带走啊,能得你!景大概是碍于婆婆在,淡淡说了句,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母亲边往客厅的桌子上端饭边说,牧,你少说两句,景都说了,就是烦闷出去走走,下次走自然会提前对你说,都可以商量着来么。他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没再说什么,坐在桌子前大口喝水。

母亲又住了三四天,看他们情绪都稳定下来,生活也恢复了原样,就准备回去,牵心着家里的人。她不傻,知道景和牧为什么吵架,如果她能来照顾孩子,不仅能节省开支,还能让他们安心工作。可是她走不脱啊,唉,再者,就这么大的房子(一室一厅),她来了住的地方都没有,时间久了也会引发大小不等的矛盾,各有各的难处。不过从根本上来说,她这做老人的没有尽到完整的义务。她提过带孩子回老家,等到了上学的年纪再带过来,景不同意,无论如何要带在身边,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孩子在小夫妻上班期间就被安顿在专门的抚养托管机构,早上送去,晚上接回来,周末景自己在家带,纵然如此,一月下来也得不少钱。母亲本计划周五启程,景和牧都说再住一晚,周六他们休息,正好开车把老人家送到火车站。母亲想既然娃娃们留了,那就再住一晚。

景真如她所说的就是出去转了转?自从景回来,牧就摆脱不掉这样的疑问。他也忍不住问过,前几次景还有说有笑地回答,后来就逐渐厌烦了,说,跟你说过了,就是家里待得烦闷,出去散了散心,怎么了?他欲言又止。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细细观察景生活中有没有变化,哪怕是微小举动的变化,无奈半个月下来,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按理说这是好事啊,如若发现异样反而麻烦闹心,但他不知为什么,总是惆怅不安,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试图说服自己,说不准真是景说的那样,就是独自出去到哪里逛了逛,不,不应该说是说不准,因为本来就存在着这样的可能。

这天临近下班,景打来电话,说,公司忽然通知加班,孩子你过去接下。牧说,好的,你大概得多久?景不耐烦地说,谁知道呢,一天天就是上班就是挣钱,把人累死算了。随即挂断电话。牧下班去接了孩子,回到家也做不成什么,与孩子一起玩耍。八点半,景没有回来,他想打电话问下,又担心景生气,想着再等等,假如九点还没有回来就电话过去问。为哄孩子睡觉,他也躺在床上,不想自己跟着睡过去,醒来后赶忙看时间,已经是十点二十五,悄然起身到客厅、厨房、洗手间察看,景依旧没有回来。牧打电话过去,景挂断。他编辑信息发过去,景没有回复。

景上班的公司离家不远也不近,为接孩子和上班方便,家里的车景开着,牧平时就坐公交车。坐在桌子前泡茶喝时,牧暗想,等到十一点半没有电话或信息回过来,他就带着孩子坐车去找,就算是加班,都快半夜了还不让回?景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十一点二十八,牧正准备出发之际,景的信息回复过来:那会儿忙,等会儿就回去。牧重新回到桌子前,按下热水器的按钮,继续喝茶,心里满是混乱。他不由自主地去联系前段时间景消失一周的事情,人好奇怪,不想想什么就会越想什么,这里面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结构和驱动装置?矛盾里的矛盾。

十一点五十七,这个时间打电话过去是理所当然且合情合理的。牧刚拿起手机,景便开门进来,边脱鞋放包边说,你怎么还不睡啊?他说,这么晚了,你不回来我怎么睡?你们公司也是够了,加班加到十二点,领导没有家吗?景没有在意,说,人家要加那么晚我有什么办法,挣人家的钱哪里有那么容易,再说,很多人都在,你一个人叽咕有什么用?他长舒一口气,说,你饿不饿?景说,有点饿,但这么晚了,吃了尽长肉,不吃了。他说,想吃就吃,我给你叫个外卖?景犹豫了一会儿,说,你随意,我都可以吧。他叫了汉堡、炸鸡块、鸡肉卷这些吃食,利用等待送餐的间隙,牧说,我能再问问你那一周时间去了哪里吗?景干脆利落地说,不能。牧说,你就说说行踪,有什么不能说的。景说,不想说,为什么我所有的事情你都要知道?你只要记住,我绝对不会做你脑袋瓜子里想的那些烂事,你若是再不信,我可以发誓。牧说,既然这样我真是想不通,说出来怎么了?会损害到什么?景说,什么都不会损害,但是我就是不想说,反过来说,你不知道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知道?牧说,我们这样就没法交流,针尖对麦芒……算了,等你哪天想说了再说。

原以为时间长了就会淡化这件事情,没想到这个疙瘩抵挡住了时间的风化,纹丝不动地站立在原处。像是脚底生了根芽,在景那里无法取得突破,只能在牧这里寻找缝隙,如山的猜疑只能堵在心中,时时想起。牧真心不希望景在那一周去做了他难以接受的事情,可,唉,他是怎么了?就像景说的,为什么偏要知道啊,景都发誓了,他应该要相信景,难道不顾多年的感情,现今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了?他们之间是有争吵,但每次都不过两三个小时就好了啊。

从大学毕业到现今,算来已有八年多的时光了,他们在这个城市生存没有依靠家里人,全靠自己在打拼,在熬煎,遇到事情无非就是解决或委屈地退让。景起初抱怨过他,比如说因为买不起房子,租房子搬家成了家常便饭,最艰难的是刚毕业那三四年,搬过七八次家,平均不到七八个月就搬一次,买来的好多东西本来就便宜,经不起折腾,搬三四次就散架,又得重新买。景坠入消极的悲伤,说,本就没钱,开支还大,我们一年跑来跑去挣的钱刚够活下去,城市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为了安慰景,说,生活不能追问太多意义,稀里糊涂最好,不能精打细算地推敲,现实的生活经不起推敲,一推敲就漏洞百出、千疮百孔。景没好气地说,那怎么办?我们就一直空空如也,一直像是流浪者,搬来搬去,漂浮在这座城市里,随时都有被吹散的危险?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他承认景说得对,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要想解决就得有大把的钱,对于普通人来说,挣钱的方式除了上班,再就是集聚上好多年的运气,等到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买彩票中大奖。后者不过就是想想,因为那是奇迹,既然是奇迹就不会那么轻易发生。

牧利用书上看到的那些知识和理论,努力给他们漂浮的生活找到一点支撑。他说,搬家就是移动,生命在于运动么,几十年住在一个地方那才是死气沉沉,我们移动是为了保持我们存在的完整性,人们每天不都在移动么,而且是渴望移动游荡,让在家里待两三天都待不住。景看着他,表情很复杂,说,你是掉书袋里了,能不能考虑些现实的,现实不是书里的世界,稍有不对就会被撞得鼻青脸肿。他说,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会有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景说,我不想听这些无用的废话了,每次都是这些话……算了,我们争来吵去也没用,不能争吵出好的生活,还浪费时间。后来他们结婚生了孩子,生活里的艰难变得愈加密集,令人应接不暇,他无法对谁说,父母那里万万说不得,说了会让他们产生巨大的自责,觉得没有做到父母应该做到的。给别人说,别人表面在听,实则心里会想这男人整日叽叽歪歪,能做成什么大事。也对啊,这个城市里的人们,谁没有烦心事,只是大家谁都不坦露罢了,只将烦恼留在心里自我消化。

孩子不到一岁,景便出来工作,因为仅依靠牧一个人的工资是维持不住这个家里的开销的。牧有时也觉得自己无能,工作为临时聘用性质,薪资很一般,就是会写点东西,在现实面前,说白了,几篇作品不过是点虚头巴脑的虚荣罢了。表面看着很是了不得,实际呢,生活依旧过得勉勉强强,经不起风吹浪打。随着年岁增长,梦想这个词语会被世俗毫不留情地鞭打,加上自身也会怀疑,梦想就逐渐褪了色,没有了本身的圆润饱满,变得色泽暗淡斑斑驳驳,像楼房分解崩塌后凌乱无形的钢筋水泥凝结物。这样想来,成天抓着景消失一周的事不放,真是可笑滑稽,男人得做男人的事情嘛。

孩子将来上学肯定是难题,主要是他们没买房,如果买房了,好坏总能有个学校接收,大人在空中飘浮,他们的孩子也只能跟着飘浮。没有办法的办法是让孩子回老家上,景肯定不会同意。难点就在这里:城市这边要想上学的话,很差的那种学校想办法也能上,但上这种学校的意义是什么?比较而言,老家县城里的一些学校倒是还好一些,但回老家又是万万不可能的;要想上城市里差不多的学校,光进学校的那个费用就承担不起,孩子上学又不能耽误……交织的矛盾与悖论,真是愁煞人。

景拖着地,说,房子还是要尽快买,哪怕是借钱,不然以后的难事还多着呢,这才刚刚开始。他烦闷地用手不住地往后捋头发,说,买可以,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有些不一样了。景顿一顿,说,什么不一样了?他说,就是感觉不同了,我具体说不出,就是从你消失一周那会儿起。景气愤地墩几下拖把,说,怎么还绕不过那个事情了,都过去多久了,有意思没?你说的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我们今天就都开诚布公地谈谈。他端正下身子,说,好,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我之所以在乎、忘不掉,是因为我在乎你,还是那句话,既然没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不能说出来就意味着还是有什么。景冷笑,说,怪不得你写不出好作品,就你这种狭隘定式的思维能想到什么?思想思维打不开,哪里会有想象力,单线条的思索有意思吗?二元对立,不是这样就是那样,你推理的也太简单了吧!我不说就意味着有什么,那我平日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没给你说的多了,意味着都有什么吗?还说什么你是在乎我,你扪心自问,到底是在乎什么?谁也不是小孩子,那点小把戏谁都能看透。他说,你死死保护住那个时空的内容,是在与我做抗衡吗?还是在故意折磨我?景摇头,说,牧啊,亏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与你做对抗?你也不想想,我们有什么可值得对抗的?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在与生活、与时间、与烦恼、与机械等等做对抗,明白了吗?并不是只有你有精神追求,每个人都有,别人只是不想表露出来罢了。我要保留住这块隐秘,而且这块隐秘在给我制造神秘,不是给你,或给其他人。

牧摸着头,说,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你要出去可以跟我说一声啊,并不用悄无声息的。一周时间啊!一周里能发生好多事情,你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景说,我那阵是实在憋闷得不行,一刻都等不得了。或许我没有跟你说,是因为不跟你说才有出走的效果,说了就总会想到需要回去的那个时间,出去就没有了实质性的意义,仅仅剩下形式。他说,你境界比我高,我不明白。景说,我理解你说的我们不一样,但重点是不一样里面的内容,它简单又复杂。

话语此时成了他们交流最大的障碍,从这里也能得知,人存在的本质并不是语言。如果两人的思想不在同一层面,语言传输再多,思想也是徒劳。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牧觉得既然语言无法交流,那就用行动。景可以消失一周,他同样可以,甚至可以消失更久。像景一样,他也要做到出其不意,无声无息地出门离开。要声明的是,他不是报复,仅是想弄清楚景在出走中到底获得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拼命地保护这段经历。还有景会不会出现他当时在家时的焦虑反应。

找个平淡无奇的日子,白天秘密地收拾好所有行囊,放在楼下的隐蔽角落,半夜装作上厕所起来,轻手轻脚穿鞋出门,他没想好去哪里,不管怎么,先坐车到火车站。快到火车站时,牧想起了大学时最要好的朋友游,他们两人现在时不时还会谈论书法、艺术、文学。没必要走那么远,出走只要去个自己舒心喜欢的地方就行。游住的地方位于半山腰,工作上班的地方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每日下山骑上电动车去村委会,他羡慕这样的生活。平时想去拜访游没有时间,周内上班,周末还要应付处理各种生活上的琐碎事情。现在好了,可以过去安心住几天。游白日去上班,他一个人可以在山里和周围的村庄里转悠,看看渴望已久的景色。

现在去游那里会有所打扰。牧与火车站门口的检查人员沟通,进到候车室,在长椅上坐到天亮,算好时间坐上首趟公交车。一路没多少人上车,窗外由昏暗渐渐转向明亮,路两边的商铺关着门,安静下来的城市是那样虚假,像是小孩子垒砌的积木房子。四十多分钟后下车,倒换另一辆公交车。游在南郊的深处,所以倒换三四辆公交车是无比正常的事情。坐上第三辆公交车,窗外的景致就有了巨大的变化,乡村特有的淳朴静谧的气息扑面而来。牧不担心美景消逝,车轮向前滚动,会遇到更多比此处纯粹的景致。公交车停在游所在的村庄。

村里的人们刚醒不多一会儿,有人站在大门外面扭动身体,看着不远处的山和川地。游的住处牧来过两三次,有次还是黑夜去的,他依着之前的记忆前行。拿出手机看时间,已将近九点,游应该早去上班了,而且中午一般不回来,他难道要等到后晌下班吗?这段时间是可以去看山看水,但心里有些别扭。牧又翻了一下手机日历,幸运至极啊,今天是周六,那游肯定在家,他双休日经常熬夜看书写字,这会儿肯定在呼呼大睡。牧管不了那么多,决心要做不合时宜破坏美梦的人。牧来到游租住房屋的院落门前,大门紧闭着,敲门肯定会惊扰房东,只好试着拨打电话,希望游睡得不那么死。拨通响了七八声后,游在睡梦中接起,说,哪个?他说,我,牧。游当即清醒,说,有什么事?牧说,我在你家门口。游说,稍微等下,马上。不一会儿便听到游下楼的声音,门开后牧走了进去。

坐定,游给牧倒了杯水,说,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牧说,临时决定的。游说,什么情况,最近不忙了?牧说,还行吧,就是想出来散散心。游说,坐会儿,聊会儿,我们去镇上吃葫芦头。牧说,能行,我可能要打搅你几日。游说,没问题,随便住。十点半他们出发去镇上,下楼把已充满电的电动车的插头拔掉,游抬头看看天,说,今日天气好,我们走着去,顺便看看沿路的景色。牧说,能行。两人边走边聊边抽烟,牧喜欢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身体里紧闭的门窗全部打开,无所顾忌地接纳着外界给予的所有。

吃饭中,游说,你肯定有事,说说吧。牧说,你有没有感觉我有些疑神疑鬼,或者说过于敏感?游说,详细说。牧说,比如两个亲近的人,有天夜里一个人突然消失,过了八九天这个人又突然出现,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人不再是原先那个人,尽管外在没有表现出什么变化,但总感觉哪里变化了。就像是那个谁说的那句话,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游说,赫拉克利特,他思考的不仅限于本原,更发现了万物流转这一机制,可这里涉及一个难以调和的矛盾。宇宙及世界是时刻变化流动的,包括我们,每时每刻都处于运动状态,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说得特别好。就拿生活来说,我们明知理论是这样,却总是想寻找一个永恒不变且绝对固定的点,就像我们如今的城市生活,每天跑来跑去,不就是为获得个能固定下来的处所吗?还有,就像你刚才说的,身边亲密的人几天没见就像是换了个人,这几天之间肯定有变化,但你又不想承认或不想拥有这种变化,致使你自己都无法说清。牧喝口啤酒说,我确实说不清,如果用通俗的说法,我就是疑神疑鬼、心神不宁,这太悲哀了。这次出来我就是为弄清楚、弄明白这些疑惑谜团。游说,没有必要,验证什么?验证简单的对错?有些疑惑谜团就没有办法弄清楚弄明白,因为其一直在变化,就算某个时刻你自以为弄清楚弄明白了,那也是相对的,不要在这上面沉浸太久,因为你要的不是纯粹的清楚明白,而是简单的、二元对立式的、绝对的清楚明白,那是不可能的。牧说,那我应该怎么办?游说,你现在不正做着么,无声无息地出来,故作消失一段时间,再回去。

牧羞愧地低下头,难为情地说,我真是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追问她消失时间里的内容,当然,也说不清我这次有预谋的消失是为了什么。游吃几口饭,点根烟,吸几口,说,明天就回去吧,你永远不会觉得满意,因为你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牧看着窗外来往的车辆行人,自言自语道,我确实不知道。吃罢饭,他们抢着付钱,牧没有争抢过游。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树林,清亮的阳光照耀万物,游看牧心不在焉、恍恍惚惚,走近拍下他的肩膀,说,我们到那片树林里面走走,感受阳光不同形式的存在。牧抬头看不远处那片树林,明暗叠加交织的光照里有说不尽的温馨,也有难以发现的丝丝裂痕……

猜你喜欢

游说母亲生活
美国科技巨头游说政府费用大增
Flocking control of a fleet of unmanned aerial vehicles
漫生活?阅快乐
生活感悟
给母亲的信
无厘头生活
疯狂让你的生活更出彩
进击的磊编
印度应该使政治游说合法化吗
悲惨世界